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洛国的皇宫,不论晚上还是白天都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着。
所有人的宫女,太监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所有的侍卫也都是面无表情。
藏娇殿依旧被一片惨白笼罩着,仿若灵堂,连那天一起送来伺候黎络的下人都是穿着与众不同的白色宫装,无声的穿梭于那片白色之中时,没有一点唯美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渗人。
黎络躺在宫殿用琉璃瓦搭建,显得金碧辉煌的屋顶之上,眯着眼睛享受着风吹过脸颊的感觉。
为了防止被别人看出他的伤口已经好了,上屋顶的时候他还是忍着心里的不适让诸葛旭带他上来,连躺下都是侧着身子,假装避开那处伤口而做样子。
诸葛旭之后也送来了药,因为位置的不方便,他提议要为黎络上药,被他拒绝了。
不论是谁,他都没有办法忍受身体被人亲密的碰触,那样只会让他恶心。
最后,诸葛旭还是留下了药,然后离开。
那瓶药黎络自然是不需要用,不过为了防止诸葛旭发现其中的不妥,他还是用另外的小瓶子倒了一半出来,这样如果诸葛旭提起,他也可以说自己其实用过,才会这几天气色好了些许。
唯一让他心情不错的是,洛王那个老色狼这几天也依旧没有出现,虽然经常派人送来各种精美的衣服和华丽的宝石,人却没有出现,更加没有过来找他。
这一系列的事情并不符合黎络记忆中关于洛王的习性,不过他不来最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很快恢复的内里,这几天却停滞不前,不该这样的,可是黎络也说不上为什么。
同在屋顶上的还有诸葛旭,不过他并不是在黎络的旁边,而是在对面的屋顶上。
作为一个他国的官员在洛国的皇宫自然不能和黎络在明面上有太亲密的接近,即使他也算得上他的主子,可是他现在的身份是洛王的宠物。
华裳美酒,珠宝玉器,样样不少,唯独失去的自由。
他看着侧躺在屋顶上的黎络,微微合起的双眸,绝艳的容貌,难得舒展的眉心,这样的他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梦,让人心生怜惜。
诸葛旭看得出来黎络这几日心情不错,也许比起普通人,他只能算平和,可是比起他之前日子里的样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安逸了一点,他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望着他衣衫中即使被掩盖却依旧会在侧过时,不经意露出来的锁链,诸葛旭手不自然的握拳,从未在乎过他的他,却很想问一句,是不是很疼。
这样的话就算真的很想,也要藏在心里。
问了又能如何,他注定帮不了他什么,世间唯一的一把钥匙已经被黎王毁掉。那样的父亲啊,为了自己的王位,儿子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做等价交换的筹码罢了,为了让他听话毁了他足以逃离的一切生路。
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依旧在他昏死过去的时候,给他灌了毒。
院子中,一位宫女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走了进来,诸葛旭跳下了屋顶,从她的手中接过了托盘,示意她可以离开之后,纵身再跃上黎络那边的屋顶。
“殿下,该喝药了。”他看着依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的黎络说道,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不吃。”黎络没有睁开眼睛,淡淡的说着。
“殿下,喝了药您的身体才能康复。”诸葛旭继续说着,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呵……”黎络冷笑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带着浓浓的不屑和嘲讽,他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旁边站的挺拔的诸葛旭。“喝了才能康复?当真不是喝了才会死的更快吗?”
