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瞬间，无命觉得两个人的关系穿越了三年的空白，又回到了以往。明达依旧也还是那个喜欢缠着自己撒娇的顽童……
“无命……”
明达在水中站起身子，对着无命挥手。日光灼灼，照进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闪耀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泽。
无命目光宠溺的停留在他的身上，无声浅笑。
明达却松了口气，多日来，无命脸色总是阴沉着，总算是看到他笑了……
不过等傍晚，无命带着带着浑身湿透的明达回到中午用餐的地方投宿时，就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折腾了一下午，居然又回来了！
无命面色阴沉的走在前面，明达委屈的如落汤鸡一般的跟在无命身后。
要了间上房，无命径自进屋，狠狠的甩上房门。
明达摸了摸鼻子，好声好气的敲门：“无命，无命……”
无命在房内冷哼：“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明达在房外委屈的瘪嘴：“就是不想死才不能滚啊，玩水的时候，你做给我的解药不小心被水冲走了。若是别人这时候给我投迷药，我可是必死无疑了！而且无命你也知道的，客栈里，这种事情最多的嘛！无命……”
无命气急的打开了房门，还没等明达露出欣喜的神情，无命一个掌势将他轰出院子。
“那你就给我睁眼到天明，好好得给我反省着！”
明达跌倒在地，委屈的盯着禁闭的房门。终归没有离去，而是坐在院落里，清唱着丹竹镇独有的吴侬小调。
曲调清婉悠长，煞是好听，不过听在想要入睡的人耳朵里，可就成了噪音。
无命在屋内冷喝：“闭嘴！”
明达委屈的瘪瘪嘴：“无命，你的脾气越来越差了。是你让我睁着眼睛反省的，还不让我唱歌，这不是要闷死我嘛。”
“滚回你房间去唱！”
“我的房间可是在紧东面，离你这好远，到时候我若真的中了迷药，呼救你都听不见啊。啊~阿嚏！”
“无命……我要感冒了……”
屋内叹息一声，想到明达的衣服还湿着，无命以掌风开了门。
“滚进来。”
明达挂着一脸碍眼的笑容，屁颠屁颠的进了房间，合上门。
不过到底还算知道人是有底限的，识时务的摊开被子在无命身边打了个地铺。知道无命极为看重私人空间，甚至没有指望无命肯让他进屋，明达如今已经是极为高兴，再不敢多说废话。
折腾了一整天，也确实是累了，虽说是地铺，不过到底也算有棉有褥，比起三年来常常居无定所，这已经算好的了。
打了个哈欠，不一会，明达便沉沉睡去。
明达睡了三年来第一个饱觉，睡的正香，却忽然梦到有只狗儿赖皮的咬他腿，他下意识的一伸腿，对着狗儿踢过去，然后他居然听到狗儿在说话？！
“你给我滚起来！”
呀，这狗儿的声音怎么那么像无命的……
猛然一个激灵，明达从地上一跃而起，揉了揉生疼的大腿，无辜的看着盛怒的无命。
却在看到无命的黑眼圈时了然。
练武之人的警觉，身侧有人的时候通常是很难入睡的。离开无命谷的几年，他也没有一夜是安安稳稳睡着的。
相对于自己的神清气爽，他绝对可以理解睡眠不足的无命是看什么都不会顺眼的，知道此刻绝对不可以再刻雪上加霜了，明达决定装乖。
难得的没有废话，没有瞎折腾，让无命阴的可以滴出水的脸色缓和了些。却不想天公不作美，明达有意装乖，却有人不知死活。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瞧瞧，有人居然敢打劫到无命的头上了……唉……明达叹一口气，为这些不长眼的山贼们默哀。
果然，正找不到人撒气的无命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轻笑。
“达儿，你猜，他们禁得住多少药？”
明达带着轻柔的笑意，从包裹里掏出一本空白的本子，一根烧成炭的小木棒充当笔，站在山贼们面前准备记录。
“试试不就知道了？”
想起多年前自己的试药经过，无命再一次为山贼们默哀。
可惜这些山贼实在是笨，看到无命和明达无视他们，明显是领头人样子的壮汉狠狠的用手里的木棒砸击了几下地板。
“他妈的，给老子老实点！把手里值钱的东西都扔到前面来！乖一点，老子就不伤你们性命！”
明达点点头，又委屈的耸耸肩：“这位大哥，你来晚了，我们值钱的东西已经被前面那波山贼给抢过了，现在就剩下两个人了……”
对于整人，这两人有着浑然天成的默契。
“你……”山贼头子想丢两句狠话，不过看两人的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别的没有，书估计是读了不少。
书生嘴里含乾坤，他不过是个抢家劫舍的山贼，没必要和这些人理论。
想通了，壮汉一挥手：“兄弟们，给我搜！”
无命和明达站在原地没有动，眼里的笑意更深。
只听无命启嘴轻语：“石沉香，醉花语，回梦草，忆今昔。”
每随着一个话，便有几个山贼倒地打滚，翻滚挣扎。明达也不闲着，在本子上记着山贼的反应。
不多时，山贼已经尽数倒地，唯有山贼头子还在苦苦挣扎。
