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的话，去学校难免中规中矩，培训机构就不同，自由发挥的空间大，条件好的培训机构一般都会设置小班，语言本就是要互动性强才容易吸收的科目。

裴素非按要求试讲之后，青年瞄了眼一旁的东君，极不情愿的样子说了句：“你介绍的人还不错嘛。”

东君不置可否的抬了抬眉。

青年啧了声，对裴素非说：“你明天直接过来吧。”

裴素非似乎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称呼先生？”

一群乌鸦“嘎嘎”飞过。

青年的面部表情扭曲了一下：“你这家伙居然没有跟他介绍一下本大爷？”

“这种事……不是由本人自我介绍更好吗？”东君面不改色，绝不承认是自己的疏忽。

青年哼了一声：“跟你理论本大爷还真是傻了。”继而随手抽了张名片飞给了裴素非。

裴素非扬手一接，只见名片秀雅端正，上面用清隽的隶书印刷出“舒雪”。

具体的安排要等正式上班那天，所以今日算是走过场，舒雪和东君明显是八字不合，十句有八句在针锋相对，奈何东君耐性卓群，舒雪气急败坏，和谐谈话不足十分钟宣告破裂，舒雪老板喊人送客。

出了培训机构从属的商业大厦，天空居然飘起了雨，春末的雨细细绵绵，透着丝丝寒意。正值中午下班时间，门口大厅滞留了大批外出就餐的职员们，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白领中，身穿普通长衫加浅咖外套的东君分外引人侧目，俊美中带着凛冽气息的五官，让人看了不由呼吸一滞。

即使行事低调，也掩盖不住本身的锋芒。

“在这等一会吧，这场雨很快会停。”耳边传来东君低低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划过耳际，有点发烫的感觉。

裴素非点头，看向外边的雨帘。

忽然他的目光在前面某一处定住。

在朦胧的雨帘中，看到对面商店屋檐下有个年轻女子微微弯腰撑着伞，替身前轮椅上的男子挡雨。一瞬间像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刺穿了他的心脏，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隐隐颤痛。他视力太好，甚至可以看到轮椅上的男子抬手轻轻将伞移往女子，脸上带着淡如清风的笑，似乎在说不要紧。

岂止似曾相识，他和那人也曾这样在雨中。

他到底不是绝情的人，十数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他躲着、逃着，并不代表对那人没有感情。

他只是明白，一旦心软，被感情束缚住，他就永远也没有办法从中解脱。

“雨快停了。”东君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裴素非下意识看向天空，果然只有零星的雨点。周围的职员纷纷往外走去，站在门边的他们顿时显得十分碍事。于是也一前一后跟着踏出了大厦。

东君看了看仍有些晃神的裴素非：“遇到熟人了？”

裴素非一愣：“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不小心对号入座了。

“走快点，还有一场雨会下。”东君没有追问下去，瞥了他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还有一场雨？你怎么知道？”裴素非不禁好奇。

“空气的味道。”东君简短的说道。

裴素非明白他无意解说，也就没有再深究，下意识的深吸了口气，是雨后特有的湿润气息。

一旦知道有妖怪的存在，这个日益远离大自然的冷冰冰的世界也变得奇妙起来。

七、借宿妖宅

一旦朱衣他们三个出去办事，整个大宅就静悄悄的。尤其是晚上，没有爱看综艺频道的暗息在，厅子角落里的电视机都显得特别的孤单。偏偏三个妖怪的出勤率极高，大宅便越发显得冷清。

明天就要正式上班，裴素非整理完舒雪提供的教案资料，一抬眼，桌边的时钟已指向23时。他揉了揉微微发涩的眼睛，站起身看向窗外，早春夜间的料峭微风徐徐吹来，夹杂着隐隐的梨花香。小小的一片洁白花瓣打着旋儿飘进窗，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下意识伸手接住，凉凉的，软软的触感，花瓣安静的躺在他手心。

他心神一动，探出身看向院子那棵梨树，远远见它在月光下风姿绰约，素雅高洁，千朵万朵压枝低，白得惊人，竟有散发出光芒的感觉。

裴素非忍不住转身出门，如同受了蛊惑一般直往院子里走去。

眼前是一场盛大的梨花宴，那素白如雪的丰姿，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暗自惊叹，所谓“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裴素非走近梨树，着迷的仰头看着，没过一会突然瞪大了眼睛——在大约4、5米高的树干上有个模糊的人影。

“啊。”裴素非低呼了一声，还以为是树妖之类的，但从那飘落的云色下摆，才知道原来是东君。

东君在大宅里素来喜欢披件广袖长袍，更显长身玉立。在本就古旧的大宅中偶尔瞥见拢着袖子散漫随性的东君，裴素非总感觉时空错了位。

听到声响，东君看向树下，淡淡的月光洒在仰着头的裴素非脸上，月色过于飘渺，如此看去竟不似真人，他定了定神，挑眉看着他。

只见裴素非一脸感兴趣的表情：“树上的风景很好吗？”说着手脚并用试图爬上去。

东君见状，不咸不淡的说：“既然是人类，就不要勉强了。”

