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影(包子)——风鉴
风鉴  发于:2014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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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翔忽地嘶哑地呻吟起来,弯下腰去,大力地喘着气,他的双手一直在发颤,已是疼得手足无措,只知张口喘息。

身下那处似有液体在汩汩地流出,薛翔根本无力去想那是什么,脑子只盘旋着姚音姚音,似要想到什么,可如何也冲破不了那一线的阻隔。

他仰起头来望着苍天,雪花如柳似絮,自天际笔直而下,贴在颊上,是一股沁入心脾的冷意。

与邵若拙离别之际,天上落的,并不是雪,是春日柳絮翻飞得纷繁,落在颊上,微微有些温热。

不过半年光景,万物皆冷,何况那卑微一点的情意。

薛翔的面上,复又扯出一抹冷笑,继而便是淡漠。

“你走……我要去杀了他!”

薛烈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满腔悲愤无处诉,只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军何以糊涂至此!没了将帅我们溃不成军,将军要三思啊!”

此刻邵若拙大军已逆转形势,在援军的帮助下杀得薛翔的军队逃脱不及,许多人跪地求饶甘愿做俘。薛翔大势已去,现下只有残兵败甲仍依附在他身边,但做俘一事,不可逆转。

邵若拙策马,缓缓走近薛翔身边,还只在远处遥遥望着他,薛翔身边的将士便开始护主,与几十余人厮斗起来,已是准备拼死一战。

薛翔眸光微动,模模糊糊地瞧见邵若拙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是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撑着枪双腿发颤,不着痕迹地取了薛烈身侧的匕首,暗暗藏在身边。

1.5.

薛翔眸光微动,模模糊糊地瞧见邵若拙的身影,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是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撑着枪双腿发颤,不着痕迹地取了薛烈身侧的匕首,暗暗藏在身边。

薛烈本扶着他,此时恰是身旁来敌,他杀敌不及也顾不得薛翔。

邵若拙这时下马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扶住他,却见薛翔抬起那张尽失血色的脸来,盯着邵若拙,嘶哑地道,

“恭喜、邵将军……又、立、战功!”

邵若拙那张淡薄的脸上,出现一丝苦涩。他抿了抿唇,伸出手来,干脆地道,

“和我走。”

薛翔盯着他手心,盯了一阵,抬起头来已是满眼泪光,他依旧邪魅地扬起下巴,嘲笑着,

“做俘?好主意……”

邵若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摇摇头,抿了抿唇,似是有些恳求之意,道,

“不争了。”

薛翔听了,静了一阵,看了看他的手心,忽然开始大笑,

“哈哈哈……呃——”

他忽地一声痛呼,弯着腰几乎要倒下去,邵若拙便要伸手扶他,不想手臂一凉,继而是一阵剧痛。

邵若拙不由睁大了眸子看着薛翔,见他一手按在腹上,一手握着晶亮的匕首,上面还沾了血迹。薛翔竭力使自己的手不去发颤,他握紧了藏在身上的匕首,目光发红地盯着邵若拙,邵若拙听他厉声道,

“你还没死,我怎么可以不争!你还活着,那我算什么!”

邵若拙闻言,眸子倏地一紧,低声唤道,

“薛翔!你……”

薛翔只苍白着脸色,张唇微微喘了两口,下一刻便举刀冲着邵若拙挥去。邵若拙赤手空拳,现下又是不愿伤他,好在薛翔此时即将力竭,招式杂乱无章,反应又是十分迟钝。邵若拙只是闪避,倒也不曾被他伤到分毫。

薛翔几招均被他避开,不由心生怒意,只想着匕首上见血,双眸也变得猩红。他看准空隙,便对着邵若拙胸口狠狠一划,幸是邵若拙反应极快,迅速避开去,刀尖与盔甲在快速而猛力的摩擦次次作响,竟还冒出一阵火花来。

邵若拙不由攒起眉来,见薛翔这般杀招,他亦不想再忍,迅速出手扼住薛翔手腕。薛翔本就力竭,便轻易被他扼住,邵若拙一掌劈在他手腕之上,迫使薛翔匕首脱手。

薛翔吃痛之下丢了武器,手腕又被扼住,却毫无妥协之意,一个手刀又要劈去。邵若拙果断伸手格去,又迅速抓住薛翔的手,迫使他极度扭转身子与手臂,将薛翔的手压在他的脖颈处,使他动弹不得。

