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安本来闭着双眼，后来突然转过脑袋注视孙思敏：“你瞎看什么？”

孙思敏笑：“你是女孩子就好了。”

“哈啊？”

“我就可以娶你了。”

顾延安感觉孙思敏脑袋又坏了：“谁要嫁你啊……”

孙思敏不屈不挠：“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我。”

顾延安横了他一眼，然后笑着转开视线：“我不喜欢男人。”

孙思敏立即伸手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你再说一遍？”

顾延安笑着躲闪，然后嘴硬：“就是不喜欢。”

孙思敏一把掐住他，翻身而上。他指了指自己的小弟弟，告诉顾延安：“我要内射。”

“哎呦，”顾延安要笑不笑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脸。

孙思敏笑着嘲道：“你还害羞了？”

顾延安啪一声放下手：“谁说的，来吧。”

他们折腾了大半夜，之后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到凌晨时分才双双合眼。第二天，两人统一的腰酸背痛。

第三十一章

顾延安醒过来的时候孙思敏还在睡。当天是注册日，上午9点就已开放注册，现在已经快十点。然而顾延安绝对不想起床。懒洋洋地背靠墙壁坐在床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用手机刷网，而正在这时，门却被人敲响了。

顾延安推了推孙思敏，同时问道：“谁啊？”

门口传来的是一位大叔的声音，甚至还有点熟悉：“我是江笑风的爸爸，小顾开开门。”

顾延安一把将孙思敏搡了起来，孙思敏从梦境中惊醒，满头满脑地弄不清状况。然而顾延安的大幅度比划和门外持续传来的说话声音已经够他明白了。孙思敏从床上跳下来，一想不对，回身去找内裤，手忙脚乱地穿了，他在房里左右转了几圈，一头扎进了厕所。顾延安随后冲了进来，把他的毛衣外套西裤一股脑儿地兜头扔向他，然后从里向外嘭地拉上了门。

顾延安开了门，一脑袋头毛乱翘：“江……叔叔？”

江父笑微微地一点头：“你好，江笑风生病了，我今天来给他注册交病假条，再给他打扫一下寝室。”

顾延安不能把人堵在门口，只能让江父进来。江父提着大包小包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打扰你睡觉了吧？”

顾延安摇摇头：“没有。江笑风什么病啊？”

江父在江笑风的床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带来的几包东西搁在地上，眉头间有了点忧郁：“说是厌食症，你说这孩子，整天嚷着要减肥，说也说不听。”

顾延安正在往房里走，听了江父的话脚下一软被绊了一下。江父闪电出手扶稳了他，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地面。刚才绊了顾延安的元凶乃是一只油光呈亮的大皮鞋，看上去价格颇为不菲。

顾延安看着那只鞋子，大脑一下子当机了。

江父随口问：“哪儿来的鞋子？”

顾延安：“我爸爸的……”

江父：“什么？”

顾延安：“我买给我爸爸的。”

江父哦了一声，没有计较。顾延安知道这谎撒得拙劣，但也不愿细究。他钻回自己被窝，同时怀疑床上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他正要开口，江父突然站了起来：“我借你们厕所用一用。”

顾延安登时抱着被子跪了起来：“厕所……有人。”

江父身形一顿，是一个疑问的意思。

顾延安硬着头皮继续扯谎：“隔壁寝室马桶堵了，同学借我们厕所用。”

江父哦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顾延安道：“楼道有厕所，出门右转走到底，要不您去那儿？”

“也好。”江父又站了起来，起身往门外走去。顾延安殷勤地给他开了门，看他往楼道那头走了，才折回房间敲开浴室门，孙思敏已经穿戴完毕，做贼一样地探出脑袋：“走啦？”

顾延安连拉带扯揪出了他，直往门外推：“去外面厕所了一会儿还回来，你赶紧走！”

孙思敏抵着门要往里蹦：“我的鞋我的鞋。”

顾延安坚决不让他拿鞋：“不行，你赶紧走，这鞋刚才让人看见了。”

孙思敏只得把鞋留在顾延安的寝室地板上，然后穿着他的白袜子蹑手蹑脚地逃窜下楼了。等出了寝室楼，他才回过味来，感觉自己刚才下来前应该索个惊险刺激的临别吻才对。

第三十二章

江父上厕所回来，看见了门房大开的浴室间，问顾延安：“同学走啦？”

顾延安刚换好衣服站在床边叠被子，见江父进来就招呼道：“叔叔你去给江笑风注册过了吗？没有的话一会儿学生证给我我一块儿去吧。”

江父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顾延安洗脸刷牙，又用梳子在头发上扯了几下，走出浴室穿上了椅背上的外套，就在这时，手机来短信了。

孙思敏言简意赅三个字：“快下来。”

顾延安看了一眼江父，对方正在帮江笑风换床单。

“叔叔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的。”

和江父打过招呼，顾延安一走出房门就感受到一阵冷风。双手插在衣兜里往下走，他在底楼门外看见了孙思敏。

孙思敏还是一双白袜子踩在地上，手上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装了一个鸡蛋煎饼。

孙思敏告诉顾延安：“我本来想买双拖鞋，结果你们学生超市要明天才开门。你还没吃早饭吧，这个给你买的。”

