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胤禩……

胤禩……

‘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言犹在耳，清晰可辨。

胤禛笑的无力。

眼睛酸酸的，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

我们都陷在泥沼里，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若你能好好的坚强的活着，吾愿足矣。

胤禩靠墙坐着，耳中听着胤禟叮嘱他的那些话，面无表情。

“我都安排好了，明天夜里咱们就走。到时候四哥过来接应你，我们在外墙北边的山上见，八哥届时换双好走的鞋子，山路难行，别崴了脚。”

“万无一失？”胤禩抬眼与他对视。

胤禟点头：“放心吧八哥，你交给弟弟的事儿，哪次弟弟没有办妥？保管万无一失！”

胤禩没有问他是如何布置的，他一直相信胤禟。关于胤禟的事，他从不过问。

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事宜，又聊了一会天，直至胤禛敲门，胤禟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临走时那双吊梢的桃花眼略带得意的狠狠瞪了胤禛一回，胤禛也不以为意。

胤禟走后，囚室里只剩胤禛和胤禩，相对无言，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里都带了无奈。

最后终是胤禛打破了僵局，他看着胤禩，淡淡道：“明日一别，后会无期，小八珍重。”

胤禩闻言一笑，道：“多谢四哥。”

胤禩生的清俊，眉眼如水般温和，此刻笑来，竟是如当年受封郡王一般艳如春花。只是当年，那笑容里蕴含的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现如今却只剩惨然。

这笑里的哀戚是因为我吗？胤禛心神一震，慌忙别过眼去不敢再看。这张脸这个人，记得越清楚越是种折磨，可胤禛不知道，这个弟弟早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了，抽不离挣不开。

见胤禛别过头，胤禩轻轻叹息一声，问道：“四哥今后还呆在这里吗？”

胤禛想了会，然后摇头：“应该不在了，你们都走了，我也会走。”

“去哪？”想都没想，胤禩脱口而出。若他不在这里了，人海茫茫，自己今后去哪儿找他？

“走到哪算哪吧，我一个人没牵没绊的，哪儿去不得？”胤禛浅浅笑道。

胤禛平常冷肃惯了，笑的甚少。以前胤禩不知道，但是自从来了这里，胤禛每一次的笑容胤禩竟都记在心里，那么好看的笑，今后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胤禛……

胤禩酝酿着，缓缓道：“四哥…记恨弟弟吗？”

胤禛一愣，随即摇头解释：“哪会记恨你？你向来是个心软的，今后若是遇事犹疑，就交给胤禟处理，他那个阴毒性子虽然要不得，但总归对你是一条心。你在他身边，我虽有不甘，却很是放心。”这一句，倒是胤禛的心里话。他看不上胤禟自以为是的样子，可将胤禩交给胤禟，他很放心。

毕竟这天下，胤禟是除了自己外最爱胤禩的，也许，他的爱比自己给胤禩的还要浓烈许多。

“忙碌了半天，却是给别人做嫁衣裳，我从来……不曾做过这样亏本的买卖，但我不后悔。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胤禛苦笑，很是难看。

睫毛轻闪，积聚在眼中的泪滴滑落在脸颊。

这是胤禛吗？是那个处心积虑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胤禛吗？是那个对小九残忍至极的胤禛吗？是那个心胸狭小阴险狡诈的胤禛吗？

手指轻柔的拂去胤禩颊边的泪，胤禛玩笑道：“堂堂廉亲王，寿数加起来六十的人了，还流马尿，丢不丢人？”

胤禩伸手捉住胤禛微凉的手指，紧紧握在手中。清明的眼里流动着激荡缠绵的情思，却如鲠在喉，再说不出口。

胤禛朝他轻轻一点头：“别说了，四哥都明白，四哥也……爱你。”

“胤禩，再见。”深深的看了胤禩最后一眼，胤禛抽出手转过身，曾经顶住整个天下臣民的宽硕的背脊完美的呈现在胤禩面前，愣了两秒，逐渐远去，越变越小。

在即将消失在胤禩眼里的时候，胤禩失了魂一般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

“四哥！”

