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知天机——淡如蓝
淡如蓝  发于:2014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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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颔首道:“九皇叔昔日战功卓着,眼下正当子孙绕膝,尽享天伦之时,披甲出征有失人道。但边境之争无小事,犯我边者必伐之,此乃天道矣。自先皇推行休养生息之法,兵士俱卸甲归田,眼下朝中无将,九皇叔虽体力不支,但将才犹在,朕便令世子或贤婿出征,皇叔从旁指点,如何?”

卫准此时定是气得七窍生烟,心中暗暗道:“卫昭小儿欺人太甚,明明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女婿都是文弱书生,还故意出言相讥,怕此番是铁了心要我南征。”当下只是强压怒气,也不搭话,刚才还垂闭着的双眼,此刻晶光四射,直直盯着卫昭,寒气迫人。哪知,一直以来对他畏惧有加的卫昭此时端坐在龙椅之上,也正目光阴冷地俯瞰着他,以前听闻卫昭被先皇魂魄附体,他只是不信,今日一见倒七成像是真的,看他胸有城府的样子,活生生的先皇在世!

两人就这般在朝堂之上静静对峙着,群臣莫不敢言。过了良久,卫准忽的剧咳一声,喘息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国家有难臣子岂能袖手旁观,陛下既然有令,臣便拼了老命也誓要守家护国。”说完,拱手一揖,便蹒跚离去。

卫昭心里也长吁了一口气,支开了晋王,北征之事便可省心。卫准这只老狐狸装病都装到金銮殿来了,待我收拾了突犹便来收拾他。

卫昭早朝后又召见了宁哲和即墨云奇询问军备之事,得知一切均有条不紊。二人退下后,卫昭闭目沉思,自己战场上的经验毕竟不多,不过此番突犹之战势在必行,不仅仅是关乎国家尊严,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为了卿辰。他从未听卿辰提起过父母之事,但前些日子卿辰在病中犹在呼喊父母双亲,便深知其丧亲之痛,痛彻心扉。此次突犹一战誓要为辰儿报此血仇!

卫昭再到祈天殿时,看卿辰的气色比以往更好了许多,便思量着要不要现在就将征战突犹之事告诉他,但若他反对自己出征该怎么办才好。他一边胡乱纠结着,一边找些无关紧要之事逗卿辰说话,卿辰议政从来简明扼要,一针见血,他很是喜欢,比朝堂上那些士大夫好太多了。很快谈完朝野政事,卫昭抿了口茶问道:“容嫔之兄才立新功,芳嫔又说有了身孕,两人素来不睦,封哪一个好呢,还是一起封好呢?”

卿辰瞟了他一眼,慢悠悠道:“这是皇上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好插嘴。”

“外人?”卫昭垂首一笑轻轻道:“难道不是内人?”

卿辰一口茶差点喷了出去,一时语噎,心中暗道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卫昭又沉思了片刻道:“也许我过些日子会出趟远门。”卿辰头也不抬道:“好。”

卫昭道:“倒不会去很久,若没有我陪着你,你不会觉得寂寞吧?”卿辰起身道:“本就不是喧闹之人。”

卫昭点点头:“想来也是,天天听那些老夫子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巴不得耳根清静。”卿辰微微一笑。卫昭一拍脑门,想起一事道:“要不,让笑川来陪你可好?”

猛然听到“笑川”二字,卿辰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脸色陡变,方才还晴空万里一下子便阴霾沉沉,卫昭暗道不好,想收口已经来不及了。

忆起卿笑川被罚苦力一事,卿辰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笑川……早该想到是这孩子去报的信,当时不走,现下再要走就难了。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要他远离是非他却只是不信。难道……难道卿家真是要因他而绝后?”卿辰蓦然抬首望着卫昭,怨毒的眼眸中竟也含着泪:“你要打我、要杀我,我无所谓,但笑川不过是个孩子,也没碍着你,你就不肯放过他?”

卫昭忙道:“不是那个意思,我……”

卿辰猛然转身:“我不想见到他,叫他马上走!越远越好!”

