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同归(生子)上——歌逝
歌逝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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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绝谷容易,往下一跳就是了;出绝谷却难,四面的绝崖想要攀也不是易事。无字诗肩膀上扛着两个孩子,教他们死死地搂住自己的脖颈,往两手间啐一口,便开始攀爬。等到终于出了绝谷,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未曾吃过早饭的两个孩子肚子叫了起来,无字诗便抱着孩子一路飞奔,先赶往小镇,叫了点吃的填肚子,又去车马行买了匹新马,骑马奔赴当阳了。

“无大侠,我还以为您要抱着我们两个跑去当阳呢!”顾华念这是第一次骑马,吓得死死揽住马脖子,把头埋下去,结果弄了一嘴的马鬃。无字诗好笑地揽着他的要扶他起来,顾华念呸了两声,说道。

“你当大侠不会累啊!抱着两只小猪去当阳,无大侠我就要先累死街头喽!”无字诗放慢了马速,让头一回骑马的顾华念适应适应。

被说成了小猪,顾华念不乐意了:“华念不是小猪!华念可瘦了!王婶儿都说要华念多吃才好呢!”

无字诗捏了捏顾华念肉嘟嘟的脸蛋儿:“是是是,华念最瘦了!是阿旭顶的上两只小肥猪!”

两人这般闹着,马儿散步一般地跑,当阳仍旧在眼前了。

先寻了家店住下,无字诗把马交给小儿带到后院马厩,而后领着两个小孩儿出门去了。乡下是有赶集的习俗,城里都有铺子,还有常年摆着的摊子。无字诗一手牵着一个,一家电一家电地逛。买了不少点心糖果,还有小配件儿要送萧静慈,三人出来到不是为了花钱,仍旧还是用看的比较多。

来之前无字诗问过顾华念,以前游过当阳没有,顾华念还自豪地挺了挺胸,说他在当阳可是住了有两年了,等着进了城,由他给三人指路。结果一进城里,顾华念两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无字诗便寻了条最热闹的街逛了,眼看着前面是一家戏园子,无字诗指给两个小孩看:“要不咱们今晚看场戏吧!”

顾华念跳着拍手:“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看大戏了!”韩子阳也未有意见。无字诗便领着孩子们踱向戏院,谁料到顾华念远远地见了那戏院的大门儿,倏地一下躲到了无字诗的身后,瑟瑟发起抖来。

无字诗有些奇怪:“华念,怎么了?”

“无大侠,我们换一家戏园子听戏吧!北腔比较热闹,这家是南调。”顾华念央求道。

闵朝的戏主要分两种,北腔和南调。北腔更爱金戈铁马,辉辉煌煌;南调喜讲儿女情长,细语闲思。小孩儿喜欢热闹,更爱看北腔一些,无字诗也是知道的,只是顾华念这般的表现,真不像是单单因为这戏园子里唱的是南腔罢了。

章 〇〇六 清蝶

戏班子唤作花程,是当阳顶顶有名的南调班子,不少的老爷夫人都爱来这里听戏。闻说是今儿个有名角儿登台子,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把戏班子门口给围住了,小二哥正乐呵呵地招呼着人入场。这时只见一顶轿子落了地,小二哥忙着上来招呼,殷勤地给打着轿帘子。一只啷当挂着不少金银的手从轿子里伸出来,扶着小二的手肘,从轿里下来一位贵妇人。

无字诗瞅着那人竟是韩宋氏,不免有些怪这当阳,看着这么大,怎就能碰上呢?心知韩子阳交给自己是要保护好的,在韩家的地盘上暂时不方便让韩子阳认亲,便领着两个孩子就要离开,压低了声音悄悄对韩子阳讲:“阿旭,那便是你的母亲。”

“母亲看上去年岁怎么这么大?”韩子阳偶见几个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人家的母亲都是极年轻的,便脱口问出。

这般的话说出来,韩子阳脑袋上便挨了一拳头:“子不嫌母丑!你娘这个年纪了,还冒着险生下你,容易么?”