裴素非站在树下笑了：“不自量力的是人类，但，自强不息的也是人类。”

东君闻言低头看了他一会，见他努力试图攀爬，飞身下去将他拎上了树枝。

裴素非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一手扶着树干，坐在了高大古老的大树上，发现这里视野良好，大宅本就位于城市的高处，并且在这个旧城区没有高楼阻碍，更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灯火影影绰绰的城市散去了白天的繁华，归于静谧。凝视久了，便会发现月光的霜白渐渐盖过橘色的灯火，整个城市被如薄雾一般的朦胧月色轻轻覆住，非常的美丽，是一种不惹尘埃的纯净。

他怔怔看着眼前美景，脑海里霎时映出“月光倾城”这四个字来。

原来人为的东西，再华美也敌不过自然的壮丽。

东君倚靠在树干上，竖起左腿，左手随意搭在那膝盖上，广袖随风轻轻摇曳。微微一抬眼就能看到右侧裴素非的脸颊，他们靠得很近，眼睛适应了黑夜借着月色连脸颊上那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左眼角下方的那颗滴泪痣更是分明。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裴素非的脸变成跟记忆深处的人一样，带着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很亲切，漆黑眼珠专注的看着他，里面闪耀着信任的光芒。

东君无法自制的伸手，明明眉头微蹙，却似无限深情的轻抚裴素非的那颗滴泪痣。

裴素非被他微凉的指尖碰触时，吓了一跳，侧过脸看到他有些恍惚的神情，顿了好一会，才问：“你是想起谁了吗？”

东君动作一滞，收回手，视线看向月光笼罩的城市：“嗯……一个死了很久的故人。”

“听起来很伤感。”裴素非的目光也随着他看过去。

“我还能想他，所以也没什么好伤感的。”东君说道。

“这样啊，那看起来是没什么人可想的我比较伤感呢。”裴素非笑道。

东君看了他一眼：“只要在这世间就必定会有牵绊，没有人可想是不可能的。”

“说得也是。”裴素非应声道。

也许是因为有幸目睹了如此美丽的夜景，又也许是因为工作有了着落，心里终于没有那么惶惶不安。裴素非一觉无梦到了天亮，7点30分起床，8点钟用过早餐后，跟正翻看晨报的东君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跟其他上班族一起挤公车，转地铁。从大宅出发至培训班，要40分钟左右。

男人的好处在于，上班的正装永远是衬衣加西裤，要严肃一些，可以打个领带。要更正统一些，那就出动三件套的西服。培训班当然没有那么龟毛的要求，普通衬衣西裤就可以了。裴素非随身带的也就是这些衣服，于是不用尴尬的借钱买正装。

站在大厦门口，身边白领们急匆匆的步伐很熟悉，裴素非抬头仰望了一下，临近九点了，春寒中的阳光却仍旧稀薄，看上去像茫茫的白光。

就这样吧，不要回头，往前走。

到了培训班，前台的女孩小叶领他到办公室，顺便给他大略介绍了一些情况。在办公室门口刚好遇到舒雪，小叶立即笑吟吟的将裴素非交托给他。

“这孩子真是……啧，算了，反正也要给你安排教学课程。”舒雪咋了咋舌，转而看向裴素非，“先进去跟同事熟悉一下，等会我再跟你谈。”

方才听小叶介绍说，培训机构里的职员都是舒雪这个做老板的亲自挑选的，怪人不少，但能力是绝对有的。毕竟要把培训班稳定的经营下去，教学能力是硬件。

裴素非接受能力颇佳，连住在妖怪之家都淡定非常，怪人什么的不重要，能相处就行。他本身气质温和，在海外的求学历程养成性格随和坦直，初来乍到跟同事们倒也融洽。

舒雪简单开了个朝会，散会后同事们各自散开，准备上课。

在舒雪的办公室，他给裴素非介绍培训班的教学模式：“你应该知道我们这里主要是开小班跟一对一教学，小班的话目前儿童口语教学、商务英语和雅思考试培训班都是有空缺的……”

裴素非是新人，所以先担任儿童口语教学。

上午的“见面会”过后，下午裴素非就开始着手教学，这份工作是他的强项，自然得心应手，来上课的小朋友们都相对比较听话，有些还有家长一起陪同上课，对看上去就很温柔的新老师，大家纷纷表示欢迎。

他带的小班四点多就下课了，培训班的工作时间很是弹性，讲完课若无其他事便可以下班。

到地铁站的时候途经一间蛋糕店，他看向玻璃柜，停驻了一会，想起大宅里的那几个待他极为友善的妖怪，决定给他们带些甜品。

结账之后，裴素非才猛然想到，不知朱衣他们今晚回不回来……

八、借宿妖宅

裴素非前脚刚到，朱衣他们三个跟着就回来了。

“甜品？！”朱衣眼尖，看到了裴素非手中胶带里的蛋糕盒子，“不够啊！”

