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三)——凤郎大猫
凤郎大猫  发于:2014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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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抉择(1)

墨香小筑中,左临风舒适地半躺在铺着锦塾皮裘的软椅中,享受着他无双的宠遇,吃用穿戴全是最上乘的东西,一切饮食起居全由专人伺候,只要他稍不高兴,皇帝便会想尽方法去讨他欢心。

“公子玩了半天也该歇一会儿了,让奴才们给你捶捶腿,拿香汤给你泡手,顺便修剪一下指甲,公子就当平时梳头一样,乖乖的不要乱动,或者睡一阵子也好,待会小瑞子给你拿好吃的点心来。”小瑞子惯性地把左临风当孩子一样来哄。

左临风也懒得装疯吵闹,胡乱说了几句疯话,便装作困倦,躺在软椅中打瞌睡,小瑞子一拍手,四名小太监上前,两人端着热暖的香药汤给他泡手,然后细心地修剪指甲,还在指甲上涂上护甲的香油,润手的香膏;另外两人轻手轻脚的替他脱去暖靴袜子,拿热的药包暖着他的脚心,然后开始替他捶腿按摩,伺候得细心熨贴,无微不至,就像从前在啸天宫一样。

从小左临风就是个被人伺候惯的公子哥儿,即使在大长老的小谷中,也有好几名仆役照顾他,除了在立秋的小屋里,他从未干过任何粗活,没自由的优渥生活,左临风再也习惯不过,虽然他并不稀罕……

既然一切尽在他计划之中,暂时做做笼中鸟又有何妨?左临风放松地享受着太监们贴心的伺侯,一扇敞开的窗户吹来清洌寒风,带来梅和雪的冷香,真的舒服得叫人不愿动弹……

可是曾几何时,他独自瑟缩在遍布积雪泥泞的卑污街角里,在无边的漆黑中无望地挣扎……

只有一个人,愿意将温暖的手,伸向他这个像垃圾一样,连看也没人愿意看上一眼的残废,在左临风黑暗的世界暠磿橶一片亮色……

为何还要记起他?

只铺着稻草垫子的土炕,不知为何,竟似比左临风身下的蓬松柔软的皮裘更温暖……

简陋的小屋,贫困的生活,并没有甚么享受可言,但那个傻子会用仅有的几文钱,买烧饼烤栗来哄他一笑,会竭力张罗他能给他最好的,不管受伤患病,他也会彻夜不眠地守护在旁……在左临风失去生存意欲的绝望时日里,毫不吝惜地送给他无忧的笑声,温暖有力的拥抱……

那个该死的笑声……模糊的面貌和身影,怎么会像刻入血肉里的烙印,烧不去,擦不掉……

这个人应该一点也不重要……

下一刻,在众太监的惊叫中,左临风蓦地飞也似的掠出温暖如春的小筑,跃到花林深处的积雪地里,他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不好!公子又发病了!”屋中的小瑞子惊叫追出。

“不错!看来我真的疯了……”左临风无声地惨笑,整个人钻进雪堆里,运起霜华功,不断将身边的积雪凝结成一层又一层的坚冰……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把心挖出来,一并封入冰层最深处……

皇帝得信赶来时,左临风便似蚕儿一样,把自己封在一只半透明的大冰茧里,一动不动的蛰伏着,也不知是生是死。

“赶快将冰凿开!”皇帝急忙下令。

“奴才之前也试过,可是凿子一敲到冰面上便被震开!”小瑞子慌忙跪下来禀告。

乾叔元试着在冰上一拍,果有一股大力将他的手弹开,遂向皇帝禀道:“是公子运功阻止他们凿冰的,倘若属下等强行破冰,难免将公子震伤。”

“难道任他冻在里面吗!”皇帝急得接近咆哮。

“冰茧是公子自己结的,他待在里面一时三刻应该无妨,南宫待卫是公子的侄儿,二人素来亲厚,若是由他动手破冰,公子大概不会那么抗拒。”乾叔元的话是不错,但也有三分找替死鬼的意思。

被急召前来的南宫一鸣,见状也是大惊,急步上前,拍着冰茧唤道:“小叔叔,一鸣来看你,你别再躲在里面,我给你将冰弄开好不好?”