“好,好,你别……生气。”卫昭呆立当场,卿辰早已拂袖而去。

卫昭仰天闭目一声长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好好的提什么卿笑川啊,不过只是想让他见着弟弟开心一下,没想到又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忆。唉,眼见已经慢慢缓和的关系,这下又跌止冰点。

其实笑川那孩子在经历了这番磨难之后已经坚强懂事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娇弱不堪,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哭鼻子了,慢慢地生出点小男子汉气慨来。而且当时长宁王谋反一案,卫昭自己也并没有下令九族尽诛,大多不过戍边而已。不过现下这些再也无从解释,毕竟是自己冤枉卿辰在先。

卿笑川得知自己要走了,只是略略愣了一愣,随即就开始默默收拾行装。赤箭早在外面备好车马候着了。本就没多少东西,不一会儿笑川便收整得当,虽然前路漫漫不知处,虽然自己孤身一个人,但无论如何总要勇敢去面对吧,他将包袱背在身上,阔步向屋外走去。他忽然看见侧面湘妃竹帘后耀眼的金色光芒闪了一下,便收住了脚步。

笑川知道那是皇上,他远远地跪着,朝屋内磕了三个头,此时卫昭也止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卿笑川抬起头来道:“皇上,我这是必须要走吗?”卫昭“嗯”了一声。

笑川又道:“那我走之前,不能再见哥哥一面吗?”卫昭心道:“朕倒想让你见他,就怕他见了你又要生朕的气。”当下也不多言,仍旧“嗯”了一声。

卿笑川好生失望,但也只是磕头道:“皇上,哥哥纵然有千错万错,依然是忠心于圣上您的,请您不要再责罚于他。”

卫昭心情阴郁,本不想跟他多话,此时也颇觉有些不忍,于是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多番磨砺也于你有益。此去路途遥远,自己多加小心。”

屋外骏马长嘶,笑川叩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17.涅盘之戟

卿辰一连几天都阴沉着脸,冷冷地不说话。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喜欢提笔练字,挥毫泼墨一如练剑,不多时书房便满是墨迹纸张。

苏木前来送药,在案几前伫立良久,卿辰也只当未见。苏木暗自叹了口气,轻轻拉过卿辰左手,伸手在他手掌里写道:“浮生旧事皆可忘,常思量,自神伤。若非愁绪枉断肠,茶不思,饭不想。”卿辰冷冷道:“先生也不必为他说话,他是天子,我能拿他怎样。不过生生闷气罢了。”说完仍旧题字不语,苏木只得放下药径自离开。

这几日卿辰反复复问自己,自己是真恨卫昭吗?从小到大,是他,一直苦劝卫昭不要妇人之仁,心慈手软;也是他,一直以来逼着卫昭学习权谋之术,制衡天下。而今,卫昭脱胎换骨,青出于蓝,这不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若论报应,这报应不爽便落到了他卿辰头上。后悔吗?从未有过!一个狠不下心的人当不了好皇帝。想他卿辰监国以来,手下难不成就没有冤魂野鬼?他只是轻轻一笔,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妻离子散,多少骨肉分离,那都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或许昨天还哼着小曲说着话,今日便身首异处。他卿氏家族是人,别家难道就不是人?在死亡面前,谁,也不比谁贵贱。他卿辰从未畏惧过死,自打生在王侯家,便注定要融入这尔虞我诈的官场,面对这风雨飘摇的命运。卫昭固然可恶,他卿辰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卿辰凄然摇摇头,多少人羡慕他平步青云,多少人嫉妒他极致奢华,可有谁曾看到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他忽然记起卫昭以前常叹的一句话:“阴晴圆缺有时尽,悲欢离合未有涯。若自随风飘零去,奈何生在帝王家。”

卫昭这些日子颇为郁郁寡欢,想他在朝堂之上说一不二,威慑天下,到了卿辰那里忽的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有时候说了一句话回来后还要细细思量好久,自己有没有说错,他好像忽的有些不开心。他觉得这一点都不像自己,傻呀,都傻到家了!

