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慧绕过树去,看见绾云倚在树干上,脸色苍白,冷汗浸透了鬓角,双眼微闭,只剩下一点力气在敲石头。定慧蹲下身子来,扶起绾云叫道:“云儿?”
绾云浑浑噩噩只听见定慧叫他,声音似远似近,强挣扎着睁开眼来,才看见定慧在身边,因开口说道:“师兄……”
定慧问道:“可是受了暑?”
绾云微微点头,闭眼说道:“想是了,我……我头晕的很,这里一片绿,看着看着便天旋地转起来……”
定慧托着他颈背支撑着他,绾云一手撑地,指着一旁那装柴的篓子,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定慧看了,将篓子背在背后,双臂使力将绾云抱起来,绾云正头晕,不妨头身子一轻,慌得忙揽住定慧的脖颈,睁眼看时不由得脸有些烧,可惜受了暑脸色不大显。
绾云一双胳膊绕在定慧肩颈,定慧的手一只扣在绾云膝弯,一只托着绾云肩膀,这样亲密的姿态,虽是懵懂如定慧,也悄然有了些察觉。绾云闭了双眼,头靠在定慧胸膛上,假作歇息;定慧则两眼看路,实则心在别处。
绾云略带纤细的身体抱在怀里,定慧觉得有些麻麻的感觉自掌心和指尖上蔓延过来,使得他的手指有些僵。绾云软软的脸颊贴在他胸膛上,随着走路的颠簸一点一点再他胸膛上磨蹭着,定慧似乎都能听见那暧昧的摩擦声响,轻微的,有触感的,令他心笙摇曳。
路不长,只一顿饭的功夫看着路熟悉了些。定慧抱着绾云往水潭那里走,和衣将他浸在水中。潭水温凉,甫一入水,绾云便细细的哼了一声,定慧手一抖,忙按住他问道:“怎么了?”
绾云睁开眼,有些气喘的说道:“……水,凉……”
定慧松了一口气,说道:“要凉些方能解暑。你……”他话未说完,绾云脚下虚浮便要打滑,定慧忙稳住他。只是他蹲在地上,身量又高大,这样着实有些辛苦,且双手不便,因此不多时定慧便下了水,与绾云一同站在水潭中。
潭里的水深及绾云胸膛,他浑身乏力,手一离了岸便要被在水中浮起来,定慧无法,只得展臂搂住他,二人浸在水里,衣衫尽湿。水流微微的冲击着,冲击着绾云体内的暑热和定慧躁动的情绪。
绾云背对着定慧,是以看不见定慧的神色,他轻轻靠在定慧胸膛上,能清晰的感受到水的温柔和定慧臂膀的坚硬,水的清凉和身后身躯的火热。
绾云身子浸在水里,薄薄一层衣衫业已透湿,隐隐的在水色中透出皮肤白皙的颜色来,领口的衣衫紧紧贴在胸口,那飘在水里的衣带一晃一晃的,似乎只要轻轻一扯,就开了。
清凉的水使得绾云的头脑逐渐清明,对外界的感知也逐渐清晰起来。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定慧发烫的呼吸落在他的头颈间,引起他皮肤微小的战栗,能清楚的听见自己头枕的这一个胸膛,里面有一颗怎样有力的心脏,因情欲勃动而疯狂跳动着。
绾云嘴角微微展开一个弧度。似乎爱慕一个和尚并不是那么难,他总还是个男人,还是个肉体凡胎,还有七情六欲。
绾云的手缓缓破开水面抬起来的时候,竟有些献祭般的,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要勾引一个和尚,他要做那淫荡无耻的妖物,他要下地狱去,万劫不复。
绾云的双手湿淋淋的抬起来,溅起了一点点水花。他把手放在自己领口处,一点一点把衣裳褪了下来。
定慧一惊,忙问道:“……云儿你,怎么了?”