无命咋舌道：“果真是条硬汉……”
如果给山贼喽啰的药只是为了测试药性的话，那么无命使用在山贼头子身上的毒便便是为了测试人了。这些毒没有副作用，只是让人奇痛无比，两种药物混合还会产生加成效果，一般人最多承受三种都已经满地打滚。
而这个山贼头子，明明已经被无命连用了五种药物，居然还能硬撑着不倒下。目光怒气冲天的狠瞪着他们，却纯然是一股正直与义气，没有半分的阴狠。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出来当山贼，国家不幸啊……
“他妈的懦夫！鬼鬼祟祟的下药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放开老子，和老子单打独斗！死在你们这些奸诈小人手里，老子不服！”
明达浅笑着，没有应答，只是淡淡的走到大树前看似轻柔的一抚，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中的粉尘吹散。而那树赫然少了半截枝干！
山贼喽啰早已痛苦的失去理智，没有人注意到明达的表演。但是山贼的头头却全部看在眼里，瞪大了双眼，却全然没有惊慌的神色。
片刻后了然点头，豪气道：“我道是谁如此的阴险，原来是无命谷出来的！罢了罢了，无命谷素来是奸诈小人的聚集地，今天算我铁老三倒霉！”
无命轻笑，拍了拍手。
“倒也有不错的见识，居然还识得无命谷的功夫。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了，恐怕不是简单的山贼吧？”
铁老三冷哼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皱一下没，老子就不是好汉！”
无命咋舌取笑：“好汉可不是自己夸的。铁老三？若没记得，都城应该是有位铁家，世代出的都是勇将。你和铁连城有什么关系？”
铁老三仰天长笑：“江湖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正是铁连城那卑鄙小人的三哥。那个小人当了驸马后残害大哥二哥，夺取家主之位，老子今日就算死了，九泉之下也绝不会让他安宁！”
无命点头，了悟。
都城铁家一向是受王君器重的，世代为将，且都是忠义勇将。但是自从十六年前铁连城迎娶了公主成为驸马之后，铁家几位勇将相继过世，唯独剩下一位阴狠有余却智勇不足的铁连城，铁家也算是渐渐的没落了。
思索了下，无命道：“就这么死了也是可惜，你就不想找他报仇？”
铁老三听了无命的话，激动的双眼发红：“老子怎么不想！可是那小人忒是怕死，身边一直围着十数名护卫，连如厕都不离身。莫说是杀了他，就算是想靠近都不可能。”
无命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人看着直爽，不过到底懂得韬光养晦，没有拼着一时意气去送死。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才，不过可惜，智谋稍显逊色。
挑眉浅笑：“我有法子让你去参军，若你真有本事，到时候就凭着自己的力量夺回铁家吧。”
铁老三愕然：“你肯帮我？”
“帮，自然是条件的。你身上有什么信物没有？摘下来给我，等你成功之时，这信物换你一个承诺或一件事。怎样？”
铁老三微愣，犹豫片刻，想起自己在此也绝无其他机会，狠心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只玉扳指，手一伸想要丢给无命，又顿住，一步一顿的交在无命手上。毒还未解，几乎每一步都耗尽了他的体力，等到了无命身前，铁老三已经大汗淋漓。
“这是我铁家的传家之物，大哥临死前才交与我保管，如今我那它给你做个信物。”
35 归家的旅程（2）
无命笑着接过扳指，却戴在了明达的拇指上。
“很好。”
说完，交给铁老三一瓶解药。
“把药服了，去玲珑城找到最北面的院子，敲门五声，三长两短，自然会有人给你开门。进去什么都不要看，径直走到左数第三个屋子，桌上的紫金茶壶左拧三圈可以打开一个暗道，进去便是玲珑阁了。记住了，绝对不能迟疑，半步不能错，否则你不会有第二次进入玲珑阁的机会。”
铁老三服下解药，愕然看着无命。
“玲珑阁？你要我去杀手组织卖命？！”
无命摇头，自怀里掏出一枚玉坠交给铁老三。铁老三看到玉坠的刹那傻住，居然是只有太子和帝王才允许佩戴的龙凤戏珠！
“等你见到玲珑阁副阁主，估计就认出他是谁了。”
铁老三了然点头，郑重的一鞠躬：“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需要之处，铁老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铁老三离开后，明达狐疑的看着无命：“无命什么时候也喜欢多管闲事了？”
无命苦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现在算是还了。”
明达点点头，也不多言，与无命一同上路，不过心里却在想着，无命从未出谷，怎么会认识玲珑阁的人？
