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抬头，发出无言的询问。

“杀了殷旭。”言简意赅的道明自己的想法，杨宇的眼神冷的可怕。

这样的做法不符合他的性子，甚至是个危险的建议。身为国家干警，他正在走的是法律的边缘，警戒线的边缘。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他已经等不下去了，他不能等了，他恨不得殷旭现在就死！每天一闭眼，脑海里呈现的就是谈钧臣阖目微笑的样子，他有些承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第 28 章

“你说什么？杀了殷旭？”凤目微微上挑，胤禩扬眉问道，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不可置信。

杨宇面色凝重，他点头，盯着胤禩俊逸的脸，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也是你的。”

胤禩不由忍俊不禁，他摇摇头：“反正也是进来了，好与不好就是这样了，又怎会是我的出路？杨警官说错了。”

“没有错！殷旭的死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既是我的，也是你的。”

“你一个人连累那么多人，难道不应该还点什么给他们吗？察猜为了你涉身险境，最后连尸骨也找不到，老四为了你滥用职权身陷囹圄，难道你不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你欠了他们那么多，你能安心吗？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能睡的安稳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殷旭！如果没有他，察猜不会死，老四也不会有事，还有你，你被他陷害的仇你也不想报吗？”

“你说什么？四哥什么？”

胤禩再一次被押进来后基本与外界隔绝，所有消息都接收不到，自然不知道胤禛的境况。突然听杨宇这么一说，胤禩顿时心里一紧，他慌忙追问。

“他与你勾结滥用职权放你出狱，已经被收押了，审判结果待定。”杨宇面无表情的解释。

杨宇知道他与胤禛交情不浅，担心他听了后会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谁料胤禩听了也没什么激烈的动作，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明明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了他弄成这一副凄惨的模样，他却面上无恙，不由让人觉得他是个极其冷心残酷的男人。胤禩轻声喟叹，眼底有什么在悲伤的流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安静的出奇。

那个人，为了他，终于，也陷进来了吗？他费了这么多力，甚至无惧面对胤禟，还是保不住他吗？黑暗的深渊，他们要一起堕落了吗？朝服上绣着的明黄色的龙就要变成噬人的饕餮了吗？那个位置，他就要跌下来了吗？

这一切，难道都是因为自己吗？

因为他吗……

可是他又有什么错？

他不过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一把，不过想试试站在巅峰的滋味，不过想世人的眼中有他的存在，不过想证明给地下的皇考看自己的能力并不比骄奢的太子差，他何错之有？凭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来怪他？

他给过胤禟选择的机会，也试着保住胤禛，最后的失败他并不想，这一切，只能说是天命。他输给了天命，他无路可走。

胤禟为他丢了命，胤禛为他失去了自由，那他自己呢？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兄弟手足，还有那个人，甚至还有自己的那个梦。他失去的少吗？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他？为什么他们将一切都归咎于他的野心？

“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动手。但是殷旭已经对我有防备，本家他不会让我进去，所以我的希望只有你。他对你，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作为交换，我可以给胤禛自由。只要你杀了殷旭，我就给胤禛自由。”

“殷旭一死，殷氏就会彻底完蛋，横行百年的黑道世家经不住一代代的衰落，终于要折损在这里了，这是我们的心愿，也是老四的心愿。”

胤禛，你我早就两清了，我不要欠你的，自由是吗？我还给你。

“好，我答应你。但是这之前，你让我见一面胤禛。”

“没问题。”

胤禩在心里想了千百遍再见到胤禛时他会说些什么，关于他们关于小九，胤禩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就像现在这样，他静静的站在胤禛面前，任由胤禛用温柔的目光一寸寸的轻抚自己的皮肤，他却一个字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怔怔的望着胤禛。

“你来了。”最终还是胤禛出声打破了这个僵局。

轻轻的点头，胤禩道：“我来了。”

“来干什么？为你的小九报仇吗？”缓缓的勾起唇角，胤禛笑的嘲讽。

小九的仇，是啊，他与胤禛之间还是隔了一个小九，从古铄金，都是小九，不论生死，他都像长在自己心上的一根刺一般坚韧的存在着，阻止着胤禛的靠近。

“允禩，朕，以大清的列祖列宗起誓，朕并无杀害允禟更无刻意见死不救。”其实解不解释又如何，他与胤禩到底是回不去了。可他总是不忍，不忍胤禩对他的误会，不忍胤禩对他的失望，于是不惜抬出奉先殿里供着的列位，只盼能消除胤禩心中的怀疑，哪怕一点点也好。胤禛这么做，其实已经摆明了姿态。想他九五之尊，何人敢疑？又何惧别人疑他？但那个人是胤禩，他的小八，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舍不得，不忍心。

“若是你仍疑心想为胤禟讨个公道也无妨，只消你说一声，我这条命，你尽管拿去，就当我赔给老九，还他前世之仇！”

“四哥，我不是来质问你小九的事的。”

