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扇、自倜傥。游南山、枫林晚。青葱戎马最爱烟波江上谢家画舫。
酒一碗,大白干。夜苍茫、易水寒。那少年一曲塞外羌笛何曾负韶光。
昔时志在四方,入世为朝堂。西北望却射天狼,世人叹,天下无双。
一壶茶,心无牵挂,当年意气风发留伤疤。难落榻,瘦尽半世灯花。绿窗纱,转眼经年春夏。
天地大,愿为侠。灞桥下、负蒹葭。那一身男儿戎装不悔仗剑走天涯。
沙场上、离歌长。号角传、断人肠。数人同行兮却换一人归来远故乡。
鎏金扇、自倜傥。游南山、枫林晚。青葱戎马最爱烟波江上谢家画舫。
酒一碗,大白干。夜苍茫、易水寒。那少年一曲塞外羌笛何曾负韶光。
后来我知道,这首歌叫《疏楼往事》。
在满院子的水仙香中,我只看到一封简短的书信,大致意思是让我先留着,等着月底时美人儿回来,告诉美人儿他会回来,让美人儿不要担心。
花是很!,可是风还是很利,像把刀子似的,谑谑谑地在我心口划了好几刀。
可笑我骆筱良,总是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时候失去自以为重要的人。
第七十章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一个劈柴烧火,一个人喝粥就菜,一个人打水洗衣,一个人拥被取暖。
一个人守着两座宅子数间厢房,一个人静静坐在冷板凳上等待。
曾经兀自以为,他虽为大盗,但我并无金银珠宝,玉器古玩让他觊觎,亦不惧他会盗走何种伤得了我的东西,想我两袖清风,他也偷不了何物。
熟料,他竟然偷盗走的,是我的心。
“喔?我的劫会是怎样的人?”
“带你走进红尘的人。”
我早就知道啊,他才是我的那个劫,会动七情六欲,会痴会嗔会笑会狂,才是红尘客,是他,带我沦落红尘。
可是,他离开了我。
难道钟耿空空还不是那个带我进入红尘的人吗?
第一天我还能骂骂咧咧:“混球钟耿空空!有本事走,有本事别回来了!”
到第五天,在没有任何声息的寂寞中,我已经不知道,我是在等谁,又期盼谁会出现。
是空爷美人儿,还是离江姑奶奶?
然后我就病倒了。浑身没有力气,我都快以为自己会病死。没想到是这样死的,自然,也没有人平日里会在自己活蹦乱跳的时候无端端地想着自己会怎么死。
可是病死也是一种死法,这世上因此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何况现在我身边连个能救命的人都没有。虽说月底美人儿可能会回来,但我这把骨头能不能熬到他来都不知道呢!
然后我就开始想,想我骆筱良短暂的二十二年的生活。
我一直知道,我本就不是那个繁华世界的人,我又非是牡丹之姿,只是贱草之貌。无论怎么样,都是没有用的,为什么我会对霁云和初茶那么好,因为我怎么也赢不了他们,在他们面前,虽然我很随意,但是我依然自卑妒忌,所以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我不可能主动去扒住他们,这就是为什么我和霁云可以六年不联系。若不是因为离江,我和初茶也会变得和霁云的关系一样。离江本就是我高攀了,初茶抢了他我能怎么办?像菀菀那样下毒甩脸色甩巴掌?我做不来的。而空爷,明明长得不怎么样,身边却总是环绕着美人,真是好命,对于同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像对初茶那么恨,也不像对初茶那么容易成全。
算了吧,本不是我的东西,强求也没有用。人的一生,有时会围绕很多人,彼此需要,却不一定知道彼此的全部,就如在墨莲;有时身边就那么一两人,一起生活,却也一样不一定知根知底,就像在这儿;有时,会只剩自己一人,生死无人知,就好比眼下。
更何况像霁云那种倾国倾城的容貌,最终也不是落得死得面目全非?空爷究竟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至少他待我还是不错的。还有离江。
对于初茶和离江在一起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是因为他们碍着我的关系,还是能在一起,实在是我高估他们的道德水平了。情理之中是,他们俩该也是一路同行,共患难的,不管是不是找我,这时间长了,日久生情也是可以的。
唉,好吧好吧,果然是不要太奢望,越想要把握的事物,永远都像手中沙,流失得更快。
我便一直躺在床上等死,我已经没有力气起床了。
不知道第几日,我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头疼得要命,却发现我有意识了,难道已经被黑白无常带走了?
好香,有小米粥的香味,大概下了银耳。
是极乐世界吗?我这等污秽的身子,荒银无度的人,说不定还无意间让好人倾家荡产,只求不要下十八层受苦受难就阿尼陀佛了,怎还敢有其他奢求?
