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论在外如何,关起门来时,小家伙时常还会向自己撒娇耍赖,展露一名半大少年应有的天真烂漫,与同龄人相比并无不同,可见他不是真的性格有缺陷,只是不耐烦花心思与外人应对罢了,让穆青山稍觉安慰,同时又隐隐有种被小家伙唯一重视与信赖而产生的微妙自豪感。
便是为了让小家伙欢喜高兴一回,他也不能输了这局比试。何况,出门前他还答应了小家伙不给他丢人的……
穆青山不过刹那间一个闪神,便被谢双城敏锐地捕捉到,立时爆吼一声,脚下一个冲步,双拳随即齐出,挟着雷霆之势向他轰去。
这一击非同小可,力量既大,来势亦猛,穆青山若不想被打得筋断骨折重伤吐血,就只有跳下擂台避开,而按照比武规则,先落地者便算输了。
台下不少人看得真切,深知谢双城这两拳的份量,不由同时惊呼一声。
然而,无论是谢双城还是惊呼出声的观众,都迟了一步。
早在谢双城还未出拳,只是肩头微动之时,顾兰舟便瞳孔紧缩,口中轻呼一声“爹爹当心!”
也许是穆青山反应速度过人,适时收回了分散的心神,也许是他与小家伙心有灵犀感应到了他仿佛耳语般的警示,在谢双城一双铁拳距离他胸口与腹部仅只一寸距离时,顺势向前一个箭步腾空而起,右手同时抓住擂台一角矗立的一根旗杆向上一荡,身体便如一片旗帜般在半空中平平招展开来,恰恰避开了谢双城的攻击。
谢双城前面一直占尽优势,便有些急于求成冒进草率,只想尽快打败穆青山为怒海帮增光添彩,却没料到自己志在必得的重击会落空,由于他冲势过猛,脚下收势不及,一直冲到擂台边上才堪堪刹住脚。
就在谢双城庆幸自己没有站下台时,穆青山已经如同猿猴一般绕着旗杆打了个转,双腿一个交替回旋踢,正中谢双城后背。
谢双城双脚踏在擂台边上,挥舞双臂前仰后合,终因重心不稳而摔下台去。
在悬湖山庄之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时,几名怒海帮弟子一同捂脸,没想到大师兄开局那般漂亮,一直占着上风,他们还以为这一局必胜无疑,结果居然会败得这般突然且滑稽,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如此一来,悬湖山庄与怒海帮的首次比武大会,以前者大胜而告终。
谢双城自然不会受伤,只是败得太不光彩,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本来以他的实力,就算赢不了穆青山,与他也在伯仲之间,最不济也能打成平局。
比武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大部分武功平平的悬湖山庄之人都只看到穆青山处于劣势,似乎根本不是谢双城的对手,但谢双城自己心知肚明,穆青山只是被他开局便全力以赴的猛烈进攻暂时压制住了,但神情不躁,章法不乱,足见修为与定力都非同小可,两人很有可能斗上数百回合都难以分出胜负。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一时头脑发热,葬送了精彩好局。
武功高深如两方当家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徐万泽连连叹气,古思远笑而不语。
擂台上,奇迹般“反败为胜”的穆青山先朝兴高采烈的山庄人深深一揖,再向边上有些无地自容的谢双城抱拳朗声道:“承让!谢兄神力,小弟佩服!”
谢双城原本心胸开阔不是量小之人,见他言辞恳切绝非讥讽,心里纠结了一会儿也就想开了,毕竟他的实力有目共睹,只是输在一时大意,大意啊。
穆青山刚刚走下擂台,便有一片黑云一阵风般卷了过来,直直扑进他怀里,“爹爹真棒!”
