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若拙低下头来,看着双眉紧攒的薛翔,竟是微微地勾了勾唇,他只是低声地、并不乞求对方能够听到,
“陪我一起死在这里,你怕不怕?”
说罢也不等薛翔的回应,单手掷出长刀正是没入一个正欲举刀砍下的将士胸口,待那人倒下时邵若拙顺势拔回刀来,四溅的鲜血在他年轻的脸上沾染出一道血迹。
邵若拙也不曾想到薛翔会听见这话,只是继续防守进攻,薛翔睁开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目光发颤,眼底微微有了泪意。
这时忽听一道尖锐的风声,薛翔眯开眼来循声看去,登时浑身一颤。
邵若拙眼看前方一把长刀飞来,是那将士拼死将刀掷出,此刻正与邵若拙缠斗的士兵见状直压下邵若拙的长刀,使其动弹不得。邵若拙半跪在地,攻势受阻,一手抱着薛翔,一手被他人的攻势困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呼啸而来。
邵若拙的内心,忽地涌出一番从容之情,他缓缓低下头去,只想再看一眼,顺眼下去只见薛翔双目圆睁,直直盯着那长刀。邵若拙登时心下大叫不妙,还来不及抓住薛翔的肩,下一刻却只能眼看薛翔挡在自己身前,长刀直没入他的胸口,鲜血又溅出异样的红晕。
邵若拙怔怔地看着,怔怔地觉着眼眶有些发酸。
其实要他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邵若拙是怕的,他怕见到薛翔一动不动的身躯,怕感觉到他自心底到外部的冰冷,怕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了乖张的笑容。他最怕的,是薛翔留下自己一人。
2.1.再生
敌营帐下生死劫。
薛邵两军大战,薛军主帅身死,主营被毁,除去死亡将士,仅余五千人马投降邵军。薛翔战死的消息传回京都,举国哀悼三日,薛封护国将军,宗族受赏。薛尸骨无寻,入葬时战袍为代,帝特书忠义之士于墓前以彰其志。薛灵位供于宗庙,受子孙供养,流芳百世。
再说那日战毕,邵将军秘密带回一人,战袍不及脱下便跟入帐中,迅速召集军中可用医师,并派人在帐外把守,闲人不得入内。
邵若拙将那人抱到榻上,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捂住那人的胸口,额上满是大汗,他大喝一声,已是控制不住的慌乱之意,
“来人!快来人!”
一旁的军医涌上来,见榻上的人面如死灰,气息微弱,伸手扒开他的眼皮,细细看了一眼。邵若拙双手有些发颤但还算镇静道,
“他受了刀伤,是军用长刀,距离拔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我点了他的穴道,止不住血,他现在有些神智不清,呼吸十分微弱。该怎么办?您定要救活他!”
军医闻言眯起眼来,立即吩咐身边取来止血的草药,对着邵若拙道,
“脱了他的衣服,快!”
邵若拙干净利落地脱下薛翔的战甲,此时只听一声闷响,一个小瓶自薛翔怀中掉出。他只瞥了一眼,抓过小瓶放在一边,见薛翔穿着白色内衫,胸口已是被鲜血染红,伤口处更是惨不忍睹。邵若拙闭上眼喘了口气,伸手要去揭开薛翔的内衫,他此时一心均在薛翔的刀伤上,对他身体的其余异样倒也顾不上。
只听薛翔轻轻咳了几声,嘴角流出一丝血来,随即呼吸拉长,睁开眼来,眼前却一片模糊。他失血过多,脑中嗡嗡直叫,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听见周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薛翔无力地转了转眸子,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
邵若拙见他醒来,当即喜道,
“薛翔?薛翔?”
周围人一听均是脸色大变,军医手中的药物登时落在地上,老军医顿时老汗纵横,低声试问道,
“将、将军,您方才说、这是何人?”
邵若拙眸子利光一闪,道,
“医者仁心,你只管救活他便是!”