走了不多几步，听闻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
“壮士莫走……”
明达回头，下意识的寻找发声之处，在树荫下，半人高的草丛中居然藏着个人。模样温和，体质孱弱，一身白衣被青草沾染了污渍。
有那么一刹那，明达有些恍惚，似乎有回到了六年前的傍晚。素言当初就是那样狼狈的站在暗林中……
摇了摇头，明达无法不理会这个男人。
走到男人的身边，明达蹲下问：“你怎么了？”
男人摇头：“我没关系，只是扭到脚。可是他们……”男人指了指倒地的山贼。
“能否请壮士饶了他们，留下解药？”
明达蹙眉：“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男人继续摇头：“不是的。只是他们做山贼也是被逼无奈，最近两年这里大旱，国家分发下来的物资经过层层剥削，根本就不够人生活的。他们虽说是山贼，却也算有道义，只劫财不伤人，也从来不欺负镇里的居民。还请壮士饶了他们吧。”
看着男人解释，明达不自觉的浅笑。想起了当年素言也是这样子为那个偷儿辩解的，即使那个偷儿后来依旧是偷了他的荷包……
摇了摇头，明达塞给男人一瓶金创药：“放心吧，他们身上的毒过上个把时辰自然会散去的，这是金创药，你自己涂点。往前不远处有个小镇，尽快去投宿吧。就算你为这些山贼着想，但是他们头儿走了，山贼群龙无首，恐怕是要为了谁当首领而内乱的，你要小心。莫被牵连了……”
男人感激的点头，收下药。
明达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命终于在这一刻发现，明达和以前并不一样了……他是真的长大了，沉稳了，成熟了，考虑的也更加周全了。这样的认知让无命有一些不安定感，幼鸟的毛羽丰厚了，恐怕就再也不会安分待在巢里了……
因为山贼的耽搁，无命和明达错过了时间，只得露宿在山里。
明达在地上铺上些干草给无命当作安歇的地方，无命从包袱里掏出干粮，递给明达两个，然后对着手里干硬的食物皱眉。
心里暗暗思考，凭他的武功，一天不吃东西应该也无碍吧？
明达自然知道无命对吃素来挑剔，宠溺的摇摇头，放心手里的干粮。
“等我一下。”说完，施展轻功离去。
不一会功夫，明达拎着两只獐子回来：“无命，我们今天可是有口福了，这小东西不容易遇到呢。哈哈……”
无命看着明达手里萎靡样子的獐子，眉心又一次皱起来。
“你会做？”
明达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带着獐子来到湖边清理，却看到水中肥硕的游鱼，也是一阵嘴馋。索性一掌拍在水面，水波振起，带出了几条被拍晕的鱼。
明达得意的一笑，熟练的扒皮去肚，洗净，穿在一根木棍上。
又在无命身边堆起一堆柴火，用打火石点燃了，拿着清理好的鱼和獐子架在火上烤。
无命在一边看明达忙活，心里有些不自在。
虽然拥有这么多世的记忆，却从来没有哪次是在野外度过的，即使有，也不过是行色匆匆的赶路，随身带着干粮也就足够了。所以这些杂事，他竟然完全帮不上忙。
看着熟练翻烤着食物的明达，无命有些狐疑的问：“小达，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就这三年啊，露宿的多了，慢慢的就会了。”
有些迟疑的，无命还是问出了口：“这三年，你都做了什么？”
明达转过头来看着无命，无命掩饰的转开视线。
“不想说也没关系。”
依旧没有忘记明达是为何而离开无命谷，无命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明达轻笑：“没有，只是我以为你不会在乎的……谢谢你问了，我很高兴。”
无命没有在说什么，视线看着被火烤的油滋滋的獐子。
明达一边熟练的烤着肉，一边慢慢的将几年的经历娓娓叙来。
“前两年刚离开无命谷，身上什么也没带，就这身功夫还算可以，所以黑吃黑，吃了几家黑店，挑了几个贼窝来维持花销。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居然被江湖人封了个侠义的称号。也算是有趣……”
说着，抿唇一笑。
“再后来，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想做的，所以就随心所欲，走到哪就是哪，没钱了就挑个贼窝，吃个黑店，也算是逍遥。”
无命皱眉：“那怎么跑去参加比武招亲？达儿是想成亲了吗？”
明达也笑，轻靠在无命肩上：“那你呢？为什么不让我赢取比赛？”
看着明达的举动，无命微微觉得有些不妥。不过这个孩子是从小看到大的，从小抱着亲着长大的，所以也就忽略了这不适的感觉。
皱皱眉道：“因为欧阳心舞是个男人。明达若是喜欢，改日我可以让旁人介绍些真正适合结婚的对象给你。”
明达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
从无命的肩上起身，明达故作开心的大叫：“啊，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