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遥不知道陈久内心防线已经完成了一系列进化升级，看他游神在外，于是就这么看着。陈久这个人，秀气的五官，干净偏白的皮肤，瘦但结实的身材，不是很高的个子；不笑的时候显得相当斯文安静，一笑起来，给人有种好像黑白画顿时有了色彩的感觉。

于是再见钱遥的时候，陈久泰然许多，虽然与他之间的相处还是不变，一种有问则应不问则静的被动模式。本以为就仅此而已再无变化了。

☆、04.

几周后的一个周六，下午第二节下完课班长大手一挥：“换座位。”上高三以来，叶老师要求每两周全班同学的座位要来个乾坤大挪移，每个人都有机会坐在看黑板最清楚的位置，以示公平。换座位有个颇为复杂的固定公式，陈久从来都不计算下一次要与哪些人为邻，都是搬着桌椅跟着钟哲昀他放哪自己往旁边一放就行。这次也不例外，然后搬完了就听到欧叶嘿嘿阴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钟钟——你终于坐到我前面了，我的脚在等着踹你的十字路口望了好多年。”

陈久一回头，就看到欧叶不怀好意的笑脸和钱遥习以为常的笑脸，他顿觉一个头两个大。用换座公式算了算，他们这样前后桌要维持一个月，有种钱遥成了自己生活中的NPC的感觉……还是自己最喜欢看的NPC，这是神之攻略在引导自己要跟他增加好感度吗？！不过以现在淡定的级数，前后桌就前后桌吧，真正令陈久头疼的还是钟哲昀和欧叶的抬杠，这两人凑一块时常能擦出不是冤家不聚头的火花。

陈久装作视而不见，打开化学资料呈老僧入定状，其实心里在默哀即将死去的平静课间那宝贵的十分钟睡觉时间，望了一眼远在第四组的柴子祯，一句“子祯我和你换座行不行”在嗓子眼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落进了肚子里。

他上课会戴眼镜，戴眼镜的样子也很好看；他数理很好，常常和欧叶一起讨论试卷的最后一道解答题；他的书整洁干净，连习题集册等都保护得很好，一点卷边脏污都没有；他的作息很固定，总结归纳出来也是一道公式；他脾气很好，面对钟欧两位的各种闹腾犯贱没有流露过一丝不爽……坐得近了，了解到的也多，钱遥是个好人，陈久觉得其实像哥俩好那样与他交往也挺不错，这时候的他已经不知不觉把当初的梦给抛到脑后了。

直到第一次模拟考成绩出来，陈久的被动模式终于跳至主动模式。陈久数学不太好，物理还行，每次都是靠生物和化学来补分。260班的数学老师是个妙人，能把解题思路和步骤讲得没有最枯燥只有更枯燥，每次考完试他讲题，班上一半或以上的人都是抄了黑板不听讲，之后再看笔记自行理解消化。

陈久干脆连抄都不抄，只知道去骚扰会解的人。因为就近原则，所以他附近能问的人只剩后面那两人；又因为欧叶讲题走的是别人懂不懂不重要自己明白就好的意识流路线，所以他只能选择问钱遥。

根据以上证明结果，一下课陈久就回身趴在钱遥的书上问他题，钱遥扫了一眼题目，看看陈久的样子，不禁笑道：“我可没本事看反字给你讲，或者你要反着看？”

“你先讲。”

“你一个字都不写很不好，看完题目先把相关的知识点简单列出来，你看像我这样一列是不是就有点眉目了？就算还是无从下手也有机会拿点公式分。第一步关键是消元，把抛物线方程和圆方程联立……”钱遥语速平缓，声音清澄，为了更一目了然还把省略了的步骤在草稿纸上一一补完给陈久看，陈久听着听着认真起来，时不时把钱遥的试卷和草稿转过来看。

钱遥不经意抬眼，发现陈久额前的头发就垂在自己眼前，一缕似有若无的甜香窜进鼻间，他忍不住伸手拨开。陈久没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只是稍微直起身子回以疑惑的表情。

“你头发好长。”钱遥脱口而出。

陈久揪了揪自己的刘海，“嗯，向来踩着学生守则警戒线。”随即脸色微变，“干嘛呢。”

“因为你头发上的香气让我分心了。”

陈久不知是该瞪他好还是该装作没听到好。

钱遥又凑近他闻了闻：“感觉很甜很甜的香味……香草冰淇淋？”

“你还讲不讲……”

“你很喜欢甜食么？”

“钱遥。”

“调剂一下么，讲题多枯燥，再说一问换一问很公平。”

“别人来问你你也这样？”

钱遥摇头，陈久无语，想说你看我不爽就明讲。

见陈久有炸毛的倾向，钱遥笑出声来，“开个玩笑，别生气。”说着瞬间换上正经脸继续给他讲题。

看在他把自己不明白的地方讲得那么透彻清晰的份上，陈久懒得跟他计较，很快便忘了。

上课的时候，钱遥看着陈久的背影，想他这个人很有趣，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隐隐带了点戒备的感觉，像个警觉性很高的什么小动物，于是忍不住要逗逗他。

☆、05.