这是提醒,亦是命令,甚至有警告的意味。军医无奈,对身旁的小徒弟道,
“你给他敷药止血,小心着别压着伤口,我先看看脉象。”
邵若拙一直细细地观察着薛翔的神色,只见他的眸子忽地动了动,双眉紧皱。军医欲抓过他的手,不料薛翔手掌用力地一翻,死死扣在腹上不肯松开。
军医见他有抵抗之心,稍稍愣了愣,而一旁的小徒弟道,
“师父,这衣裳没扒开,看不见哪儿是伤口。”
邵若拙攒起眉来,道,
“那便将衣服脱了,我来。”
他伸手去揭开薛翔的衣物,但薛翔的手忽地抬起挡住他的动作,邵若拙停下来,以为他是要醒,不想薛翔手上使劲,硬是狠狠将他的手推开。
邵若拙心中生疑,俯身拍了拍薛翔的脸,低声唤道,
“你醒了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薛翔只转了转眼眸,无法作答。邵若拙一时情急,便又要去扒他的衣服,薛翔心中简直怕到极点,他勉强睁开眼来,一把捧住邵若拙的手,喘着气目光都对不到一处。邵若拙听他低声说着什么,他低下头去,贴在薛翔唇边,听他虚弱地道,
“不要……”
邵若拙紧紧抿起唇,看他半死不活的模样简直气极,低下头附在薛翔耳边轻道,
“现下是救你,不是看你笑话!你倔什么!”
但薛翔就是重复着那两字,
“不要……不要……”
邵若拙终究是妥协,放开手,道,
“不脱了。你把手松开,让大夫给你诊脉。”
他眸光微动,强撑着一口气,张了张唇。邵若拙便低下头去,听他道,
“药……我的药……”
邵若拙闻言便道,
“药在哪里?你把药放在哪里了?”
邵若拙见他正要张唇作答,却忽然呻吟起来,声响显得痛极。薛翔此刻腹中疼痛又起,似要生生将肚皮撕裂,便忍不住仰头痛呼,一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褥子,一手则抓在邵若拙手上,手背上青筋隐现。
若不是此时累极,他早是挺着肚子在榻上翻滚起来,现下也只得用力挺直了腰腹,朦胧间感到身下的液体又缓缓地流出。
邵若拙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便见他的腹部有些不自然,鼓胀得十分厉害。薛翔忽又一阵脱力,一头倒在邵若拙手上,长发尽湿外他额上脸边的汗大片大片地流下来,颈间更是不提,早湿滑了一片。
他方才这番使劲脑中嗡嗡直响,邵若拙眼见他鼓胀的肚子随着他的喘息仓促地起伏着,圆滚滚地倒似个小球,想起之前薛翔捂着肚腹大喊不要,邵若拙来不及再想便要强行扒开他的衣服。
薛翔却大力挣扎起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使劲地将身子蜷起,甚至嘶哑而又凄厉地叫道,
“我的药……我的药!”
邵若拙额上急出汗来,四下张望了一阵,忽地瞥到一边的小瓶,想到这是从薛翔身上落下的,便拿过瓶子,果真倒出几颗药丸。邵若拙捧起他满是汗水的脸,道,
“吃多少?”
薛翔勉强睁开眼来瞧了瞧,只张唇却发不出声音,幸是邵若拙看懂了,捏了两颗药丸放进他口中,又命人端水来,好歹算是让薛翔咽了药丸。
薛翔吃了药,算是暂时安静了些,躺在邵若拙怀里浑身是汗,仍是捂住腹部不肯放手。方才挣扎之时伤口又流出血来,邵若拙知道情况紧急,不容薛翔胡闹,便又要扒去他的衣服。而薛翔就这般僵僵地躺着,不松手不挣扎,邵若拙登时气极,叫道,
“拿剪子来!”
他拿过剪子,噌噌两下将薛翔的衣服剪碎,又扯过一床薄被盖住薛翔的身子,只露出伤口,并道,
“他的手肘、手臂、肩胛骨均有轻伤,等会儿务必仔细料理。”
军医不禁抹了把汗,颔首称是。小徒弟敷上草药,草汁渗入血肉简直是钻心之痛,可薛翔也仅是微微皱眉,全身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舒展。
过了不多时,药效发作,薛翔的伤口也渐渐不再流血。军医清理开草药,做了消毒,又倒上金创药,开始替他包扎伤口。
邵若拙在旁一直注意着薛翔的举动,连片刻歇息也没有,现下见他安静下来,便低声唤道,
“薛翔?薛翔?”