“殿下,请喝药。”诸葛旭脸色没有一丝变化的坚持着。
“我若是不喝,把它丢出去呢。”
“殿下如执意如此,属下只好再让宫女帮殿下重新煎一副,殿下喜欢怎么做都可以,只是今日这药是必须要喝。”
黎络拿过托盘上的药碗,看着碗中黑漆漆的药水,还未喝扑鼻的腥味已经熏人欲吐。
就算不识药理的人关闻着药的味道都知道如此腥必然有毒物,更何况走江湖为自保有着粗浅药物知识的他。
他并没有把药碗扔下去,而是一口气把它喝完。
就像诸葛旭说的,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喝,既然如此又何必幼稚。
更何况,这里面有东西,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
诸葛旭抿唇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把那碗药喝下去,瞳孔微微一紧,眼帘垂下没有说话。
黎络却开口了,“他既然这么想让我死,又偏偏不敢做的彻底点,还真是为难他了,哈哈……”他笑着却只有神色苍凉,没有笑意。
“殿下。”
“你下去吧,别扰了我今日唯一的清闲,以后只怕没有机会在这样了。”黎络摆摆手让他离开,诸葛旭听了他的话很不安,却依旧离开了,留下一方清净给他。
黎王给黎络下的药的慢性毒药,却有很强的牵制性,他必须每一日都喝那个药,每一日的毒素会积累越来越多,却也可以延续生命,倘若不在继续,
等待他的并不是直接的死亡,而是痛不欲生的痛苦。
因此,诸葛旭才必须每一天都用尽各种办法确保他喝下去。
黎络等到屋顶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这才缓缓摊开手心。
白皙的手心中,一颗如血般红色的小拇指大小般的小点鲜艳欲滴,在他摊开手心的时候,小红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了一圈,明显的变小了一点。
他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没有看到,缓缓的合起了手心。
宴会之后又过了十天了,季琏依旧一次都没有再出现。
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口是真正的好了,黎络都要开始那些日子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根本就是幻觉。
季琏就像是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一样,突然之间再无音讯。
难道他已经打算放弃他,治好他的伤只是为了划清之前相识一场的情分,冷眼看他自生自灭。
想到季琏一贯的冷漠,黎络的心微微一抽,一种冷意让他连疼都说不出口。
毕竟,与季琏而言,他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说白了只是个死缠烂打呆在玉缘不走的住客罢了。别说他在季琏心中的地位比不上那日在梦中见过的他的主子,小开心,就连小黑他都比不上。
心中的冷意贯穿四肢百骸,让黎络的脸色一阵青白,身子不稳居然直接从屋顶上一头栽了下来。
幸好诸葛旭一直注意着这边,看到他身形不稳就冲了过来,这才接了个正着,不然黎络那样毫无自我保护的摔下来,就算脑袋不开花,也一定会缺胳膊断腿免不了。
诸葛旭抱着黎络,发现他居然已经昏了过去。
尤其是青白的仿若死人的脸色,让他心中大惊,赶忙把人抱进了寝宫,小心的放在床上,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紊乱,气虚,却又血气汹涌,没有感觉到他的内力有恢复,却能感觉出他体内此刻一片混乱,可能会伤及五脏六腑。诸葛旭赶忙用功帮他守住心脉,然后派人去找御医。
等到御医来了,检查过黎络的身体之后,摇摇头:“不瞒您说,小主这身子久被毒物缠身,已经……深入肺腑,如此强撑已是强弩之末,最多也就半个多月的日子了。”
“他中毒多久了。”诸葛旭明知道他中毒不过一个多月,可是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御医无奈叹息道:“最少也有十三年了。”
“什么?!”诸葛旭大惊,十三年?!“你确定?这怎么可能。”
“老朽不敢胡言,小主这身子确实已经中毒十三年。”
“他中的是什么毒。”诸葛旭问,他已经确定他这次晕倒并不是因为这一个月来的药。
“红烛。”老御医无限感慨,“此毒物是出了名的阴毒,中毒之后会在掌心出现和手掌一般大小红色印记,每次毒发会缩小一点,就像燃烧的红烛一样,只是这种毒物燃烧的是生命。如若那点红彻底消失,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不过这小主也算是个奇特的例子,按道理说,中了红烛之毒,生命最多不会超过六年,可是他却已经十三年真是怪哉。”
“你确定没有说错?他的手心并没什么红色。”诸葛旭不信的翻开黎络的两只手,手心白皙却并不是细,但是也没有任何的红点。
“红烛只有在发作当时才会显现,而且每次发作,腐蚀五脏六腑,痛不欲生。”
送走了御医,诸葛旭回到了寝宫,怔愣的看着昏睡在床上的黎络。
中毒十三年,如今他也还未十九岁,居然已经中毒如此之久,他中毒的时候不过是稚童,到底……到底是谁如此狠心。
心中闪过了答案,诸葛旭呼吸微微一窒。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皇宫,真是腐烂的让人反胃。
49.
黎络走在一片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过他能感觉得出此刻身体很轻盈。
许久没有如此自由的感觉,他虽然看不清楚,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还是很享受现在的自由。
走了许久,他看到前面有亮光,脚下加快步伐,明明很远的地方,却在转眼间就到来,黎络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不合理,他已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好美。
无声而过的河流,两岸开满了绝艳的红色花朵,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开的如此绚烂的花儿。
他吃惊的走了过去,沿着河水漫无目的走在岸边,眼中都是极致的花朵。
没有发现,河水中,没有他的影子。
“王,有生魂私闯入界。”冥宫中传来冥兵的禀告,冥王挥挥手让他退下。“不用管他。”
“是。”
“没想到居然能找来这里。”冥后靠在冥王的怀中,笑眯眯的看着幻境中对自己此刻的状态毫无所觉的黎络,灵魂出窍能横穿人界和冥界,也算是个特例了。
“这样才能证明,不枉费你的苦心。”冥王笑着亲亲自家爱人的脸颊,这几日龙玉可是为了黎络不被洛王那个老家伙碰,出尽了损招,整的老家伙这几日别说不敢碰黎络,连其他的妃子都不敢碰。
都雄风不振了,若真的派人侍寝,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哼,小青衣可是咱家小蝴蝶定下的人,怎么能在他受伤的时候就白白让别人占了便宜。”龙玉冷哼,从季琏愿意为这个男人做到魂飞魄散那一步开始,他就坚定的把孟青衣画到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宝贝说的对。”冥王作为标标准准,宠老婆宠到天的妻奴,自然是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
“不过,小蝴蝶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龙玉无奈叹气。
他可以帮得了孟青衣一时,却帮不了他所有,人界的事情命中都有定数,他也没办法改变,尤其是生死。
“不要想太多,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们的命,与人无尤。”冥王抱紧冥后,轻声安慰。
“我知道。”龙玉抿唇,靠在雅亦的怀中。
他都知道,可是曾经那样一步步走过,不希望他们会重蹈他的痛苦,他还有幸最后终究是和雅亦在一起了,可是他们呢?