绾云微微笑着说道:“衣裳沾湿了,贴在身上不舒坦,脱了省事。”
定慧本就心虚,大惊之下脱手放开了绾云,是以令那薄薄的衣裳随着水流漂离绾云身体。绾云本是倚着定慧立在水中,定慧一退,绾云站不稳,便栽倒在水里,定慧慌得又忙把绾云扶起来。绾云呛了一口水,伏在定慧怀里咳嗽,水流把他的身体浸湿,冰凉滑腻如同脂玉,定慧手放在他两肩,扶着也不是,放开也不是,当即陷入窘境。
绾云气息稍定,自定慧胸前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师兄,这水这么凉,你怎么还热得一身汗呢。”说着他抬起手来,凉凉的手指捻了捻定慧通红的耳朵,“你瞧,耳朵都红了。”
定慧移开目光,胸膛剧烈起伏着。绾云把脸贴着,听他的心跳声,他手按在定慧背上,明知故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定慧闭上眼,身体僵硬的如一块石头,他按在绾云两肩的手一阵紧一阵松,掌心火烫。更可怕的是他身体起了一点不可控制的变化,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他感觉他马上就要失态了,不受控制的去做一些陌生的,可怕的,充满诱惑的事。
绾云收紧双臂,紧紧的贴在定慧身上,极轻缓的磨蹭着,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个极硬热的东西抵在他腹部,绾云很高兴,他觉得就是此刻死了,也心甘了。
定慧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在绾云身上的手逐渐有些揉捏和抚摸的意味,而他自己却不自知。他已经在欲念的诱惑中泥足深陷,快要将他淹没了。
绾云的手在他身上移动,逐渐勾住了他的脖颈,借着水的浮力攀到了他身上,两条细长的腿蛇一般缠住了定慧的腰身,此刻他们面对面,定慧却闭着眼睛。
定慧忽然有些怕,失控的感觉是一种未知的恐惧,他那种被妖物缠身的感觉再一次强烈的涌起,与自己的欲望混杂着,剧烈交锋。
绾云的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睁开眼啊……”
定慧不敢。绾云看着他紧皱的浓眉,微微笑了一笑,缓缓靠近,无比虔诚的在他眉间印下一个吻。定慧眉尖一跳,兀的睁开眼,旋即便被绾云堵住了唇。
那湿滑的舌头舔舐着他紧闭的牙关,定慧逃避现实一般再次闭上了眼。绾云见他紧闭着嘴,微微一叹便换了地方,仍旧挂在他身上厮缠。
绾云用嘴唇和脸颊轻抚着定慧的胸膛和脖颈,小腿缠在定慧腰上磨蹭着。就在定慧快要崩溃的时候,绾云一只手,悄悄往他腹下伸过去。
绾云尚未做什么,只隔着布料轻轻摩挲了几下,定慧如同被蛇咬一般,仓皇间已射了出来,不由自主的大叫一声,急忙后退。
绾云反应不及被甩了下来,幸而拉住了定慧的手臂,只是在水里一个踉跄便站稳了。他低头看着水里逐渐消散的白浊,忽地有些害怕。
他不敢继续了。他不怕万劫不复,他怕定慧视他如蛇蝎。方才只是见定慧动了情,因此一时冲动便引诱了他,若是真成了事,他叫定慧如何自处呢。
绾云抬起头来看着定慧,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定慧方才仓皇间泄了一次,神情慌乱,仿佛喘息都带着颤抖,他抬起头来和绾云对视,绾云极力做出坦然的样子,勉强笑道:“师兄你怎的了?”