顾兰舟实在是高兴,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顾忌,只想与穆青山紧紧拥抱,与他分享自己的欢喜与自豪。
擂台周围几百人看得分明听得真切,一同目瞪口呆,徐昊天的眼角更是狠狠抽动了两下。
众目睽睽之下,穆青山稳稳接住少年,看着那张欢颜尽展、神采飞扬的笑脸,也禁不住开怀而笑。
虽然满世喧嚣,人海茫茫,在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他,他的眼里亦只有他。
18.登徒子
看着那紧紧相拥、不是父子胜似父子,又似乎比真正的亲生父子还要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悬湖山庄人心中都隐隐生出一种怪异感,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异。
过了好一会儿后,围观群众方才醒过神来,按耐不住地包围上来要向穆青山祝贺,顾兰舟不得不从穆青山怀里出来退到一旁。由于过于兴奋欢喜,少年略显苍白的脸庞薄染绯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流光溢彩,灿如寒星。
即便山庄大部分人对这个性格孤僻从不正眼看人的少年没多少好感,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怒海山庄有两名男弟子甚至在一旁小声嘻笑着啧啧称奇窃窃私语:“原来是个男的啊,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啊,就算是女的,也轮不到你啊!再说了,长这么漂亮,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那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黑衣少年往这边淡淡瞥了一眼,明明是光华流转十分动人的一眼,却让两人莫名感到不寒而栗,当下心虚地噤了声不敢再胡言乱语。
另一边,古灵灵拽着常自在轻快地跑上前,朝穆青山笑嗔道:“青山哥哥,刚才担心死我了,还好你最后扭转乾坤赢了,否则——哼,我看你怎么向我爹交待!”
穆青山还未回答,年少跳脱的朱平便攀着他的肩膀抢先道:“我就知道青山哥哥一定会赢的,所以一点也不担心!”
魏良一本正经道:“是,你不担心,刚才紧张得啃手指的不知道是谁。”
朱平恼羞成怒,追着魏良要打,穆青山笑着来劝,古灵灵拍手助威,几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顾兰舟在旁边默默看着,先前的欢喜激动已经冷却下来,换作难以言喻的酸苦幽怨滋味,穆青山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不止是他的爹爹,还是别人的好哥哥,好兄弟,好徒弟……当别人有需要时,自己就必须让开,眼睁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占据。
他不自觉握紧双拳,他不喜欢这样!他就只有爹爹这么一个亲人,爹爹怎么可以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围在身边?他真想冲上去,将那些人通通打跑!
正满心激愤时,肩膀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顾兰舟猝不及防,身体不由小小趔趄了一下,却被撞他之人适时扶住了。
“抱歉,人太多了,不小心冲撞到小兄弟,你没事吧?”
顾兰舟转过头,便见一名身着宝蓝色劲装的陌生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满脸的殷勤关切之情。
他不耐与外人交流,更不喜与他人发生直接的肢体接触,当下抽回自己的手,淡淡答一句“没事”,随即走开一步,继续望着人群之中的穆青山。
徐昊天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前一刻与少年微凉细腻的肌肤相触带来的酥麻刺激感似乎还残留指尖,令他浑身每个毛孔都兴奋地舒张开来。
不过,看少年反应,分明不认识自己,难道他之前没留意前面的比赛,不知道自己是徐家大公子、怒海帮少帮主?
徐昊天心有不甘,追上前一步,异常亲切道:“在下徐昊天,小兄弟,你叫顾兰舟吧?看你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怎么会叫穆青山爹爹呢?他不过比你大个七八岁而已吧!”
顾兰舟心头不快,这人怎地如此讨厌,谁管你是阿猫阿狗!
他头也不抬,冷冷丢出几个字:“与你有什么关系?!”
