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那明明就不是一家啊!
当那小子说出他叫钟离同叔时,我就打笑说:“巧了,这也有个姓钟的。”
空爷也笑嘻嘻地附和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有缘个鬼!!巧个大头鬼咧!“钟离”和“钟耿”差得远呢!
唉,为什么那个同叔就可以坐在院子里唱歌,我就要在这里劈柴啊?!
好吧,我只好说服自己,我毕竟在这住了一年之久,久客成主人,好歹我可以算是半个主人了,来者是客,主人自然要招待客人的不是?
等他病好了,自然会走。而且听他言语,他似乎在找什么人。
等我掸掸身上的木屑走到院子时,瞧见那棵桐树还坐在石椅上,“怎么不唱了?”
“他不在。”漂亮的男孩子低着头落寞地说。
“谁不在?”
那人抬头对我狡黠一笑:“不是小空儿。”
我虽然有那么一丝担心会是空爷,但是现在最让我在意的是,“小空儿”不是只有我能叫的吗?!什么时候这个刚来一天的小子就可以亲密地喊?!连我平日里都不会随便喊的!
见我瞪他,那漂亮的眼睛就垂下了眼帘:“我有那么讨厌吗?他和他,都不喜欢。”
他和他?我的天,这人有多少个情夫?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这小小年纪就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不会是哪家妓馆跑出来的吧?
不行,我可要看好我家的空爷,免得被他拐跑了!
可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这是后话了。
在墨莲里做惯了善解人意的模样,我一屁股坐在另一张石凳上,眼带笑意道:“怎么会呢?你长得这么漂亮,来跟哥哥说说,什么人敢看不上你?”
许是被我这纯良的表情吓到,同叔愣了一下,才缓缓说起过去。
我的乖乖,同叔喜欢上的居然是自己的叔叔!
“我爹给我起名同叔,而叔叔对我也很好,真的很好,从我记事起,衣服是他买给我的,我爱吃什么零嘴儿,他也记着,每每来总会带着一大包给我解馋。”
同叔看着很遥远的地方,似乎在讲着极其遥远的过去。
“他还教我识字,教我念书,教我写诗,还教我唱吟,刚才那首歌,叫《十里宫灯》,就是他写的词,普的曲子,然后教我唱。”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笑道:“不过他唱得比我好就是了。”
听起来的确是个厉害的人啊。
“不过,叔叔只是把我当做侄子。”
同叔叹了口气,脸上有悲伤的神色。
不待我继续问,空爷就囔囔着跨进门来问可以开饭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就只得按下这边,先去准备午膳了。
反正知道同叔心里有人,我就不必担心,不必防范了。
第六十七章
这里是哪里?
陌生的房屋,陌生的街道,可是我好像认准了一家门,推开门进去,只见同叔坐在院子里纳凉?这是个什么季节?
他瞧见我进来,笑着朝我招招手,我也很顺从地走过去,他一抱我,我居然就坐在他的怀里?我的身体似乎变得很小很小。
“来,这是我新作的,叫《醉君心》,我教你唱。”然后慢悠悠地唱开了去,珠圆玉润。
“春风凉,月如霜,共听流水潺潺。
岁月绵长,经年回首遥望,你在何人的西厢,谁的身旁?
夜不央,情未伤,只是当时惘然。
落红满墙,曾忆红烛成双,翠竹斑驳泪两行,一夜红妆。
轻流霞,桃花灼,回眸倾城倾国。
惊觉刹那芳华,脑海依旧回忆如昨。
只为你,失色阡陌,天地落拓。
为你丹青绘成墨,听风吹又雨落。
那年独酌,风流洒脱,留璎珞。
陪君走过千里烟波,看人间燃烟火。
不任时光悄然躲,再错过。”
音韵悠远,怅然独愁。
他低下头问我:“我唱得好听吗?”
我一惊吓,就醒了过来。
我的乖乖,这是什么噩梦?!