正拉住两个孩子往来时的路上走,原本畏缩在无字诗身后的顾华念,此时却迈不开腿了。

无字诗疑惑着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只听花程班门口传来一阵骚动,门内走出一个极其秀美的男子,十六七岁上下,一走三摇,凤目含娇,倒是一副女儿姿态,估计是班子里唱旦角的。这旦角轻搀着韩宋氏,正亲昵地同她讲着些什么。顾华念便是打这旦角出了戏班子大门之后,就一直在盯着他看,看得竟然有些怔住了。

无字诗当小孩子是被那旦角的貌美吸引了,打趣道:“华念可是看上那个漂亮的大姐姐了?”

“蝶儿才不是大姐姐,蝶儿是华念的好哥哥!”顾华念嘟起嘴来,一本正经地纠正着无字诗的话,“蝶儿跟华念一起洗过澡的!”

想必蝶儿就是指那个旦角了。看这样子,怕是顾华念同这戏班子还有什么渊源。无字诗正想着打探一下,这可爱的小男孩儿是不是被戏班子欺负过,那个唤作“蝶儿”的旦角估摸着是被顾华念盯得察觉到了,瞥向三人这里,见到顾华念,不由得一阵慌乱,赶紧悄悄地打着手势,要三人赶紧走的样子。

无字诗见了手势,又轻轻拉了顾华念一下。见他仍旧不肯走,干脆抗在了肩膀上,回了客栈。

拿出些小点心来,嘱咐两个孩子不能多吃,一会儿还得吃饭呢,无字诗见顾华念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平素里爱极了的小点心都吃不香了,觉得好笑,便把孩子拦腰抱在腿上,问道:“小华念这是在想什么呢?”

“蝶儿不喜欢奉承那些太太的……”顾华念的心思还没离开花程班呢。

等太阳落了山,客栈小二把菜端进了房间。无字诗哄玩两个孩子吃,正要哄他们睡,顾华念开始吵嚷着去花程班子:“我知道有道小门,离蝶儿的院子近,平素里没别人去的!”小华念想去看那个蝶儿,跟无字诗保证着,绝对不会出什么危险的。无字诗哪里能让孩子这么晚了往外跑,外面已没多少人在走动了,实在磨不过顾华念,只好向他应下:“华念你同阿旭乖乖在这里呆着,我去帮你把你的蝶儿带来,可以吗?”

悄悄地摸到花程班后院,无字诗照着顾华念乱七八糟的描述找到了那个小门,瞅着那比狗洞稍微大一点的“门”,无字诗哭笑不得。翻墙入了院子,顾华念指的屋子里此刻住的却是两个半大的孩子。无字诗愈发无奈了,却也只能挨个房间地找,半晌才找到那旦角住在哪里。

只是此时他并非一人呆在房里。无字诗上房掀瓦,差一点脚滑掉了下去,捂着一双眼睛,暗自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屋子里正上演着一副肮脏不堪的活春宫,只见一个一身肥肉的老家伙,身量能比那戏子大上三圈,正拦着蝶儿,做那下流的事儿。

好不用意等到人走了,无字诗瞅着蝶儿清洗完毕着了衣服,在顾华念面前不会那般难看了,才悄悄地溜进屋,隔空点了那戏子的哑穴,对他说:“我家小华念要见你,跟我走。”也不待人回应,抗着人便走了。实话说,无字诗是瞧不起这些做皮肉生意的,若不是见顾华念着实惦念,怕早就转身走了。

沈清蝶是头一回被点了穴,这强盗一般地被人抗走,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知道这次被掳走会是什么人干的。只是他从小便只会唱戏,带了一身的女气,哪里能反抗得了无字诗,等被扛着从客栈的窗户翻了进去,被丢到了地上,沈清蝶颤颤巍巍地,差点儿就站不起来了。

“蝶儿!”只听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顾华念像个小炮弹一般地扎进了沈清蝶的怀里。听闻这熟悉的声音,沈清蝶这才舒了一口气。

沈清蝶把怀里的顾华念捞出来,三个月没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小孩儿已经蹿高了一截了。爱怜地摸了摸小华念的头,沈清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忽而发现自己不能出声。

无字诗忙解了沈清蝶的哑穴,沈清蝶才讲:“狗儿,那个捡了你的男人是什么人?怎地认识这么厉害的侠士,掳了人就走。”沈清蝶毕竟是戏班里出来的,对这个掳自己出来的无字诗半点好感也无,却仍旧是称了一声“侠士”,损人都暗藏在字里行间。

“师父是绝谷的谷主!我现在是绝谷的大弟子哟!”顾华念得意地说道,“师父给我起了个大名,叫做顾华念!我也有正经的名字了!”