胤禛闻言侧目。

“我只是来看看你。”胤禩语气温和，全然不似那日忽闻胤禟出事时那样的歇斯底里，他眉目带笑看着胤禛，“弟弟入狱的那段日子里总是你来看我，现下换一换，换我来看看四哥吧。四哥在里头过的好么？”笑容明艳好看，像极了那些开在宫里的韦陀花，明明清雅夺目，却因一生只能花开一次而让人感到悲凉。

胤禛苦笑：“不好。夺嫡那么些年里，兄弟们废的废圈的圈，彼时我虽不得皇阿玛青眼，却也不曾触怒他讨得个圈禁的下场，故而从未尝过被囚滋味。现在尝来，确是不好，难为十三的十年幽禁，也难为你……”目光转移，最后停留在胤禩身上。

胤禩自嘲的笑道：“十三幽禁，乃是拜弟弟所赐，弟弟幽禁，则是拜四哥所赐。如今想来，犹如冥冥中注定，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胤禛没有接话，胤禩却接着道：“追究到底，这一切因果，皆是弟弟所为。弟弟错了。若不是弟弟肖想皇位，便不会铸下滔天大错。太子不会因为被皇考发现狎玩幼弟而被废，十三不会因着弟弟的一句挑拨而触怒皇考，甚至小九小十也不必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浮华若梦皆水月，半生追逐求不得。可惜弟弟当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重活一世，本可以脱开前世的枷锁，天高云阔间，逍遥自在游的，可弟弟却被前世的执念束缚住了灵魂，干出这些罄竹难书的罪状，这个轮回，对我来说，就是个笑话！”

“胤禩……”

“弟弟所为，连累了四哥，四哥莫怪。”

“我从未怪过你。”胤禛低吟，一字一句，皆是诚恳。

“至于小九的死，不怪四哥，是弟弟，弟弟害了他。”

“胤禩，这件事是个意外，不能怪你，他九泉之下有知，也不会怪你。若他真要索命，就冲着我来好了，他本来就是要拉我陪葬的。”

胤禩没与胤禛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站起身，对胤禛道：“时候不早，弟弟要走了。”

胤禛挽留：“不能再多留一会吗？”

“不了，这是弟弟为四哥搜寻来的礼物，原是打算在你生辰那日给你的，可如今你我这副模样……这玩意给四哥留着玩吧，就当做个念想。”胤禩浅笑着将一样事物塞进胤禛手中，然后在胤禛不舍的目光中负手而去。

外头的阳光那样明艳，可也许，他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了。

我们都陷在沼泽里，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胤禛，以往都是你拉我，今日，换我拉你。

胤禛，你的自由我还给你，连着这个心一同给你。

胤禛，我不欠你。

胤禛摊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一块和田玉佩。上面刻着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威风凛凛的腾在云海之上，眼看就要直破九霄。玲珑的线条和温润的触感让胤禛顿觉熟悉，他翻开背面，只见光滑的玉质之上镂空雕着花纹，上刻‘雍正元年’。

握紧手中的玉佩，胤禛轻阖双目。

胤禩……

第 29 章

繁星闪耀，夜幕降临。

胤禩坐在窗边，抬头仰望星空，这是他最后一次欣赏这样的美景，因为今夜，在杨宇的安排下他会潜出狱，去殷氏本家找机会杀了殷旭。

杨宇让他杀了殷旭，这样他就会还胤禛自由。

杀了殷旭，他怎么杀？拿什么杀？就凭杨宇装置在殷旭卧室墙壁里的微型炸弹就真的能解决殷旭？从殷氏出来的他心里清楚，一般人是进不去本家的，遑论殷旭的寝卧？他曾经野心勃勃的想要谋取话事人的位置，对殷旭来说，他就是敌人，更何况当初在林子里他还想杀了殷旭？

让他去杀殷旭，分明就是让他送死。胤禩没有信心他能熬得过残酷血腥的血礼。

可是他必须去。

这是为了胤禛，为了胤禟，也是为了他自己。他不相信运气总是在殷旭那边。

殷旭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带着眼镜，头发柔软散乱，他站在本家的大门口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胤禩。那笑容像是野兽对自己猎物的势在必得，透着某种难以言明的狂热和霸道，令胤禩后背微微发憷。

“下人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殷旭贪婪的目光由上至下的打量着胤禩，像是在确认他的真伪一般仔细。

无视殷旭旁边跟着的人，胤禩抿唇一笑，眼底不掩厌恶：“这要多谢你，逼得我无路可走，不得不回来。”

“他不是本事通天吗？没能救你吗？”殷旭笑问。

“拜你所赐，他被收监了。”胤禩冷冷道。

殷旭点点头，面上难得露出谦卑，道：“这一回合，算我小胜。还是要多谢两位给面子。”

胤禩一见他就想起那晚山谷里的枪林弹雨，想起胤禛，想起杨宇，想起胤禟的绝望和谈钧臣的牺牲。他忍住想上前去一剑砍了殷旭的冲动，甚至连一个眼角都没有施舍给殷旭，径自往本家走去，却不料殷旭伸手一拦。

