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楼顶,推开门迎面一阵凉爽的风,陈久感叹:“夏天来这打地铺多好,叶子怕冷,晚上睡觉吊扇我们都不敢开最大档,后来子祯搬来落地扇一次也只能吹两个人,你都没见过我和子祯天天跟阿钟的落地扇大战。”
“你意思是没见过是我的损失?好啊,天再热点我去你们宿舍睡。”
“少来。”
“害羞?我们又不是没睡过。”
“羞你妹!”
钱遥轻笑出声,走到围栏边说:“就这了,估计晚会也快结束,我们谁去叫他们三个上来?”陈久走到他身边环顾左右,这里视角确实不错够高够广,“我去吧。”走到门口背后传来钱遥异常温柔低沉的声音:“陈久,如果高考成绩出来我还没想好志愿,那么你去哪我去哪好么。”
搭在门把上的手颤了一下,陈久尽量使声音语气听起来都很轻松:“开什么玩笑。”
一路冲下去的陈久跑得飞快,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怎么能这么随意说出不负责任的话,听起来就像……就像……实际上又什么都不是!陈久恼火了,因为这样的钱遥,也因为这样的自己: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要警惕那个梦的吗!为什么就是抑制不住地有所动摇有所期待。
以致后来面对绚丽灿烂的夜空,陈久都没了心思欣赏。
第二晚的活动是舞会。有人在舞台上领舞,其他学生在舞台下的空地随意。一开始的街舞交谊舞之类,台上标准动作台下集体围观,过了一会,连续播放的乐曲停了,正当大家莫名其妙,一个中气十足的活泼女声响起:leftleftrightrightgoturnaroundgogogo,随着欢快的电子节奏和乐曲,舞台上的人也跳了下来。
不知是谁开的头,学生们开始纷纷组成兔子舞长龙,不分年级不分男女,不分认识还是不认识,看到队伍尾巴上去扶住最后一位的腰即可,人群迅速分成七八条长龙,踩着节奏左腿两下右腿两下前一下后一下前三下。然后又不知谁开的头,长龙之间开始互撞,以撞断撞散对方的队伍为目标,场上顿时热闹指数爆表,大家都跳得很起劲。
陈久他们这队是柴子祯当头,往后依次是陈久、钱遥、钟哲昀、欧叶,再往后就不是同班同学了,队伍前段是攻击他队的主力,柴子祯个高腿长跳的步幅大,往前跳的时候更是用力,一个劲地往别队的中部撞,陈久跟得有点吃力但还是紧紧拽住了柴子祯的衣服不松手,也就顾不上后边钱遥怎样。
“操!敢撞断我们的肚子!搞死他们!”柴子祯有时回头看看后防,但凡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会追上去反击。
“要死……知道你腿长你能不能别跳那么大步你后面是我啊!”跳得比较缓的时候陈久才能吼出这么一句。
“我跟你换?我不介意拖着你。”钱遥稳稳地扣着陈久的腰,在两人靠得比较近的时候说。
“我不是拖后腿的!”
“叶子你想掐死我还是怎么的,我的腰围都被掐小一圈了。”“那你还让我在你后边你这不是自找的么嘿嘿嘿嘿。”后边两位的情况也……总之很混乱也很欢乐。
被撞的尖叫声撞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笑声骂声以及“leftleft,rightright,go─go─gogogo”的口号声交织在一起,散掉的队伍很快又重新组合起来,每个人都不知疲倦似地紧跟前面的人跳着最简单的舞步,校运动会都没这么火热过。
青春真美好。于是剩下的时间里,舞曲循环播放,舞会彻底成了兔子舞碰碰队,全校学生跳了大半晚上的兔子舞。
回到宿舍,每个人都软在椅子上等满头满身的汗水风干,回味今晚高考前难得的疯狂,都是说不出的舒畅,那么痛快那么淋漓尽致。
只是——陈久使劲想了想,似乎有几次自己的腰被圈紧了,是被抱住了?……错觉吧……
☆、21.