徐昊天一张脸霎时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徐大公子身世不凡,俊伟过人,不知为多少年轻男女倾倒艳羡,何曾被人如此冷落过,不想今日居然踢到铁板,痛得他五官扭曲,几乎要当场发作。
然而,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少年的额头、鼻梁、嘴唇与下颌连成一个秀丽优美的弧度,睫毛浓密纤长,根根分明,在细白如瓷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那漆黑的羽睫每每颤动一下,徐昊天便感觉有只猫爪在自己心上轻轻挠了一下,令他前一刻的满腔羞恼暴戾化作难耐的心痒战栗,只想把人按在怀里狠狠啃咬,肆意施为,让这清高冷傲目中无人的少年在他身下哭泣求饶。
但很显然,这种难以言说的欲望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实现,趁其他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悬湖山庄几名比试选手身上,未曾留意到这个角落,徐昊天贴到顾兰舟身边,刻意往他秀致圆润的耳朵里吹气,低低道:“现在哥哥是与你没关系,不过总有一天会有的。”
他就不信了,这么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娇弱如女的半大少年,会逃得出他徐大公子的手掌心!
那声音暧昧而又狎昵,犹如黏滑冰凉的蛇信在自己耳边刺探,顾兰舟当即汗毛倒竖,脚下跳开一大步,狠狠地瞪着那不怀好意之人,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徐昊天勾唇一笑,自命风流道:“你想知道么?想知道的话今晚到天上居来,哥哥亲自告诉你。”
天上居是悬湖山庄招待来访贵客的地方,徐万泽与五名弟子便是宿在该处。
顾兰舟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副令他恶心反感得肠胃翻涌的嘴脸,然而当此之时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恨恨啐道:“混蛋你去死吧!”
再也无法忍受多看那混蛋一眼,他快步走开,绕到人群另一面。
徐昊天这次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意犹味尽地回味。
那小家伙笑起来时当然无比赏心悦目,但冷着脸或发怒时也别有一番味道,眉梢眼角隐现冷媚之意,只是现在年纪尚小还显青涩,倘若再大些、经历些人事,不知会滋生出怎样的风情韵味来,他简直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不,亲身尝试一下了。
这时,常五过来说午宴已经备好,让今日参加比武的十名年轻人去大厅共进午餐,场地上聚集的悬湖山庄人这才四散开去。
一场比试十分消耗体力精神,朱平早就饿扁了,听了常五的消息立即高兴道:“太好了,今天有大餐吃了!青山哥哥,咱们快走!”说着便要拉穆青山去大厅。
“稍等一下,你和灵儿他们先去,我马上就来。”穆青山拍拍朱平肩头,旋即回身去找顾兰舟。
刚才被一群人围着无法脱身,但穆青山还有一半的心思牵挂着顾兰舟,几次抬头都发现小家伙一个人孤单单站在人群外围,跟谁都不说话,也没人跟他说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后来见到徐昊天跟小家伙站得很近,似乎聊了一会儿天,他心中不由稍安,这是个好的开端,说不定小家伙正在尝试改掉孤僻的性子,学习如何与他人相处,以后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他几个大步来到顾兰舟跟前,笑道:“兰舟,刚才和徐公子在聊些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顾兰舟就满心烦恶,愤然道:“没什么,那混蛋不是好东西,我讨厌他!”
穆青山惊诧不已,小家伙素来对外人采取漠然无视的态度,也就是对古灵灵一直怀有莫名的敌意,此刻竟会对徐昊天表现出如此强烈反感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他也不过是刚认识徐昊天,对这位怒海帮少帮主的印象还算不错,仪表堂堂,处事老练,却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竟会把小家伙惹毛了?
19.小馋猫
穆青山正想问个究竟,古灵灵突然跑过来打断道:“青山哥哥,午宴要开始了,快走吧,不要让大伙儿等你一个!”