“噗!狗儿……”顾华念正得意地炫耀呢,一旁韩子阳听闻沈清蝶唤顾华念的小名儿,有些憋不住地笑了出声。不过待顾华念瞪过来时,韩子阳已然把笑收回去了。

沈清蝶倒是没怎么注意韩子阳,被“绝谷”二字吓了一跳,而后欣慰地抚了抚胸。这才消了对无字诗的厌恶,换了衣服钦佩的表情,起身对无字诗跪了下去:“不知这位大侠姓名,清蝶低贱,此一拜不足以表达对贵谷收留……华念的谢意。”对顾华念有了新的名字,沈清蝶是欢喜的,只是叫上去还并不那么习惯。

无字诗与顾华念都未曾料到沈清蝶会行这般大礼。无字诗仍是瞧不起操皮肉买卖的,正犹豫着要不要扶,顾华念小小的身子已经跑去馋沈清蝶起来了:“蝶儿蝶儿,你怎么跪下了?”

沈清蝶于是起身。无字诗这时问起了顾华念的过往,才知晓顾华念早年丧母,后娘带了个小儿过来,便愈发在家里受排挤,两岁大便被丢到了花程班子学戏,三岁时干脆卖给了戏园子。顾华念生性调皮,平日里没少挨揍,好在有沈清蝶护着。等到沈清蝶登台,有一晚出场子去了,顾华念不小心打了一个戏班主子的古董花瓶,给打了个半死。沈清蝶心疼这孩子,从那个“小门”偷偷地把人送了出去,躲在一旁看着,直到有正经人家把顾华念捡走了,沈清蝶才放心离开。

那个捡了顾华念走的自然就是萧静慈。

见顾华念过得这般如意,沈清蝶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头不禁有点欣羡。只是自己宠着的小男孩儿不用再走自己的老路了,沈清蝶还是很庆幸自己能把他送走的,掐掉了心里头的那丝嫉妒,认了自己的命。同顾华念聊了半个时辰,眼见着天越来越晚了,沈清蝶怕谁来查夜,忙让无字诗送自己回去。

临要从窗户里飞出去,沈清蝶忽闻身后传来顾华念的声音:“蝶儿,师父现在不让我随便出谷,你等我成了大侠,成了神医,我带你出去!”

沈清蝶嫣然一笑,离了这客栈。

自此后他心底里便存了这么个念想,等顾华念从绝谷出师,来寻自己,带自己逃离这人间地狱。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一等便等了十五年,等到他都离了那台子,呆在花程班子后院里训着徒儿,怀想起曾经有个小子,说过要带自己离开。只是不知道,那个小孩平安长大了没有,又在何处呢?

沈清蝶回了花程班子,按下不提。得以见了沈清蝶,顾华念兴奋了起来,竟是睡不着了,拉着已然开始犯困的韩子阳,开始絮叨沈清蝶的事儿。韩子阳出于礼节,开始还认真听着,不一会儿还是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顾华念兀自念叨了半晌,只见韩子阳不住点头,还以为他在听呢。谁知道一下子头点重了,韩子阳一歪,倒在了床铺上,睡得沉沉的,气得顾华念去拧韩子阳的胳膊,都没能把人弄醒。小顾华念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悄悄地附在韩子阳的耳朵上,飘着嗓子细声说道:“有鬼从井里爬出来了,来吃小孩了!”

“鬼来了!”只听一声低吼,两个小孩具被吓了一跳,哇哇大叫起来。送沈清蝶回了班子的无字诗吓了一把小孩子,见这有趣的反应,自己乐得哈哈大笑:“睡吧睡吧!明儿个还要回绝谷呢!”说罢无字诗从柜子里取了客栈备用的褥子和被,铺在地上,自己打了个地铺,便睡了下去。

原本想着睡个好觉,明儿个虽然不赶时间,也得有充足的体力。谁知到了夜班,纸糊的窗忽然被戳进了个小洞,一根管子伸了进来,悄悄地被吹进了什么烟雾。无字诗嗅着空气里有怪异的味道,立时惊醒,呵斥一声:“谁?”正待站起来,却只觉浑身酸软无力,竟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章 〇〇七 青衣