我一边起身一边穿衣,非得找同叔问个清楚,不要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蛊才好,不然为什么他昨日同我将这些故事,我今日就梦着了?
结果刚出了房门,就听见从同叔房间的方向飘来歌声——
“野芳发,星光烁,伞花开扶柳弱。
恍然愿弃曾经,一心只为与子成说。
只因你,日月萧索,山水沉默。
为你折枝梅一朵,听思念不浅薄。
往事鲜活,红尘难破,星影绰。
愿君解开往昔心锁,看长天太辽阔。
莫使岁月转瞬错,空蹉跎
为你丹青绘成墨,听风吹又雨落。
那年独酌,风流洒脱,留璎珞。
陪君走过千里烟波,看人间燃烟火。
不任时光悄然躲,再错过。
流年寂寞,光阴斑驳,繁锦少艾有几多。
莫使岁月转瞬错,空蹉跎。”
竟是与梦中的曲子是一套的。
我一边使劲推门一边喊道:“我说钟离同叔,你不会是什么巫师,不然……”
我住了嘴,因为我看见空爷正在给同叔描眉。
见我进来,同叔倒有些不好意思,而空爷则当我不存在似的继续帮同叔上妆。
“我、我戏瘾犯了,让小空儿帮我上妆。”
同叔小心翼翼地小声地解释道。
我很大度地挥挥手:“我是来问你们今天想吃什么?看来我自己做主得了。”便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想起本来找他的原因,又回头:“我要是再做什么奇怪的梦,非找你算账不可!”留下同叔一脸莫名其妙,惊慌着。
我又听到空爷笑道:“不用理他。”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一边走一边绞衣角。心里默念“眼不见为净!”衣角已被我绞得不成样子。
这空爷对同叔真是好得过分!而同叔又似乎很怕我,却跟空爷有说有笑的!喂喂,危险人物是他不是我好不好!
真真气煞我也!都不见空爷平日里对我有这么亲密过!
我又径直去柴房虐待那些柴火,省得听同叔那婉转飘渺的声音唱了什么凄清悲惨的戏文,那能博得空爷的怜惜,却只能引得我的醋意。
我原以为我是不会吃醋的,但没想到,为了空爷,我竟在心里放了一樽小小的陈醋,而我之前并不知情。
难不成,我竟然日久生情了?
可我图他什么呢?
图他能陪我说话?还是图他给我买菜钱?抑或图他能解决我的某种需要?
呃,我想我应该还是没有日久生情的。
我只是一不小心把空爷当做了所有物,不舍得如此大方的借给他人。
不过,同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就好心一点,把空爷借给他当稻草一段时间好了。
第六十八章
似乎是怕我误会,同叔提出要离开了。
“这天寒地冻的,你伤又没好,要去哪里呢?”
我还没说话呢,空爷就着急地问,那一股热心劲,恐怕同叔更不敢留了吧。
“我、我自有去处。”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给你做主了,暂且留下来吧,等等月底静亭回来,做些什么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良大老板毕竟娇生惯养,这厨艺不佳……”
话还没讲完,被我劈头盖脸一块抹布扔过去:“你行你会做!那你做好了!小爷不干了!”
同叔赶忙伸手拉住我,低着头说:“似乎我总是让你不开心,所以我还是走吧。”
我转头看他,坏的是空爷,又不是他,我才不是迁怒于人的混蛋呢:“你没错,不用走了!空爷就是想听你唱,我这公鸭嗓子他是嫌弃的,你就唱给他听好了呗,等美人儿回来再做打算好了。”
“哈哈哈,还是良大老板了解我呢。”
瞪回还开怀大笑的空爷,或许是我到底是个下等人,也有着下等人的劣性——欺软怕硬,所以我冲着同叔大叫:“你倒是唱啊!”