薛翔眼下双手无法动作,上半身又被紧紧压制,他已是几乎失去理智,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枪矗立在雪地中岿然不动。薛翔双眸一紧,顺下眼去,双眉紧缩,抬起脚来便是狠狠冲着邵若拙膝头踩去。

邵若拙立即抬脚避开。薛翔趁他分神,使了狠劲挣开他的桎梏,右手肘顺势向邵若拙撞去。邵若拙立即抬手去挡,不想薛翔此招为虚招,不等他回过神来,薛翔已是左手一个手刀劈在自己颈上。

薛翔下手不重,可是部位准确无比,邵若拙登时眼前一阵眩晕,晃晃悠悠地跪倒在地上,好险薛翔手上无力,只让他稍稍眩晕了一阵,不若便是将邵若拙一掌击毙的可能也有。

薛翔逃开了邵若拙,喘着粗气,耳边已是嗡嗡作响,眼前也已然有些模糊了。可他就是堵着那口恶气,颤颤巍巍地朝着那柄长枪跑去。

邵若拙晕了没有片刻意识便有些清醒过来,迷糊中看见薛翔逃开的身影,他欲睁眼看得清晰,可眼皮发沉发重,眼前仍是迷迷茫茫的一片。

薛翔伸手抓住枪身,回眸看了眼有些神智不清的邵若拙,他苍白的脸上蓦然浮现了一抹悲凉的笑意,他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他要他死!

既然有他薛翔,那这个世上为何还要有邵若拙的存在!若是老天要他薛翔输一辈子,薛翔只能说,这一次,是他自己要改变天命!

薛翔屏住呼吸,将全身之力点点凝聚在一起,双手紧紧握住笔直的枪身。他目光猩红,额上颈边净是汗水,他只想着,拔出这柄枪,杀了他!

杀了他!就再也不用承受失败的耻辱!

杀了他!他丢掉的尊严可以再弥补!

只要杀了他!他薛翔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紧握住枪身的双手几乎要失去了知觉,可薛翔就是咬牙挺着,紧闭上双眸,大喝了一声,在腰上借力,竟是生生将邵若拙方才深卝插卝入地下的长枪直直拔出!

长枪本就分量不轻,惯力之大直将薛翔拖出三四步去,溅起一地冰雪。薛翔将枪蹭地一声撞在地上,双腿已是开始发颤,气息也完全无法平稳。

他方才使了这样一番气力,定是累及腰腹,此刻便觉腰上的肌肉都阵阵抽痛起来,更不说本就脆弱不堪的腹部。

薛翔强撑着这口气,任由腹中沉坠的钝痛,见邵若拙仍是不曾起身,他的嘴角立时露出乖张的一笑。

薛翔霍地一声举起长枪,枪头直指邵若拙。

邵若拙见他拔出枪来,慢步走向自己,脸上是得意乖张的笑容。他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昏沉的头脑清醒一些,邵若拙知道现在只得逃了,可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

薛翔走到邵若拙身前,蹭地举起枪头对着他的咽喉,邵若拙见他按着肚子,狠狠地按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开的模样。

薛翔的些许发散在额前,邵若拙看着他俊美无俦的模样,见他幽幽地一笑,而眼角却迅速滑下泪来。只听薛翔道,

“死在我手里,还是个不错的死法。至于我欠你的……”

邵若拙见他微微低下头去,手在腹上轻轻地抚了抚,而脸上的神情,有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薛翔轻轻勾了勾嘴角,继而五指张开捂住自己的肚子,平静道,

“我一定会好好还你。”

说罢他双手握枪,高举枪身便是冲着邵若拙身上刺去,霎时风声暴起!

邵若拙丝毫没有惧意,即使目光涣散,他反而奋力地翻过身去,勉强躲过薛翔的枪头。

薛翔一击不中,银枪入地溅起哗啦一阵冰雪,却不见红。薛翔此刻几乎嗜血为快,脑子徘徊惟有邵若拙血溅眼前之景,可再击已是十分吃力,而邵若拙此刻亦是手脚发麻,有些狼狈地躺在雪地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薛翔。

两人皆是到了体力与意识的紧要关头,局面一时显得僵持不定,但薛翔毫不犹豫,动用全身之力猛然举枪刺向邵若拙——

这次的目标,直接是心脏!