一模考后学校组织高三年级篮球赛，陈久钟哲昀柴子祯都参加了，欧叶是个万年不运动党就充当后勤兼围观群众，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钱遥也不参加，问之答曰：不会打篮球。

陈久和钟哲昀用看怪兽一样的眼光看钱遥。

“不是吧你，你这种身高竟然是个不打篮球的？！”钟哲昀简直无法相信。

“欧叶还不是一样不打。”

“叶子那小矮个细身板就算了。”话音刚落，欧叶就猛踹钟哲昀的凳子，踹得他一晃一晃的。

“你说——不会打是，学不会还是——”措词半晌，陈久才挤出这么一句，也不知表达是否恰当。

“对篮球没兴趣。”

“你会被女生念死的……”陈久瞥了一眼讲台边上正在组织拉拉队的女生们。

“我在270班两年被念得够多了，不差这一次。”钱遥有些似笑非笑，“我去给你们加油就好了。”

高三学业紧张，但是大家响应学校活动的积极性一分不减，平时人气本来就高的篮球场变得更加热闹。第一场260班与271班抽到了一起，经过文理分化后现在的271班是文科班，优势显而易见。开场前10分钟，陈久到了自己班的比赛场地，毫无意外地看到拉拉队长正在念钱遥，钱遥带着温和的笑听着，时不时回两句。

中场休息时，陈久看到她继续逮着钱遥不放，不知怎的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于是走过去：“他就是个围观人士，赶鸭子上架也不会打。”然后扯走了钱遥。

钱遥回头对她露出歉意的微笑，转身跟着陈久过去了，往他旁边一坐。

“你过去点，挤到我了。”

“别人也要坐。你刚才是在替我解围吗？”

陈久不吭声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

“没关系，她爱说就随她，反正我没听。”

陈久斜了他一眼，口齿含糊地说：“那你回去，说不好意思你再继续念我吧。”

第一场没有悬念的赢了，陈久抹一把头颈上的汗水，黏黏腻腻的，赶紧回宿舍抢卫生间洗澡，并在柴子祯挂好衣服人都进去了的情况下把他拽了出来。钱遥和欧叶从食堂打饭回来，陈久正好洗完开门，柴子祯赶紧抓着自己的衣服钻进去，并在关门前对陈久比了个中指。

陈久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路滴答走到自己桌前，抓起矿泉水瓶就仰头，脸上的水珠滑下，顺着颈线滚进T恤里。整个宿舍一时间都弥漫着一股甜甜的香草冰淇淋味道，钱遥不免吸了吸鼻子，不爱甜食的他也觉得这香气很诱人。

钟哲昀故意捏着鼻子怪叫：“第一次见识到吧，他的沐浴露洗发露洗面奶什么的全是这味道，还一套的，从初中用到现在，还说什么闻味解馋，可怜的我都快鼻炎变鼻癌了。”

“香香甜甜的还挺增强食欲。”钱遥搬了凳子坐在气味源旁边。

“呕——呕——”钟哲昀筷子一放，开始制造呕吐声。

陈久懒得理会，专心埋头吃饭，欧叶在那边敲碗：“吃饭时间不要败人胃口。”

因为这个香气，他都被嘲笑调侃得麻木了，但也有不是开玩笑的。高一时住八人间，同宿有个男生是真正讨厌陈久洗澡时的这个味道，说：一个大男人身上整这么甜腻腻的香味恶心不恶心。要不是柴子祯和钟哲昀拦着扯着，陈久就上去把他给放倒了。后来那男生申请换宿舍，再后来分文理的时候去了文尖班，现在陈久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就记得他看自己时瓶底似的镜片后那厌恶的眼神。忽然想起这么个人，其实他本来就讨厌自己只是借着个味道发难吧？陈久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做过什么惹到了他的事。

这个味儿就是刚洗澡出来的时候浓郁一些，过一会就要贴很近才能闻到了。

陈久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钱遥，“你能忍受？”

“我挺喜欢的。”

他面无表情地又瞥了一眼吃得不紧不慢的钱遥，突然感觉有点食不知味。

下晚读时班长带来第二场抽到266班的消息，全班都沉默了一会，然后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钱遥耳尖地听到“妈的我们班这么倒霉第二场就碰到266”、“班长你的手气不行啊如厕没洗手吧”之类的话，再看陈久和钟哲昀，也都是一张衰脸。

欧叶好心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266篮球队实力很强，人也很争强好胜，一个个生猛得如同战斗分子，每次篮球赛他们的对手队里总会有人受伤，轻如跌地上蹭出一片血肉模糊，重如被撞到肋骨骨裂。高一那次比赛，260班受伤的是柴子祯，光荣负伤历史记录中的骨裂男也就是他，于是作为篮球队长的他在下了晚自习后召集队员们讨论对策。

☆、06.