同叔被我吓了一跳,毕竟是个孩子,到底脸红了,眼泪汪汪的。
还是空爷安慰他:“不要怕,他这人就这样,好起来时观音菩萨,坏起来时牛头夜叉。”
我一时失态,自讨个没趣,心里不舒坦,便撂下一句:“什么走不走的?伤养好了再走!省得某位大爷良心不安,三更半夜还去寻人!”
一整天,我和同叔都没怎么说话,就算空爷逗弄他,他也是抿着嘴,偷眼看我。
真是好笑,我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没人怕过我,害我倒是有点作威作福得上了瘾了。
是夜,我侧身朝里躺着,空爷平躺着,寂静的夜里,夜风把同叔的歌声断断续续地送进房里——
枫桥边夜沈云遮月,乌篷船上雨落点点。船夫爷爷缓缓摆桨,摇啊摇啊过忘川。
忘川河边是谁在哭,一声一声似断肠诉。红袖掩面说从前事,如今只身来到奈何桥。
奈何桥上捧孟母汤,忘记人间多少繁华。山盟海誓君可记得,执迷不悟要问三生石。
三生石中看穿三世,前生今世有缘无分。彼岸花开漫山遍野,却催离人快快断尘缘。
尘缘断在碧落黄泉,船夫爷爷划桨归家。雨落点点伴船靠岸,夜色宁静云月眠。
《夜河》,好似童谣的一首歌谣,在浓郁的夜色中显得空旷而奇特,唱词里的情感既深又浅,诉说人间无奈。
当夜归于宁静,我忽然翻身压在空爷身上。
虽说家里来了客人,但是我没说,空爷也没提,我们俩倒还是毫不避忌地住在同一个厢房里。同叔大约也是知道我和空爷的关系,猜也猜得到,所以才很担心我误解了什么。
我倒不怕同叔有意勾引,就怕空爷守不住贞洁,不用同叔勾引,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贴上去。
我从来不主动骚扰空爷,但今夜有些例外。
我终究在相公馆里呆了十年之久,狐媚手段也不差,三下两下,就把空爷的欲望挑起来了,他说到底,也不是柳下惠。
翻云覆雨,被翻红浪。
气喘吁吁的间隙中,又听到沉默了一会儿的同叔开始唱——
幽隐的山谷、罩流雾、难识路。
泪眼一片模糊、是谁忘记了归途。
千百步、意踌躇、看尽人间悲欢作扇骨。
化碧玉、轻轻数、谁的容颜又落泪珠。
流岚流转缠绕枯木、千年不变爱不负、谁知人影憧憧情却疏、多少往事转眼成古。
穿过苍穹素娥抱玉兔、听一宿竹林亘古风雨、云淡烟散可知岁月朱、风华何处。
荆钗和粗布、红颜枯、已落幕。
那一幅仕女图、落英遮住了眉目。
来时路、谁人哭、迷失在轻雾。
捧尺素、听谁读、迷雾里仰慕。
流岚流转缠绕枯木、千年不变爱不负、谁知人影憧憧情却疏、多少往事转眼成古。
穿过苍穹素娥抱玉兔、听一宿竹林亘古风雨、云淡烟散可知岁月朱、风华何处。
山岚温润拂过万物、少艾沉寂无人逐、那蒹葭苍苍窈窕女姝、回眸期盼良人再顾。
传说最是人间留不住、便作朱颜辞镜花辞树、裁剪一段流岚和风竹、落成锦书。
这是疯狂的一夜,我和空爷都情难自禁,让我误以为这同叔的歌声里有类似春药的催情的东西。
到头来,我还是上意了啊。
最后的最后,我整个人全身揽着空爷,安然睡去。
入睡前,模糊中,勾勒出这首叫做《流岚》的最后一句词——
“传说最是人间留不住、便作朱颜辞镜花辞树、裁剪一段流岚和风竹、落成锦书。”
第六十九章
“怎么昨晚如此投怀送抱啊?”
