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十月又面对裘夜际，睁开眼，那种流动的血液似的妖红双瞳，已经变为玄色，只是转瞬间似乎有丝丝红光闪过。他又启唇，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我知道你。”

就是这句简单的话，裘夜际却呆住了。

上官十月怎么会知道他？

不顾已经呆滞的裘夜际，上官十月继续道：“你是我见过的人里，很有意思的人。”他在这里停顿了下，“但是，要杀你，太容易了。”

一阵风吹过，空中又扬起漫天枫叶。

上官十月的衣角翻飞，他抬手随意捏住一片枫叶，嘴角笑意更盛，眼中似有莹莹红光乍现，下一秒枫叶已忽然变成灰烬，随风飘去。

裘夜际脑中忽然又出现了店小二的话……

【忘川宫宫主甚至手生妖火，一瞬间可以杀掉上千人。】

裘夜际还没来得及打寒颤，上官十月已经忽然出现到他面前，仅仅一步之遥，“但是现在……我不想杀你……”上官十月除了冷笑再也没有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能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他轻轻拧着眉，有些困扰的样子。

“杀了你……好像……头会很疼。”

上官十月又轻轻耷拉了嘴角，忽然变得有些无助。

他抬起那只刚才一瞬间燃尽枫叶的手，缓缓放至胸口心脏处，“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很难受……”

那一瞬，红叶纷飞，裘夜际却只能看得见眼前人。

第17章

后来，上官十月说完那句话，就忽然像被撤了线的木偶，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裘夜际抱着他，大喊有没有人。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应该是忘川宫弟子的人出现在他们身边，看到昏倒的上官十月讶异了一下，视线在他和上官十月的脸上来回移动，但裘夜际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于是弟子们知道看不出什么，便带着他和上官十月走出了庭院，回到了房里。

看着赶来的人围在上官十月的床前忙前忙后，裘夜际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默然离开。

裘夜际坐在房内，那一天的一幕幕如幻灯片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上官十月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他的面容与VV重叠，让他感到就像VV在和他说那几句话，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上官十月无助的表情，竟让他也感到有一丝心疼。

心疼？！他到底在想什么，上官十月——江湖上只闻其名便让人丧胆的名字，怎么能对这样的人用上心疼这样的词呢？

思及此，裘夜际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裘公子，巫长老请您议事厅一聚，可否随奴婢走一趟？并不是宫主的事，而是关于武林大会。”

裘夜际有些惊讶，武林大会？为何要他出席？

“好的。”虽然不解，但是现在借住在这里，一再推脱各种邀约，实在不妥，于是他跟在丫鬟身后，前往议事厅。

议事厅内，四大护法两两一边，坐在主位的两旁，巫长老坐在主位一侧，神情安详。

而主位上的人此刻紧闭双眼，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毫无意外，正是上官十月。

“裘公子，快入座吧。”巫长老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裘夜际连忙点头，但找来找去，却发现剩下的位置只有上官十月的另一边……

站了半天，却发现好像没有任何人有再帮他搬椅子来的意思……

最后，只有艳初的声音响起，“裘公子？为何站着？不坐吗？”

艳初的视线落在裘夜际身上，裘夜际心想难道他们是给自己一个难堪？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也轮不到他再多话，他咬了咬牙，衣袖一摆，一屁股坐在上官十月的另一边。

但想象中的呵斥并没有出现，大家似乎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裘夜际有些心虚地往旁边看了看，幸好上官十月还是闭着眼，好像根本不在乎四周变化。

现在到底是本体还是VV？

但现在这个气氛，似乎又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巫长老咳嗽一声示意，“环儿，你说吧。”

薛环先是恭恭敬敬地点头，随后忽然站起来，一掌拍在旁边的案几上，发出骇人的声响，“萧纵横这老家伙！简直欺人太甚！我前去问他，为什么不给忘川宫发邀请帖，你们猜他怎么和我说话的，以前对我们宫至少还以礼相待，现在居然只丢出一句‘我不会给窝藏武林公敌的门派发请帖’，我本想动手直接给他们个厉害，但是他们人多势众……我又没法用全力……所以，便忍了下来。在我看来，什么窝藏武林公敌根本只是个借口，他肯定是听说了宫主的事情，才胆敢叫嚣！”

说完，薛环端起旁边的茶杯，一口饮尽，悻悻坐下。

上官耀冷哼一声，“那我们把武林公敌交出去，看他再找什么借口。”

裘夜际闻言，心凉了大半。

本来忘川宫就与他无亲无故，更不是什么正派，关键时刻，他这种小角色根本无足轻重。

巫长老捋了捋胡子，不置可否，只是道：“艳初，你怎么看？”

