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笑风没想到顾延安这么有常识,自己居然没有考倒他,心里有点微微失望。然后他重整旗鼓,问顾延安:“那你知道天狼星是哪颗吗?”
这回成功地让顾延安摇了头。江笑风高兴了,他把手臂横比猎户座三颗并列的亮星,然后做了个反向延长:“看到没?那颗最亮的就是天狼星。哈利波特你看过没?里面有个小天狼星。”
顾延安点头:“就是那个教父是吧。”顾延安转头看了看其他的星星,问江笑风:“现在能看到黄道十二宫吗?”
江笑风摇头:“不行,按理说现在能看到白羊座和金牛的,可是太暗了看不见的。”他扭头去看顾延安:“你是宝瓶座的吧?”然后他喜滋滋地把脑袋扭了回去:“我是室女座的。”
顾延安逗着篝火盆里的火苗,不知道他喜从何来。
“哦,小处女。”顾延安对江笑风说。
江笑风瞪大了眼睛:“你没有看过圣斗士星矢吗?处女座战士很厉害的!”看到顾延安摇头,江笑风简直要跺脚了:“你居然没有看过圣斗士。”随后他想起了顾延安老家是在农村,于是悻悻地闭了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的星座是个冰原战士,也很厉害的。”
顾延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笑眯眯地照单全收,末了把头一点:“哦,听上去很好看的样子。”
江笑风又高兴了。
第二十四章
无聊中顾延安摸出手机来看,却看见一条几个小时前进来的短信,无头无尾无标点地写着四个大字“你在干嘛”。信息来自久无音讯的孙总经理,于是顾延安直接把短信给掐了。
顾延安自觉心安理得,一抬头,却对上江笑风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感觉他有一通新的高论要发表。
果然,江笑风开始了:“老顾,我要说一件事,你不要有想法。”
顾延安心想我有什么想法:“你说。”
可能是因为山风太冷,可能是因为星河太灿烂,江笑风毫无预兆地开始推心置腹:“我觉得我们虽然只做了半年室友,可是好像认识你很久的感觉,感觉就像自己人。像别人如果说什么话,我就会很介意,但是你说的话我就不介意。”
顾延安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我说话没分量?”
江笑风当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就好像我家人一样,像我妈也常骂我骂得很难听,但我不会跟她生气。”
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不伦不类,顾延安斟酌了一瞬,发现没有调侃的价值。
江笑风剖白心迹的意图十分明显,顾延安也发现对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奶妈,为了扭转这种趋势,顾延安半真半假、厚颜无耻地问江笑风:“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笑风慢慢睁大了眼睛,他张了嘴:“我……”
顾延安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因为觉得自己太轻佻了,而对方那个迟迟没有下文的“我”字更让他感觉大事不妙。
江笑风把嘴又闭上了。他欲言又止地环顾了四周,然后郑重其事地一点头:“我是挺喜欢你的。”
这下换顾延安无言了,他沉默了半晌:“什么叫挺喜欢的。”
感觉对方不是个慈善的口气,江笑风心虚地移开了脑袋,音量低了不少:“就是……觉得你挺好的。”
标准越发模糊,于是顾延安识相地闭嘴,决定不穷追猛打。
然而江笑风并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他在心里酝酿了一通,然后鼓起勇气倒出了一大筒豆子:“以前嘲笑我胖的人很多,我也都没有特别好的朋友,更不要说女朋友。后来我就装成很不在乎的样子,习惯独来独往,但其实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我。认识你以后,我突然发现我也没必要羡慕那些交际很广的人,因为好朋友有一个就足够了。”他停顿了一下:“我有时候在想,恋爱中的人可以重色忘义只要恋人不要朋友,其实友情有时候也可以像爱情一样。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很有安全感。有时你自己去做什么别的事了,我就有点寂寞。”
顾延安知道这是江笑风的性格出了问题,因为世上有很多大大咧咧的胖子非常招人待见,人缘都好得出奇,而江笑风不知为何被他父母养成了温室里的一朵娇花,纤细敏感得小姑娘都拍马难及。
不过知道归知道,再亲密的朋友,有些话还是不能说。顾延安决定调戏一下江笑风。
“既然这样,你亲我一下吧。不要看旁边,看着我眼睛。你不是说喜欢我嘛?”
对于这样的不情之请,江笑风一时接受不能,顾左右而言他,而顾延安被逗出了兴致,奸笑着保证黑灯瞎火别人看不见,又鼓吹友情也可以亲亲。
最后,江笑风成功上钩,探头在顾延安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他嘴唇柔软,动作轻快,蜻蜓点水似的一触,他早已坐回了原位。
顾延安不说话了,只是笑。刚才的一瞬间,他觉得江笑风是一只小鹿,不过这只小鹿目前还批着一层熊皮。
江笑风见顾延安但笑不语,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否已经传达到位。他不甘心但又不得不问道:“那你……我在你心里是怎么样的?”
