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红尘客——疏楼宫灯
疏楼宫灯  发于:2014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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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该知道我的身份,因此不断地打压我。”

书生无用,又功名无望,他不会真的像我这般,自求以身侍人吧?虽可能性甚小,但他和那个年轻商人的关系,自是不言而喻的。

“从前我便知天下商人俱唯利是图,所以当他收留我的时候,我便以为,这商界原来也有好人。可是兜兜转转,我才知晓,果然,家累千金之人岂能是善类?哪里会做亏本生意?他也是贪得无厌之人,只是他贪的不是我的财,而是我的人而已。”

那一夜之后,亚卿闭口不提此人,日子也没有变化,他还是会大骂楼笙澈,“国之将亡,妖孽横生。”

只是李亚卿,在我心中,便不再只是一个我雇来当伙计的书生,而变成了一个有着自己故事的人——从15岁参加科考,但十年来一直没有高中,朝野佞臣当道,他的卷子写得铁骨铮铮,再加上他是当朝宰相的儿子与妓女的私生子,这身世,犹如戏文里的人一般。

要知道,有故事的人,是最有生气的人。

不过亚卿并没有告诉我,使他一气之下离开商人的,是什么事,我也没有多问,怎么着我骆筱良都不是长舌妇啊。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日子啊,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开春之后,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楼笙澈死了。

据说是皇上赐了毒酒,朝廷内部所有奸臣都被正法,一刹那,政治清明,无人再敢造次。

紧接着就开考了,见世道清朗,天下学子纷纷进京赶考,一时间,秀才满京都。

亚卿听说楼笙澈死了,也顾不得宰相那边的事,也收拾了要考进士。我答应了,当然,吃住都还是在我这铺子里。

因为近考期,赶考的书生一多,这生意便好得不得了,乐得我夜夜数着钱睡不着觉,或者一不小心咧着嘴睡过去了,第二天嘴角生疼。

只是偶尔会看着院子里各色闭合着的牵牛花,叹一声,楼笙澈,你的命真不是一般的苦啊。

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很慢,但是日复一日重复做着同样事情的日子过得很快。

我抱怨考期一过,生意又落回原位,并且还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还不如开考之前呢。

不久之后,在我面对满屋生宣熟宣唉声叹气之时,考虑这要不要再压压价,又怕被亚卿唠叨不识货,李亚卿高中状元的消息就传来了。

拗不过他,我也随着人群去瞧他高头大马穿街过巷。

新科状元爷都要面见圣上的,我不禁在想,如果皇上看到亚卿,会不会想起,二十几年前,有个绝美的弱冠少年,意气风发地站在殿前,艳冠朝堂,万里鹏程。

第七十四章

“帮我交给他吧。”

我转头,便看见那年轻商人站在我的身边,手里握着一支笔。

我很吃惊地接过笔,转了一圈,就只看见四个字:金榜题名。可惜了,跟着亚卿那么久,我还是不会认货,这又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狼毫,“你为什么不亲自拿给他?”

他也很吃惊地问我:“你不是跟他……”

我笑了笑,把笔还给他:“你要送他的,你自己拿给他吧。”

“呵呵,不可能了,他已是新晋状元,早已离他天南地北了。”

我摇了摇头,这两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是我太自负,吃定像亚卿这般正直的人,官场一定走不远,所以我从来对他并不客气。以前是我还能拿钱养着亚卿,所以才能留住他,我以为他这般两袖清风的人定是难走的,没想到他这样平步青云。”

“看来啊,你虽然是叱吒商场的奸商,却是不懂爱之人啊。”

“或许是吧。你知道亚卿为什么会离开我吗?”

马早就走远了,看热闹的人有的散了,有的跟在马后也走远了,我慢慢踱回自己的小店,顺便听听他们的故事。

“其实亚卿并不喜欢我,他总是看不惯商我的奸诈计量,他哪里懂得商场如战场,不精明点,准是阴沟里翻船。所以他唠叨说了好几遍,我听不得他总是这样妇人之仁,就说他‘百无一用是书生,吃穿用度哪一点不是用我的?用本事你用你的办法去自力更生啊?’结果他一气之下离开了我,跑到你这里来。”

顿了顿又说:“你可知道我当时都快急疯了,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差点连商号都不要了呢。”

这两人,明明心里有对方,却不让对方看到,也看不清对方的心,这种结,还是他们自己去解决的好。

“大老板,你知不知道,这天下最自负的便是书生?他们向来都自恃清高,宁愿一生清苦,哪会屈于人下?尤其是李亚卿那种规矩分明的人,能任你胡来,你是不是猜错了?”