那人缓缓的回头，眉目俊朗动人心弦。

“那个位子，你坐很好。”

胤禛自然明白胤禩口中的那个位子指的是什么，他愣了半分，欣慰的掀起唇角，笑的清浅。

煌煌天位，万圣之尊。

胤禛和胤禩都觊觎的那个位置，最后胤禛险胜，胤禩落败。这一直都是胤禩心里的痛，因着他的失败，直接连累了与他统一战线的胤禟胤俄胤祯，甚至还有自己妻子亲眷……胤禛的压迫手腕铁血冷酷，令胤禩久久不能释怀。

这一句，既是对胤禛的彻底承认，也是对胤禛行为的理解。

胤禛怎能不欣慰？

“四哥今后会忘记弟弟吗？”

“小八会忘记四哥吗？”

不约而同，两个极尽不同的声音响在空旷的重监囚室。一个低沉，一个清朗，相映成辉。

“自然不会。”

“怎会？”

纠葛多年的恩怨情仇，终于在携手并进这么久的路后一笔勾销。

相视一笑，没有人再说什么，仿佛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明明是乍暖还寒的初春，胤禩却觉得像盛夏一样炎热。周围空气沸腾，想要烧出自己的灵魂一般炽热。至于胤禛，他正一脸悠闲的看着胤禩，似笑非笑。

胤禛一直以为自己的心很大，装的都是江山天下，却没想到那么小，只能装下一个他。

“胤禛，再见。”

第 24 章

星河浩瀚，无边无际。

漆黑的夜空里，北斗七星高高悬在天际，首魁天枢贪狼星熠熠夺目，与位居最末的摇光破军星相互呼应。星辰闪耀，炫目美丽。

这么美的星空，却是无人欣赏。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胤禩早早的就在囚室里等着胤禛了。

胤禩套着胤禟为他带过来的黑色皮夹克，踩着黑色的慢跑鞋，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玩着他在这里的最后一次牌。

软软的扑克被胤禩捏在手上，慢慢的翻开。

暗灰色的小鬼赫然跃于其上。

这运气差得……薄唇微抿，胤禩心神恍惚的抹了牌，正要重新再摆，胤禛推门而入。

一身合身警服，来人一脸冷峻。见胤禩早已准备好，胤禛将手里拎着的旅行包扔给胤禩。

“什么？”胤禩不解的看着胤禛。

“钱，证件，吃的，都是你们一路能用得到的。”胤禛解释的简单，他看了胤禩一眼，说：“走吧。”

胤禛没有问胤禩胤禟是如何的筹划的，这早已是他没有资格关心的。他只是负责将胤禩平安带到胤禟面前，带到北面的山头。

然后，分道扬镳，再不见面。

重监囚室离他们约定好的北面山头尚有一段距离，可纵使路途再远，也终有走完的一天。胤禛看着胤禩隽秀的侧脸，忍不住想将步伐放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可他不能，为了胤禩的安全，胤禛不能。

借着昏暗的月色，胤禛熟识的带领胤禩避开监狱里的探视头，疾步往监狱的北大门走去。

破军星像是为他们照明指引一般，异常闪耀。胤禛抬眼看见，皱了皱眉。破军星与贪狼一样，蕴含杀戮暗藏煞气，此刻明亮异常，难道昭示着他们此行必有异数？敛下神思，胤禛不敢再想。尽管他并不尽信星象之说，可涉及胤禩，他难免多想些。

胤禟在那边安排了货车接二人出去，由胤禛驾驶。

车后厢是满满一车厢的冰块，一打开车厢门，胤禩便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他正了神色，迅速钻进车厢，将自己埋在那些冰块中间，任冰块化水浸湿自己的衣服。利用货车装载冰块将胤禩掩藏其中偷运出去，这是谈钧臣的告诫，他说只有这样才能避过门口装置的红外线探测仪和热感应探测仪。

