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影(包子)——风鉴
风鉴  发于:2014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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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正见薛翔左臂被制,狠狠挣了几下,却是纹丝不动。邵若拙稳稳擒住他的手,见薛翔动弹不得,而额上早是落下汗来,气喘吁吁地体力消耗甚多。他微微抿了抿唇,轻松扣住对方挣动的手,不徐不疾道,

“你的武艺退步了。”

这话说得并不重,可听在薛翔耳中便犹如针扎!

他顿时紧咬牙关,恨恨地瞪着邵若拙,邵若拙看着他的眼睛,以为薛翔这下定要破口大骂,却不料薛翔左臂倏忽如蛇,趁着邵若拙松懈之际灵活地压住其臂腕,邵若拙不得已抬起手腕,桎梏有所破解。薛翔趁势脱开手来,心急如他,又是追上一步与邵若拙缠斗起来。

两人相互拆了几招,薛翔极力避免双臂被邵若拙制住再陷窘境,掌法便已快速灵活为上。邵若拙见他招式变快,也不吃惊,见招拆招,反而显得游刃有余。

果不其然,在两人过了十余招后,薛翔便显疲态,甚至隐隐透出一股迟钝。

邵若拙看准这点,忽地加快攻势,薛翔竟是无法反应,狠狠吃了他一招,胸口隐隐作痛起来。

薛翔正是不服再来,不料腹中倏地升起一股坠涨之感,他顿时动作一滞,连喘息也是一滞,眸中透出一股尖锐的冷意。薛翔捂住胸口的手立即托住异样的腹部,不想这下腰也疼得厉害,他禁不住伸手扶腰,呼吸战战地有些紊乱,额上也很快冒出虚汗来。

恰是这时邵若拙一掌逼来,薛翔正是精神恍惚,腹部又坠得厉害,猝不及防,只得急急一掌打向邵若拙胸口。此招一出便使邵若拙发觉对方已阵脚全乱,招式已失了章法,便更是不足为惧。

邵若拙迅速扣住他出掌之手,倏然发难,双掌打开拉扯过薛翔双臂,薛翔身不由己,顿时惊慌失措,身子便直直向前倾去。不想邵若拙是借他之力,双掌覆于薛翔手背,却忽地抓住薛翔双手,双掌狠打!

薛翔顿时双手发颤,手骨生疼,急急向后退去。邵若拙这下毫不放手,复又抓住薛翔双臂,生生止住他后退的趋势,薛翔站立不稳便向着邵若拙倒去。

邵若拙见他已是累极,微微抿唇,心下有些犹豫,可想到薛翔之前的缠斗,他顿时眸光一紧,右腿弓起,坚硬的膝盖便直冲薛翔小腹而去!

薛翔见状,眦目欲裂,一时热血上涌,惊叫道,

“不要踢我的肚子!不要——”

邵若拙闻声倏地一顿,狠狠收住脚来,继而抬头疑惑地看向薛翔。只见他面如金纸,目光涣散,似是吓得不轻,额边的发湿作细条,可仍在低声喃喃道,

“不要踢我的肚子……不要……”

邵若拙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他的腹部,又抬头看向薛翔,见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不由低声唤道,

“薛翔?”

薛翔也不应他,愣了一阵,却忽地伸手捂腹,低下头去发出一声呜咽之声。邵若拙急急扶住他的身子,关切道,

“怎么了?”

不想薛翔的身子直直向下滑去,而呜咽声也越发大了,邵若拙险些抱不住他,几乎瘫坐在雪地里,而薛翔半跪着,紧紧地摁着肚子。邵若拙不清楚他的状况,但见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想必是极大的伤痛,只能抱紧了薛翔,静静地等着。

不料他却愈演愈烈,死死地抓了邵若拙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攥紧了皮肉。几乎被汗水浸湿的下巴抵在邵若拙的肩上,而额上的汗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邵若拙见他没了声响,只皮肉攥紧生疼,便轻声道,

“哪里疼?我给你看看。”

薛翔也不应他,仅是片刻,他忽地扬起了满是汗水的下巴,托着猛然发力下沉的肚子,把持不住地痛苦呻卝吟起来,

“啊、啊——”

邵若拙听了简直要吓坏,急急抚着薛翔的脊背,叠声道,

“怎么了怎么了?哪里痛了?”