定慧看着他,嘴里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说道:“你,你这是……”
绾云强撑着笑道:“我心里感激师兄,因此……与师兄亲近一下罢了。”说罢他在水中拾回自己的衣裳,仍旧走回定慧身边,试探着问道:“师兄送我回去吧。”
定慧满目犹疑的看着绾云,最终还是无话可说,抱着赤身的绾云回屋里去了。
第十一章
当日无话,似是二人都有些忌讳,绾云是不敢再提,定慧则是有些疑心和自惭。
夜里清净,当宜于解难解之心结,于月光清明之下,万物幽寂之中,心思通透,豁然开朗。定慧虽不明这理,却因为白日之事,终于撕破了他心里那张窗纸。他生平头一次做了春梦,似是要把白日未继之事完了才罢,只是他原也不懂那事是怎样个做法,因此这梦做得颠三倒四,浑浑噩噩,只是惊醒之时那感受和精液一般黏腻,那淫靡放荡的触感心惊得令人如遭雷击。
他本是不懂,奈何这情欲乃是人之本性,他便再愚钝,也无师自通些,只是这“破戒”二字如何解,他心里实是拿不准的。不过再怎么说,他如今也是个思凡的和尚了,再推不过。
定慧呆坐在石床之上,身下液体业已凉透,他额头却渗出层层的汗来。他想起那日所做的那噩梦来了,原是他自己起了邪念,却将这责任推给了绾云。绾云固是含娇送媚,可如今他已是禁不住诱惑了,又何必怪别人?就比如白日之事,他早该将绾云推开的,可是他没有。或许是有了上次的事,他到底没那么惊惧,而是有些颓丧。对着窗外的月色默然叹了口气,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外面月亮地里头去,仰头看看月亮,今日的月亮圆得很,圆得人心里仿佛缺了一块似的。
清辉灿烂,映的脚下的路也十分清晰,定慧轻轻的走出院子,往后山那里走去。他方一出院子,西厢房的门便轻轻的开了,绾云自屋里头悄然看着他的背影,竟在月光下显出些许悲伤与失落,看的绾云心里难受,他知定慧必是因为白日之事的缘故心里难过,怪只怪自己一时荒唐,如今……
他看着空荡荡的院门,便走出去跟着定慧。定慧并不曾走远,只是去了后山山壁处,坐下面壁。他听见绾云跟着他,但却不曾回头,心里似是有些缠绵不尽的意味,终于断在一声叹息之后。
绾云默默伫立在他身后,脉脉看着他。事到如今,他唯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才敢这样看他,他便是再不知廉耻,也该替定慧想一想。他看着定慧坚实的背,心想自己爱慕的或永远是这样一个不会回头的背影,若是哪一日他从那神坛走下来,与旁的男子并无别致,自己还会钟情于他么。
许是不会了罢。绾云自己这么想,他也愿这么想,若是这么想能让自己那不安分的心思都定下来便好了。若是那样,该省好多事。
“你回吧。”定慧忽然低声开了口,“我在这里面壁罢了。你回去歇着吧。”
他声音虽低沉却温柔,听到最后时绾云猛地捂住了嘴,不愿让他听见自己呜咽的声音。半晌他狠狠咽了一口眼泪,哑声说道:“师兄……”
“我没有怪你,”定慧说了半句,停了许久,又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话该怎样说。似是从他二人见面起,从来就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永远是话说一半,永远是有话难说。许是他原不解风月之事,绾云说的话,他不懂;他说的话绾云也不懂。如今似是懂了,但这话又该怎样说呢?
说我该怪我自己,说我如今对你心软了,不忍苛责你,说我原是动了凡心,无奈不能与你有什么结果。
定慧对着山壁,心里有种认输般的安定。便是一辈子陷在这求不得的苦楚里,也没什么可怕。他只是不愿让绾云一个人离开了他,去面对那尘世罢了。假如下一次他在从楼上或是崖上跳下来,是不是还有这样一个人去救他呢。
就这样吧,一辈子相对无言,一辈子求而不得,一辈子苦熬,一辈子相濡以沫。待时日长些,想就习惯了。
“回吧,”定慧再一次劝道,“过几日好些,我就回去了。”
绾云动了一动,走到山壁之后,又停住了,在定慧看不见的地方立着,眼泪扑簌而落。
他心里只有一句话,既叫我遇见了他,为什么他又是个和尚;既生他是个和尚,有何必叫他遇见我?