邵若拙眼见枪头冲着自己身上要害而来,头晕目眩之际欲再翻身,但脑中忽地一阵怔忡恍惚,双手双脚竟就不受控制,直挺挺地躺着迎上薛翔的银枪。

眼看长枪刺下,邵若拙心下大乱,心底不由呐喊,

“动啊!快动啊!”

无奈四肢僵直,却又虚软无力,完全无法动弹!

邵若拙移过视线,目光浅浅落在薛翔因为噬血的疯狂之意而异常狰狞的脸上,生平第一次生出了绝望的念头,可又偏偏带着分释然——

既然你想赢,我便成全予你。

薛翔见他不躲不避,嘴边的笑容几乎扭曲,他双眸透红,脸色却惨如白雪,而连薛翔自己都不能发觉,脚边正有一块红色血晕渐渐扩大开来,血色亮得扎眼!

1.6.

邵若拙忽觉背后一凉,便听蹭地一声枪头入地,生死关头,他顿时惊出一身大汗,回头看见薛翔的枪插卝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邵若拙心下咯噔一跳,双手撑着地面,使劲甩了甩头,这时便听薛翔发出一声低沉而又绵长的呻卝吟,

“呃——”

邵若拙晃晃悠悠地爬起身来,正见薛翔勉力地抓着长枪,一手紧托在腹上,弯下腰去也看不清神情。

肚子一阵一阵地发着紧,是比以前的抽痛更为剧烈的疼痛,薛翔紧紧托着肚子,感受到肚子的坠势简直像要直接滑出自己的身体。

他眯开满是汗水的眼来,模糊里看见邵若拙爬起身来,汗水倏地自他额上滑下,隐隐地,竟是有些发冷。

明明可以杀了他的!

差一点!就差一点!

薛翔死死地撑住枪,才没让自己狼狈地倒下去,可是肚子沉得几乎要托不住了,他不由渐渐蹲下身去,但肚子一阵阵地坠痛得很紧,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薛翔心底猛然有了非常不好的念头,但又迅速地将这个想法压制下去,薛翔想不懂,也根本不敢想。姚音生死未卜,若此时自己再遇上这样的事情,只怕连活着见姚音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渐渐地,薛翔的身子越来越低、越来越弯,连双肩都发起颤来。似是痛苦得无法承受一般,他低低地呻卝吟起来,每个字眼里似乎都疼出一把把的汗水。

邵若拙听他呻卝吟不止,见他几乎是要半跪到地上,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抓过薛翔手里的枪。薛翔全无抵抗之力,眼睁睁被他抢走了长枪,更是顿时捂腹倒地。

邵若拙将他的枪扔到一边,转而扶起薛翔的肩,正见他满头大汗,

“呃——啊、”

邵若拙也不知他怎么了,只是见薛翔仰起头来喘息不止,继而听他痛苦地呻卝吟了几声,却忽地加急了声响,一声比一声急促起来。

邵若拙顿时有些慌张,扶着薛翔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他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对不准焦距,使劲甩了甩头,伸手捧住薛翔满是冷汗的脸,急声道,

“薛翔?薛翔?”

他只听薛翔低声地哼哼着,又见他的手在腹上不停地揉着,额上的汗滚落得飞快。

“嗯——啊、啊、”

邵若拙听着他这有些反常的呻卝吟,正是奇怪着,又见薛翔的双腿无力地踢蹬着,整个身子似在不断地挣扎绷紧着。他正是疑惑时,却见薛翔猛地抓住自己的手,感受到薛翔不断抠紧皮肉的动作,他也只能叫道,

“怎么了?是怎么了?”

薛翔鬓发全湿,发梢结成条条细发贴在他的颊边,可仍有更多的汗冒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滑下。邵若拙见他脸色发白的模样,听他时不时痛苦的挣扎之声,邵若拙抱起薛翔的身子,将脸贴在他满是汗水的额上,急促地抚了抚他的背,却也坚决道,

“走!这就走!”