熄灯后,陈久还坐着没躺下去,极其突然的,原本兴奋余韵犹在的情绪瞬间消极下去。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硬要找些词句的话,类似于一个人站在旷野,周围一片荒凉的山石,一切都寂静无声,空旷荒凉得令人窒息令人绝望——的感觉。他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巡夜老师过来:“4号床的同学怎么还不睡下去!”
陈久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只知道自己非常害怕——害怕高考考不好,害怕看到爸爸失望或担心的神情,害怕现在自己所处于的情绪状态。脑子里很清晰,却无可奈何不知怎样调整这样的自己。陈久僵直地躺在床上,无助地胡思乱想。
直到MP3里的播放列表结束一个循环,陈久都还醒着,伸手摸到播放键按了一下,又重新一个循环,也不知听到哪首歌的时候终于睡去。
最后一个月高三年级不用出早操,但陈久这一次是真迟到了,英语早读叶卓茵来巡堂时没见着人,上课时看到他脸色很不好,也就没找他说什么。下了课钱遥问陈久怎么了,后者只是苦笑摇头,难道说自己高考压力大到能使情绪瞬间消沉下来并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排解么。尽管早上起来已经好了,却仍是后怕,突然想起某个概念,陈久忍不住拿出手机上网,搜了搜抑郁症的百科,看完百科的解释在心里骂了好几遍,才算是觉得有所发泄。钱遥没脱眼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最后放弃了即将出口的话。
五月底,陈久毫无心理准备地再一次遭遇这种莫名的突然的情绪消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只有一个感觉:自己的高考还真是前途未卜。
十日后,全国高三年级的学生迎来了高考。难得的是天气预报说高考这两天当地多云有雷阵雨,还好,不算太热。因考场需要,所有教学楼都封楼了,给高三学生安排到科教楼上自习,也是可去可不去。几个人上了前两节晚自习就回宿舍了,大家一致通过早睡早起的决定,睡前陈久给陈嘉扬打了个电话,陈嘉扬不提考试的事情,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自己开车去接;听到爸爸说可以来接自己,陈久又有些高兴了,父子俩约好了9号下午的时间。
6月7号,早上考完语文,陈久拖着正在跟女生对答案的钟哲昀就走:“对什么对,影响下一科的心情,再说语文有什么好对的。”回到宿舍,只见柴子祯潇洒地把语文课本往后一丢,“永别了我的语文书。”
“别乱扔,省得万一补习了找不到书。”欧叶凉凉地来了句。
“叶子你敢诅咒我!”柴子祯过去就是一筷子抢走了他碗里的一大块鸡肉。
“你敢抢我的鸡?!”
“你下面的鸡我都敢抢!”
另外三人默默地端着饭盒到走廊去了。
下午看到试卷后陈久就有些傻眼,解答题第一道会做,第二道就感觉有点勉强,再往后就完全不知怎么下手。这能不能及格都是个未知数,钱遥现在……大概正在奋笔疾书吧?陈久自嘲地笑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去想别人。出了考场感觉很复杂,很多题都不会做,写了答案的心里还没底,陈久长长地叹了一声,把数学复习资料放到一边去了。
6月8号,早上理综陈久感觉挺不错,化学自是不用说了他的强项,物理题目不是很难题型还都做过,生物除了最后一道题不是很有把握其他都还行——似乎又有点自信了,说不定这次自己处在过山车的最高点和最低点之间还偏最高点。看了看楼上钱遥的考场教室的方向,陈久突然想,要不下午考完去跟他告个白?反正以后也很难见到了。
下午大家是在一片雨声中醒来的,于是更凉快了。做听力的时候状态不是很好,但也没影响陈久做后边的题,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他就搞定英语卷子了,这才发觉似乎有点不对劲,脑袋感觉怪怪的。将卷子检查了两三遍,陈久放下笔望向窗外,心底一片轻松。结束的铃声响起,昭告着所有高三学生肩上的重担卸下,平日里听起来刺耳的声音此刻都是悦耳的。监考老师示意考生可离场,陈久拖走钟哲昀,“哎哟你让我对对答案……”“对你妹啊对!考都考完了,我们省是分数出来填志愿你省省吧,快想想该怎么庆祝脱离苦海。”
高三两栋宿舍楼早已沸腾,尖叫声欢呼声,不知谁带的榜样,一帮男生开始撕书撕试卷往下撒,一时间纷纷扬扬的纸片有如雪花飘舞。
走到楼下,陈久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钱遥正伏在走廊的栏杆上也恰好望下来,然后唇角扯开一抹微笑,恍惚中宛如一幅美丽的雪景图。陈久赶紧低头朝楼梯走去。
那感觉真是……好像心脏都漏跳了几拍。
☆、22.