顾延安一本正经地逗他:“你要是瘦一点我会更喜欢你。”
江笑风有点委屈了:“我已经瘦了啊。”
顾延安比出了三根手指:“你再瘦三十斤就差不多。”
江笑风瞪大了眼睛:“再瘦三十斤我就一百三了!”他感觉顾延安这要求不是让他减肥,而是直接削肉。
顾延安不近人情地又比出左右两根手指:“你看,我俩差不多高,我才一百二不到。”
江笑风似乎是从没想过自己可能瘦比顾延安,所以当即牙酸似的一咧嘴,吸进一口寒风。
顾延安并不是强人所难,只是打了个马虎眼,开了个不太正经的玩笑。然而第二天一早,江笑风的行为令他目瞪口呆。
江笑风的自助早餐,只拿了半杯牛奶,几株炒青菜。而早在前一天,江笑风还大赞本酒店自助早餐丰盛无二,吃了个满嘴流油。
顾延安撕开自己的肉包子挤出肉馅,强行勒令江笑风吃掉。江笑风唉声叹气地吃着肉馅,而顾延安咬着包子皮,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第二十五章
江笑风拒绝食物的意图很坚决,百哄不从,而且几天来面露菜色,成了一个忧郁的汉子。正月十五前顾延安踏上返程时,怀疑得知真相的江父江母会千里之外来追杀自己。
然而江父江母没有追来,顾延安回到家,却发现的确有个发自千里之外的包裹正等着他。由于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狗爬似的“孙”,顾延安当即就感觉这包裹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拆封。然而他两个弟弟闲得蛋疼,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张牙舞爪地围着他要求旁观。过了一会儿,连他母亲都过来了。
顾延安用剪刀将包裹层层拆开,最终拆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精美盒子,盒盖上印着两个行楷烫金大字“蜀锦”。打开盒子,里面并排躺着三个高级笔记本,封面统一的是手工刺绣。
他的四弟眼明手快拿起一张便笺读道:“这是给你的开学礼物,祝学业进步!”而那位先前屁股开花的小弟则捡起了另一张纸,看了一眼,突然大叫:“你们看你们看,这三个本子是不是卖8888元!”
顾延安和四弟莫名其妙地侧头去看,就见小弟手上的确是拿着一张粉红色发票,票面上个十百千分别写着“捌捌捌捌”。
顾延安抢过发票,淡定地告诉小弟:“八十八块八角八分,你看错了。”小弟吱哇乱叫地表示不信,四弟则很有理性地伸手问顾延安讨发票,要求“再看一遍”。
顾延安把发票和盒子一起锁进抽屉里,然后转身瞪着两个弟弟:“滚不滚?”
小弟笑嘻嘻地往四弟身后一藏,而四弟则是淡定地伸出一只手,见者有份,要求分赃:“要么我们三个一人一本,要么你告诉我们是哪个有钱人送你的?”
顾延安看着这个弟弟:“顾延吉,你有啥本事和我谈条件,你信不信我把你看色情小电影的事告诉你妈?”
四弟瞬间变了脸色,扭头去看小弟:“你告诉他的?”
小弟惊恐地摇头,然后两人一起向顾延安看去,才发现是上了当。顾延安不耐烦地问他们:“现在可以滚了吗?”
顾延安知道自家弟弟不是什么好鸟,又爱时常发表一点关于两性的自以为是的见解,所以捡了个最大的可能性随便一说,一击即中。
打发走两个讨债鬼,顾延安重新打开了抽屉。锦盒之中,三个笔记,当中一本是大俗大雅的花开富贵牡丹图,一左一右则不伦不类,左边刺的是鸳鸯戏水,右边绣的是龙凤呈祥,图案是非常地适合做被子缎面。
顾延安感觉自己头上挂下了两道黑线,颇想将这吉祥如意的“捌捌捌捌”隔空拍到孙思敏的脑袋上去。
第二十六章
孙思敏一个春节,过得焦头烂额。每日应对女上尉的嬉笑怒骂,令他的灵魂分外寂寞起来。
他试探着给顾延安发去一条短信,本意是求和好、求宽慰,然而短信的下场是石沉大海。
为了在保全自己颜面的情况下炸出顾延安,孙思敏决定给顾延安家里寄点东西。东西的标准有二,其一要贵,其二要无用。
在陪女上尉逛街时,孙思敏发现了好东西。事后他给店家打去电话:“你们能不能用刺绣帮我做几本本子?”
人家店中销售的蜀锦,那是夹在两层玻璃中作为装饰品贩卖的,然而孙思敏暴殄天物,要把它们当作包书皮。
几本包装精美的笔记本是做出来了,报出来的价格是两三千,然而孙思敏却让店方另外开了张8888元的假发票,专门放进礼品盒中。
果不其然,顾延安主动发来了短信:“你脑子坏掉了?”
孙思敏欲擒故纵,傲然不理对方。短信一概不回,电话一概不接。
孙思敏得逞了。两周后临近开学,顾延安拎着一个环保袋,环保袋里是那个贵到愚蠢的礼品盒子,一路开进了孙思敏的公司。
保安因为见他面熟,只来得及行一个注目礼,他已经一头扎进了旋转门。在一楼大厅,顾延安将环保袋拍在前台的桌子上:“把这个交给孙思敏。”他转身就要走。
然而前台小姐因为训练有素,立刻站起来一把抓住他袖子:“你你你、别走!”