他抱起薛翔甫是转身,四周便有三人围攻而来,一人高举长刀,厉声喝道,

“快放下我家将军!”

邵若拙见状,迅速打量了周围的形势,他微眯双眼,转过身来轻轻放下薛翔。将士们即刻走上前去正欲看薛翔的状况,不料邵若拙趁着空隙倏然发难,脚尖横扫起一片白雪,他趁势一个翻滚,伸手拔过薛翔的长枪立时向三人杀去。

三人皆是大惊,仓皇还击之时已有一人被邵若拙的长枪打得倒地不起。邵若拙只求速决,一招一式皆用了九分力道,打得敌手节节败退。

薛翔被他放在雪地里,抱着抽痛的肚子慢慢蜷起身来,忽然,他紧紧皱起眉来,面目都显得有些狰狞,大手死死地抓住身下的冰雪,连呼吸都突然凝滞在一点,肚子紧紧地发起硬来,竟是一阵一阵地收缩着。

过了片刻,待得肚子渐渐柔软起来,薛翔才低低地哀嚎了一声,随即挺起肚子快速地喘息着,他抠在雪地里的双手已是开始发红发紫,一头黑发散落在雪白无暇的雪地里,远远望去,竟是这般卑微无助。

薛翔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按在看似平坦的腹上,腹部随着急促而疲惫的呼吸愈发沉重起来,薛翔从未觉得今年的雪是这样冰冷,今时的天空是这般阴冷。

他眯开眼看见苍白洁净的天空,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在脑中阵阵鸣响着,冰冷的手紧紧捂住抽痛的腹部,薛翔只想着,不能死,一定不能死,这么明净亮眼的天空,他还不曾让他的孩子看见。

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怎么甘心让他未出世的孩子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邵若拙打倒三人,又迅速奔回薛翔身边,扔了长枪,轻轻抱起他,见薛翔的目光有些发直,邵若拙不由连声道,

“薛翔?薛翔!”

薛翔移过视线盯着邵若拙的脸,静静盯了片刻,他猛然抬手抓住邵若拙的战甲,嘶哑着声音渴求道,

“我不想死……我、我还不能死……”

邵若拙闻言,心下一颤,他抱紧薛翔的身子,安抚道,

“马上就回去了,没事了,没事的!”

薛翔只闭上眼去,紧紧皱起眉来,神情没有一刻是轻松的。邵若拙抿了抿唇,抱紧了薛翔便要离去。一旁将士见主帅将被带走,纷纷急红了眼,弃了敌手向邵若拙这边奔来。而邵若拙的部下见状亦是上前保护主帅,混战中心立时转移,正是来到了邵若拙与薛翔两人之间。

邵若拙顿时皱起眉来,一脚踢起一把便于单手控制的长刀,以保两人安全。

顿时两人周围又是聚集了一群士兵,将本是开阔的去路堵得密密麻麻。邵若拙素知刀剑无眼,手起刀落间直截了当地劈断长刀,招式毫不留情,早有杀开一条血路的准备。

但任由邵若拙武艺高强,带着薛翔单手迎敌必定也是吃力,此刻便听薛翔在怀中低低地叫道,

“肚子……呃、我的肚子……”

邵若拙顿时心神大动,堪堪格开一人的长枪,凑到薛翔脸边安慰道,

“再忍一忍,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他只听薛翔嘶哑地哀嚎了一声,之后便觉他身子一重,直直地朝着地上滑去。好险是邵若拙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顺势让薛翔躺进自己怀中,而邵若拙自己只得半跪在地。

四周顿时杀机毕现!邵若拙立时抵挡不及,前方一柄长枪幸是被自家将士挡开,不若便要贯穿邵若拙的胸口。

他最后一刀划开一个士兵的脖颈,鲜血几乎要溅红了双眼,邵若拙此刻的心底,竟隐隐冒出一丝厌烦之意。人只会越来越多,而力气终究会慢慢消耗殆尽,那样不单是自己死在这里,而薛翔也等不起。

邵若拙即使不明白他的状况,可是光看他的神情定然不会是简单的伤痛,而再凭薛翔之前的那句话,能教他说出这种话来,除了会死邵若拙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使薛翔感到恐惧。

他忽地心中一动,放眼望向四周的杀伐,心底却蓦然有了一丝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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