上了楼,钟哲昀捉着钱遥就要对答案,陈久懒得制止了,进门就看到柴子祯和欧叶在扭打,确切地说是柴子祯用枕头把欧叶摁在两张床之间的台阶上打——一边是相对瘦小的欧叶战斗力只有5,一边是人高马大的柴子祯战斗力破表,战况可想而知。陈久吹了个口哨:“子祯干嘛呢,欺凌弱小?”
“打是亲,骂是爱,加深感情用脚踹。”柴子祯随着手上的动作念得很有节奏感。
“我操!好心提醒你不要乱丢复习资料万一哎呀!”
“吃完饭再交流感情行不,外面对答案的那两位,别对了,吃饭要紧。”陈久一边摸手机一边喊道。
待到加深感情的两个停止扭打,对答案的两个也进来了,陈久才从毛巾被里摸出手机,扔下一句“快点决定吃饭的地方限我打完电话以前”就到走廊上去了。
“爸……嗯考完了……没什么特别感觉啊,就跟平时考试差不多……那个我先声明,就是专科我也上,打死不复读……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明天下午记得来接我……嗯,嗯。”
陈久转身的那一瞬间,钱遥看到他的微笑如同吃到了极美味的甜点那般愉悦,用他起初对他的印象来描述,那就是好像一幅黑白画卷突然有了色彩,令人不禁好奇,并且惊喜。
吃饭问题很快解决,五个人揣上钱包直奔校门,中途看到学校的四大名捕还有一些老师急急地往宿舍楼赶去,柴子祯嘀咕了句“要不是哥走深沉路线热水瓶我都给扔下去天女散花算个屁”。很快雄纠纠气昂昂地杀进那家有名的养生汤馆,钟哲昀豪情万丈地开口就是四碟秘制花雕骨,然后才拿起菜单看。上菜后,每个人的爪子都油光发亮的,柴子祯的筷子甚至都还包在纸里没拿出来。肚子里有点东西了灭菜速度才慢下来,钟哲昀又想说关于考试的答案,陈久恶狠狠地威胁:“你再敢提高考我就当街殴打你。”
“有你这么野蛮的嘛!”
