伊凡不解伊雷斯的来意，但是低阶白子尽可能不要忤逆贵族白子，同时金诺还要依靠伊雷斯家的药师治疗，所以伊凡立即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哪怕他现在也很累，全身骨头都在发痛，却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轻轻阖上门板，伊凡心中忑忐，正不知从何问起伊雷斯的来意，后者就特别亲和地表明：“我想跟你聊聊，一起喝下午茶？”

下午茶是什么，伊凡根本不懂，但也只好点头。

伊凡惴惴地跟在伊雷斯身后，来到会客室，这里的布置不比圣堂逊色，以高洁的白色与华贵的金色为主，还摆放着一些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艺术雕塑，伊雷斯施施然坐在一张金铸架子菲红色天鹅绒内垫的椅子里，示意伊凡也坐。

伊凡顿时手足无措，他从前可没有坐过这样好的椅子，这看起来太贵了，怕弄脏掉赔不起。面对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他觉得自己像一只不小心来到阳光下的老鼠，比身隐险境还要吓人，额头渗出冷汗。

伊雷斯的邀请表面上温柔，但其实带着上位者贯有的强硬，伊凡哪里敌得过他，终于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股屁下像长着刺，左挪右让，十分不自在。

侍从已经给斟上茶，洁白高雅的茶杯盛满上等红茶，香气诱人。

伊雷斯轻抿一口红茶，示意侍从也下去，整个会客室就剩下两个年纪相仿的白子，伊凡倒是更加不自在了。

伊雷斯看见伊凡的不安，不禁轻叹：“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年幼的他因为母亲的特别交代，而勾起对伊凡与金诺的好奇心，才决定深入接触一下从前他不可能像这样一起坐下来喝茶下等白子。

“哦，那阁下想聊什么？”伊凡倒希望赶快聊完，然后回去陪金诺睡觉，也不知道金诺会不会醒来，发现他不在，会不会生气……桌子上摆的饼子真香。

发现伊凡盯着桌上的点心流口水，伊雷斯轻笑：“你吃呀。”

“……嗯，我能带给金诺吗？”伊凡红着脸问。

这样小家子气的问题，实在让伊雷斯啼笑皆非，竟然要为了几块点头讨论这么久吗？他真心无法理解，但也大度地点头：“可以的。”

伊凡喜出望外，他从内兜掏出一方小手帕，将全部点心小心翼翼地包进去，仿佛怕碰掉一点碎屑。

此时伊雷斯才想起来，之前伊凡和金诺夜里到荒林，就是为了打夜莺和弄点虫子吃，因为饥饿。

原本的些微不悦也因此而消除，他唤来侍从重新端上点心，脸带慷慨的微笑：“这些你吃。”

伊凡喜出望外，拿起一块奶油曲奇，咬一口，酥松香脆的口感让他一下子就着迷了，他想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学会做这种饼，以后也在面包店里卖这个。

察觉伊凡在发呆，伊雷斯挺好奇：“你在想什么？”

“在想面包店。”伊凡忙着编织未来，正出神，并没有注意是谁在问就脱口而出。

“面包店？你想吃面包？”伊雷斯不理解伊凡跳跃度特别大的思路。

“哦，不是！”伊凡这才回过神来，感觉在大人物面前失礼，不禁臊红掉脸：“那什么……那其实是我和金诺的梦想。”

“梦想？面包店？”此刻伊雷斯发现自己的智商其实也不够高，他无法理解伊凡的想法。

“嗯。”梦想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伊凡不禁壮着胆子跟伊雷斯述说自己的梦想：“我和金诺有约定，离开圣域之后，我们会一起开一家兄弟面包店，然后卖很美味的白面包。”

伊雷斯先是被这样平庸的梦想惊呆掉，好一会才缓过来，哑然失笑……白面包就是美味吗？突然间，他觉得母亲提议让伊凡当影子武者也不是太糟糕，至少比面包店老板更有意义，更精彩。

他无奈地苦笑：“伊凡，我觉得你应该接触更多事物，白面包其实不是美味。”