薛翔疼了一阵,汗水顺着颈边颗颗地滑下去,他的手有些着急地一下又一下抚着隆起的肚子,隔着厚重的盔甲,什么也碰不到。

1.3.

肚子突然沉沉地坠痛起来,薛翔立时咬紧了牙,眉眼都狠狠地皱在一起,又低声地呻卝吟了一声,就连一直在轻抚的手都停下动作来,但又不敢按在肚腹上,只得隔了厚厚的盔甲轻轻地将它托着。

可肚子渐渐愈来愈沉、愈来愈重,沉重地似乎就要落下去一般,薛翔就抓在邵若拙手臂上,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抠进皮肉里去。

邵若拙几乎扶不住他,险些让薛翔扑倒在雪地里,只是勉力地用一只手撑住身体,让薛翔安慰靠在自己肩上,另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抚着。薛翔不由地伸长了脖颈,加重气息大口喘息起来,大滴大滴的汗珠又是渐渐汇集到下巴上。

他咬了牙,将脸埋在邵若拙肩上急促地喘息了一阵,本以为有所好转,却不想腹中轻轻一阵翻滚,肚皮似乎都在发紧。

薛翔紧紧捧着在盔甲的遮掩下看不分明的肚子,目光几乎是发起颤来,他复又闭上眼去,手上又不敢用力,只得指尖发白地一下一下顺着肚子微隆的弧度,指望着快些安稳下去。

薛翔只知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却也不想这般绵长的痛,反而使人加倍痛苦。

薛翔抬起头来,半眯起眼,却是隐隐约约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长枪,他低下头去,稳了稳气息,清楚地感受到邵若拙的存在,这时脑中顿时一片嗡声作响,心底一股不甘之意猛然蹿起。

是!他就是不甘!怎可就这般轻易地输给即将做俘虏的他!薛翔要赢,便要赢得彻彻底底!什么,都不可以输给他!

他竟就抬手抵在邵若拙胸前,力有不逮地急急喘卝息着,慢慢地、竟是慢慢地捧着肚子从邵若拙肩上滑下,爬下他的怀抱。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薛翔松开自己沉重的肚子,连着喘了几口气,一步一步地、缓慢地朝着长枪爬去。

邵若拙见他有了动作,却不想是死命地爬开了,继而又看见薛翔向着一旁爬去。他本欲伸手去扶他,可顺着薛翔的视线看去,正见不远处那柄长枪!

明明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失尽尊严地在雪地上爬行,几乎连爬的力气都将用尽,爬上几步歇上一会儿。

但邵若拙看着薛翔几乎是匍匐的背影,和他完全没有放弃的表现——

邵若拙淡漠已久的脸上蓦然出现了一丝怒意!

他腾地站起身来,看着薛翔在地上极力爬行,双拳渐渐收紧,目光里竟也慢慢生出一股暴虐之意!

那头黑发散落在白茫雪地里,狼狈爬走时携带上了细碎的雪花,许多凌乱的发丝因为汗水而紧贴在薛翔脸颊上,却也没有顾得上擦去。

眼看长枪近在咫尺,邵若拙也没有动作,任由薛翔艰难地爬上去,冷眼旁观他几乎力竭,看他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瘦弱的脊背仓促起伏不停。

薛翔死死盯住那枪,尽管视线已经开始发昏,但这根救命稻草的身影却时刻清晰在他的眼中。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嘴角渐渐开始上扬,脸上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气与得意。

薛翔的笑忽地放大了,眼中几乎都有了光彩,他终于伸出手来堪堪碰到枪身,仿佛都已经触摸到长枪熟悉的质感,可就在薛翔即将抓住长枪之际银枪猛地被人一脚踢开!

“不!”