“对你就得这么来。”
钱遥看得出陈久似乎借着现在一切未知的不明情况在逃避着什么,心里也明白两人的分数决定了将来某个事件的可能概率,一时间百感交集,默不吭声地吃,有问才开口。吃完饭,几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汤馆,柴子祯一边打饱嗝一边捏钱包:“看来我们比较适合自助,吃这种的好亏。”
“下次自助好了,早饭午饭都别吃,来个自助的最高境界。”钟哲昀表示赞同。
“扶墙进扶墙出?我赌你们做不到,或者扶了墙出来就要打120。”
“……你能说句好话不?看来我们应该继续加深感情。”
“我不好你这口。”
……幸好没喝酒,陈久扯过欧叶,阻止他俩当众互殴,逛街就变成了陈久和欧叶在后边走、剩下三人在前边走的结构。钱遥听着陈久跟欧叶讨论一些他不太懂的东西,什么7月夏番之类,有些心神不宁;陈久尽管和欧叶聊得激动不已恨不得眼前马上有台能上网的电脑,余光也还是时不时飘到钱遥的背影上,同样有些心神不宁。
刚考完理综那会是真的鼓足了勇气想要去跟钱遥说的,不过基本属于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灵光一闪,于是现在劲头过了又犹豫起来:这样真的妥当吗?万一搞砸了以后大家相互联系的时候得有多尴尬,陈久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逛得肚子轻一些也差不多了,九点半的时候回到学校开毕业大会。说是毕业大会,其实不过是政教处主任的个人演讲,四大名捕之一政教主任的破锣嗓没有任何吸引力,底下一干恢复自由的高三学生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玩文曲星的玩文曲星,看课外书的看课外书,路过的围观的高一高二学生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钱遥和陈久的位置靠末,跟前排的两个女生聊了起来,一个是女生班长,一个是平时在班里存在感微弱几乎等于零的透明人。钱遥和陈久一起玩了快一年就不说了,加入两个不常接触的女生,居然也能聊得很欢乐。不知过了多久,政教主任还在台上长篇大论,女生班长说:“走,我请你们去吃夜宵。”
“不怕长肉……”
“长了再减啊!”
☆、23.
陈久望了眼前边不知隔了多少排的钟哲昀他们,和钱遥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四个人溜出礼堂了。转移到食堂,继续热火朝天地交流年级上班上各种八卦以及老师们的各种传闻。直聊到食堂关门,几个人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还没走到门口,外边下起了倾盆大雨,无奈只得在房檐下等。刚才说得嘴皮子都发干的两男两女这会却沉默起来,静静地望着夜雨中的校园,此时已是宿舍熄灯后了,路上不见人影。突然一束手电光扫过来:“什么人在那里?”一个拿着执勤本的老师走过来,“你们是哪个班的学生,怎么还不回宿舍!”
“老师我们是高三的,等雨小一点马上回去。”
“不要在外面晃,赶快回宿舍!”
等老师走了,钱遥说:“要不我冲回去拿伞过来给你们。”“我也去!”陈久接得很快。
“不用不用,那多麻烦啊。”两个女生连连推辞,“你们要是这么冲回去,我俩立马跟在你们后边。”
“要不……现在就跑吧,反正回去还得洗澡,就算淋出病来也没事,高考完了嘛……”书和试卷都敢撕,淋点雨还真不算什么,相互道别后,两个女生率先一头扎进茫茫雨幕,陈久跟着也要跑,才抬脚,手就被钱遥抓住了。
豆大的雨点打在眼皮上使得陈久看不太清前方,手上传来的感触便异常清晰,全身上下都是凉的,只有被抓住的手似乎在发热。钱遥紧紧地握着陈久的手一路小跑,他能感觉到开始他是被动的,但很快自己的手也就被回握住了,尽管雨水湿滑,两只手一点松动的地方都没有。冲进楼梯停下来,本来也不是什么剧烈运动,呼吸只是加深了些并不需要靠在哪里喘两口气,钱遥回头深深地望了陈久一眼,然后慢慢地一阶一阶上楼。像是默契一般,两个人都不言不语,不放手。楼外雨声哗啦,楼梯间内却好似寂静得这一时刻这一空间,唯有他俩,只剩彼此。
到了陈久宿舍门前,钱遥松手放开他,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嗯。”
进了门,另外三人纷纷问陈久和钱遥去哪里快活了,陈久故作得意状:“当然是有人请客了。”然后不待他们声讨他就拿了衣服钻进卫生间了,在水流声和雨声的掩盖下,外边隐约可闻骂声。
心跳如鼓,是快要难以承受的悸动。方才那几分钟,每一个细节陈久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雨中小跑,还是那有如慢动作播放一般的上楼。他从没想过钱遥可能是同类,哪怕是现在两人暧昧到极点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这么认为,那人恐怕是一时……陈久无奈地扯扯嘴角,感觉几分苦涩几分复杂还有几分难过,其实假如两人就像好哥们那样处下去就够了,那些隐秘的特殊的感情只要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