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哥老啦……看,二哥儿你也长的这么大了……”倪谦紧握着左临风的肩膀,唏嘘地说。
左临风摇头:“样子会变,但感觉不会,我年幼时的记忆被人封锁了,一点也记不起来,可是那天我遇上倪哥,心里便没来由的浮起“倪哥哥”这三个字,原本对朝廷命官全没好感的我,竟会选择信任你,除了倪哥给我那种正直的感觉,更是那样地熟悉亲切,谁也替代不了。”
“二哥儿你从小就是这样灵敏,才学会走路,便要我陪你在花园子里捉迷藏,你每次总是想也不用多想,就像根本就知我在那里似的,小脚儿摆啊摆的直摆到我躲藏的地方去,一找到我,你便笑得那双圆圆的绿眼晴都眯了起来……”倪谦望着他的双眼,尽管不减灵秀雅逸,可是黯哑的眼瞳再反映不到任何事物,惋惜、难过顿时齐袭倪谦心头。
左临风听到倪谦突然停口,已明白他心中所想:“不要紧的,我习惯了,再不会为眼晴的事难受,反正对我没有多大影响,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连雪老贼也斗我不过呢!倪哥,我爱听,你再多说一点我小时候的事,爹、娘以及大哥的事……”
“可怜的二哥儿……倪哥没用,既没能找到你们兄弟,更帮不了你……”倪谦闻言,悲怆更甚,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左临风嘴角微冷的笑意,自嘲而悲凄,令早已失生命光采的双眼,暗沉死寂得有若幽谷深渊:“倪哥,你是个好官儿,一点也没坏了爹的名声,不像我,忘了祖宗名姓,连亲爹亲娘的大仇也忘掉,被仇人当成手中的棋子,任由他们摆布,我才是个不肖儿子……”
“不是你的错,二哥儿……”倪谦就像小时候一样,将左临风抱在膝上,轻拍着他的肩背安慰:“恩师会明白你是身不由己的,恩师和师娘最是宽大仁慈,也最疼你们兄弟,我相信他们不但不会怪你,还一定在默默地守护着你……”
倪谦沉稳有力的声音,温和而具威严的语调,左临风有一刹像是见到父亲的错觉,也只有倪谦,左兰轩最钟爱的弟子,可以代替左兰轩说出这番说话。
“原谅自己,你是恩师最自豪的孩子,知道么?”倪谦口中温言劝勉,眼眶却早已湿透。
左临风咽泪无语,心头的伤创未减,但抑压着的郁闷悔疚却渐渐消退,正想说话时,飞扬的笑声却在小筑外的梅林里响起:“你们故人重聚,不去喝他几碗庆祝,倒在这里对着哭?小青你真是越来越婆妈了!”
刚从战场上回来,休息不到三个时辰的凤逍遥人未踏进厅中,毫无拘束的笑声话语先响个满屋,左临风一听到外面脚步声响,人已慌忙从倪谦膝上弹起,坐回自己的椅中。
南宫一鸣的声音跟着响起:“凤大哥,你别这样说小叔叔……”
凤逍遥装作生气道:“是你小子死皮赖活的要跟我来见小青,一来便帮着他跟我作对,他是你亲老子不成?”二人说话间已走了进来。
“野凤你闲慌了欠揍么?”左临风道。
“看你心浮气躁的样子,一会怎跟我一块修炼啊?”一有机会,凤逍遥的嘴总不会放过左临风。
“找个人来揍绝对是修炼前放松心情的好办法,你不信的只管试试。”左临风翻了翻瞎眼道。
凤逍遥一脸贼笑的飞快抓起筷子,夹了两块烟熏素鹅送进嘴里,含糊地道:“皇宫的伙食真不错……来!青帝只管划下道来。”他这一吃开了头,筷子再也停不下来,将桌上的菜肴流水价般送到早已饿瘪了的肚皮里。
左临风笑骂:“明明是来骗吃骗喝,偏要说上一车子废话,小瑞子快多拿几碟菜来堵着他的嘴,别让他碍着我跟倪大人叙旧……”
倪谦忙道:“叙旧可以改天再聚,二哥儿你跟凤少侠修炼的事要紧,倪哥只顾急着想见你,一时没想得周全。”
左临风摇头:“不,倪哥,多陪我一阵罢。”
倪谦本就舍不得离去,闻言重又坐了下来,凤逍遥边吃边道:“一鸣小子,你硬是跟了来,现在却连句话也没有,一块木头似的楞个甚么劲?”