可惜防范对策无效，还是有人光荣负伤。陈久被从正面猛力冲撞到，直直坐倒在地上连手撑地做个缓冲都来不及。下场时陈久整个人挂在钱遥身上欲哭无泪，想着或许该去寺里算一卦验证一下屁股最近是不是呈大凶相。

钱遥熟门熟路地带陈久去医院做检查，那医生抬起头来：“又是你？你就这么想见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久怪异的姿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又是屁股？年轻人悠着点，运动不要那么激烈，落下病根老了有得你受的。”

陈久咬牙默不出声，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能暴能忍。

回到宿舍才八点多，陈久趴在床上不愿动，见钱遥还没走，“你不去上晚自习？”

“还痛吗？”

陈久不好意思起来，“嗯……还好。”

“我去超市给你拿点冰块。”钱遥说着就站起身。

“啊？又敷？！不用了不用了。”陈久连忙叫道，光着屁股在床上挺尸是个什么事，即使敷个东西那也还是光着啊。

“你不想好快点？”钱遥皱眉，不明白他反应怎么这么大，“很不方便吧，看你走路姿势都不对劲，更不要说坐下了。”

“吉、吉臀自有天相。”陈久下意识地抓了毛巾被就往腰臀处扯。

“你怕什么，又没女生，让我看看你的伤，严重的话还是要冷敷热敷配合的。”钱遥踩上两张床之间的阶梯，伸手就要去撩毛巾被。

陈久一边往后缩一边推拒钱遥的手，很是惊慌：“不行，不行！丢死人了不能看！”奋力挣扎一番后，钱遥停下来，无奈地说：“有什么好丢人的，伤者最大。”但见陈久缩在墙边死死拽着毛巾被，脸上淡淡的红，略为羞恼地、充满警惕地望自己。

钱遥怔了怔，嘴角慢慢往上挑：“你这样看起来好可爱。”好像我家公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想亲近陈久。

陈久只觉得脸上更热了，眼神立刻变得凶神恶煞，伸出手竖起一个大大的中指。

这次受伤陈久又得到了钱遥无微不至的照顾，感觉甚是别扭，上次受之无愧，这次算什么？连撞人的那位也只是来过一次看了两眼掏了医药费就甩手走人的，钱遥这算什么？不光钟哲昀柴子祯起哄调侃，陈久出于特殊的敏感心理，也忍不住要问。

当再一次从钱遥手中接过饭盒，陈久故意板起脸孔：“你是不是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这话怎么说？”

“无事献殷勤——快招。”

钱遥上上下下地从头看到脚，煞有介事地抚着下巴：“总觉得……没办法放着你不管……”

陈久转过去低头吃饭，掩下眸光。

从某件事后，小时候邻居的柳阿姨每次给钟哲昀做了好吃的都会拿一点过来，一开始自己不碰，都是等父亲回来说了才吃一点。后来有一次柳阿姨给陈久带了一碟南瓜糕，金灿灿黄澄澄，散发着浓浓的南瓜香，陈久馋得直咽口水，怯怯地问了一句：“柳阿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妈妈都没给我做东西吃过。”

她愣了愣，看陈久的眼神有些复杂，然后温柔地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没法放着你不管，有昀昀的就有你的。”

后来陈久才明白，她一开始看自己的眼神叫同情，渐渐地，到现在，则变为了关爱。

不管钱遥这一句包含了什么，陈久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吃完了，他对钱遥露出一个微笑：“多谢，明天开始我自己去打饭，不就是动起来痛了点，又不是残废。”

篮球赛结束，260班拿到了季军队的成绩，叶老师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庆功，一个班58人去了40来个，正好三大桌，包厢里好不热闹。平时背负高考的压力一个比一个弦绷得紧，好不容易放松一次谁都不客气。

中途叶老师因还有题目要赶着出先回学校了，她一走，立刻没人收敛，叫完啤酒就开始拼，灌酒的灌酒，划拳的划拳，助威的助威，钱遥发现陈久的酒都是欧叶在喝。

“你不能喝？”

“嗯。”陈久含糊地应道。

划拳正好赢了的柴子祯凑过来说：“我们出去吃饭只要有酒，他的份都是我们搞定的。”

钱遥望了望自己的同桌，另一个男生在和他碰杯，那男生很快干完，他却是慢慢地喝完，中间倒也没停顿过。钱遥不知道他自己喝了多少，但记得他已经帮陈久喝了四杯，此刻看起来面不改色目光清明。“但是我怎么看着好像都是欧叶在喝？”

“什么眼神，我跟阿钟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不过叶子酒量是我们当中最好的。”

柴子祯眼神还清醒口齿还清晰，但是脸颊红通通的，“现在我们班没人会故意去为难陈久啦，这次也是见他光荣负伤才意思一下。”

钱遥若有所思地盯了会正在吃豆腐的陈久，然后凑过去说：“是因为酒精过敏？”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陈久抬头转过来，一脸痞笑，声音猥琐：“求——我啊。”

“陈久，拜托。”

“没诚意。”

“小久……”

“不够软。”

“陈久，你就招了吧。”

“不够低声下——你这是求人？！”

钱遥笑了笑不再追问，专注于新上的水果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