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是个很诚实的妖,他认真的想了很久,然后看了看裴素非,说道:“硬要说像的话,那就只有你的嘴巴了吧,张开的时候虽然不是很圆,但看向里面也算是深的、黑的。而且,只要没有人看见,你吃进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知道。”
“……”裴素非突然有点不想吃晚饭。
虽然朝来说了句“过几天”,可是第二天一早裴素非跟朝来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朝来就跟他约定了下午四点到写字楼附近的公车站见面。
究竟要他帮什么忙,裴素非问了,却没有得到答案。
在【窃窃私语】忙了一天,裴素非也没见着灰灰的身影,想来就是昨天自己那过分打探他个人隐私的态度把他吓着了。关心则乱,裴素非整理着办公桌上的教案,往门口看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等哪天看到灰灰,要跟他道个歉才行。
临下班时好说歹说终于把一身魔王气质的林沛小朋友送上他家司机的车,代价则是往后一个星期都要他陪送……在写字楼下看着汽车渐行渐远,裴素非恍惚间有种身为育儿保父的错觉。
他仰头望了眼培训机构的招牌,那嫩绿色的幼圆字体也确实跟幼稚园的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裴素非到了写字楼附近的公车站,隔得老远就看到朝来,他估计是不想被认出,所以特地戴了副墨镜,但那高挑的身材与暗紫的发色,想不引人注目都难。戴上墨镜就更让人关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偷溜出来的电影明星。
“非非……呃,素非。”被裴素非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朝来连忙改了口,“我们赶快吧,免得时间不够。”
“时间不够?到底是要去做什么?”裴素非想不出有哪些事情是要时间限制的。
“总之你跟我来就是了。”朝来急急的走在前头。
朝来领着裴素非从大街拐进小巷,在巷道里左拐右转。
下午的阳光非常好,小巷里的人家晾晒着被铺,家猫懒洋洋的卧在墙头注视着这两个形迹可疑的家伙。
……钟点房?!裴素非目瞪口呆的看着朝来走进眼前这间宾馆,他满腹疑问的跟了进去。
在前台小姐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中,朝来要了一间双钟房。
看朝来订房时的生疏举动,应该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但先前肯定也是做了一番调查,所以才熟门熟路的找到这家宾馆。
裴素非越发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将房卡交给朝来时,前台小姐慢吞吞的提醒:“前面直走左拐是电梯,面对电梯右手边有自动贩卖机。”
自动贩卖机?这种事情也要提醒?裴素非与朝来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奇怪。
直至走到电梯旁,他们看到颜色温馨的保险套自动贩卖机之后面面相觑。
踏入电梯后,裴素非突然回过神来:“你们也知道保……险套?”
朝来摘下墨镜,摸了摸鼻梁,笑得有点腼腆:“毕竟在人界生活太久了。”
“哦……”裴素非了然点头。
进到房间,还来不及打量一下钟点房的设计,裴素非就被朝来往他身上一拉,整个人差点贴了上去,吓得裴素非差点出了一身汗。
结果朝来就像只巨型犬一样在他头发、颈后嗅来嗅去。
裴素非汗颜:“你这是在干什么?”
朝来说:“我闻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沾到我们妖怪的味道,毕竟也跟我们住了一个多月,要是有味道我就得先给你去掉,免得到时被发觉了。他现在虽然眼睛不太好,但鼻子是很灵的。咦——”他忽然顿住,惊讶的看了眼裴素非,“你怎么不仅没有沾上妖怪味道,连人类的味道也淡化了?!”