“小叔叔……”南宫一鸣仍是改不了口。“七叔祖叫我代他向你赔罪,他不是不想亲自来,只是怕惹你不快,那天的事,七叔祖他真的很后悔……”
“爹交托给我的事已完结,我跟南宫家再也没有牵连,我既不是你的叔叔,也受不起穆老的赔罪。”左临风淡淡地笑,淡得再没一点留恋牵念。
“小叔叔……”南宫一鸣听他语气冷淡决绝,急得拉着他的手还想求说,埋头苦吃中的凤逍遥却插一脚道:“小子你省省罢,小青这人向来是死鸭子一只——嘴硬,尤其是在他气头上,你越求他他越跟你拿乔放刁,可是到你那穆叔祖出了甚么事时,别说他只捅了小青一剑,就算捅他十剑,保证他爬也要爬回去给老爷子出头的……”
他一语戮破左临风的心思,叫小瑞子等宫监们全都偷笑起来,倪谦一瞥左临风面色,赶快端茶笑道:“凤少侠快人快语,你们两个是过命的兄弟,二哥儿就拜托少侠多加扶持,倪某以茶代酒,敬少侠一杯,预祝两位功行大进,二哥儿一战功成,凤少侠请。”
“倪大人请。”凤逍遥只得端茶回敬。
左临风见倪谦出面圆场,不好再说甚么,只说了句:“野凤你爱在这里瞎缠乾耗只管随便,我可要去参悟那第十二重的奥秘,到时你别怨我不告诉你。”他说罢,也不理凤逍遥二人,站起来向倪谦一揖,提起竹棒,的的笃笃的返回内房。
“小叔叔不是真的生气罢?”南宫一鸣担心道。
“他不是生气,是要挟老子!”凤逍遥恨恨的追了进去。
五十.散功(1)
“裕哥!”在雪地里走了半天的楚茜,跌跌撞撞地扑入裕哥胸前,抽噎到说不出话来。
“小茜!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裕哥三人像劫后重逢般紧紧相拥,谁也无法再控制心中的悲痛激动。
“小茜发生了甚么事,那些强盗是……”小蛇急不及待地问。
裕哥为人老练,忙阻止道:“只怕那些人还在附近,我们先找个安全地方落脚再说,小茜,我们走后发生的事,你边走边说罢。”
楚茜点了点头,大眼里又再淌下泪来,但她是个硬气的姑娘,咬着牙一抹眼泪,一边走一边将之前发生的事说出,不等她说完,裕哥二人已是越听越奇,啸天宫派人来杀立秋已是毫无道理,救他的猫猫就更加古怪,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来,为怕那些凶徒去而复转,三人不敢回客栈收拾细软,转而到了相邻的镇上,投到一家相熟的武馆里,商量往后的打算。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剑阁阁主是大魔头,南宫少爷变了啸天宫主!”一名刚从外面归来的武师嚷道。
裕哥三人对望一眼,小蛇会意地上前搭讪:“那可真古怪!剑阁阁主是谁大家都知,那南宫少爷又是甚么的一回事?”