一番话说得商人双眼瞪直,这神情,忽的让我想起谭爷。

再之后,李亚卿承蒙皇上赐婚,晋升驸马爷。

只是不知为何,最终没有成为陛下的乘龙快婿。

两年后,亚卿成了摄政王,还兼太子少傅。世人提起他,都会很好奇,这个未婚未娶的摄政王,为什么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他要找的究竟是何方神仙,竟能让堂堂摄政王如此痴恋?

这都是后话了。

因为在亚卿做了朝官之后,铺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直骂之前来买墨宝的人不会都是冲着亚卿的美貌来的吧?!

有一夜,我居然破天荒地梦见了我也高中状元,锦衣还乡。

醒来之后,我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真的很久,久到肚子都饿扁了。

然后我决定,回一趟家乡看看。家乡,早就不记得名字,只记得是在华山脚下。

年幼时,家人曾要带着我登上那俯瞰大地的华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惜我那时太小了,哭闹着不肯爬,说爬山好累好累。

这千里万里的红尘路,果然还是得一个人走啊。瞧小时候,在家乡住了十年,流落到洛阳,在墨莲也住了十年,和离江相伴了一年,和空爷也是相守了一年,如今和亚卿,仅仅过了两三个月就已然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人生路上,谁能与你携手同行一辈子?不过就是偶然遇到可以并行一段路的人,或者是累了,停下脚步时,刚好迎面而来的人也累了,也驻足而立,可以一同说说话,解解乏,然后就要背道而驰了。

都说无足身外物,岁月使无伤。

可心非身外物,岂是无伤?岂能无伤?岂会无伤?

寻他?哼,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千里相会、有缘再见、后会有期的。

只悔当初不懂,怜取眼前人。

吾心已凉彻。

当即我就下床收拾包袱,当然之前先下了碗面条填饱肚子。

第七十五章

人说,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看来,今日出门没看皇历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不,走了半天的路程,才进了这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小镇的地界,刚刚才在驿站喝了碗茶,吃个馒头,正准备动身,脚还没有迈出半步,就硬生生被架在脖子上的刀吓得不敢动弹,连脚悬在半空都不敢收回。

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敢走,我就杀了这些人。”

我这次用余光瞟到,驿站给围起来了,那些看起来会动刀动枪的,还有我这等比较凄惨地站在外围的人,都被刀剑招呼着。

一个慈悲为怀的声音微带着紧张:“你放了他们。”

我循声望去,两个面善的人落入眼中,这两个人,都过了一年多了,怎的还是这般纠缠不清?

我赌了一把,不顾刀架在脖子上:“一步大师,你知不知道离江在哪?”

一张嘴,除了那两人朝我望来,就连挟持我的那个杀手手都抖了一下,我的乖乖,他手上的玩意可不是闹着玩的!

“施主你找盟主?”

“杀!”几乎在一步大师话音刚落时,另外一人就发号命令了。

“不可以!你不能杀他!”一声急吼保住了我的脖子,不过……

裴珍见一步大师拦着,更是伸手提剑亲自来要我的小命。

“你若杀我,他只会更恨你。你若放过我,他便会感激你。”我冒险再赌一把,我可不想死。

没想到这招居然生效了,这两人,这些时光的纷扰,究竟让他们变成什么关系?

“你敢威胁我?!”低沉的声音充满危险,可他手上的剑,的确没有再进一步。

一步大师匆忙赶过来:“住手!这位施主,我们是否见过?”

我笑了笑,没期待天下的人都有我这般被墨莲TJ出来的认人本事:“我叫骆筱良,一年多前见过一次。”

“原来如此。你若要找盟主,请往华山去,近日武林大会将会在华山展开。”

华山?华山论剑?武林大会?

没想到一切这么巧,像安排好宿命的戏文。

“你快放了他们。阿尼陀佛,是贫僧连累大家了。”

人群里,早有妇孺吓得不知所措,不敢大呼,瞪着双眼睛,泪水刷刷地流。

“只要你答应不逃走,我就放了他们。”

一步大师看着一脸邪气的邪教教主,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孽缘孽债,我也是必定偿还的。”便转身离去。

那裴珍也没有气急败坏地抓住大师不放,反而是离他十分近的我,看见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看着他一挥手,所有的刀剑都收回,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驿站又恢复生气,人群里有吐口水,也有骂他娘的,只有我,还一只脚悬空傻在原地。

我不是吓傻的,只是他们的背影,忽然让我明白了,我只是红尘中的一个看客。

在墨莲,看谭爷和馨儿的故事、霁云与施爷、菀菀和潘爷、雪芙蓉和林念寻、九酝和游爷、紫凌和颜公子、老爹和王爷,出了墨莲里的故事,我还看了端木将军与和也、楼笙澈和皇上,一步大师和裴珍,美人儿和他的孟星珂以及姬爷,而在初茶和离江以及同叔和空爷的故事里,我有幸参与一脚,在他们的缠绵纠葛之中,扮一个角色,咿咿呀呀地唱自己催泪的词文。