“……”伊凡眨巴着眼睛，对伊雷斯的态度表示不理解，白面包明明很美味，他吃过一次。

伊雷斯知道没有事实作为依据的劝说，是不具说服力的，所以他沉思片刻才下决定：“这样吧，你们保护王子有功，你们应该获得奖励，我会提出将你们的身份提升为平民，在圣域内享有平民的最高等待遇，离开圣域以后我还会给你们安排更好的工作。”

“……”伊凡的小脑袋完全无法接收这样大的信息量，当场呆掉。

这是一个决定，所以伊雷斯并不需要伊凡的意见，他唇角擒着微笑，端起茶杯再抿一口香醇的红茶，目光投向窗外欣欣向荣的花草，心情说不出的舒畅。

伊凡之后就沉默地啃饼喝茶，直至下午茶结束，伊雷斯让近侍送他回去，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原来的医疗室，才推门进去，就见到金诺正坐在床畔发呆，瞧见他进来竟然探身前倾，整个人就要摔下床去，伊凡大惊，扑上前险险扶住金诺。

“你干嘛呢？腿上有伤就不要乱动，摔歪鼻子了怎么办？”伊凡心有余悸，虽然在质问，话语中却更多的关怀。

“你丢下我。”金诺耷拉着脑袋，刘海遮住眼睛，倒看不太清楚情绪，但语气中明显的别扭就算是伊凡也听得出来。

“没有，我不会丢下你。”伊凡包容地摸着弟弟的发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就是……面包店可能开不成啦。”伊凡想起伊雷斯说的话，心情特别沉重，他把金诺重新扶回床上，拿枕头给他垫好后背，再把小手帕仔细包着的饼子递给金诺，接着就开始吐苦水。

金诺边听，边将饼子递给伊凡吃，这样分吃完几块点心，伊凡的苦水也吐完了。

金诺的心思可比伊凡活络多了，年纪小，话不多，想法却特别多，其实对于未来开不开面包店，他并不在意，可这是伊凡的心愿，意义就不同了，他决定将这列入人生大事前十，听完伊凡的话之后，就说：“那，我们逃……”

“逃？”伊凡本来没有这样叛逆想法，但是经金诺一说，不由得心动：“嗯，你是说，我先顺着伊雷斯，然后等你也出来圣域，咱们就一起逃跑，再去开面包店？”

金诺挺奇怪为什么要等他，他也是七岁，伊凡也是七岁，可以一起离开的。

不过他觉得解释起来更麻烦，到时候操作就好，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

伊凡顿时豁然开朗，这样的解决方式实在太得他心了，他笑着牵起金诺的手摇晃：“金诺真聪明，你等着吧，哥哥一定会带你走。”

金诺想了想，伸出尾指：“不丢下我，勾勾。”

伊凡立即勾上去：“咱们打勾勾，谁也不能丢下谁。”

金诺微微下弯的唇角悄悄上勾，伊凡也是笑容满面，一切都仿佛充满希望。

之后金诺又经历七天治疗，药师确定金诺的伤势已无大碍，就留下一些外用药，放两个白子离开。

这七天内，伊雷斯又来探望过金诺和伊凡两次，伊凡曾经询问过小婴儿的情况，伊雷斯只是说很好，但是由于身份的原因，他们不能见王子。

当时伊凡不知道沉默的金诺正在庆幸，庆幸自己选择保守秘密，不然他们就得分开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伊凡背起仍旧行动不便的金诺，伊雷斯特地派来照顾的近侍反而闲着，只负责提他们少得可怜的行李，并把他们领到新安排的宿舍。

平民白子最高级的宿舍，二人一室，配置虽然不及贵族的奢华，却也比下阶白子们住的类似集中营的地方好太多了。

独立的床，独立的书桌书柜，衣橱里已经挂着他们新的制服，日用品亦已经准备齐全，全都是崭新的。

近侍离开之后，伊凡不安地来回踱着步，生活质量提升之后却没特别开心，他没有忽略一路过来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终于他停在金诺床边，扶着孩子瘦削的双肩，认真地许诺：“金诺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金诺沉默，轻点头。