“哈?”裴素非对他所说的话表示难以理解,什么妖怪的味道、人类的味道,搞得跟狐臭似的。
“可能是你的体质比较特别吧。”朝来想了想,而后一笑,“既然没有沾上我们的味道那就好办了,你先在这等一会,我马上就好。对了,顺便借我一滴血。”也没等裴素非回答,他就低头往对方的手指上咬了一口,吮了滴血落肚。
裴素非木木的看着他的举动,半天才反应过来在旁边的沙发坐下,这才刚落座就被朝来利落躺上床的举动惊得弹了起来。
……这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裴素非看了看自己被咬的手指,又看了看床上的朝来。
紧接着就听到朝来默念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双手飞快的结印,不过一会,一道半弧形的透明蓝光将整张床缓缓笼罩住,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站在一边的裴素非不由睁大眼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结界?随即看到一只小小的粉蝶从和衣躺下的朝来体内飞出,穿过透明光,朝他飞来。
十四、非常世界
“是朝来吗?”裴素非迟疑的问了声。
小粉蝶扑着翅膀,围着他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肩上。
朝来的声音在裴素非的脑海中响起:“可以了,我们走吧。”
“……什么可以了,我可是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裴素非见识过妖怪的不思议,但每次都那么好运的撞见,就算心脏再强悍,他现在也是差点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
朝来解释:“你要帮我去见的那个人他很清楚我的味道,我只能借助与你结下暂时的契约元神出窍跟着你去,如果不是只能这样,我也就不用麻烦你了。”
因为肩上停留的是粉蝶,裴素非仅能听到略显苦涩的声音,看不到此时朝来是什么表情。
朝来要见的人就在那所疗养院。
由于用了法术,他们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直接从宾馆房中到了疗养院门前。
裴素非正奇怪既然能穿越空间,为什么不干脆穿进疗养院去,朝来就解释道:“这是礼貌,说不准里面是谁的地头,万一冒犯惹来麻烦,引起老大的注意,就得不偿失了。”
大门紧锁着,旁边的小屋里探出一个人来,是疗养院的门卫,约莫四十岁,看上去挺好说话的模样:“先生你是来探望的吗?要快点哦,还有一个小时我们这里就禁止会客了。”
裴素非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将脑海中朝来说的人名资料复述了出来:“我是来见住在听涛阁的安理先生。”
门卫查了一下,抬头看他:“安理先生前两年就搬到旭东阁了,你是他什么人?他很少有人探望。”
裴素非露出苦涩的笑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隔远静静的看一下他就好,探访的事能帮我保密不告诉他吗?”早年的经验让他善于伪装,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能让人先心软三分。
门卫显然也是见多了这样的事,又看裴素非长得斯文,一副半垂眸的样子仿佛掩盖着许多沉重的往事,心里不由一动,想着有钱人果然家庭关系复杂,于是很爽快的应允下来,让裴素非登记了一下姓名后就给他打开了大门右下角的小门。
“直走看到水池往右手边拐就行了。如果要进旭东阁,就还要办些手续。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人一般都在外面的草坪散散心。”
谢过门卫后,裴素非沿着所指路线走去。从外面看还不觉得疗养院大,走进来才发现原来大得如此离谱,院落在茂密的林间影影绰绰。路上偶见行人,大都也就是在此处疗养的病人,说是病人,其实也看不出来,虽中老年人居多,却也不乏青年人。裴素非没到过这种地方,只觉得跟避暑山庄有异曲同工之处,身居此处者非富即贵。
美景虽有,但因过于安静,而显得格外空寂。
朝来元神所化的粉蝶在空中翩翩飞了一圈,又回到裴素非的肩上。
“他在外面,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了。”
“既然都进来了,你确定不靠近一些吗?隔得这么远,跟你在外面看有什么区别?”裴素非在朝来指定的地方伫立,果然是一眼就能望见旭东阁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人坐在那,背对着他们,光看那挺直的背脊,并不能分辨出什么。
对裴素非来说,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安理,他都不知道。
但朝来一直在他肩上没回话。
那应该就是了。
好在这里有供散步的人休息的长椅,裴素非坐下想从文件包中取出教案来看看,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被朝来用法术送出门的,身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他呆呆坐着望望天,看看头顶的树叶,过于落落大方的态度让偶尔经过的人见了还以为是本院的人,不约而同感叹着进来的人真是越来越年轻化。
天边的云渐渐染上橘红,裴素非看了眼肩上的朝来,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他的脑子里塞满了朝来的情绪,跟他平时接触的阳光愉快的朝来截然不同的阴郁情绪,充满了后悔、不舍、惧怕、恐慌。
也许是因为那滴血的缘故,他才能如此清晰的感应到。
如此赤裸裸窥视他人的秘密,裴素非难免生出一丝丝不安。
正在此时,朝来的声音突然响起:“可以了,我们走吧。”
“那么快?!”裴素非惊讶的问出声。
“时间快到了。”
“……那我们下次就早点吧。”如果朝来不是粉蝶的模样,他大概会忍不住伸手去拍拍对方的肩膀。
“还有下次?!”朝来没想到裴素非还愿意陪他来。
裴素非笑着点头,还能有人想去见是件多幸福的事,哪里像他,前无去路,来无归处。
“对我们来说,你们人类的一辈子就如同朝露,一下子就没有了。中间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品味完,转瞬就又迎来了痛苦。可就算如此,我也羡慕你们啊。如果我也是人类就好了,我一定到死都跟着他。”
朝来这么说着靠近旭东阁飞了几圈,才终于恋恋不舍的飞走。
在前台小姐暧昧不明的微笑中,裴素非和朝来并肩出了宾馆的大门,外面天已擦黑。
裴素非忍不住提了个建议:“下次找另一间宾馆好了。”那前台小姐的眼神让他浑身都发毛。
朝来叹气:“这间是最便宜的,而且位置最好。”
“……那就没办法了。”谁让他们都是穷人。
朝来攀住他的肩膀,笑说:“下次我赢了钱就请你去吃饭。”
“那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虽然不能跟你比,不过我最近手气还是不错的。”
这个时候的朝来与平时一样,语气总令人愉悦,让人觉得连迎面而来的徐徐暮春冷风都带上了暖意。
回到大宅正赶上吃饭时间。
朱衣和暗息不在,因此摆碗筷和端菜的是东君唤出来的地精,而他本人则站在廊下,慢悠悠的用毛巾擦着手。
“哦,真难得一起回来。”他问的轻描淡写。
听的人却胆战心惊,朝来笑了几声就敷衍了过去,裴素非一向是见了东君就畏手畏脚,只能斟酌着词语含糊的回答:“路上遇到的。”
东君似笑非笑看他,看得裴素非一阵心虚,从他身边经过也不由小心万分。
“顺便拿去浴室。”东君伸手将毛巾递向他。
东君比裴素非高出足足一个头,因为整日披着件宽袍,远远望去只觉得身材修长,宛如水墨画中走出来的神仙般不食人间烟火。殊不知近距离一比,裴素非自己反而像是那些神仙道人般身形单薄。
虽知皮肉乃外相,人与妖都一样,死而化骨,但那依附在白骨上的皮肉怎么就生得如此好看。同样是手,东君的手从手腕到手背,骨骼舒展,指节温润,手指长而秀美,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感。连带的连那块再普通不过的白毛巾看上去也有了非比寻常的身价。
“怎么了?”