顾延安不能理解他赤着脚跑来给自己送早饭：“你自己呢？”

“这个不要你操心。我刚刚自己也吃了一个，但不好吃，咬了一半扔了。”

顾延安：“……”

然后他接过袋子，想了一秒钟：“你等一下，我去帮你拿鞋子。”

他噔噔噔跑上楼，在江父眼皮底下装模作样把地上的两只鞋找出来，收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对方转过身，把鞋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叔叔，学生证，我去注册了。”

江父把江笑风的学生证给他，同时问他：“你知道病假条给谁吗？”

顾延安道：“你一起给我吧！”

下了楼，他从书包里拿出鞋子还给孙思敏。孙思敏毫不怜惜地把脏兮兮的两脚袜子戳进了鞋中。抬起头，顾延安正在遣词造句。

“谢谢。”顾延安摇了摇手里的煎饼，很不习惯地向他道谢。

孙思敏也没意料到他的这声谢，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看着自己鞋面，他跺了两脚，然后抬头问：“你去哪边？”

“去办公楼注册。”

“我送你去，上车。”

顾延安：“不用了，没有多少路，你回去吧。”

孙思敏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顾延安没说话，也点了点头。他目送孙思敏向他的停车点走去，看到一定程度，他自己也走了。

直到回了寝室，顾延安才把思维从孙思敏身上扯了回来。江父脱了外套卷了袖口，正站在阳台边喝一瓶矿泉水，顾延安发现房中江笑风的那部分已经焕然一新。

他感觉自己很不像话，于是决定要关怀一下江笑风。

将学生证还给江父，顾延安在自己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反坐了，开始问江笑风的情。

江父告诉他，自打从秦岭回来，江笑风莫名其妙就开始拒绝进食，而且拒绝得很彻底，几乎成了绝食，问他理由只说自己太胖。

江笑风打着一劳永逸的注意，打算一口气饿成个瘦子。然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谎，所以他的精神力很快就萎靡了。

江笑风早晨喝两口米粥，中午咬几片苹果，晚上则跟着他奶奶静心打坐，作已然不食人间烟火状。

听了江父的描述，顾延安认定厌食症的说法绝对是家长操心过切。幸而他膘肥肉厚，体内能量巨大，这样折腾几周下来，身体居然还没有垮。

诚心诚意地叹出一口气，他在江父面前表演着忧虑：“不肯吃饭怎么行呢。”

江父向他旁敲侧击：“你们学校，平时是不是有人嘲笑他胖？”

顾延安感觉江父的双眼如同X光线在他脸上剜来剜去，顿时矮了一截趴上了椅背：“我不知道啊，没听他说过……”

江父感慨道：“唉，其实他已经不胖了。他读研究生半年，已经减了三十斤了。结果他说还不够，要再瘦三十斤。”

江笑风如今在家守着个体重秤，每隔半天就要上去金鸡独立一番。江父感觉儿子的行径不堪入目，简直有辱他作为父亲的斯文。

顾延安字字入耳，倍加心虚。无言地在椅子上变幻了万千姿势，他对江父道：“叔叔，我想去看看他。”

江父认为这是一个合理请求。于是在他打道回府时，他把顾延安稍上了车。而顾延安一到江家是真正的傻了眼。

江笑风坐在沙发上读一张报纸，手背上正打着葡萄糖点滴。听说顾延安来了他扔了报纸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奈何受针头牵制只能老实坐着。

顾延安看出了他绝食策略的效果，他整个人的确又纤细了一圈，脸的轮廓越发清晰，挤兑眼睛的肉少了，他竟然显出了一双大眼睛。

江笑风弱柳扶风、满面菜色地对顾延安说：“我叫我爸别告诉你……”

顾延安百感交集地询问他：“你现在多重了？”

江笑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百三十六……”

顾延安兜头给了他一巴掌：“你作死啊！”

第三十三章

当天，顾延安和江笑风在房间里促膝长谈，并且谈出了成果。两个小时以后，江妈妈从房间里得到消息，儿子肯吃东西了。

江妈妈心花怒放，立即指示保姆出去买菜，并且亲自下厨煮出了一大锅黑鱼汤。撩掉黑鱼肉段装上碗，江妈妈把肉香四溢的一碗白汤端到了江笑风面前。

江笑风是明显地没有食欲。看了一旁的顾延安一眼，又看了一眼，他勉为其难地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小口。

江妈妈问：“好喝吗？”

江笑风一皱眉头，没说出话来。

顾延安感觉江笑风能变成如今这种德行，江父江母身上的责任不小。一个能冲进儿子寝室给他打扫卫生，一个能像守着幼儿园儿童一样巴巴眼望儿子喝汤。

江笑风千辛万苦地吞下一碗汤，告诉顾延安：“我是真反胃。”

顾延安告诉他：“你是饿出毛病来了。”