此刻，伊凡终于定下心来。

是的，还有金诺陪着他，他还有必须保护的人，他必须坚强。

第十二章

翌日早上，专门负责照顾特权平民白子的圣侍送来了两份丰盛早餐，而且态度十分亲切，让一夜未眠顶着两个熊猫眼的伊凡受宠若惊，手一抖差点就把早餐撒对方身上了。

直至圣侍离开，伊凡还有种处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他把早餐端给金诺，看孩子狼吞虎咽，心里那股不踏实的感觉总算没有那么强烈……不论如何，现在金诺能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总是值得高兴的。

伊凡也吃早餐，但是中途有半份面包半碗玉米肉沫汤都给他送进金诺碗里了，金诺也只是稍微停顿，接着就大口吃下去，吃得特别香，伊凡心里也高兴，脑内已经开始想象金诺被他养成壮壮实实的男子汉模样。

想着，伊凡不禁困惑地微歪着脑袋，总感觉金诺这两天好像是长高了，也长肉了，原来骷髅格子样的体格，勉强够得上像具干尸（？）了，他不禁腹诽……吃虫子也太长身体了吧？

如此想着，要不是荒林实在危险，伊凡还真的想要坚持给金诺找虫子进补，可是想想那日的惊险，也就不再深思。

吃过早餐后只要把盘碗搁到门外，自然有人来收，伊凡拿起一并送来的课程单子，发现课程都经过精心挑选，他可以选择的很有限，像是生活技能类的，在单子上根本没有。

“金诺，你要怎么选？”伊凡手执羽毛笔轻扫下巴，苦恼地跟金诺埋怨：“没得烹饪课。”

金诺似乎完全不为此苦恼，他伸出羽毛笔勾下几项课程：“这些……”

伊凡微愕：“魔法理论，魔法基础，魔法药剂，炼金术？这是什么？”魔法他还有些印象，最后面的就完全不在他的理解范围。

金诺想了想，用最贴切的形容：“像做饭。”

“是吗？”伊凡想想就算不能上生活技能课程，能有相近的课程应该也很棒，不禁粲然一笑：“金诺知道得真多，你以前有见过炼金术士吗？”

金诺点头，他当然不会给伊凡解释那些炼金术士在他身上做过的事情，那些味道恶心还会让他痛苦几天几夜的药剂，他知道一旦自己跟伊凡说了这个，伊凡也会讨厌上炼金术，可是伊凡适合这个。

金诺年纪虽小，可是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直觉，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从未出错，所以他才会这么迅速地接受伊凡，因为他知道这位小哥哥是真心实意对他好的，总是为他在操心的。

从前，别人为他操的是歹心，首次接触真心的温柔关怀，他无法抗拒，而伊凡是第一个，也将是最后一个，他把伊凡放进来，关上心门，决心只要这一个小哥哥，别人都得候在门外。

金诺愿意为伊凡做任何事，只要伊凡高兴就好，可是金诺又很苦恼，因为伊凡有点对他太好了，老是把吃的用的都留给他，他如果不要，伊凡就会担心苦恼，他心里又难过又温暖，他束手无策。

伊凡可不知道短短时间内金诺已经纠结了一通，他好奇地探头偷看金诺的课程单，看到一系列关于武技的选择，而金诺的课程单显然比他的宽松，他还看到伊凡有挑烹饪课，不禁讶异：“金诺，你要学做饭吗？”

“白面包。”金诺的语调平静无波，说：“我会做好。”

小小心脏柔软处倏地被击中，伊凡眼眶微红，尴尬地侧过脸去，后来也没再说什么，因为他怕自己说出来的话，会糟糕地带着哭腔。

他很高兴，因为金诺的选择令他明白他们是在一国的，他们拥有共同的梦想，未来更加会互相扶持、共同进退。那一瞬间，伊凡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金诺去死，就像之前金诺为他挡去致命一击那样，他也可以。