“阁下且慢！”绕到胤禩的面前，殷旭看着胤禩的眼睛，故作为难道：“叛出殷氏的人，是没资格再回来的。我没有对你下杀手，你应该已经感激涕零了。”

胤禩转头与殷旭对视，他双眸微眯，冷笑道：“叛出？你是不是记错了？叛出殷氏的是老四，可不是我！要真说起来，我也是受害人呢！”

殷旭闻言作恍然状，他道：“啊对！是我记错了！”

胤禩置若罔闻，就要越过本家的大门去。

殷旭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幽冥一般令闻者心惊。

“杀了殷氏前任话事人殷琪，你的行径比可老四恶劣多了。”

胤禩止住脚步，缓缓回过头，似在嘲讽的问：“说我杀了殷琪，你有什么证据？”

殷旭摇摇手：“不，我不需要证据。在殷氏，我说的话就是事实，就是真相。无论殷琪是不是你杀的，我说是你，那就是你。”说完又补了一句：“更何况，我一直认为就是你干的。”

“有句话你说错了，殷氏的前任话事人是我，不是殷琪。殷旭，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一时失算着了老四的道，你能回来？哼，手下败将，焉能逞勇？”胤禩满眼不屑，摇头轻叹。

“前事不计，无论如何，今天你却是要听我的了。昔日的手下败将今日却压在你身上，这样的滋味不好过吧？”伏在胤禩耳边低声轻笑，殷旭恶劣的道。

胤禩肃容：“你想怎样？”

凑近胤禩，轻轻嗅着他颈脖间的香皂的气息，殷旭低声道：“我也想让你回来，可是那些叔伯长辈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别的不说，单说你与殷臻勾结这事，就不好交代。他虽害你入局，但是最后关头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你，这是大家都能看见的。要说你没与他勾结，那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抽身却还要帮着你越狱？他们的眼里，你们怕早就是一伙的了。”

“也许是这样。但是出言挑唆，这当中，你又出了多少力？”

殷旭手指轻抚过胤禩好看的侧脸，夸赞道：“你真聪明！”

胤禩只觉被抚摸过的肌肤泛起一层鸡皮，忍住心中恶心，胤禩回道：“多谢谬赞！”

“不管怎么说，你知道殷氏的规矩，想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只能用你的鲜血。能挨得过血礼，我就让你回来。”殷旭蹙眉想了想，又道：“还有一条路，或许更好走些，没那么痛。”

“什么？”

“洗脑。以前我也对你做过一次…啊不是对你，是对殷祀。你可以选。”殷旭好整以暇的看着胤禩。

胤禩冷冷看着殷旭：“你说过的话算话吗？”

“当然。人无信不立。”

“只要我经过血礼，你就让我回来。”

“无限欢迎。”墨黑的眼瞳盯着胤禩，殷旭唇角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真是好期待啊，胤禩回来的日子和……彻底胜利的日子。

“你今晚可以住在你原来的房间，等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去惩处场。当然，如果你今晚愿意睡在我身边，我保证明天的血礼只是个过场。”明知胤禩不会答应，殷旭仍不怀好意的与他调笑。

“你想回来也并无不可，多少人离开了却还是想要回来，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回来。自古以往，只有一种人能熬过血礼回来，那就是死人。念在我与你这些年的情分，他们也许不会要了你的命。你想踏入本家，就先好好享受这场血礼吧。”殷旭看着胤禩，对他嘱咐道。

他与胤禩并肩站在惩处场前，头顶碧蓝苍穹，脚踏绿荫连绵，胤禩凤目微眯，看向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墓碑。

墓碑在胤禩的正前方，灰色的石砖堆砌而成，碑上有字，定睛一看，却是一笔磅礴大气的篆文，起笔锋利，犹如铁画银钩，笔走龙蛇。仔细看去，才看清上刻的是‘殷祀之墓’。

白幡被铺在脚下，直通墓碑，两旁手下十数来人，均手执武士刀，在胤禩面前举起，刀锋凛冽，寒意刺骨。

胤禩明白，只有这白幡上染满了自己的鲜血而自己不死，他才能功成。

“去吧。”殷旭说完背过身对着胤禩，似不忍心看这一场血腥杀戮。

胤禩苦笑一声。

身为天之骄子，自己就算最后落败也不曾受过这等酷刑，如今为了胤禛，却要受如此刀剜之痛。胤禛，你何其有幸，我胤禩一个人一颗心，都愿交托与你。

胤禩敛了神色，站在白幡前，看着两旁举刀的兄弟，竟清浅一笑。

无论何时，爱新觉罗·胤禩都是出身尊贵的天潢贵胄。他身上流着的是皇族的血，与生俱来的狷狂迫令他的脸上不允许出现惧怕之色。

犹记当年皇考出征噶尔丹，面对的是千万铁蹄整整，千军万马挥兵城下，皇考都能应付自如，自己身为他的儿子，还能怕了这几个无名小卒？

骨子里的傲气令他眸色渐深，覆在脸上的是一副傲倪天下的气势。

胤禛，你一直知晓大义，一直用你并不宽硕的背脊为我撑着这片天，现在，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