若是见了佛祖,我可要向他诉一下苦。
我闭着眼睛喃喃道:“来世再这么凄凉我可就要自尽去了。”
“哈哈哈。”t
我一愣,有人?神仙?还是牛头马面?
我大着胆子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那个死空爷的屋顶。
所以那个笑声是美人儿的吗?我居然撑到他回来了?!是他煮了小米粥吗?难怪味道那么香。
我转过头,结果看到桌子边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正一脸笑意的瞧着我。
我清清喉咙,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你是谁?”
第七十一章
“你可知道你是谁?”他对我的问话避而不答,反倒问起我来。
“难道我是流落民间的皇子?”不知道怎的就想起来紫凌,我有这个好命吗?
“哈哈,你的命可没那么好。”
我就知道,“那不然就是两百年一世的嗜血罗刹?”
他愣了一下,忍着笑说:“也没那么坏。”
小爷生气了,哪有这样耍着人玩的?!我冷眼相对:“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又怎么会知道?”
他倒也不生气,只是敛起笑容,显出一本正经的态度:“这人生在世,能有什么可以永久被掩埋的呢?”
他说着,也一边把装着小米粥断端到我面前,递给我,完全没有要喂我的想法,我虚弱地接过,然后他就退回到桌边继续讲道:“你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儿子,当年一宗案件,牵连了不少官员满门抄斩。你的爹娘想尽办法让你活了下来。其他人也有逃出生天的。近日皇上整理旧案,平凡冤情,特恩准赏赐你们一样东西,你想要什么尽管提。”
末了他看着我被小米粥烫得直吐舌头,又道:“若不是我早来一步,你这人早就魂归西天了,也替万岁爷省下一笔钱。”
“喔?那我要一间南馆。”
“做你的春秋大梦。”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在说:“你这人怎么尽想些有的没的?!”
我忽略他的视线,端着碗坐在床上,微微抬头在想,我能要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单单要钱的话,也总有花完的一天,我得为自己想个长久的生计,如今只能自立门户,可不能再靠空爷了。
我默默的把碗放在双腿之间,“请给我一间四宝房吧。”
“嗯。”
那人没有追问什么,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跟他说:“以前,有人答应送我一间,可是那已经成了作废的承诺了。”
那人说,他会在京城的繁华处安排一间四宝房给我,我也告诉他,我等月底美人儿回来之后,我再离开。
美人儿在我已经可以跑跑跳跳,能抡起斧子砍柴的时候回来了,不得不说,空爷对美人儿实在太过于熟悉,美人儿真的在正月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踏入院子。
也不得不说,我的身体实在不错,空爷离开十天时间,我的身体就这样好了。
“你要离开?”美人儿皱着眉头问我的时候,我正挥舞着斧子。
“是呀。”我破天荒地没有好奇美人儿这半个月到哪里去了,反正都要离开了。
“可是空空说他会回来啊。”
“那又怎么样?美人儿,我和你不一样,孟星珂可能永远不会回来,换句话说,他就可能永远属于你。而空爷,他是会回来,但他已经不属于我了。”
美人儿静默了一下,然后问我:“如果路离江记起你,你会怎么样?”
我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
许久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如果他记起来的话,最麻烦的是初茶那个小蹄子吧?”
“呵,你是聪明人。”
“你真的不爱空爷吗?”我问了一句。
“孟星珂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再爱别人?”
“好吧,我想说,虽然我并不是那么喜欢姬爷,可是他对你真的很好,如果孟星珂不再回来,那么就不要错过了。”
“筱良。”他看着我定定地说:“孟星珂和路离江不一样,他不是忘记了,而是死了,所以他不可能说什么记得我了,他根本就不会再出现了。”
这回换我静默了,良久,“其实你还是期盼他出现的吧?你带着这面具这么多年,就是希望有一天他回来了,能一眼认出你是吧?”
“他总说,你能不能稳重点,这样子怎么做武林盟主?你能不能温柔点啦?”
可是你现在如此温柔,他却看不见了。
算了算了,人各有命,总之我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美人儿的事,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美人儿也没再阻拦我,只是帮我收拾了行囊,话不多说,也不问我要去哪,或许在他心里,唯一值得惦念的只会是那个对我来说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名字而没有具体形象的孟星珂吧。连空爷都算不上。
当我背着一只脚踏出院子时,姬爷顶着凌乱的头发回来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头看我身后目送我离去的美人儿。
姬爷,祝你好运。
骆筱良,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这一回,过去的一切都必须尘封。
我本无心,拜他所赐,在人间走了一遭,他离去,我不过回到最初,有何不适?