东君出声询问,裴素非才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正毫无礼貌的盯着对方的手出神,连忙一把扯过毛巾,胡乱应了声就快步走远,一边走一边觉得脸上烫得火辣辣的。
十五、非常世界
紧接着因为工作量增加,放课后又要充当林沛的护童使者,好在后期有林沛的母亲亲自出马,裴素非终于卸下此重任。下午四点后的时间空了出来,正好可以和朝来隔两天就去一趟疗养院。不去疗养院的时候,朝来会直接过来培训机构找他,带着他逛逛这个城市。
这座南方沿海城市有着温暖湿润的气候,在连绵的雨季之后,满城的花都开了,苍绿的树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层层叠叠的绿意,从墨绿到嫩黄,界限模糊,就如泼墨画一般暧昧。不管你走到哪,长长的道上两旁总是树木林立,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而阳光在这里亦是丝毫不吝啬的,透过枝桠投射下金灿灿的光芒。
这里蓬勃向上的气息与朝来实在是匹配,他显然也对此宝地甚为熟悉,街头巷尾,什么朱子街、纸鸢行、金银巷,无一不知,说起典故来更头头是道。
裴素非没跟妖怪打过交道,不知道原来妖怪也如此好吃。想来是因为东君厨艺太好,养得朝来嘴巴太刁,他带裴素非去的地方,或许不显眼,甚至太简陋,但师傅手艺绝对一流,做出来的东西绝对好吃!
“酥饼哪里都有,但最好吃的只有这里。”朝来带着裴素非走进一家小店。
店名取得十分明白,叫“好吃酥饼”。
简单是简单,咬文嚼字也有意思,一则味道好,二则喜欢吃。
还没有走进店里,就已闻到阵阵香味,甜而不腻。
朝来与老板很是熟络,打了招呼后就拈起台上刚呈出的一抽酥饼递给裴素非:“来,尝一下。”
裴素非接过,原以为是金华酥饼,却不是,是抹茶酥,淡绿色,酥皮层层分明,一口下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里面裹着一层果酱,果酱里头还有一颗蛋黄。只咬了一口,味道却是一重又一重,足以回味许久。
“真的很好吃!”裴素非不禁赞道。
朝来像是自己做出来的被夸了一样,一脸骄傲:“那当然,这可全都是手工做的,一天就卖几抽,没有多的。”说着没忍住,厚着脸皮在老板眼皮底下又拈起一块金黄色的南瓜酥,这次是送入了自己口中。
难得来一趟,当然得买些回去。老板极有个性,最多只给买两盒,一盒也就六个而已。
“没想到还有这样做生意的。”离开小店,裴素非感慨的说。
朝来笑说:“还有更奇怪的,你是没遇到。我带你去的地方基本上都是老大去踩过点的,他带着我们去了,所以我才知道。这家店也是,他大概是鼻子太灵了,什么旮旯的美食都能找到。”
裴素非怔了一怔,心里生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不怕告诉你,老大的目标非常庸俗,就是吃遍天下美食!他手里头不是经常捧着一本书吗?那可不是什么深奥的古籍,就是他做记录的美食本子,据说没事翻翻能刺激他的灵感。”朝来一时没刹住,爆出自家老大的底。
裴素非张了张嘴,联想到平日东君垂眸看书如谪仙般的姿态,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原来他也食人间烟火啊,裴素非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那不是灰灰吗?”朝来忽然看向一侧,待看清那里是一间蛋糕店后,不禁莞尔,“原来是闻香而来。”
裴素非一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了半条街的蛋糕店那屋檐下果然躲着一只灰溜溜的老鼠,也亏得朝来眼尖,这都能看到:“你怎么知道是灰灰?”对他而言,老鼠都差不多样子。
朝来笑道:“认识久了自然知道。”
“我想起有事要找灰灰,朝来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一直没见到灰灰,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因为上次的事在躲着他,裴素非打定主意要跟灰灰谈谈,于是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把拎着的酥饼盒子往朝来手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