薛翔蓦地大喊一声,腾地将头抬起,眼看着被邵若拙踢开的长枪落在远远的一边,他顿时瞳孔紧缩,发颤地吐出一口白雾来,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他狠狠瞪了邵若拙一眼,猛地爬起身来,大喝一声,竟是一把扑倒了邵若拙。

邵若拙被他扑倒,轻轻闷哼一声,薛翔则摔在他身上,虽是几乎没有受到冲撞,却登时额上冒汗,脆弱的肚腹也被铠甲硌得生疼。

可是薛翔此刻却似疯了一般,目光发狠,紧紧握起拳来,趁着邵若拙还未反应之际,一手揪住他的领口,一拳挥在邵若拙脸上。

邵若拙吃痛之下嘴角隐隐冒出血来,看清了身上正气喘吁吁的薛翔,毫不留情地抬手还了他一记。薛翔被他打得身子一晃,邵若拙趁势翻转局面将薛翔扑在雪地上,双手按住薛翔双肩,一脚压住薛翔双腿。正是怒气上涌之时,邵若拙目光猩红,抬手又要打将下去。

薛翔根本无力反击,眼睁睁看着邵若拙拳头挥下,睫羽与鬓发已被汗水湿透。这时腹中紧紧抽痛起来,薛翔狠狠咬牙,双眸牢牢闭紧,张着唇无力喘息着,手指在坚硬无比的雪地里竟也生生挠出不浅的抓痕来。

忽听耳边砰地一声巨响,紧随噼里啪啦的碎冰之声,邵若拙竟是一拳打在薛翔耳边雪地之上,目光发红得几欲滴血。

他一直紧盯着薛翔,见他已是无力抵抗,被浸湿的长发贴在他苍白的颊上,发尖几乎有水珠滴出,模样颇为狼狈,自己心中即使有万般怒意也生生压下。他旋即自薛翔身上起来,走上前去拾起长枪。

薛翔见他离去,挣扎着翻过身来,见邵若拙竟是去拿枪。薛翔倏地睁大了眸子,两手撑在地上意图爬起,可拖着这沉重的肚子,他只喘着气,奋力地挣扎了几下,末了却只能托着肚子,眼睁睁地看着邵若拙拿着长枪向自己走来。

邵若拙拖着枪向着薛翔走去,枪尾在雪地里拖拽出深长的痕迹,伴着次次的响声,长枪被拖到薛翔面前才没了声响。

邵若拙低下头去,面色发冷地盯着薛翔,薛翔抬起头来,看见他居高临下的神情,双拳紧握,复又低下头去,不肯用自己的仰视、自己的失败去见证邵若拙的高高在上。

邵若拙的声音响在他头顶,有些冷漠、有些不屑,他说,

“即使给你这枪,也注定赢不了我!”

薛翔猛然抬头,话音未落便见邵若拙单手举起长枪,倏然发力,似是灌注了十分之力,将枪尾直直卝插卝入他面前的雪地之下。雪地里发出紧紧的一声闷响,有些冰雪甚至直溅到薛翔脸上,冰冷刺骨一如邵若拙毫不留情的蔑视与否定。

邵若拙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不曾有留恋之意,连头也不回一次,就留下薛翔一人倒在雪地之中,直愣愣地盯着那纹丝不动的长枪,浑身都散出一股凄凉之意。

1.4.

薛翔看着深入地底的长枪,定定地看了片刻,继而缓缓闭上眼去,伸手抓住枪身,双腿发颤地勉强站起身来。肚子连呼吸时都在一阵阵地刺痛着,薛翔扶着枪不让自己倒下,另一手紧紧托住肚子,在调整内息的同时他举目望向战场。

满眼狼藉,地面几乎都是七倒八歪的死尸和旗帜,但是战事还没有结束,双方士兵依旧在搏杀着。薛翔现下完全不知战况,之前被邵若拙拖住,如今战局是否发生变化他亦是不明。

薛翔向着邵若拙离开的方向看去,见他已上马离去,手中一紧,便欲拔了枪追上。他单手握枪使劲一收,不料枪身纹丝不动,薛翔再试了一次,长枪依旧没有松动的痕迹。

他不由睁大了眸子,恨恨地咬了咬牙,双手握住枪身,欲将长枪拔出。不想他此番用力之下,长枪是纹丝不动,但腰腹无疑需要用力,薛翔顿时腹中抽痛,肚子又是隐隐地坠痛起来。

他不由弯下腰来,捂住脆弱的肚腹,一时对周围都失了防备。

身子忽然被人扶住,薛翔一惊,抬手便要给那人一掌,他回头见是薛烈,又见薛烈身后是自己的一群弟兄,这才松下一口气,满头虚汗,全然脱力道,

“阿烈,你怎么在这里!”

薛烈抓住薛翔的肩,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恨恨地低下头去,愤然道,

“将军!我们输了……”

薛翔登时双目圆睁,顾不得坠疼的肚子,强撑着一口气,推开他道,

“怎么可能!你在胡说些什么!”