散朝之后,卫昭慢慢踱回御书房,一路上就不自觉地在想,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卿辰高兴起来?就在这冥思苦想一瞬间,他忽地恍悟,昔日为何会在长宁王府前殿见到那些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珍稀古玩,并非见得卿辰有多喜欢,不过是堆砌在那里敷衍了事而已。

羌河遵照卫昭吩咐,将卿辰昔日所持之长戟寻了回来,此刻正放在卫昭御书房里。卫昭细看那长戟,乌黑暗沉的材质上透着一抹是有若无,温润柔和的金色光泽,这道金光仿佛是活的一般,犹在戟身游离流淌,顶端似两轮新月,又似月畔飘渺祥云,初看之下并非觉得杀气腾腾,但松霞山下一战自己就险些命丧此戟。

卫昭略一沉吟,双手持戟凌空挥斩,竟完全没有当日所听闻的龙虎凤鸣之声,想自己内力深厚不在卿辰之下,莫非此戟便是……卫昭心里突的一惊,喃喃自语道:“鬼刃!”

羌河奏道:“关于此戟的传说,现下已几无人知晓,长宁王本人更是毫不知情,我们寻遍大江南北方才一探端倪。”

这一切都要六年前祖皇帝百年诞辰的名将论武说起,祖皇帝一生征战,自马背上夺江山,百年诞辰正值第三代皇孙新帝登基,道是唯有群雄盛会,比武论剑方能一效开国皇帝之英杰。于是,举国上下,朝野内外,名侠豪士,大兵小将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暗自窥探这“第一神将”的名号。年纪轻轻便委以大将军重任的卿辰亦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比武战柬,少不得勤加苦练,静待出战。

常年隐居在康国边陲的独臂神匠舟子山,就在比武大会前夕,一家老小尽数被秘密请到了皇室重地,他接到的命令便是要铸成一柄古往今来,无所能及的神兵利器。舟子山一生炼铸兵刃无数,技艺精湛,首屈一指,一时之间捧重金以求一刃者踏破门槛,但舟子山却是越来越谨慎了,往往一年到头才出一两柄利器而已。后不知如何突生变故,舟子山散尽家财,关门谢客,一家三口尽数归隐,自己也失去了一臂。

舟子山在接到这个密令之后,方知若稍有懈怠,想再见天日便决无可能,当下宁神冥思,画图解构,寻材配料,如痴入魔,穷尽了毕生之绝学。若依他所算,便在比武大会之前,盖世之戟便可铸成,却殊不知此举乃是追古溯今,逆天而行,毫无经验可言,他的算计已有差池。眼见比武大会已然迫近,铸炉之中还是一池铁水,他也止不住仰天长叹,心似火燎。

这时,监铸官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舟子山怔怔地望着铸炉,终于无可奈何道:“唯有血祭方令戟成。”监铸官道:“不早说,鸡血鸭血多的是。”舟子山浑浊的眼睛甚是凄凉,监铸官方才恍悟,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心道:“这敢情是要人血啊,惨了,若神戟不成,自己身家性命都难保。”

是夜,舟子山辗转反侧,一宿难眠,忽听得室外悲泣声、惊呼声不绝于耳,忙穿衣起身查看,待到铸炉跟前,只见一柄血红色的长戟缓缓在池中凝聚而成,满体妖光,闪烁不定,似有凄厉之声,又如阴风拂过,让人不寒而栗,心中俱是惊骇。

舟子山一把拉过躲在门外抖抖搜搜,不敢进屋的监铸官厉声喝道:“你干了些什么?”监铸官惊魂未定道:“你不是要血祭吗,我便找了些死刑犯投进去啊。”舟子山眼神像恨不得活活吞了他,惨声道:“冤孽啊!若神戟未成,最多不过赔上你我性命,那死刑犯罪大恶极,污秽之血融入池中,所成便是戾气之刃,自此持戟之人便妖魔摄心,嗜血成性,滥杀无辜,终至生灵涂炭啊!”监铸官闻言吓得瘫软到地上,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这时舟子山的妻子女儿都被外面的吵闹惊醒了,披衣出来,只见他仅有的一只手狠狠拽着自己的头发,一张脸痛苦至扭曲,当下也被吓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一家三口只得抱头痛哭,甚是凄惨。