艳初右手捏住下巴，沉凝片刻，然后缓缓开口：“首先，我认为应该注意一事。虽然宫主神志不清，失去记忆诸如此类的传闻，在江湖中已经传开。但是裘公子被丢进婆娑境，然后为我们所救之事，非宫内人应该是一概不知的。现在萧纵横听说了这事，我想，可能宫里有他的探子……其次，耀的建议我认为不可取。先不论，裘公子似乎与宫主有渊源，而且就算把裘公子交出去，萧纵横只是为了挑衅我们忘川宫，他定会再扯出其他理由来针对我们。”

巫长老肯定地点头，“那依你看，怎么处置。”

艳初继续道，“宫主现在虽然偶尔神志不清，但是事实上，我们都知道，宫主的武功其实并没有完全失去，只不过分不同的时间，可能武功高低存在差异……现在我们只要让萧纵横知道，我们忘川宫的实力尚存，便可。但是……我们不可大动干戈的直接动手，因为毕竟宫主还是不稳定，而我们留下裘公子也是事实，这会是不义之战，恐引起全武林怒火，虽然可能这不能动摇我忘川宫根基，但是也会引来极大的麻烦。用什么方法，比较妥当，又不挑起事端，艳初还没有想好。”

所有人陷入了寂静中，裘夜际忽然开口，“那我们也去参加武林大会，让他们知道忘川宫还有能灭了他们的实力不就行了吗？这样萧纵横一定也会识趣吧！”

上官耀瞪了一眼裘夜际，“你当这么简单？我们忘川宫从来就没去参加过什么武林大会，现在没收到请帖，忽然就去了？”

裘夜际听了，不再说话。

其实人家宫内会议，自己乱开什么口……现在吃力不讨好。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有何不可？”语调淡然随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颤。居然是一直没有开口的上官十月！他眯着眼睛，只能看见隐隐红芒。

艳初忽然又开口，“我也认为，这是个极佳的方法。第一，没收到请帖，我们前去，可以让他们知道，我们忘川宫不需要任何人的邀请，不听命于任何人。第二，在武林大会上，萧纵横定不敢直接与宫主过招，因为这样输了，他颜面何存，所以不论宫主武功处在哪种状态，根本不必担心，因为根本不需要出手，只需要用气场压倒就行了。而不说萧纵横，武林上其他人，大多数都不是我们四个的对手，到时候我们也不是为了比武，随便上去几场，表现个实力即可。第三，可以趁我们获得优势以后，顺势宣布出裘家含冤的事情，这样一定对萧纵横的名声有极大的打击，而且也可以为裘公子平冤。何乐而不为呢？”

裘夜际没想到，自己一个没经过考虑的提议，竟然有这么多利处。

巫长老也眼含赞许地看向他，让他受宠若惊。

巫长老站起身，一锤定音“好！武林大会之日，让他们见识见识忘川宫的威严。”

“是！”四声齐应。

第18章

武林大会前几日的一个清晨。

裘夜际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除了忘川宫的景色。

是的，今天他们要启程前往举办武林大会的地点——墨城。

墨城，位于京城东方，靠近边境之处。因位置偏僻，朝廷并对那里不多加干涉，但墨城地理条件优越，土地肥沃，每年上缴大量税银，朝廷更是对那里的动乱睁一只闭一只眼，于是那里成为了江湖人士聚集的一座城，城中不仅有武林盟主常住的风云阁，更有武林中几个极有声望的门派驻扎在那里，而有名的门派，除了忘川宫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门盘踞在国家边境的南方和西方，也大多聚集在墨城附近。传言，在墨城，在大街上一言不合，常有大打出手的场景，并不会有官差前来，反而会有很多人在四周围观打气，因为在墨城，实力为尊！

而每年的武林大会，毫无疑问，都在那举办。

“夜际哥哥！你看我给你选的这匹马儿多神骏！一般人，环儿还不拿出来呢！”薛环巧笑倩兮地牵来一匹白马，马儿停下来就仰头打了一个响鼻，看上去神气得不得了。

常人看来，一定会大喜，但裘夜际看了，却是徒生冷汗。

裘夜际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的人，咽了口口水，终于鼓起勇气：“其实……我不会骑马呃……”

本来喧闹的气氛，忽然安静下来，视线全部朝他看来，裘夜际感到更加尴尬了……

“你、没、在、开、玩、笑？！你不是裘家少爷吗，好歹裘家也是个武林名门，你居然连马也不会骑？！”薛环听了，整个人几乎跳起来。

裘夜际想，在他转世来之前，或许……是会的吧？但是似乎裘夜际以前就是个纨绔子弟，对这些也应该本就不擅长吧。

于是，裘夜际深吸一口气，“真的不会……”

眼看薛环又要继续发话，艳初走上前拦住薛环，莞尔一笑，“那裘公子便和宫主一起坐马车吧。”

