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出现。

这是一个极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远处幽幽传来，他长叹了一口气，“哎，裘公子。看来宫主与你应该颇有渊源。能否与老朽一谈？老朽也会告诉你，你不明白的事。”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一身白衣，脸上的皱纹多得数不清，但那双眼睛却清明地好像看破了一切。

他缓步走来，捏住上官十月的脉。

“艳初，带宫主休息去吧。”

艳初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出现，从裘夜际接过上官十月。

“好了，裘公子，随老朽来吧。”

裘夜际担心地看了看上官十月，最终还是颔首，跟着老翁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老翁带着裘夜际进屋后，并不急着开口，他不紧不慢地泡了一壶茶，倒了两杯放在桌上。

“裘公子，请坐吧。”

裘夜际闻言，乖顺地坐下。

老翁随后坐下，他抿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在下是护宫长老，巫老八。想必裘公子一定也听到了不少我们忘川宫的恶名了。关于宫主，要从我们历代修炼的武功说起，这是第一代宫主亲自谱下的武功，名为黄泉轮回。武功共有七个阶段，后来因为武功实在邪门，被江湖上的人称为妖法。”

“这武功，一旦练成。从第四阶段开始，基本已经无人能敌。但是，这是个非常残酷的武功。历代宫主，会在继承者刚满四岁时，就在继承者的背后用宫内秘药纹身黄泉妖火图腾，平时这个图腾并不会出现，只有在运功时，会浮现出来。而这秘药，会渗入身体，潜移默化改变体质，最后形成特有的能够练黄泉轮回的体质，像老朽和一般宫内的其他人，练就的武功叫做忘川宫的外典，而只有宫主才能练内典。像老朽这种即使能见到内典秘籍的人，也没办法练。”

“但为什么老朽说他是非常残酷的武功呢，因为这个武功必须要吸食人血，以人血为引，才能修炼。那秘药，会让修炼者产生对人血极大的渴望，随着武功阶段越来越后面，会越来越严重。起初其实对人血的渴望是非常低，甚至没有的。但是四岁的孩子懂些什么呢，给他喂食人血他便喝。到了后来，真正懂事了，已经难以忍受。”

“在第四阶段以前，是可以停止修炼的。但到第四阶段以后，只要停止吸食人血纹身就会蔓延，蔓延到之处，皆如被火烧灼般疼痛。现在宫主出现的症状，正是他排斥吸血造成的。”

“秘籍中写有：第四段，杀人于弹指之间。第五段，嗜杀成性。第六段，双重人格。第七段，毁天灭地之能。 上个月，宫主进入第六阶段，忽然开始排斥吸血，而且有时候会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之类的话，我们称之为第二人格。但是大多数时间，还是正常的宫主，这就是第一人格。当第一人格出现，便会自动吸血，所以也没有太大问题。”

“但最大的问题出现了，自送棺之后……宫主的第一人格出现的越来越少，所以根本无法吸血。”

裘夜际听到送棺，忍不住开口：“请问，送棺到底是什么意思？宫主已经死了吗？”

巫长老回答道：“每年的十月，是宫主需要进入闭关的时间。闭关前，武功会极其不稳定，非常容易走火入魔。一般，在九月就会在宫主浑身上下贴满符咒，放入棺木内，这样可以大大减少走火入魔的可能。然后由四大护法亲自护送棺木回宫，进入黄泉池，闭关修炼。听说裘公子是在黄泉池被找到的，想必也看到了那里的样子。那里是宫中禁地，因为历代宫主每年闭关结束，都一定要杀掉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吸食全部精血，方可结束闭关。不过，黄泉池的周围，布满了毒瘴，不知道裘公子是怎么进来的？”

裘夜际已经听不清巫长老的话，他在那句“都一定要杀掉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吸食全部精血”就已经愣住了，因为上官十月，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第13章

裘夜际最终强打精神，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回答道：“我被武林中人追杀……这个您一定是知道的，我在赶路的途中，被人发现，打得半死，丢进了婆娑境，他们想让我在毒瘴中无法呼吸而死，因为那样最痛苦。但我被丢进婆娑境以后，拼命往前爬，爬出了毒瘴，掉进了水里。就活了下来。”

巫长老大惊，“裘公子你可知道，婆娑境的毒瘴，除非有我们宫的解药，一般的人闻到十秒，就会无法呼吸，七窍流血而亡。你在里面至少超过半个时辰吧？！”

裘夜际愣住了，“我不知道这些事，应该是有半个时辰的……”

巫长老震惊地看着裘夜际，“看来公子，体质奇特，可能有百毒不侵之体。容老朽继续说下去……现在宫主再排斥吸血，肯定会被活活疼死，图腾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快到脸上了。那就是说现在宫主几乎全身无时不刻都像在被火烧灼。为了想办法，已经派霍珉去西域找一味药，那一味药可以缓解宫主的症状，但是如果继续排斥人血，恐怕没办法修炼到第七阶段。不过，历代宫主也都最多修炼到第五阶段，宫主的第六阶段。已经是非常难得，不继续下去，也应该不会遭人话柄。”