这世间,并不是天天都有奇迹,会受到老天的眷顾。
黎络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到,他只是茫然着,这里到底是哪里,这花看着好眼熟。
好像……好像……季琏那日破解吸血玉的就是这种花!
黎络想到季琏,脑子有什么炸开,他呆立在汹涌却无声的河水边。
再缓过神,早已经不在了河边,而是在一个很华丽的山洞中,冰雪所建的山洞,墙壁上都是各色宝石和做照明用的夜明珠,就连最中间的床都是水晶。
明明该很冷的地方,黎络却没有半点冰冷的感觉,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他离他并不近,这样看过去也只有一个侧面,可是他偏偏就是看得清楚,他就是知道他是谁!
快步跑到了水晶床边,这才看到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周身被淡淡的银白色光芒包裹着,就像是包裹在蚕茧中的蚕似地。
不是季琏是谁。
黎络伸手想要去抱他,却被那层光弹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在眼前,却无法碰触。
“季琏,是你吗,你怎么了!你醒醒!”黎络焦急的看着他,碰不到他只能叫他,这样安静而无生气的季琏让他害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季琏,你怎么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谁伤了你!”黎络拍打着想要突破那层白光,却总是被弹飞,一次次的摔倒,一次次的爬起。
不是不痛,却又和平日的痛不一样,这种仿佛直接拍打在灵魂上的疼痛,让黎络有好几次差点痛晕过去。
可是,他不甘心,他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为什么不让他碰碰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已经知道他因为什么不能出现在他身边,现在他来了,为什么却是这样!
他不甘心!
黎络像是疯了一样的撞击着那个看似轻薄其实法力极强的光罩,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
在他再一次撞过去之后,撞飞他的力量猛然增大,眼前一黑,他居然被撞离了那个山洞。
黎络看着陌生的另一个地方,这里又是哪里?
突然,他看到有人撑着船缓缓而来,这才发现脚边居然也是一条河。
等到船停下,他发现自己又遇到一个熟人。
“寒水!带我去见季琏,我找不到那个山洞了。”黎络着急的抓着寒水的衣袖,让他带自己回去,他要见他。
他想见他。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寒水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一挥袖,说道:“回去吧。”
“不!不……”黎络被他甩出,他惊叫着,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洛国皇宫的寝宫之中,身上仿佛过了水似地,大汗淋漓。
他想要坐起来,身体却虚软无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
不,黎络摇头,那不是梦,他是真的看到了季琏,真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碰触他,他受伤了,他却只能看着毫无办法。
他刚刚去的地方,是冥界吧。
开着那样花朵的地方,季琏受伤之后休养生息的地方,寒水出现的地方,除了冥界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有。
冥界……
想到之前身轻如燕,那种想去哪里都可以去的自由感觉。
看着现在,身重体虚,就算走出去依旧有无数高墙大院的地方。
原来,只有死去,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而冥界,这个记忆中很可怕的地方,此刻却让他倍觉温暖。
在这个肮脏的世界里,至少那里有他心中唯一的一块圣土的存在,有着让他毫无畏惧面对这一切的人。
哪怕,他知道,也许自己死了都不会遇到他。
眼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过鬓角,藏到了散乱的发中。
两日了。
诸葛旭发现黎络自从那日昏迷醒来之后就憔悴了不少,尤其是嗜睡如命。
连冷笑都不在有,整个人浑浑噩噩,随意一坐下来,就沉沉睡去。
诸葛旭没办法问他到底怎么了,就算问了他大概也不会理他,可是他很担心,是不是因为毒物的关系。
有心不让他在喝药,可是又不能。
整个藏娇殿这两日连空气中带着一种焦躁的感觉。
黎络如此困倦他自己知道,除了身体自从这次醒来明显虚弱了很多之外,想事情都开始力不从心,身体自发的本就有点想要用睡眠来养足精神,加上他对自己的心里暗示,才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