左临风没有回应,南宫一鸣重覆再说了一遍后,感到冰上的真气消失,忙用凿子将冰茧敲破,从茧中抱出看似昏迷的左临风,送回小筑的卧室中,早已候命的御医们急忙上前视诊,虽然怎样也诊不出有受寒冻伤的迹象,但此君乃是皇上心尖上的宝贝,不敢有丝怠慢,仍旧开了一大堆驱寒安神的药物,姜茶参汤的忙乱不了。

旁观的南宫一鸣忍不住道:“开多少药给小叔叔也没用,小叔叔躲在冰里,不过是想喜欢的人来找他,陪伴他罢。”他已得知立秋离开都城的事,却不知个中因由,认定是皇帝暗中迫走立秋夺爱,心中甚是不满气忿。

乾叔元忙道:“一鸣!不得在皇上面前无礼!”

皇帝却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退下罢。”

南宫一鸣望着床上未醒的左临风,人却并没有退下,乾叔元正要催促,皇帝先一步道:“风儿尚未习惯宫中生活,南宫侍卫既是他的侄儿,朕准许你到墨香小筑看望他吧。”

听着皇帝一副已将左临风当成后宫私宠的口吻,南宫一鸣便忍不住心中激愤,几乎想拚着前程不要,也要把左临风带回南宫世家去,可是南宫世家真是他的家吗?南宫一鸣心中清楚,至少他爹便从未将左临风视为家人,他不过是让南宫家攀龙附凤的棋子而已……

“你就这么会撒娇啊!硬要朕撇下许多大事来陪你……”在所有人退下后,皇帝再无顾忌,直接坐到床上,抱起他仍然冰凉的身体。

“嗯……”左临风意识不清间钻到皇帝的怀内,他要找的不是更暖的地方,而是想寻觅当日跟立秋在土炕上相依的感觉……

然而对皇帝来说,这分明就是左临风主动对他挑逗引诱……

左临风着某种祈盼的脸面,看不见平时的任性痴态,清俊挺拔的眉宇里蕴藏着一种皇帝从未见过的,幽渺而深邃的伤感情怀,不是锥心刺骨的悲恸,也没有愁容满面,彷佛云淡风轻,但不知怎的偏是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里发疼。

“为甚么你还是容不下朕?不是朕没耐性等你忘记那个人,这次是你自己找上朕的……”皇帝朝圣也似的用指尖轻触他的眉梢,温润沁凉的感觉自指尖透入心头,皇帝忍不住想探索更多,不管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

分不出是恨是爱,莫名的焦躁使皇帝无法按捺,只有怀内的“雪精”,才可以平息身体里的渴望和躁动罢?

即使明知他清醒过来后,定必痛恨自己一辈子,皇帝仍是没法压抑心底渴求,无论如何也要捉住这个风一样变幻无定的人……

帐子被放了下来,龙袍也落到地上去,小瑞子等宫监全都知趣地纷纷退出……

四十四.抉择(2)

南宫一鸣走出墨香小筑后,多日来一直积压心头的郁闷感觉有增无减,压得他快要窒息似的,他甚至不敢想左临风此刻的情况,脑海只是盘旋着一个念头:即使成为南宫家的罪人,他亦要退出银卫!

牺牲左临风换来家族的荣耀,这能算是荣耀吗?

“这根本就是耻辱!”南宫一鸣在闷哼声中一拳又一拳地击在积雪的假山上,打得石屑四溅,拳上流出鲜血也不自觉,他好恨,恨自己无力将左临风救出这个皇家牢笼,眼看他被皇帝诱骗而毫无办法……

“一鸣小子,石头又没得罪你,你打它作甚?”不覊的笑声在不远处低低响起,南宫一鸣是吃了一惊,霍地掉头望去,原来是凤逍遥这头野凤,不知甚么时候飞到禁宫里来。

一肚皮乌气的南宫一鸣没好气的闷哼:“你怎么又跑到皇宫来?这儿有金子捡吗?”他一向对凤逍遥甚为敬佩,若非心情坏透,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凤逍遥说话。

凤逍遥当然不会跟他说他刚才悄悄到了青凤阁找凤主去,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是谁那么斗胆,惹上我们的南宫侍卫啊!”