“天色晚了，裘公子还是回房歇息吧。前几日，待客不周了。以后公子可以自由进出房间，但还望公子也能多去看望宫主。似乎宫主非常相信您，平日里，第二人格的时候几乎不让所有人近身。”

裘夜际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巫长老的房间。

不是害怕，是太混乱了。

他们所说的第二人格，是VV啊……

一个月前出现的人格……

一个月前，正是VV为了他死去的日子。

难道VV死后，灵魂穿越到这个时代，附体到了前世的上官十月身上。

而现在上官十月的症状，肯定是因为闭关时，上官十月本想杀了他，但是VV却极力阻止，事实上，想要继续修炼下去，吸食一般的人血已经没有用了，如果让上官十月的人格占上风，一定会杀了他的。

但是好不容易见到VV，他不想再离开他……

而自己的体质为何百毒不侵，他推测下来，应该是在前世活在伟大的天朝的关系，他已经吃下了元素表和大量抗生素，古代的小毒都奈何不了他。

现在，只希望霍珉能立刻赶回来，因为上官十月的身体，已经接近全面崩溃了。

第14章

当夜，裘夜际辗转反侧，又过了很久，近乎天亮才浅浅睡去。

刚睡下不久，就被丫鬟叫醒，说霍珉回来了，巫长老问裘公子去不去看望宫主。

听到这个消息，裘夜际连忙穿戴好，赶往宫主的房间。

屋内，四大护法齐聚，霍珉一身泥泞，看上去疲惫不堪。

巫长老一手扣住上官十月的脉，一手在上官十月身上飞快点下几个穴道，速度快得裘夜际几乎看不清，每点一处，上官十月的身上就蒸腾起热气。

上官十月的表情越发痛苦起来，紧锁眉头。而巫长老看上去也绝不轻松，满头大汗。

“艳初，药煎好了吗？”巫长老忽然轻喝一声。

“好了！”艳初连忙端着一碗药，上前。

巫长老接过，小心地喂入上官十月的口中。

随后，上官十月的表情竟然渐渐变得舒展，原本已经到了脸上的图腾，也神奇地往下褪去。

看到这一幕，巫长老终于放开上官十月的脉。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裘夜际都感到松了口气。

巫长老负手而立，面露疲色。

“霍珉，辛苦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是。”

“耀，这些日子，你管好宫中人手，别闹了事，现在宫主这样，惹不起事了。”

“是。”

“环儿，一个月后，武林大会就要召开。原来，帖子发来，去不去是我们的事，这些竟然连请帖都不发了。呵呵，你去萧纵横那儿，倒要给我们忘川宫讨个说法。

“是！环儿定不会让忘川宫的颜面被扫。”

“嗯，艳初，你看望好宫主，一有情况就来找我……我有些累了，要先回房休息。”

“是。”

语毕，霍珉、上官耀和薛环三人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巫长老，慢慢走出房门。

待巫长老离开，艳初忽然道：“我去门外守着，你想跟宫主独处吧？”

裘夜际没想到艳初那么为他着想，连忙回：“谢谢你……”

艳初笑了笑，走出房间，合上房门。

此时，如此安静。

房中只剩他和上官十月。

看着这张和VV一样的脸，此时竟是如此苍白，憔悴得好像随时都会……

这让他忆起，前世VV被送往医院后，肯定也是这幅样子吧……

VV又为了他受苦了。

裘夜际坐在床沿，竟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只是抬起手，用衣袖为他擦去脸上的冷汗，动作轻柔却郑重，像在完成最重要的任务一样小心。

如果他不见他，VV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

思及此，裘夜际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苦涩地把手收回。

裘夜际走出房门的时候，艳初正站在门口，望着远处风景。

“艳初姑娘，接下来麻烦你照看……宫主了。”

艳初颔首，进了屋。

回到东房中，裘夜际下决定，还是一直呆在房内，不要去见上官十月了。

不能再因为自己，给VV带去麻烦了。

第15章

忘川宫呈回字形，中间是一个极大的庭院，少说也有几百平方米，庭院中各色各季节的花草树木，不论什么季节都美得惊人，楼阁围抱庭院，在宫内何处，出门，栏杆外不远处就是胜极美景。

转眼间，已是十月中。

打开门，就是满目的红色，枫叶如火。

距离霍珉送回药，已过两周。

这两周来，裘夜际没有去看过上官十月。

巫长老一开始还叫人请他过去，但他一再推托，巫长老也不强求他，现在也已经不来叫人来了。

听丫鬟说，上官十月身体好多了，这几天已经可以走动，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而上官十月，却没来找过他。