可终究,我还是只是一个看客,看尽他们故事里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而我自己的故事,却无关紧要。

因为,我的戏台上,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另外一个伶人,扮演和我抵死缠绵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地唱一整出戏,没有人会看。

我就是滚滚红尘中一个看客,看他们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博得满堂喝彩满堂泪的南戏,唱到情深处,引得我也落下几滴泪。

戏落幕了,我也擦擦泪水起身,那戏文里的悲欢就不再是我的悲欢,因为,看客,是没有故事的人。

第七十六章

所以我干脆就直接看戏去了。

看看能不能寻找到那动人的故事,可以让人潸潸泪下,让人把自己的悲欢离合,都付诸于这并不属于你的传说之中。

“这任氏啊,打死都不肯跟着郑六一同前往,不得已,请韦釜相劝,许久,任氏才肯说出缘由。各位客官,你猜,这任氏会说什么?原来啊,有巫师说过,任氏这一年西行不利,所以这才不愿同去。”

说书人说得绘声绘色,这瓦肆里众人都沉浸在据说是唐人小说的《任氏传》里。台下就有人在催了:“那任氏究竟有没有一起去啊?”

“去,自然去了。虽然任氏是女狐,巫师的话在她心里那可是箴言,可也经不住郑六和韦釜的再三恳求,终于一起前去了。可是啊,这路上就出了事了!究竟他们遇上什么危险呢?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多谢父老乡亲的捧场,明儿再来啊。”

台下也有囔囔地说什么不过瘾的,但也是散了场的,我也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启程。却看到有人死拦着非要让说书先生把故事讲完。

我以为会上演一出口舌厮杀,却没想到说书人一甩手便道:“那任氏被猎犬咬死了。”趁着大家一愣,他就溜走了了。

我好笑地跟在他身后:“你怎么就把结局告诉他了,不怕他明天不来吗?”

“他这样的人,不来才好,若不然,非缠着我讲得口干舌燥还不罢休。真是的,哪有说书人一天便把一个故事讲完的?”

“没有么?”

“这可是个长久的生计,一天讲完一个,那听者便会想来就来,不想来便不来。”

“可你刚才已把后话说了出来,不怕明天没人来吗?”

“那个结局啊,信者自然不来,来者自然不信。”

“原来是信口雌黄啊。”

“呵,人呐,何必总是执着于结局呢?人生,本就是一段永不落幕的故事啊。”

“胡说,人死了不就没戏唱了么?”

“世间之大,相同的情景日复一日在重演,漫漫无尽头。如果是一个人的红尘,那就更不要执着。”

“这是为何?”

“因为一旦你知道了结局,那便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所以啊,我劝你啊小哥,好好享受人生之路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把酒言欢,好风流。”

好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是我在墨莲里经常说的话,那时,我叫骆小娘。

“哈哈,好个豁达的说书人!先生欲往何处?”

“说书人自然是哪里热闹便往哪里去。”

“华山?真是巧呢,顺路。”

“小哥儿听过一句话没有——无巧不成书。”

“既然有缘,就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容行。”

“这名字,怎么那么无奈啊?”

“可不是?这世道,能容天容地容人行,就该烧高香,拜佛祖,阿尼陀佛,谢天谢地了。”

“哈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不敢不敢,还没问兄台贵姓呢。”

“免贵姓骆,叫筱良。”

“筱良,嗯,好名字,看来这一路可要仰仗关照了。”

“啊?啊……我忘了告诉你,那个,我什么都不会。”

我拿眼偷看他,怕他误以为我是那种赖上他,想要白吃白喝的人。

“那你如何走得去华山?”他的确有些被吓到。

我闷闷地回答:“身上带了些银子,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走一步算一步嘛。”

好吧好吧,如果没有缘分也就不强求了,人生得一知己难矣,总归本身就是一个人的旅行,虽然这个人,我倒是很喜欢,难得让我一见就很喜欢的人。

“这样啊……”

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等人赶,自己低着头就要走过去。

他一笑拉住我:“可先说好,我也只是个小小的说书人,讨口饭吃也不容易,还得瞧客官们大方否哦?”

啊?

“不介意和我粗茶淡饭吧?”

啊?

“不介意有时帮我洗衣做饭吧?”

我笑,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俩的缘分还更深呢!真是个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只是一切谜底,还未到揭开的时候。

第七十七章

“若不是你我皆不会武功,我都觉得我像是跟你走南闯北了。”

“谁说会武功才算走南闯北?你这正宗的跟我走南闯北讨生活啊。”

“好好好,大爷您是巧舌如簧,我可说不过。”我笑着帮他收拾东西,刚才那一出《醉打蒋门神》可是赚了不少钱呢。

“我说,筱良啊,你有没有想过也来做一个说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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