因为有着谈钧臣的招呼，胤禛顺利的将车开出了监狱的门。铁质的含有万伏高压电的线圈大门在胤禛身后缓缓关闭。

开了约莫一会，胤禛担心胤禩受不了，赶紧从车上下来将胤禩从后车厢解放出来。摸着胤禩冻得冰冷的手，胤禛心疼不已。

但此刻他没有时间与胤禩交谈。

动作迅速的钻上车，胤禛打开暖气，伸手递给胤禩一条干毛巾。

“擦擦，很快就能到了，你很快就自由了。”

胤禩接过毛巾，没有说话，安静的坐在那里擦着湿透的头发。

车子穿过荒芜的田区，一路颠簸的慢悠悠的开着，终于在一处向上蜿蜒的山道上停了下来。胤禛拉了胤禩跳下车，自己替他拎着那个旅行包，与胤禩一前一后开始往上爬。胤禩与胤禟约好在半山腰处见面，不将人亲自送到胤禟手上，胤禛不放心。

破军星依旧闪耀如昔，北斗一线，连它旁边的开阳武曲星光晕也比方才深了一圈。

胤禛边走边搀着点胤禩，两人扶持着走了半晌，终于到达约定的地方。

胤禟孤身站在那里，像等了许久似的巴望着胤禩的方向，直到胤禩的身影出现，胤禟才松了口气。上前几步刚要说话，却见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蹿出来。

“人送到了，你可以走了。”胤禟极度不喜欢胤禩与胤禛站在一起的那个画面，他不耐烦的朝胤禛道。

胤禛也不在意胤禟的态度，他深深看了胤禩一眼，将自己肩上的旅行包卸下来交给胤禩，转身就走。

胤禩盯着胤禛的身影，无言以对。

“来都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令胤禩等人不由一惊。

只见胤禟身后的那片黑暗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一身雪白的休闲服在夜幕下格外显眼。那人刻薄的唇角微微上扬，深邃凌厉的眼神被一副金丝边眼睛遮住，一道狰狞的刀疤横过大半个脸，洋溢在那人原本英俊的脸上的，是挡不住的狠戾气势和滔天煞气。

“殷旭？！”胤禩诧异的叫出声，随即看向胤禟。

胤禟被胤禩质问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虚，他微微垂了头。胤禛见来人竟是嗜血残忍的殷家老大，不由往胤禩身边靠了靠。出来的时候他是以运送物资为由，因此腰间没有佩枪，胤禛打量了殷旭一眼，下意识的侧身向前护住背后的胤禩。

“八爷，好久不见。九阿哥大概忘记告诉你了，是他拜托我来救的你。”殷旭盯着胤禩，眼中笑意满满，端的是势在必得的架势。

“小九？”胤禩看着胤禟那副做错事的样子大抵已经猜到了，可他仍然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遍。

胤禟一个点头的动作，让胤禩的心顿时凉下去半截。

“八哥别恼我，弟弟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帮弟弟一把，所以才会……”胤禟瞧见胤禩眼中不掩饰的失望，张口想要解释，却被胤禛在一旁一个锐利的刀子眼一扫，瞬时又住了嘴。

“九爷何必自责？本来我就是想救他的，只是他不愿意。现在好了，大团圆结局。”殷旭嘻嘻笑了，他挥了挥手，说：“带走。”

胤禛这才发现原来殷旭早就布置好了的。看着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影，胤禛忽然有种想捏死胤禟的冲动。他估摸了一下形势，想在这样被重重包围的情况下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胤禛拉紧了胤禩的手，却觉得一片濡湿，胤禩满手是汗，黏腻腻的触感告诉胤禛，胤禩在害怕。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只要你帮我救人，现在人救出来了，你想要的自然会给你，你想……”