或许，VV也是知道两个人最好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明明清楚的明白，不如不相见，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裘夜际发现自己想要见他的冲动越来越明显，这一股冲动拼命抑制，却在体内辗转不停息。

这一世，好不容易相见，难道只有在VV意识模糊时，才能见上他几面吗？

他想见他，很想很想……

就算只是在远处看看，也满足了。

思及此，裘夜际咽了咽口水，悄悄地去看看他，应该没关系吧？

这个念头携着【想见他】的感觉在体内狠狠叫嚣，再也无法遏制。

裘夜际叫住门外的丫鬟，窒了窒，最后还是开口：“你知道，宫主在哪吗？”

丫鬟瞪大眼睛看向裘夜际，这个已经住在这里几周的男子，第一次同自己说话。“这个……这个时辰，宫主应该在修炼场练武吧。”

“修炼场？”

丫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同不是宫内的人说起这个，但是忆起眼前人住在东房，定是宫中贵客，便清了清嗓子，朗声而答：“修炼场有两个，一个是弟子们专用，一个是宫主专用，都在庭院深处。”

裘夜际匆匆谢过后，第一次踏入了忘川宫的庭院。

早听说，这里应该很大。

但是真正走进去才知道是有多大。

里面根本没有所谓路的东西，满目皆是参天大树，连天空都被枝叶划得零落，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在地上，影影叠叠。

风吹过，树枝轻摇。四周光斑摇曳，前后左右都是一样的风景，仿佛世界也跟着摇晃起来。

等等，刚才他是从哪里走过来的？

裘夜际停下脚步，他发现……他迷路了。

放眼望去，树影重重，没有一个人影。

听说，只要一直往一个方向走，就能走到尽头。

裘夜际叹了口气，随便找了个方向，快步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传来簌簌响声。

有人吗！裘夜际连忙靠近。

从树的缝隙里，他看到前方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四周，几根劲竹冲天。

因为黄泉池的关系，裘夜际对竹子有点瑟缩。

但无奈之下，还是只能走近。

裘夜际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一生也难以忘却的一幕……

空地上，四周枫叶飘曳。

一个身影，在枫叶间来回穿梭。

一身红衣似火，金丝狂龙黑缎滚边。

手执通体乌黑长剑，在空中每一个来回，就有枫叶被整齐地沿着茎的纹理切断。

脚下动作飘忽，一沾即走。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细看，却发现招式没有一个重复。

剑影翻飞，却没有一丝反光。唯有袖口的金丝，随着动作闪烁。

红衣黑剑，一招一式间皆给人孤傲之感，却又流露出“敢问天下，谁可一战”的狂气。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忽然，他单脚尖点地，猛地用力。

整个人跃至高空中，一翻身，整个倒挂在空中。

两边衣袖中忽然暴闪出两条黑色锁链，往四周飞插而下。

空地四周的劲竹皆轰然倒地。

黑链又飞快收回他的衣袖内，他飘然着地。

地上皆是枫叶，他却落地无声。

这时，那人缓缓朝裘夜际这边转身，终于正脸相待，一双血红色的眼瞳在漫天枫叶中渐隐渐现，分外妖异。

他……不，应该说是上官十月，收剑入鞘，波澜不惊道：“出来吧。”

第16章

上官十月的目光犹如实质，裘夜际似乎看到自己被一剑穿心，鲜血喷涌而出。

一瞬间，冷汗滑落。

再眨了眨眼，低下头看胸口，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而上官十月始终保持那个姿势，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杀气。

裘夜际脑中只出现了这两个字。

上官十月终于动了，明明可以动作凌厉如蛟龙乍现，但他此时只是一步一步缓缓走来。

而那一步一步，裘夜际感到却仿佛踩在他的心口上，有种热血上涌，几乎要七孔流血之感。

裘夜际忍不住闭上眼睛，忽然那种感觉轻了许多！

原来是上官十月那眼睛！

明明已经想到其中缘由，裘夜际却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直视上官十月。

没什么好怕的，他是VV啊。

看到睁开双眼的裘夜际，上官十月的脚步停住了，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然后蓦地笑了，不是开怀大笑，只是噙在嘴角的一丝冷笑，“你很有意思。”

这句话一出，裘夜际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其实早该发现了……

这样绝然的武功，这样凛冽的杀气，这样淡漠的眼神……

这个人，不是VV。

是真真正正的上官十月，那个渴望着他的鲜血的上官十月。

裘夜际知道，或许他应该逃。

但是真的有这样一种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你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得过。

明白自己无路可走，裘夜际反而有些淡定了，顶着那股随时让他崩溃的压迫感，他也笑了，“上官宫主，你好。我是裘夜际。”

话音刚落，身边可怕的压力竟一瞬间荡然无存。

上官十月转身，微微抬头望向天空闭上双眼，“我知道。”

是和VV一样的声音，裘夜际第一次发现，却是可以这么清冷淡泊，好像尘世间一切都不能影响到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