伊凡的思绪显然没能逃过的敏锐感官，金诺倒没说什么，只是牵起伊凡的手，两只小手交握，掌心相贴，感受彼此，温暖彼此。

二人撑起一个小小世界，也有说不出的幸福感。

至于理论课，伊凡和金诺特地申请同一等级的课程，伊凡觉得自己可以在课后给金诺补课，也可以照顾金诺不被同学欺负，不会错。金诺则是千方百计要跟伊凡分分秒秒粘在一起，可是不久前的经历令他产生危机感，他下定决心要成为出色的武者以保护伊凡，不然他宁愿一刻都不分开。

后来，他们的选课单上交了，而后辗转又来到伊雷斯手上，他看着手中单子，稚嫩的脸上出现超乎年龄的深思。他本来想让伊凡学习武技，不过想想，魔法如果学得精妙，也不比武者逊色，同时基于一些愧疚心理，就决定先观察上，暂时不做什么。

是的，伊雷斯并未察觉自己对伊凡的愧疚心，哪怕他把理由取得多么的冠冕堂皇，他内心深处其实明白自己是在强迫伊凡，只是他并不想退让罢了。

——不会错的，影子武者比面包师傅好多了。

伊雷斯的烦恼显然不会成为两个小白子的负担，此时新宿舍中，金诺再次撒娇成功，伊凡和他挤在不算小的同一张床铺里，抵足而眠，他们并没有太担心未来，因为现在能在一起，睡一张床上，感情深厚而且亲密，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课程表生效之后，由于金诺腿伤未愈，理论课由伊凡背着去上，武技课则只能推后，金诺就继续当小背包，跟伊凡一起去上魔法相关课程。

因为伊雷斯从中斡旋，倒也没有人阻拦他们，只是同一起上课的白子们并不友善，一会儿撞翻伊凡的墨水瓶子，一会儿绊他一脚，有时候抽屉里会出现一些形象恶心但实际上没有杀伤力的小型魔物，而且没有半个平民白子愿意亲近他们，他们被孤立了。

其实伊凡并不在意这些平民中一直享有高等待遇的白子，最近让他心里难受的，是与强尼迎面遇上，他开心地打招呼，却遭到对方无视，直直地擦肩而过。

强尼是这样，其他曾经住在同一宿舍并且感情不错的同伴们，要么无视他，要么神色不善，伊凡再坚强也就是个小孩子，不能避免受到这样的恶意伤害。

如果不是当时金诺捧着他的脸一个劲说‘不哭’，他也不能抹掉眼泪，咬紧牙关走下去，可能就很难看地哭到走不动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伊凡看着金诺的睡脸，他告诉自己不用在意，因为他还有金诺，金诺是永远都不会那样给他脸色瞧的，是永远都不会丢下他的……他们永远是一国的。

如此想了不下百回，他终于抵不住疲倦沉入梦乡，他不知道他才闭上眼睛，应该已经熟睡的孩子却睁开眼睛盯着他，眼里酝酿着阴沉的漩涡，好像要将什么吸进去撕碎。

两个月后，金诺终于走得利索，不得不开始修习武技课程。

这期间伊雷斯虽然没有再见他们二人，却一直让人汇报他们的情况，他知道伊凡被孤立，但是他不准备帮忙，如果连人际关系都要他干涉，那养的就不是影子武者候选，而是宠物。

比起这个，他对伊凡的课程进度很满意，显然伊凡是真有魔法方面的天份，之前分明从未接触过魔法，现在竟然就是同龄白子中的中级水平，而且魔法导师也说伊凡的元素亲和度高，而且控制力很强，进步空间很大。

至于金诺就平庸多了，成绩一般，武技课中也没有突出表现，除了坚持每天上课，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伊雷斯对金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弱到不可思议的小孩，当下也不觉得奇怪，反正金诺最多算是伊凡的家属而已，他不会要求太高。

剑术师傅的到来，让伊雷斯放下了对伊凡和金诺的关注，投入剑术修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