南宫一鸣忿然道:“我不是甚么劳什子的南宫侍卫!我不干了!就算爹拿刀子迫我,我也不干了!”

“上头给气你受么?气成这副样子。”凤逍遥试探着问。

南宫一鸣颓然摇头,无意识地拍着石头喃喃:“我真的没法忍受……没法再留在这里……我救不了小叔叔,我看着他……看着他那样……却甚么也做不到……连话也不敢说一句……除了走,我不知还可以怎样……”

“走?”凤逍遥有些意外。

南宫一鸣毫不迟疑地点头:“脱离银卫,脱离南宫世家,凤兄,我没胆子带走小叔叔,我冒不起这个险,只好抛下小叔叔一走了之……我懦弱!我自私!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说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本来明亮有神的双眼尽是懊恼自责。

“你真的会为风少这个叔叔舍弃一切?”凤逍遥眼内微光闪动,想看清这少年的心意。

“他是不是我的亲叔叔并不要紧,他也是我重要的亲人,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当甚么也看不见!利用这样的关系晋身,我受不了……换了是你,凤大哥你可以忍受吗?”南宫一鸣嘴角掀动,轻蔑苦涩的笑意溢出,他难过的不止是自己的无力,更不值父亲的行迳。

凤逍遥摇头,一双凤目看似不经意,但却没放过南宫一鸣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惜我太懦弱了……能做的只有离去……”

南宫一鸣一声长叹尚未出口,凤逍遥已冷静地道:“不!你不是懦弱,你有你的难处,你再着紧风少,也不能为逞一时之勇,拿整个南宫世家做赌注。况且即使你拚了性命,也未必能带风少离宫,即使侥幸出了皇城,也绝对飞不出皇帝手心。”

“凤兄不用找籍口替我开脱了……”南宫一鸣仍是一脸内疚颓丧。

凤逍遥意味深长的一笑:“离去绝不是好方法,你这样做只会内疚一辈子……你别忘了,凤少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会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你是要帮风少,还是要光明正大地扬名立万,你也不可以在这时候离去,现在正有用得着你银卫身份的地方呢!”

南宫一鸣听到凤逍遥话里有因,愕然抬头,凤逍遥依旧一派懒闲样子笑道:“看不出你这小子满讲义气的,骨气也有那么几分,比你老子强多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宫外喝个酒再说。”

那个变态的黑袍男子鬼魅一样晃眼便在积雪的平野上消失,没留下一丝痕迹,更没有留下名字,因为他说:“本君宁愿被你当成妖魔鬼怪,也不要像波沃玛一样,好好的名字被你小子叫成不知所谓的粗话!你管老子是谁!”

“不说便不说,好了不起么?”立秋当然不知道,这变态的名字不是了不起,而是非常了不起,他望望没有半个足印的雪地,不禁再次怀疑,这家伙究竟妖怪还是他的幻觉。

然而留在体内的“妖法”却告诉他,那怪人确实出现过。“我真的要用身上的“妖法”去试瞎小子吗?”立秋的心闹腾起来,黑袍人的说话虽然变态,不过自己实在不该如此软弱,这么容易便放弃……

“皇帝要他,你就这么拱手相让吗?!”

“他变了,你就将原本的那个他找回来!”