江笑风因为节食收到了效果，所以并不以饥饿和虚弱为苦，相反颇有点沾沾自喜。他存着要让顾延安大吃一惊的打算，因此今日相见，顾延安不但不惊叹，还在他脑门上拍了一掌，多少让他感觉有点惆怅。

江笑风不听父母之言，然而很要听顾延安的话。当天，江母和保姆通力合作，脚底生风地在厨房转出一桌子菜。江笑风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坐上饭桌，对着以往都是心头好的菜色，挥着筷子不知如何下手。

江母不知为何这名同学有如此神通，可以一顿话将儿子说得回心转意。她开始对顾延安诉苦，说江笑风瞒着他们吃减肥药，幸好被她及时发现销毁。

“这种伤身体的东西怎么能乱吃，顾同学你说是不是？”

顾延安连连称是，和低着脑袋的江笑风一起心虚。

江母心疼儿子的一身肉，不住抚摸江笑风的胳膊：“你看看，都能摸出骨头了！”

顾延安当天晚上回宿舍，本来是在回味与江笑风的会面，然而深更半夜思维毫无预兆地转移到了孙思敏，想得他几乎心痛。长久以来他几乎是从未认真地思考过有关孙思敏的问题，大约是潜意识里自负地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无论如何任性都没问题。但是这个夜里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孙思敏不再是他的人了。

他在黑暗里抱着被子突然很想哭，虽说孙思敏不是个东西，但毕竟是个活生生的肉体，纠缠牵扯在他的生活里总有热度。现在没有了，他又是一个人了。

顾延安悲春伤秋了半夜，而江笑风家中则是鸡飞狗跳。

午夜时分，江笑风梦中惊醒，开始奔厕所。

一小时后，愁眉苦脸的他再次从被窝中抽身而起，坐到了马桶上，并且抱住了水斗不撒手，吐了个昏天黑地。

凌晨三点，肚子绞疼不止的江笑风被父母开车拉去医院挂急诊，诊断结果是急性肠胃炎，让他住院观察一天。

顾延安是一大清早被江笑风的短信吵醒，显然对方已经憋了大半夜，是等天亮了才发出的这条短信：“我住院了……”

第三十四章

虽然只有四个字，顾延安几乎可以想象出短信背后对方那张长吁短叹的脸孔。当天下午，顾延安逃课去看望对方。

江笑风的妈妈简直是爱上了顾延安，又是递香蕉又是送苹果，还把自己的位子让了出来。她对顾延安说：“医生说，昨天晚上那饭吃坏了，他那么久不好好吃，一点油荤都不该碰！”

江笑风怀抱热水袋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和他母亲抗议：“我不要吃，是你逼我的……”

顾延安无言地看着江笑风，感觉都是自己的错。他有点搞不懂江笑风的执着，爹疼娘爱衣食不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瞎折腾。开玩笑的话，他都当了真。

江笑风一连在医院辗转反侧三天，并且恃病行凶，越发地不肯进食。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轮番吊，他的手背上扎得满是针眼。顾延安给他带学校食堂的绿豆汤，他才兴高采烈的喝一点。这种绿中泛红不见绿豆只见汤的偷工减料涮锅水，不知为何让他是特别的情有独钟。

他巴眨巴眨眼睛看着在站在床边削苹果的顾延安，突然开口道：“老顾，你对我真好。”

只要江笑风卧床一日，他的自虐行为总与顾延安脱不了干系。所以顾延安听了这句评价简直眼泪掉下来：“好个屁，你给我快点好起来！”

等江笑风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的开春时节。一米七八的个头，已经瘦出了标准的一百三十斤。他的表姐表妹因为太过激动，所以在双休日拉他上街狠狠地里外装扮了一通。等江笑风走进校园，路边的桃花樱花杏花开得一树一树，他也感觉自己是格外的玉树临风。

对他瘦出来的新形象，顾延安感觉复杂，因此总不肯赞美，相反话里话外还要挤兑。江笑风又惭愧又得意，恨不得拉过对方的手，逼迫顾延安赞扬自己的美。

他还是没有食欲，并且精神不济。尽管如此，他感觉自己焕然一新，简直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大冬天各家门户紧闭，江笑风没有在寝室楼引起轰动，而等他次日进教学楼上课，认识他的人统一地碎了一地眼镜。一把年纪的教授眯起眼镜看着他，一连发了三声感叹：“哟，哟……哟！”脂肪消去，他的五官仿佛是水落石出，让师生都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江笑风先是在校园的BBS红了，慕名来教室和寝室观摩他的同学络绎不绝。然后，他的玉照一路流传，红到了外网上。本科时最胖的照片和如今的形象被拼成了一张图，不知来自何处的发帖者云：“绝对的励志哥，一个寒假瘦30公斤！”

评论是钠块投进了热水里。“好帅！！！！！”“励志哥哥哥哥哥，求求求求求交往！！！！！”“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面对一片咆哮体的留言，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江笑风是真心感到了忧伤。脱膘才短短一个月，他简直有点不能面对自己从前的照片，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以球形体度过了自己最美的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