他在山壁后陪着定慧站了半夜。月亮地下一人坐,一人站,中间隔着厚重山壁,互不相见。及至半夜,绾云走回去,想着明日要把事情都做好,要好好照顾定慧。
他不走,纵然是两相折磨,他也愿意忍受。走了他就失了活下去的理由,就让他自私一回吧。师兄,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翌日清晨,绾云早早起了煮粥,端到定慧身旁。定慧闭着双眼,还是盘膝而坐,似是相较于昨晚,半分也不曾动过。绾云没有多做停留,只是放下一个湿帕子和一碗粥便走了。
回到院子里,绾云手里拿着湿布,站在院子里看佛堂的门。因定慧面壁,不能打扫佛堂,绾云要替他打扫佛堂。可是绾云自来了这里,从来不敢近这佛堂的门,因他心里怀着的心思,怕佛祖怪罪,如今要进这佛堂的门,他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吱呀”一声,绾云推开了佛堂的门,迎面便看见那尊大石佛,顿时有些胆怯。他回身将门敞开,在当地跪下磕了一个头。便站起来往佛下香案那里走,那里有个香炉,里头的三根香已将燃尽,绾云拈起三根新的,往旧火上燃着了,插好。
他打扫的时候很小心,并不曾损了什么东西,各处都弄干净之后,便往外边去抬水洗地,临香案时,不妨头手肘在案上轻轻一磕,却见半截香自案上掉落,那火头在湿地上一碰,就熄了。
绾云一怔,扭头去看那香炉,原来的三根香已断了一根。他顺势抬头看了一眼那石佛,石佛就是石佛,你站在不同的地方看,或许看它不一样,不过怎样看,它还是石头罢了。
难道它能把这香掐断不成?
绾云放下木桶,另取了一根香,仍旧点燃替换了那根断香。他洗过地后,便提了木桶出去。临出门时,绾云回头看了一眼那佛,那石佛看着半空中,似是带些悲悯,看着远方的天际。
一连三日,定慧都没离开那块山壁。第一日坐着,第二日便站着,他整日望着那平淡无奇的石头,似是要把它望出一个洞来。绾云不知他要想到什么地步才肯出来,或哪一日想通了,要赶自己走。
不,不会的。绾云想,他深深爱慕的这个人,从来对所有都是善意的,宽容的,从来不曾疾言厉色。只不过那情意有限,劳不动他挂心。这世上,也许是自己是唯一一个劳他烦恼的人,可他却在想法子把自己忘了。
绾云摇了摇头,决定不想了,他已决心将自己的命交予他手上,生杀予夺都随他,自己无须多想,也无须替自己谋算什么。
此时午时已过,绾云满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劳动,好容易坐下来歇一会儿,却又想起今早吃的粥已将米缸吃空了,今日该去买,不然明日便断了粮。
看看天时,倒还早,想想上次下山的路,也勉强记得。绾云走去东厢房箱子里取了钱,便顺下山的路去了。
出来山口绾云不认识路,幸而遇见一个老农,给他指了路,他才找到市集。绾云乍一看见那熙熙攘攘的景象,如同做梦一般,自他从隐仙阁的楼上跳下来,他就再没见过这热闹的市集了。他想起他头一次看见定慧的时候,还坐着隐仙阁的马车,身旁还跟着柳枝儿,他还是妓院的清倌人。那时的心境与如今可谓是天壤之别,短短几月,他竟如长了好几岁一般,心境沧桑了许多。
他在街上走了走,觉得人似乎也并不是许多,只是他这几月见惯了空旷山谷,听惯了鸟啼虫鸣,不习惯才觉得繁闹罢了。实则想起来比起自己熟识的那条街,这里人少得多。他四处张望着找寻米铺,却见前方围墙那里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绾云好奇心盛,便凑过去看了一看。围墙上贴在一张官府的缉拿告示,上面画着一张人像,人像下是些字。
绾云这几月来也颇学得了几个字,简单的字都认得。且官府告示原是给白丁看的,必然也是语法平易通俗,因此绾云便将那些字都认全了。大约是个江洋大盗,近日来频繁作案,盗窃奸淫无恶不作,县令十分震怒,下严令缉拿,特此告示请百姓当心。
绾云往那人像上看了看,忽觉有些面熟似的,想了一想却无结果。因想着赶天黑之前回到庙里去,故并未在此耽搁,找了家米铺去买米了。
因他气力小,便没有买许多。即便如此,那米袋也并不轻省。因他生的单柔,且脸上带疤,看着可怜见的,那店主还特地帮他背了出来,可店主要看店,出了店还是要靠绾云自己。绾云拖着米袋在街上举步维艰,拖了大约一射之地,绾云实在是忍受不住,若是这样,他拖一夜也未必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