待到无字诗悠悠转醒,只觉得自己双手被缚在身后,用的不知是什么绳子,竟结实得很,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无字诗瞪大了眼睛,只见自己被关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三面石壁,前方到有道石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与声音。石屋里点着一豆灯,面前站着三个青衣人,都蒙着面,披散开头发,手里带着一串银铃铛,却是不出声音。这身打扮无字诗认识,正是青衣会。

青衣会原本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若说绝谷医术无双,则青衣会就是毒霸天下。青衣会手腕上的那串银铃铛,素日里是不响的,一旦响了便将几里地灭个不见生灵。无字诗被人毒倒了之后,原本还在懊恼,自个儿好歹是个大侠,被这般下三滥的功夫放倒了,也忒丢人了。待看清是青衣会做的,无字诗便原谅了自己:青衣会想毒人,便是绝谷萧静慈也不敢说百分百能逃掉,何况他无字诗既不善毒也不善药。

无字诗确认了眼前是青衣会的人之后,到不急着逃,也不去问这帮子家伙绑自己来是要做甚了,转着脑袋去找两个小儿的身影。幸好青衣会怕是要将孩子带来做人质,未将韩子阳与顾华念直接杀了,而是一起绑了过来。小孩儿抵抗药性的能耐差,此刻还未清醒,仍旧在沉沉睡着。无字诗松了一口气,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这不是我那群手下败将?听说是龟缩到西蛮子那里去了,怎地又有胆子踏入大闵的地盘了?”

青衣会在嘉朝灭了之后执意要护嘉朝最后一位皇子何书鸾。眼看着大闵新任的皇帝想拿这个做借口杀一杀江湖的势力,几个大帮派一商量,干脆趁大军压来之前,自己先把青衣会灭了,而后向大闵新任的小皇帝上表,言说武林绝不会参与朝堂之争的信念。当时无字诗闲来无事还去参与了剿杀青衣会,上一代的会主正是他手刃的。

只见领头的家伙冷哼一声,怕是被无字诗勾出了心中的痛楚,却并不回应无字诗的调侃,而是直截了当地逼问:“你堂堂无字诗现下里还不是落在了我手里?嘉朝皇帝老儿的秘药,你藏到哪里去了?”

那领头人的问题着实让无字诗怔了一下。皇帝老儿的秘药?虽则无论是嘉朝还是现在的闵朝,无字诗仗着自己的功夫都来去了不少次,顺了些好东西。猛然被提及什么秘药,无字诗并不知晓来人要问的是什么。

这愣怔落入青衣会的人的眼里,被误解了别的意思。那人只当是无字诗以为天下无人知晓前朝老儿的秘药竟在他手里,冷笑两声,带着三分得意:“还需我提醒吗?嘉朝太祖流传下的秘药,在你手里。”

“哦——!哦——!”无字诗恍然大悟,原来来人找的是这个。传说中嘉朝太祖年幼时,有一位得道高人,言说当时的皇帝已然没了龙气,天下民心皆失,他将龙气聚在了两个丸子里,相中了太祖,认定他乃是真龙天子,喂给了他其中一粒药丸,另一粒则是送了他用以留传后人,可保嘉朝千年不倒。

二十年前的嘉哀帝,亦是荒淫无度之辈。待到天下揭竿而起的时候才慌了神,寻出祖宗传下的药来,正待让自己最宝贝儿的儿子服下去。谁料到一模一样的药盒子竟然找出了十几个,没人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嘉哀帝干脆让自己的儿子们一人拿了一个去,最终哪个也都没保住嘉朝的天下。

其实嘉太祖当年的事儿本就只见记于野史,描述得夸张至极,正史也已然美化了真相,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有这么一粒凝聚着“龙气”的药丸子,大部分人也都早将此当做了个笑话。只是仍有小部分人当了真,嘉朝倒了快二十年了,还总听说有谁在哪里发现了这东西。

无字诗觉得好笑。他早年的确把这药丸子从嘉朝皇宫里顺出来了,还点了皇子的人头,一人仿制了一个。那盒子说真的并无特别,无字诗打开看过,里面躺着两粒小指般大小的药丸,还有一张纸条,写着不知是什么鬼画符。无字诗闲散野人,窃出这个也纯粹是想看皇帝老儿着急,图个热闹,从未想过要当什么皇帝,药盒子也似乎被他随手埋在了某处,已然抛于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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