比武大会终究是要照常开始,皇上原本是想铸成神兵利器赠与大将军卿辰,暗助他一举夺魁,怎知这铸剑师一再拖延,至比武开始还未有动静,可见所托非人,心下顿感烦闷。

正当皇上在龙椅之上坐立不安,胡思乱想之际,卿辰却已一路过关斩将,先后在布阵谋略、骑马射击上拔得头筹。眼看下一轮就是擂台之战,皇上此时再也坐不住了,趁中途休息,起身向铸剑密室走去。

舟子山现下已经与妻女争执一宿了,逃吧,哪能逃得出去呢?妻子跪着求他,只要此事不张扬开来,人人都只道是持戟之人残暴,谁又知道这究竟是神戟还是魔戟呢?只要能蒙混过关,一家人便是亡命天涯也比坐以待毙的好啊。舟子山无比痛心道:“此事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只是……只是就得牺牲我们唯一的爱女性命,以处子之躯贞洁之血镇住戟中恶灵。”

妻子闻言竟是疯了一般,死活不肯,小女儿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悲泣不已。这时已有卫兵来传报,皇上已经向密室走来了,若不赶紧将神戟呈上,轻则牢狱之灾,重则性命难保。

舟子山妻子闻言,立马抢过女儿的手,拉着就往卧室里跑,想找件防身之物,干脆拼杀出去,舟子山顿足道:“疯了,疯了。”忙追进来,三人拉拉扯扯,争执不休。小女儿尖叫一声,双手抱头,仰天悲伧道:“女儿愿一死换天下安宁。”

谁知,她话音未落,忽听门外山崩地裂一声巨响,三人惊惶而出,竟见一道白光掠入炉中,铸炉俱碎。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升腾而起,映得满室霞光万丈,流光飞舞间,似九天玄女袅娜清吟,又似神鸟凤凰婉转而啼,至此神戟天成!闻声而来的皇上亦被这璀璨之光所震,为神戟赐名为:涅盘。

待皇上神游归位时,见大将军卿辰已大获全胜,龙颜大悦,钦赐涅盘之戟于康国第一神将,以示褒奖。

至此涅盘之戟常伴卿辰征战南北,竟似为他量身而作一般,极为得心应手,因此颇为卿辰所爱。由于战时征途过长,卿辰觉手提长戟诸多不便,于是找来天下闻名的能工巧匠,将戟身拆为两半,不用时收入铁盒负于背上。卿辰需要用着涅盘之戟的时间根本不多,敌军中广为流传:见神戟者,命丧黄泉。故闻风丧胆,莫人敢当。

18.冰雪初融

卫昭听到这里,一手死死抓着戟身,像要把手指上的肉都镶进戟里去,脸色神色大异于往常,一时之间他顿觉头晕目眩,头痛欲裂,像有百千只箭矢同时射入他脑中,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似乎要挣脱牢笼,如妖似魅般掐住他的颈项,使他呼吸急促,几欲窒息。他目似含泪,痛苦地喃喃道:“原来如此。”

羌河大惊失色,他深知卫昭一向睿智冷静,从未见过他如此烦躁难当,反应激烈。过了好一会儿,卫昭才像缓过劲来,恨恨地对羌河说:“朕一生之中痛恨巫蛊之人,凡巫蛊之书一律收禁焚烧,凡血祭之徒一律格杀勿论。”

羌河应声便要去。卫昭叫住他,缓缓问道:“那个女孩,血祭那个,叫什么名字?”“叶之露,”羌河垂首答道:“天合十六年进宫之时,被封为郡主,封号汀玥。”

卫昭再去祈天殿之际,见卿辰仍在自顾自地写字,他轻轻走到身旁,见卿辰正以遒劲有力的行草写着:“风生水起、风驰云卷、凭栏沐风、风雨飘摇。”以为卿辰自怨自怜,刚想出言相宽,忽听卿辰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卫昭见卿辰终于肯跟他说话了,但却一时半会无法领会,便摇摇头。卿辰放下笔道:“我也不知道。”卫昭更是茫然。

卿辰看了看他道:“我翻阅过先父以前的一些奏章,每过一段时日的奏章末尾就会出现四个字。中间都有一个风字,像是情报,又像是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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