没有回应。邵若拙以为他是沉睡,便不再多言,抬手擦去他额上的汗,指尖掠过薛翔鼻尖时邵若拙的脸登时煞白!
他不可置信,又是伸手在薛翔鼻下一过,邵若拙当即大叫道,
“军医!他没有呼吸了!军医!”
军医急忙过来,探了探薛翔的气息,俯身贴在他胸口听了听,立即道,
“拿针来!”
小徒弟拿过针来,老军医以银针刺入薛翔指尖,对邵若拙道,
“拍他的背,用力拍!”
邵若拙闻言扶着薛翔的肩,让他的头靠在自己颈边,用力拍着薛翔的背部。薛翔的衣服被剪碎了,露出大半脊背,邵若拙看着他背上长年累月大大小小伤痕不断,一口气憋在胸间,手心发凉。
就在他使劲拍打之下,薛翔忽地发出几声轻咳,军医见状道,
“再使劲儿拍!快!”
邵若拙使了几分狠劲拍下去,薛翔猛地大咳一声,继而发出呕吐之声,呕了一口黑血洒在地面。邵若拙扶起薛翔,见他双唇红艳,但已在张嘴喘息,不禁大喜过望,一时失态抱住薛翔。军医这才松了口气,竟也没发觉两人的姿势有何不妥之处。
幸是邵若拙反应过来,轻轻地放开他去,不想薛翔抓着他的衣袖,急急地喘息了几下,继而又是低声地呜咽起来。邵若拙不知他又是怎么了,只见他一手按在肚腹上也不放开,唇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邵若拙凑到他脸边,低声道,
“是不是肚子怎么了?”
薛翔又倏然松开手去,似是不愿与他再说,反是紧紧地揪住肚腹上的衣衫,整个身子都微颤起来。
邵若拙看出他是疼得紧,但又不知为何只是一味强忍着不肯搭理自己,他转眸看向薛翔的肚子,想起他之前经常捂腹的动作。邵若拙眸光微动,继而面色露出一丝狠意,他抓住薛翔的手,硬生生地要将他掩在腹上的手掰开,并对着薛翔急声道,
“是不是肚子疼?从一开始就肚子疼?”
薛翔微微眯开眼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护住自己的肚子,他低下头去,慢慢蜷起身子,哑着嗓子苦苦叫道,
“别碰……别碰它……”
邵若拙已是下了决心要看个分明,也不管他苦苦哀求,硬生生要掰开他的手来。一来二去,薛翔的肩头立时又渗出血来,隐隐将绷带都染红了。
军医见状忙是制止道,
“将军勿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邵若拙闻言,转眸见薛翔肩头的血迹,咬了咬牙,这才松开手来,见薛翔蜷着身子慢慢安静下去了。他不甘心,又是伸手去掰,不想薛翔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似是死也不愿分开般。
2.2.
邵若拙闻言,转眸见薛翔肩头的血迹,咬了咬牙,这才松开手来,见薛翔蜷着身子慢慢安静下去了。他不甘心,又是伸手去掰,不想薛翔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似是死也不愿分开般。
邵若拙无法,只得放弃。又过了一阵,待薛翔的状况算是稍微稳定了一些,邵若拙便命人将他送至安静处好生休养,并派专人看守,不得有松懈。
将薛翔安置好后,邵若拙又站在榻边静静看着他,直到薛翔再无异状。他瞄了瞄薛翔的腹部,本欲伸手去碰,不想外头在摆庆功酒的士兵们又催促起来。邵若拙皱了皱眉,确定薛翔已是熟睡,才是离去。
邵若拙离去后立刻有黑影闪入帐中。那人来到薛翔榻前,见薛翔昏睡着,压低了声音唤道,
“大人?大人?”
薛翔不曾醒来。那人便解开薛翔的腰带,轻轻褪下他的裹裤,姚音不由大吃一惊,见他裹裤上净是黑红的血渍。他忙是伸手贴在薛翔额上,一手覆在他腹上,低声唤道,
“大人!大人醒一醒!”