胤禟话未说完，殷旭便笑了起来。

“我想要的？哼哼……九爷真是单纯的很呐。可能我一开始没有说清楚，我想要的可不只是区区一张制作五号的方子，当然你手里的货和方子我要，他，我也要。”手指所指之处，正是胤禩。

胤禟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所听到的，他呆愣两秒，即刻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想觊觎我八哥？”说罢胤禟掏出自己傍身的眼镜蛇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殷旭。

殷旭被胤禟那管枪指着，却仍是笑眯眯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听周围‘咔’的一声，被殷旭手下包围起来的胤禩和胤禛立刻成了众矢之的，胤禟回头看了一眼，紧握枪支的手渐渐不稳起来。他明白，只要他一开枪，八哥和老四就会毫不留情的被殷旭的手下射成筛子。

面对昔日掌权的胤禛和胤禩，殷旭手底下人一个也不手软，端着枪杆的手势无比端正。现在可是表忠心的好机会，枪支指着殷氏上一任话事人胤禩听凭殷旭发话，他们毫不犹疑。

殷旭可不似其他三人那样僵硬，他笑着眯眼看胤禩，神态自若啧啧叹道：“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不过没关系，哥给你养回来。”

“你敢碰八哥一下，爷跟你拼了！”胤禟示威似的喊了一声，却因为胤禩在那些人的枪眼下没敢动身。

殷旭早看穿了胤禟的虚张声势，也不揭穿。难得九阿哥有这样好的兴致，自己怎么也要陪他玩一玩的，何况还有雍正的参与呢。

眼睛一转，殷旭看着挡在胤禩身前的胤禛，道：“四爷好风仪，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胤禛没有搭话。

“你来到这里，也算是我半个弟弟，怎么见了大哥也不肯问一声好？”

胤禛阴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你的弟弟？你想当朕的哥哥却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说罢鄙夷的看了笑的阴险的殷旭，不屑道：“凭你这样的人也敢穿白色，真是平白脏了这纯洁的颜色。”

“你错了，”殷旭不认同的摇头，道：“正因为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我才觉得最合我穿。我想让它变成什么颜色，它就得是什么颜色。这样的感觉真好，能够随心所欲的主宰他人命运，这不是你们一直苦苦追寻的吗？”

“随心所欲？”胤禛闻言忍不住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声，“若是你这么认为，朕只能说你还没有尝到权利的最高滋味。当你站的越高，你就会发现，越想随心所欲越是不能，他就是一张网，牢牢禁锢住你自由的网，到最后，你会发现不仅别人，你就连做自己的主也会变得奢侈。高处不胜寒，正是这个道理。”

“那是你不是我！”

“难道你以为现行的世界会逃离这个法则吗？真是天真……殷大当家竟然连这点也参不透，你以为得了天下就能高枕无忧？你错了殷旭，手握的权利越大，越害怕失去它的一天。因为你的强大不是源自你的内心，你的强大依赖于你手里的权利，过分的依赖，就是落败的开始。”

“否则你为何想除去宋邓二人？为何想拉拢狄克？集中权利是每个上位者都要做的事，因为害怕权利的流失会让他们从这个位子上摔下去。还有一点，就是拥有至高权利的人都怕死。”胤禛冷冰冰的看着殷旭，那眼神中含着不屑和同情，好像在怜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一般。

“是又怎么样？不论你说的再好，你这条命，现在终归是在我手里了。拜你愚蠢的九弟所赐。”

“哟，好热闹，怎么都在这儿啊？大晚上没处去都来爬山消耗体力啊？”

胤禛正与殷旭说这话，边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几人扭头一看，竟是身着警服的谈钧臣领着一队警员往这边包抄起来，走在最后一个的，是刚毅着一张俊脸的杨宇。

第 25 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殷旭看着来人身影，略略一眯眼，狭小眼缝里射出的是嗜血的狂热。他口中嘲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咱们兄弟几个都聚齐了，老三你说是吗？”目光所指，竟是站在那儿岿然不动犹如一尊雕塑的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