我坐起来,自顾自地叠被子:“又不是大姑娘,矜持什么?”
空爷双手枕在脑后:“可是矜持的大姑娘才可爱呢。”
我瞥了他一眼,爬过他下床:“有本事你找去。”
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就看见同叔那小家伙,画着浓妆,站在梅树下,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柳梢的月影太朦胧,几世轮回落尽秋枫。满目沧海谁能知何处盼归鸿,胭脂繁华成空。
昨夜清欢谁与君共,今朝梦醒寻觅无影踪。桃花深浅处又遮掩了憔悴面容,只将相思燃成落红。
奈何桥,叹情了,回望。秋水流不断双眼望不穿。与岁月讨价还价,思念几斤几两?
听说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千万路,世人须断肠。独行独坐独卧,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彼岸无边是一场梦,也无颜色也无微风。歌舞尽芙蓉风雨凄凄泪玲珑,便山水不相逢。
春来不曾觉去匆匆,红颜零落岁岁花开又相同。指尖流年良人转瞬已成白头翁,负花期只道太青葱。
奈何桥,叹情了,回望。秋水流不断双眼望不穿。与岁月讨价还价,思念几斤几两?
听说游人只合江南老,未老莫还乡,还乡千万路,世人须断肠。独行独坐独卧,一曲清商人物两相忘。
看天下情深不寿,想起江南的姑娘。旋舞看回腰,水袖与花妆。笑问花期已过否?我必独酬独唱。
那小模样,华月升岫,艳夺明霞,好似唱词里的江南姑娘,多漂亮的小姑娘啊!
忽得不由自主,我急步过去,在他裤裆上一摸。
到底面嫩,他扑闪这一对杏眼,万般羞涩地看着我,又不明所以。
我呵呵地笑着:“唱得那么好,我还真以为你是大姑娘呢!”
他低声羞涩地问:“是不是,如果我真是女儿身,他就能娶我?”
“你叔叔?那不好吧,毕竟他是你叔啊!”
“不……不是叔叔。”
不是叔叔?还有谁?难不成是空爷。
然后我又莫名其妙得上了火,说:“不可能!就算你是女儿身,他也不可能爱你!”
说完我就气冲冲地去厨房了。
良久,良久,都没有听到院子里传来同叔的歌声。
“你说,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何种更可信?”空爷忽然倚在柴房门上问我。
“一见钟情。”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虽然我曾经也曾怀疑过我是否是日久生情。
“好像你跟我说过是不?不怕他只爱美色?”他的问话让我一愣,莫名地想起两年前还在墨莲时,也曾和九酝讨论过这个事儿。
如今,早已是时过境迁了。“如果没有美色呢?”我捋了捋额前掉落的发丝,把它挽到耳后。
空爷笑了一阵子,又问道:“那为何不信日久生情?”
“因为会图啊,当一个人进一步了解了另一个人之后,就会图。”
“图什么?”
我邪邪一笑:“比如说温柔体贴,比如说足智多谋,比如说床上技术了得……”
话还未完,空爷抬脚就走,以此示其对吾之鄙夷。
正当我再度举起斧子要狠狠地劈下去时,他又探进头来,狡黠一笑:“我也是这样想的。”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也是这样想的?我说了哪句话让他有了共鸣?床上功夫了得?
我想不明白,而等我想明白的时候,空爷已然带着那棵刚认识五天的桐树离开了。
记得最后听到同叔哼的,是一首很大气的歌谣——
天地大,愿为侠。灞桥下、负蒹葭。那一身男儿戎装不悔仗剑走天涯。
沙场上、离歌长。号角传、断人肠。数人同行兮却换一人归来远故乡。
疏楼夜色斑斓,树影照荷塘。谁又复吟破楼兰?灯一盏,相逢过往。
旧桃园,岁岁年年,梦里依稀记月是下弦。我看见,千里起风烟。我闻言,故人老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