那武师道:“兄弟还未知道么?帝都出了大事呢……”说着将这两天帝都的大事说出。
“天!那南宫少爷竟然是……怪不得他们要杀小秋……”楚茜脱口道。
其实裕哥心中的惊讶并不左楚茜之下,尤其当他想起那个瞎眼乞丐,居然是那不知是南宫少爷还是青帝的时候……裕哥不想枝外生枝,忙岔外去问:“消息没出错罢?南宫家的少爷怎么会是青帝?”
那武师言之凿凿地道:“千真万确!青帝的风吟鸣动谁冒充得了?原来他是为了揭被剑阁的阴谋,才冒充南宫家的少爷入宫贴身保护圣驾,只是青帝失踪四年,不知怎的竟然瞎了眼……”
三人收足了消息后,裕哥在房中向二人道:“我们到帝都走一遭去,小秋跟了那叫猫猫的怪人去,也不知现在是吉是凶,如果他真是还在啸天宫的人手里,我们更要找那位啸天宫主解决此事,至少也要将我们的事上报倪大人,否则我们的众位兄弟死不暝目!”
楚茜二人想起惨死的镖局兄弟,更是恨不得立时飞到帝都去。
“小秋他……他不会有事罢?”尽管知道立秋心有所属,楚茜仍是十分担心他的安危。
“那小子大命得很,不会有事……一定不会的……”裕哥虽然是用肯定的语气说话,不过谁也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多一些。
连立秋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有事还是没事,小命好像暂时保住了,可是却被严密监管着,一步也不能乱走,崔铉有意促成二人的“好事”,故意嫌立秋脚程不快,命猫猫背他上路。猫猫虽是疯颠,但功力不在其他玉童之下,背着立秋与崔铉及数名护法一起向北疾驰,也全不当是一回事,只要立秋陪他玩便心满意足,那会为难立秋半分?但崔铉可不一样,只消一停下来,便当足立秋是奴仆来使唤,一路上叫立秋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只好忍着气来伺候,心里将崔铉的十八祖宗咒骂了几千万遍,幸好几天后,崔铉不知何故匆匆离队而去,立秋才受少许多活罪。
如是者再走了数天,一行人进入一片高峻的雪山之中,尽管立秋穿着厚厚的衣服,还是觉得奇寒透骨,稀薄的空气更令人连呼吸也不顺畅,地上积雪又深,走一步便有半截小腿陷到雪里,本已险峻陡峭的山路更是寸步难行,不是有猫猫在又拖又背的话,立秋早掉到山沟里去,好不容易才挨到天黑,立秋已累得全身发酸,正担心不知要在这寒冰地狱里走到甚么时候,后颈倏地一麻,人便失去知觉。
醒来时,立秋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四周尽是又粗又厚的石墙,墙上尽是蛛网灰尘,前面不远处是一道黑沉沉的铁栅,每条铁枝粗如儿臂,一阵霉臭气味钻入鼻端,蟑螂壁虎到处乱爬,就像身在牢狱里一般。
“草蜢哥哥!草蜢哥哥!”猫猫的爪子在立秋头上一阵乱推乱摇,摇得立秋差点再昏一次。
“别摇啦!猫猫!”立秋怕了他的乱来,连忙坐起身来,四处张望着问:“这是甚么鬼地方啊?”
“这里?不就猫猫的窝耶!”猫猫一跳跳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乾草烂布上,愉快地滚来滚去。
“我的娘!”立秋望着这污秽简陋的囚室,忍不住怒气勃发的大骂:“操你妈的王八蛋!那些杀千刀的死老头还是人来的吗?你哥好歹也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凭甚么把你当囚犯般虐待!”
猫猫碧眼睁得大大地,竟然鼓起掌来:“草蜢哥哥好威风啊!不过,哥哥在骂谁啊?”
立秋呻吟一声,倒回乾草堆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身无力。
“哥哥别睡觉,陪猫猫玩!”猫猫死活的把立秋拉起。
“这里甚么也没有,玩甚么?”立秋叹气。
“猫猫就是不知道,才问哥哥嘛!”猫猫鼓着腮道。立秋只得爬起身来,爬到铁栅边往外面甬道张望了一下,然后问:“外面有人的吗?”