黑袍人的话句句打进立秋心坎里,尤其他指出,有人曾花了不少心思增强自己的体质,那人正是左临风啊!可是他心暯迁跲没有自己,只是受伤太深而已……

“我忘不了雩怎样伤害我……”

这家伙总是那么脆弱,一天被蛇咬了,一辈子也害怕绳子……老子这就跑回去告诉他,就算他是皇帝的人,他也不会放手,无论他变成怎样也要陪在他身边,不再让他孤独一人……

立秋恨不得立时飞回帝都去,可是如何溜入皇宫已是一大难题,更令立秋忧虑的是,万一左临风真的对自己下手,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立秋也不愿意左临风受到任何伤害,即使他真的不再把他放在心上……

回去?离开?这难题叫立秋好苦恼……

“你这个黑袍妖怪害人精!”立秋背起楚茜,心中大骂那变态家伙没事找事,平白无端的硬塞了那种变态的妖法到他身上去,害得他也不知回不回去找左临风好。

回到客栈,张朴等正找寻二人,见立秋背着楚茜回来都感到奇怪,立秋只好推说睡不着觉,趁着月色到外面散步,回来时在客栈外看到楚茜晕倒雪地上,便背了她回来。

四十四.抉择(3)

众人见楚茜既没受伤,也不是穴道被点,只是沉睡过去,不似被人袭击,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又说不上甚么来。

楚茜翌日醒来后,果然已将昨晚的事忘个干净,连自己如何会到了客栈外面也记不起来,众人以为她疲累过度,以致晕倒了也不知,见她除了有些倦态,再没别的异样,也就没加细问,可是她在雪地里晕倒了不短时间,染了风寒,起程后不久,便有些咳嗽发热起来。

累得楚茜病倒,立秋心中不安,主动让出马车给楚茜休息,又不时的送茶递水,就算被楚茜使性子无理顶撞,也像没事人一样,仍旧照顾有加。

张朴裕哥把立秋的举动瞧在眼内,经过这一夜后,立秋不但尽洗先前颓唐,对楚茜更一改不瞅不睬的态度,首先想到的,便是莫非立秋楚茜二人……

虽然来得有些突兀,但要是立秋可以就此忘记那位南宫少爷,重新开始,张朴肩上的担子总算可以放心卸下;裕哥想的跟张朴也差不了许多,不过他较了解立秋拗执认真的牛脾气,不信立秋这么快便“移情别恋”,暗地里有些疑惑奇怪。

立秋只知楚茜病倒,他也要负上部分责任,反正他尚未决定回不回帝都去,乐得找些事来打发时间。他一路上照顾左临风惯了,对楚茜也是习惯成自然地细心照料,却不知别说裕哥他们,连楚茜也觉得他殷勤得有些过火,她虽是江湖儿女,但总也是个女儿家,在病中有人问暖嘘寒,就算对立秋没多大好感,芳心也总是暗自欣喜。

可惜到了第二天,便是立秋跟镖局分道扬镳的时候,立秋竟对张朴说道:“张大哥,我想跟裕哥一道走,暂时不回清河镇啦。”

张朴有些为难,但立秋重过裕哥后,心情迅速平复却又是不争的事实,可是自己公职在身,这么跟着镖局子走镖可有些不大妥当。

“张大哥,这几天多劳你老哥关照,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想跟裕哥到外面见识见识,之后才跟哥一起回乡,有裕哥照看,张大哥不用担心我,可以回去帝都回覆倪大人了。”

“王兄弟,走镖不是玩的事,过去你跟凤公子,南宫世家和丐帮帮主一道,再凶险也是不妨,但你现在孤身一人……那不太好罢?”张朴仍是放心不下。

立秋心中早有打算,那肯让张朴跟着,道:“老哥不用担心我,庄主早将这宝贝软甲儿送我,铁总管也教了我些防身功夫。”为了使张朴放心,还施展起铁衣所教的轻功,本想跳到前边离地五、六尺的矮树上,不料才一用劲,人已窜高一丈多,吓得他鬼叫着掉回地上。

立秋的心噗噗乱跳,这次又没有左临风拉着,怎可能跳到半天高的?他那知淬玉真气神妙异常,左临风多番将真气注入他体内,表面上效用不显,但也不是像黑袍人所说的白费工夫,他的体质和经脉素质已比常人优胜得多,在那夜黑袍人的“妖法”刺激下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尽管不能控制体内潜藏的怪异真气,轻功力气却在无意中大副增强,只是他自己全不知情,才会自己吓了自己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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