薛烈抬头看着他,却不禁流下泪来,

“我们输了……真的输了!”

薛翔不可置信,只是双手在这冰天雪地里开始发颤,他听薛烈道,

“邵若拙那个狗贼!他分散兵力让一只队伍绕过九江到了我们后方,两军开战之际他便偷袭我们的军营。现在我们粮草已尽,被他前后夹击,将军……”

薛翔顿时脸色煞白,气息发颤,却是不甘心道,

“不可能!邵若拙就这些兵力,怎么可能分出这么多来袭击我们后方!这些正面兵的人数……”

薛烈已是眼泪纵横,悔道,

“错了错了!都错了!他带着的那只兵里好多骑兵都是假的!是用稻草扎成的!他们把假骑兵放在队伍中间,落下陷阱的大半都是假人!如今他们还点了火,马匹带着着火的假人在军中乱窜,后方的援兵也冲破我们的包围圈,我方死伤惨重……将军!趁着现在混战,属下带你杀出重围,就是拼死也要保住主帅啊!”

薛翔只听他骑兵是假一句便双耳轰隆一声,之后茓烈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他举目望向四方,依旧是战火纷飞,杀声震天。

天上的雪若花瓣静静飘落,翩然而至。

他听到那号角声、厮杀声、刀刃破肉之声,曾经这充满杀戮宰杀的血腥一切都是他的荣光见证。

他十七从军,十九上场杀敌,其后屡立战功,杀敌饮血。

薛翔曾经以为战场就是他的一切,他为战而生,定为战而死,直到二十又三那年他遇见邵若拙。

是他用一局棋引自己入网,五局皆败,薛翔不屑再续。

他却笑说再来一局,若输六局亦无怨无悔。

一局落定,他已自己惯用的杀招杀得自己片甲不留。

薛翔气极,他只抬眸一笑,只道承让承让。

薛翔记得那时,他的笑,仿若是闪烁在心底湖面里的细碎亮光。

那年山贼为患,薛翔赌他何人杀得贼人多便是赢家。

薛翔心狠,见血封喉十一人,他却只制服九人,点穴制贼。

薛翔只笑自己赢罢,他却攒眉摇首,转手让那九人下山,各自谋生。

他葬了贼人,站在崖边,望着那十一人的孤冢。

薛翔记得那时,他的眉,皱得让他心口乱疼。

如今,薛翔又输了,不是输在自己的棋招,亦不是输在自己的狠毒。他把心和身,统统输给了邵若拙,连这一身荣光尊贵都输光殆尽!

什么,都敌不过邵若拙一句唾骂,

让你争!

争什么?

他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要去争,他不是去偷去抢,他薛翔是用血汗去争!

他比什么人都要光明磊落,你邵若拙,凭什么不许他去争!

就许你光耀门楣,便要我孤冢凄凄?就许你万千尊贵,便要我低得不能抬头做人!

薛翔心绪大动,精神几乎全面崩塌,气息瞬时沉重起来,他握着长枪的手倏然一紧,连指尖都因为怒意而不停发颤。可就在这时,腹中狠狠一坠,身下立时有湿滑的液体流出。

“啊——”

薛翔吃痛之下忍不住呜咽出声,此声颇为凄厉,掺杂着浓烈的悲恸之意。他捂着肚腹当场跪倒在地,冷汗直下。

众将士急急围上,薛烈扶住他的身子,叫道,

“将军!将军怎么了!”

薛翔强忍着不敢叫出声来,紧紧压着肚子,只觉腹中如刀割般疼痛。他双目充血,满头大汗,却四下张望着,抓着薛烈的胸口叫道,

“姚音!姚音在哪里!”

薛烈看着他,一时不敢搭话,薛翔见他不说,心下全冷,声音立时变得沙哑尖锐,他扯着薛烈叫道,

“他是不是死了!告诉我!姚音是……呃——”

腹痛骤起,薛翔紧紧闭上眼,手指狠狠地抠着腹部的护甲,直至抠出血来。

只听薛烈憾道,

“营中起火的时候看到过他一次,接着,就再没有……”

薛翔低下头去,眦目欲裂,他抬起手来重重捶在雪地上,满眼悲凉,大叫道,

“姚音!是我薛翔对不住你!”

薛烈抹了抹泪,道,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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