猫猫点头:“有,不过不到拿东西给猫猫吃,他们不会来。”
立秋心中一动,看到角落里有只木盆,走去拿起来往铁栅上乱敲,一面向猫猫道:“猫猫想不想学威风些?”
“想啊!”
“想就跟着我喊,越大声越好……”立秋还未说完,猫猫已大声叫道:“跟着我喊,越大声越好……”
立秋无力,但还是笑着称赞:“猫猫喊得真有劲!来,再跟着我喊:操你妈的死奴才!你们都死光了吗!”
“操你妈的死奴才!你们都死光了吗!”猫猫中气十足的骂声,远远的传了开去,整个甬道都在回响着:“操你妈的死奴才……死奴才……”
猫猫听着不停重覆的粗话回声,觉得十分有趣,大叫:“好玩!好玩!哥哥再叫!再叫!”
“你们这些混帐奴才王八蛋!少爷叫你啊!狗腿子断了不会滚吗!”立秋扯开嗓门,拿着盆子又敲又叫,加上猫猫跟着附和,一片汚言谩骂登时在囚牢里吵翻了天。
果然二人叫不了片刻,两名啸天宫的徒众怒容满面的跑来喝骂:“新来的臭小子你骂谁了!你活得不耐烦吗!”
“老子骂奴才王八蛋!你们自认那可没法子!”立秋跷着脚风凉地嚷。
“臭小子你皮痒了讨打么!”
“不准骂草蜢哥哥!”猫猫向二人一瞪,二人登时向后退了两步。
“是你们崔长老抓了老子来伺候这位大少爷,现在却把老子关在这里,老子还伺候个鸟?”立秋趁二人胆怯时道。
“呸!死奴才犯贱嫌没事干么?谁关着你了,你手断了不会自己开门出来的吗?”其中一人大骂。
立秋张大了嘴,半晌才道:“……啥啊!铁栅没上锁的?!”
二人还未回答,猫猫拉着立秋,一脚将铁栅踢开,笑道:“我们出去玩儿!”
立秋即时栽倒地上,只想一头撞死算了。
五十.散功(2)
“野凤……”端坐在蒲团上的左临风唤了一声之后,却又停下不语。
凤逍遥将门关上,坐到他对面的另一只空蒲团上,道:“又有甚么想说了?”
“有些关于你的浴日神功和惊凤剑的事,不过我只是有些概念,还要整理一下该怎么说……”
“你的脑袋有病啊?你自己的事不去想,倒来想这些没要紧的事?!”凤逍遥几乎从蒲团上跳起。
“我正是在想如何对付贺兰老魔,不知怎的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希望对你日后有帮肋……”左临风缓缓道。
“快说来听听……”凤逍遥兴味盎然,他深知左临风想到的一定不会是普通东西。
“在这之前,野凤你先答应我两件事。”
凤逍遥笑道:“你想敲诈我吗?只管开个价钱来!”
左临风笑了一笑,道:“你这头野凤真是……”他停了一下,眉梢若不经意地挑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感慨,忙他仍然没说甚么,只是冷静地道:“就当我敲诈你好了,第一,我不许你去观战。”
“你怕我插手捣乱吗?”凤逍遥瞪了他一眼。
“我太清楚你的为人,你向来不把“规矩”这回事放在心上,你看重的只有“朋友”。”左临风的笑容前所未有地温暖好看,可是凤逍遥总觉得好像看着个死人在笑。
“小青……”
左临风阻止他说下去,续道:“你已为我花了太多时间,雪孤帆被我伤了,你不能错失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还有便是凤主的下落,她是否被啸天宫抓去,这件事也要尽快查个清楚,不可再躭延,所以我们的修炼一结束,你立刻要走。”
凤逍遥想了一想,点头道:“这次算你说得有理,另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