世事太美好,人生太短暂,我要抓紧时间,开始自己一步一步去走这条万丈红尘路了。
第七十二章
“亚卿,你莫要这般转来转去,转得我头晕。这笔墨纸砚没有脚,跑不了的。”
那人找的位置不错,铺子设置的也不错,货色也很好,只是这文房四宝,我自然是不识货的。
卒,我花了点银两,雇了个书生做伙计。打点货物、定价全部交与他,面对我总是一心求挣银子,而不惜把好墨好纸给压低价格,他常常是又无奈又责备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希望这些墨宝莫要再遇上这么不识货的主子。”偶尔想想,还真不指定这店谁才是当家的,哪天他在账本里做了手脚我也不清楚。
其实我也不介意,换他做当家的我也愿意,只求他不要将我扫地去门便好,留我做个伙计,有口饭吃,便心满意足了。
若不幸他非要我卷铺盖走人,最不济便重操旧业罢了,做个三流小倌,混口饭吃。
余观之京城,也有几家做小倌生意的,有一家小倌都是水嫩货色,年纪都小的很。有好吃嫩草的,亦会有偏爱老牛的,有家便做的是风尘久了的小倌。随着年岁增长,他们并非具是以色侍人,靠得还是那满身的风韵。
然而我这个年纪却稍显尴尬。二十有二,在小倌里头断是小不了,但也老不了,满身风韵味自是没有的。
亚卿常常会在案牍上写着四书五经,我便劝他:“亚卿,你可以进京赶考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这里便是京城,你要我往何处赶考?”
我讪讪地笑了一下,我在馆子里,碰到的儒生都会心心念念“进京赶考”,一时间忘了自己已然来到京城。
京城呵,是空爷带我来的呢,不然,我便是那个只认得馆子的骆小娘。
“你那么聪慧,缘何至今未曾高中?就是没有状元,探花啊榜眼也该是手到擒来啊。”
他挥毫泼墨的手停住,然后慢慢放下,只说:“现如今小人当道。你看看皇上宠的那是什么人?!妖言惑众,搞得陛下无心朝政!自然是奸臣把持朝野,我这般忠臣又如何近得了圣上之身?”
我很想告诉他,不是的,楼笙澈并非世人所说的奸臣佞臣,他和皇上的情,太深太深了。而我也不过只是知道了那么一小部分,因此我也无法对亚卿说。
亚卿不时牢骚几句“生不逢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云云,顺带骂骂楼笙澈。
这样不痛不痒的日子过了一个月,我已经放宽心了,挺好的。
这日,小店里零零散散迎送了几位客官,现下只剩我和书生俩人无所事事,他不断地巡来巡去,我笑他:你总担心他们会跑,这是什么想法啊?”
他横过眼,正待要应我,门口却站着一人,冷冷道:“李亚卿,你原来在这儿。”
亚卿皱了眉头,但不应话,只是擦拭着手中的狼毫。
“你还要闹什么脾气,跟我回去!”这一看便是久经商场的年轻人大脚一迈便拉住了亚卿。
“‘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你说的吧?”
“没错,所以你赶紧跟我回去。”
“那你何必煞费苦心寻我这个无用之人?”
“你这是什么话?”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生活,如今我已是自食其力,不必再劳你费心了。”
“你经商了?!你发什么疯啊?你知不知道,一旦从商,三代不得科考啊?”
那人发疯一样揪着亚卿的衣襟,看得我心惊胆战,想想也该出声相助亚卿了。
“我才是当家的。”
那人遂朝我甩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然后眉头紧皱。
“你难道是为了这个男人才不肯回去的吗?”
“你胡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人一看就是满身骚味的男妓!”
这回亚卿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还带着讶异。
我笑笑,这个节骨眼我也不便出声了。我这人,非是寻花问柳惯了的人还真看不出我的出身。
“那又怎么样?难道只准你在上面而我不行吗?”
“呵,我想你还没有眼光低到喜欢这种下贱货。”
“在你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差别?我也不过是个下贱货。”此话一出,气氛刹那凝固。
最后亚卿轻轻地离开铺面,向后面的厢房走去。
第七十三章
是夜,我与亚卿有了合伙以来初次深交。我俩肩并肩坐在两个厢房中间的阶梯上,各自望着天,以及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嫦娥仙子。
“他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最不喜他小看读书人。可是,这九年来,我屡屡参加科考,却屡屡不成。”
“你不该在卷子上写那么多谏言。”
“你真的是男妓?”
“是的。”
“其实,我的娘亲,是京城轰动一时的名妓。”
“……恨自己这般出身?”
“非也。是她抚养我长大成人,还让我读书识字。十五成文,从那时起我开始参加科考。”
“嗯。”
“可是我第二次落榜时她便病逝了。急火攻心,因为她知道了我落榜的原因。”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么?
“我爹,是当朝宰相的嫡子,官拜上卿大夫。”
唉,李亚卿啊李亚卿,注定是个没有前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