裘夜际刚想感谢艳初给自己解围了，但是忽然那句话在脑中来回回荡。

那裘公子便和宫主一起坐马车吧。

便和宫主一起坐马车吧。

和宫主一起。

和宫主？！？！？！？！？！

等等，和上官十月？！

上官十月居然也不会骑马？

可能是裘夜际把心中的想法表现在了脸上，上官耀冷哼一声，“宫主当然会骑马，但是宫主现在身体不好，还是少劳累。哪像某些人……”

感觉上官耀又要长篇大论嘲讽自己，裘夜际朝四周点头示意后，立刻钻进了这里的唯一一辆马车中。

但是，进到轿子里的瞬间……

他却一下子后悔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上官十月已经在里面了？！

车内，上官十月还是闭着眼，沉静地坐在轿子一边，依然标志性的一身红衣，一头青丝也不绾，任其披散在身后，彰显着其主人的桀骜。

裘夜际本来想开口打招呼，但转念一想，按照上官十月的武功，自己进来，想必早就察觉，而如今却不开口，想必是不想和自己啰嗦，那自己也不开口打扰了。

于是，裘夜际讪讪坐到轿子另一侧，小心地和上官十月拉开一点距离。

后来，四大护法准备完毕，他们一行人正式启程了。

但是，即使已经启程快一个时辰，轿内的气氛还是尴尬得不得了。

因为到现在，都没有人讲过一句话。

今天起了个早，裘夜际有些困了，但也不敢睡，生怕上官十月一个心情不好，就把自己杀了。

于是强撑精神。

又半个时辰后，裘夜际实在是有些乏了。

正忍不住闭上眼睛之时，忽然轿子一个颠簸。

把裘夜际惊醒，他有些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

但下一刻，更吓到他的事情发生了。

上官十月忽然朝他这边倒来，裘夜际下意识地去接住。

顿时，怀中多了一份温热的触感。

裘夜际以为上官十月又出事了，正欲喊人进来！但又发现，上官十月的呼吸平缓，没有一丝异状。

那上官十月应该没事吧？

那现在怎么办？正当裘夜际思忖着是该立刻放手，还是道貌岸然地问“宫主你没事吧？”的时候。

怀里的上官十月忽然睁开了双眼，迷茫地看着裘夜际，然后揉了揉眼睛，“CJ？”

裘夜际的身体忍不住抖了抖，抱着上官十月的手也忍不住收紧了几分。

怀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对劲，又开口：“怎么了？”

裘夜际有些犹豫地叫道，“VV？”

上官十月颔首，随即忽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真的也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是我做梦了呢……”

裘夜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似乎是为了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他开口道“你真的是VV？那你前面怎么不说话？一直闭着眼？”

听到裘夜际的问题，上官十月……不，应该说是VV笑了起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因为……我前面睡着了啊咳咳……”

第19章

这一张他熟悉的脸上，终于有了他熟悉的笑容。

这一张他熟悉的嘴上，终于有了他熟悉的话语。

那一日，他与VV相见，只是短短几秒钟。

而距离那次相见，已经过了太久。

久到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而现在，VV不再像那时候意识模糊，而是可以淡然地和他对话，对他笑。

CJ几乎是贪婪地看着那张脸。

前世，他曾无数次想要寻死去见VV，然后他想象了很多在黄泉路上如果能再相遇，要跟VV讲的话。

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哽在喉口，最后化为一句：“对不起……”

VV起初愣了愣，好像没反应到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几秒后仿佛明白了，但出乎意料的，VV的神色略带不满，“说这个干什么？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那天的事。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会推开你的。”

可能是VV说的太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就像在说早饭应该吃粥，这种事情。

而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是“命我可以不要，但我要救你”这样的话。

CJ忽然感觉视线有些模糊，一种滚烫的液体自顾自从眼眶里溢出。

VV注意到了，也没笑他，只是淡淡道：“如果换成我，你也会把我推开的。对吧？”

所以，不要说对不起。

CJ猜到了VV的意思。

VV当作没有看到CJ更加难受的表情，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

CJ不着痕迹地抹了抹脸上的泪，答道：“你才该说，为什么在这吧？”

“好吧，那我先说吧……我没有了意识以后，再睁开眼，就已经发现自己在上官十月的身体上了……我不想吸血，但是身体总是很疼。后来我想，本来我占了别人的身体，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就让上官十月掌控身体。但是，那一天…… 在上官十月闭关结束，我忽然看到了你，当然我以为我是在做梦了，但我还是没办法看着你被他咬……虽然我没办法立刻夺身体的控制权，但足以影响他没法对你下口。然后真正的意识到现在才恢复。”

听着VV娓娓道来他已经猜出大概的内容，CJ还是忍不住动容，因为他知道，看似云淡风轻的描述下，包含着VV多少次忍耐非人的痛苦，只是不想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