“光是这个怎么行！第一天上班当然要大餐！要大餐啊！”一回来就坐在电视机前的暗息扭头嚷道。

朝来举手附和：“没错没错！老大，快做大餐庆祝啦！”

“你们……”东君在属下们热烈的视线强力攻击下勉强点头，“仅此一次！”

在“一定要买酒买酒买酒啊！”“我要吃小龙虾！”“我要红烧狮子头！”的嚷嚷声中，裴素非跟随东君到超市采购“大餐”材料。

妖怪购物与人类并无不同，这是裴素非此番行程的心得体会。

附近有个大型超市，就在出了长长的巷口往右拐，再走一个街口即可。下午6点多的超市人满为患。裴素非自认熟悉超市采购，但他自回国归来就没有再下厨过，超市更是难得踏入，如今一下子要想出五人份的大餐菜单，一时间大脑空白，看着蔬果区满眼绿油油的蔬菜，完全无从下手。

幸好身边有东君，他说：“家里还有火腿上方，就买些鱼虾好了。你喜欢吃什么？”

裴素非推着手推车，应道：“我不忌口。”

这么一来就更方便了，东君在水产区挑了一条肥美的鳜鱼，称重时转头看裴素非，眉梢有笑意：“以前有诗写道‘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被人惦记上还写进诗里的，肯定不难吃。我在很多年前亲身尝试，果然入口难忘。”

裴素非一笑：“那你肯定很会做鱼。”

东君不否认，问：“红烧还是清蒸好？”

“红烧吧。”裴素非这边应着，东君又弯身挑了青虾、河蚌，各样称了重。

接着便去了蔬果区，买好蔬菜往收银台走去时，裴素非提醒道：“暗息说一定要买酒。”

“……随便买点啤酒就好了，那家伙就是个酒鬼，买好酒只会浪费。”东君啧了一声，从过道的冰箱里取出几支生啤放进已经快成小山的手推车里。

裴素非不禁低笑一声：“东君先生很像全职保姆啊。”

“真是……你们这些后生什么都想得出来。”东君眯眼，堪称漂亮的细长眼睛快眯成一条直线。

“什么啊……后生？这句话讲得好像古人。”

“我本来就是古人。”

正低头拨弄车内物品的裴素非讶异的抬眼，“有多古？你明明就很年轻的样子。”顶多……一两百岁？

东君不语，笑容暧昧。

又来了……比起朝来他们，东君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事，对他也不冷不热，态度难以捉摸。从某个角度来说，的确有几分古人遗风——不多管闲事却也不袖手旁观，进退有度。

正说着，裴素非在一个试吃的摊点停了一停，看向台面上拆开精美包装，白白圆圆的糯米糍。

小时候常常出现在福利院附近的小学门口，让人垂涎的美食。

但是他只尝过一次，甜甜的，混杂着泪水咸咸的味道。后来离开了福利院就再也没有吃过。而他也不想再尝一次那种味道。

“张嘴。”

“啊？”

裴素非一开口，东君就将牙签上的糯米糍送进了他口中。

软软的外层，牙齿轻轻一咬就破开，甜甜的味道立即在舌尖浸染开。

“是甜的吧？”东君问。

“嗯，很甜。”裴素非老实回答。

“刚刚那副表情，我还以为你以前吃过是苦的。”东君将牙签扔进垃圾桶，对试吃摊点的阿姨微微一笑，往收银台走去。

裴素非快步跟上，偷偷看身侧东君不动声色的脸孔，那藏着很多秘密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温柔，心下忽然一片柔软。

在回去的时候，东君忽然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微微诧异。裴素非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旧城低低的屋檐上正有道黑影飞快掠过，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拍电影么？

静默了一会，东君开口说：“以后看到这些，就装作没有看到。”

“为什么？”裴素非不解的反问。

“红花山虽然是山神领域，却也是妖怪出没频繁的地方。所以在这里，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东君睨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落在后方的裴素非下意识看了看左右，万家灯火，拐进巷道后，是橘黄的街灯，一盏连着一盏。不知为何，竟令人生出无处可逃的可怖感觉。顿时走快两步，紧紧挨在东君身侧。

回到大宅立刻便要进厨房。

饶是东君的动作再利落，等到正式开饭已是两个钟头以后。裴素非在旁打下手，奈何他的刀功实在逊色，姜丝切得像姜棍，东君看不过眼，从他手中取过菜刀，唰唰唰三两下姜块成丝。看得裴素非一阵汗颜。

切成薄片的火腿与香芋相互夹着，在乳白色的瓷盘上摆成了一个圆弧形放进蒸笼去蒸。另一边煲着的是白玉河蚌汤，里头加了豆腐、竹笋，熬出来的香味极为鲜甜。姜丝与辣椒是用来红烧鳜鱼的，用黄酒抹过的鳜鱼去除了鱼腥味，鱼肉看上去更加肥美。几道麻烦的菜做好后，压轴的便是白灼青虾与清炒芥蓝。这两道菜简单上手，东君的时间掐得很准，芥蓝装上盘，香芋蒸火腿与白玉河蚌汤也可以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