薛翔也没有动静,姚音探了探他的气息,发觉气息有些微弱,他一时急得额上有些发热,自胸口掏出几个小药瓶来,拣了其中两瓶倒出药丸喂了薛翔吃下。
姚音又在薛翔鼓起的肚子上细细地摸了摸,竟是发觉有一阵阵发硬的迹象,姚音皱了皱眉,心道定是他家大人下了狠招,此时牵连自身动了胎气,若是放任不管,照着宫缩的迹象来看,恐怕今晚便要生在这里了。
他不由得有些着急,眼见薛翔没有反应,便伸出手去掐在薛翔人中之上。不想他还没用力,薛翔忽地吐出一口气来,接着急急地喘起气来,肚子一鼓一鼓地胀得厉害。
姚音眯了眯眼,伸手摸了摸薛翔的肚腹,发觉已是硬如磐石。薛翔不安地扭动着头,无力的手挣了挣,又挣了挣。他的额上隐隐冒出汗来,隐隐憋住气息,断断续续地用力呻卝吟着。
姚音见他已有临产的反应,心道折腾了这样久,早些生下来也是好事,可他忽地想到这里不是自家军营,要生也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若是薛翔真要临产,引了外面的人进来,不单自己暴露,薛翔也可能被当作怪物,到时连累了腹中的胎儿,可谓是得不偿失。
正是他思索间,薛翔的呻卝吟声已是渐渐加大,他无力的手开始揪住身下的褥子,一点一点地揪得指尖发白,可是肚子这下正发紧得厉害,薛翔的手无论怎样握紧都似是松的,完全无法转移腹部的剧痛感。
姚音看见他的反应,忙是轻轻按住薛翔的肩,低声道,
“大人,邵若拙知不知道这孩子的事情?”
薛翔哪儿还知道回答他?早是疼得几乎去了半条性命。他紧紧皱起眉来,渐渐伸长了脖子,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无疑已是临产在即。
姚音别无选择,素手覆在薛翔额上,贴在他耳边低声道,
“大人,孩子还小,还不能把他生下来知道吗?”
薛翔的眸子动了动,勉力想睁开眼来,可是眼皮好是沉重,他试了几次,犹如被梦魇压住,如何也睁不开眼来。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此刻将孩子生下,又有谁能来护它的周全?万一邵若拙不要它,该如何是好……
姚音见他有些反应,继续道,
“大人听我的,把药吃了,歇息一会儿,歇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薛翔听这声音很是熟悉,但想了很久也想不起这是谁。只过了片刻,有人掰开自己的嘴,喂了什么东西,又倒了水对自己说咽下去。薛翔便乖乖照做了,继而一双手在自己腹上顺着弧度一下一下稍稍有些力道地抚着。
此时的宫缩还没有停息,薛翔不由喘着气又是用力了好一阵,姚音只得安抚着道,
“大人且忍一忍,等这一阵过去便好了。”
他看薛翔鬓发尽湿,知道他的痛苦,手覆在他额上安抚着,轻声道,
“苦了大人了。我定会早日救你出去,到时大人将孩子生下,便可安枕无忧了。”
薛翔微微侧过头去,颈边满满的都是汗水,
“呃——呃、”
姚音听他满是苦痛,心里是疼惜的,可嘴上又要道,
“大人何苦作践自己!若是这宝贝不好了最伤心的还是你自个儿。你忍了半年就是要杀了那家伙,结果还是被他掳来了,到头来还得在这鬼地方给他生孩子!你无端受这些苦,还不如断了念想早早地回家去,也省得给自己和别人不痛快!”
他这般抱怨了一番,算是有些解气了,还好外头吵闹着,倒也没有被人发现。姚音又捧着薛翔的肚子谨慎地揉了一阵,却不想这鼓胀的肚子还是发硬得厉害,见薛翔一手揪了褥子,咬着牙额上又沁出细密一层汗来,身子又直直地绷紧了,显然是在暗暗发力着。
姚音眼下便有些急了,忙扯了被褥垫在薛翔臀下,阻止了胎儿的坠势,迫使他不小的肚子高高挺起。薛翔忽地歇了口气,便是这阵宫缩过去了,他本就累极,脑子昏昏沉沉得不停旋转,于是大口大口地喘卝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