顾延安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姑娘,而对方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是不是姓顾?顾延安是不是你?”在与顾延安的对视中,前台咽了一口唾沫:“孙总交代,请你先坐一下。”
顾延安的本意是不搭理她,但妹子咬定青山不放松,顾延安没有当众与她拉扯的勇气,只得稍安勿躁地留了下来。
妹子眼神示意保安电话喊人,一边对顾延安殷勤道:“顾先生随我来,先到会客室坐一下。”
顾延安实在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他在前台360度原地踱了一圈,然后一手搁到前台上抓了抓头发:“我就在这边。”
十分钟内,孙思敏从大楼深处冲了出来,一阵风似的卷走了顾延安。
在高楼边公司自辖的咖啡馆雅间里,顾延安单手支颐不看对方,是一副决不合作的态度。
孙思敏将那礼品锦盒推到一旁,西装革履,正襟危坐。
多日不见,他似乎是将斯文的人皮披回去了一层。
抿了一口咖啡,孙总幽幽道:“我要订婚了。”
顾延安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孙思敏抢白道:“不要跟我说关你什么事!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顾延安又把头低了回去,一副恹恹的样子,几乎要趴到桌子上:“然后呢?”
孙总道:“我不想订婚。”
顾延安又抬起头来,孙思敏道:“不要说不想订就别订。这他妈不是我能决定的!”
顾延安又趴了回去:“那你就订呗。”
孙思敏忍不住了,他俯身靠向桌子,把脑袋凑到了顾延安面前:“你干什么有气无力的,生病了?”
顾延安道:“我坐了21个小时的火车……”
孙思敏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坐飞机?”
顾延安埋在手臂间的脑袋仅仅是哼了一声。
孙思敏坐回原位,意识到自己这两个月在金钱上亏待了对方。虽然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简单地理解为钱色交易,但是彼此互不联系,他白给钱也没有这个道理。可是他不给钱,对方就省钱省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孙思敏强行刹住了思维,他当下的主题是自己的忧伤,和他关乎一生的忧伤相比,顾延安被火车载个一天一夜也不算什么。
顾延安的手指开始敲打桌面:“我说,是不是以后你和我就没关系了?”
孙思敏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不假思索道:“订婚不算,要等结婚了再说。”
顾延安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对方节操扫地,因此没有话说。
他一推桌子站了起来:“东西我还给你了,我走了。”
孙思敏感觉:不能让他走。为什么不能让他走?理由自己也说不清。
言语挽留,不仅丢脸,而且恐怕还留不住。
就那么一秒间,孙思敏的思维经历了漫长复杂的辩证过程,最后他头脑一空,将手边的一扎咖啡凌空泼向了顾延安。
嗯,这下他走不了了。
第二十七章
顾延安当走没走之际,被兜头泼了一盆咖啡。他尚且及时地抬手挡了,也只来得及护住眼睛。
放下胳膊抬起头,咖啡汁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淌。震惊地看着孙思敏,他心里愤怒的火苗一窜而高,下意识地捏起桌上细长条的花瓶,要连花带水地抽向对方头顶。
然而手上一停,他重新把瓶子放了下来。不能动武、不能掀桌,否则在旁人看来,简直像他俩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恩怨过节。
孙思敏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精神病人行为,要笑不笑地一抿嘴角,孙总犹豫着给出了答案:“对不起……手滑了……”
火冒三丈地冲进孙思敏的老板休息室,顾延安脱了衣服裤子就往雪白的床单里钻,他大骂随后追来的孙思敏:“你妈!冻死我了!”
孙思敏讪讪地捡起顾延安扔在地上的衣服。顾延安一路走得淋淋漓漓,他几乎是循着一路的咖啡汁赶上对方。
在楼下,他们先面对了大眼瞪小眼的前台与保安,然后一路从货运电梯上楼,在走廊里又撞上了惊恐的秘书。
孙思敏交代自己的秘书,让他赶紧开车去市区买一套新衣服。秘书领命而走,走得一头雾水脚下生风。
顾延安用被子来回擦着自己胸前的污渍,方才的咖啡顺颈而下,连他贴身的背心都没能幸免。
孙思敏站在十步之外看他擦,脑子里却浮出了女上尉芊芊玉指指着自己:“你这狗娘养的王八蛋!”
孙思敏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确是挺王八蛋的。而顾延安擦了许久,左闻闻又嗅嗅,最后忍无可忍道:“有没有浴室!”
浴室的确是有一个,紧邻食堂,主要供厨房、物流、后勤的员工使用,条件简陋不说,而且距离本楼层有二十几层之遥。
顾延安权衡利弊,最后瞪住了孙思敏:“你一会儿跟我回学校。”
孙思敏内心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但还是问了个为什么。
“为什么?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