当着古灵灵的面穆青山不好再提徐昊天,而且让那么多人等着也的确不妥,于是只得道:“兰舟,我先去了,你也去吃饭吧,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见古灵灵说了一句话穆青山就要走,顾兰舟顿时觉得被他忽视冷落了,心中怒气不由更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连穆青山在身后连连唤他两声也不搭理。
古灵灵撇了撇嘴,“什么啊,好端端地突然生气,真是莫名其妙。”
穆青山也不便解释什么,只能随她一道去了大厅。
顾兰舟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回了院子直接闷头睡大觉。睡了半个时辰后醒了,穆青山还没回来,他便照常一个人练功。
今天下午他练得特别狠,把院里一棵柳树的枝叶几乎都削光了,成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桩子,总算发泄了一些怒火。
然而,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擦黑,过了晚饭时间,穆青山还是没回来,顾兰舟没吃午饭,又练了一下午的功,到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些年来,他哪一顿饭不是穆青山弄得好好地端到他面前,今天可好,居然一连两顿饭都不回来,是存心想把他饿死么?
这些年来,虽然顾兰舟过的不是富贵人家那种锦衣玉食的优越日子,但穆青山疼他怜他,比一般的人家家长对孩子更要宠溺,好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从来不沾阳春水的。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也不可能自己去厨房和一大群人挤着抢着打饭,何况现在饭点已经过了,只会剩下一点残羹冷炙,他才不会去吃!
这个时候,顾兰舟满心都是对穆青山的怨气,早已把白天徐昊天要他晚上去天上居找他的事情忘到了九宵云外了。
……
天彻底天下来的时候,穆青山终于回来了,进了院子发现屋里黑灯瞎火,一点动静都没有。奇怪,小家伙不在家么?
他提着东西快步往里走,快到门口时听到屋里传出浅淡的呼吸声,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些疑惑,时辰还早,小家伙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一个人太无聊么?
当惯了奶爹的穆青山怀着欠意进了屋,先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到桌上,再摸索着点亮了油灯。转身一看,顾兰舟面孔朝下合衣趴在床上,身上什么东西都没盖,削瘦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脖颈、肩背、腰与臀组成一道初见起伏的美好山峦。
穆青山摇头,都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这样趴着睡能舒服么,不胸闷气短做噩梦才怪。
他来到床边,伸手扶住顾兰舟的肩膀,想将他翻成侧卧的姿势。
为免把人弄醒,穆青山用的力道十分轻微,不料这一下并未把小家伙翻过去。他略怔了一下,手上随即加了些力,小家伙却仍旧直挺挺地趴着纹丝不动。
穆青山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在他动手给顾兰舟翻身的时候,小家伙胳膊上的薄薄的肌肉甚至还紧了一紧,明显是在与他的力道对抗。
顾兰舟分明没有睡着,而按刚才触到他脖子的温度来看应该也不是发烧生病了,那么给他摆出一副这样别扭抗拒的姿态究竟是怎么了?
穆青山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小家伙多半是在生他的气呢。
他不由得哑然失笑,顺势坐在床边,拍拍小家伙的肩头低声问:“晚饭有没有好好吃?”
顾兰舟还是一动不动,心中暗恨,还说什么晚饭,他午饭都没吃呢,中午到现在就喝过一壶冷水!
得不到回应,穆青山也不恼,伸手便朝顾兰舟贴在床上的腹部探去,嘴里一本正经道:“不回答也没关系,我摸一摸就知道了。”
在早些年的时候,小家伙很喜欢这个游戏,吃完饭后时常会掀起衣服露出白花花圆鼓鼓的小肚皮,让穆青山用他温热的大手覆上去,摸摸他的小肚子是不是吃饱了。
大手刚一触到敏感的腰侧,顾兰舟就觉又麻又痒,这下子绷不住了,“哈”的笑了一声从床上弹起来,跟着又在穆青山带着些许促狭意味的微笑中恼羞成怒,气咻咻道:“你管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反正饿死了也没人在乎!”
虽说是发火,这语气听起来却更象是在撒娇。
穆青山对小家伙这招真是没办法,将人拉过来一边顺毛一边柔声安抚:“谁说没人在乎,你要是饿了肚子,我可也难受得吃不下饭了。”
顾兰舟饿得全身绵软无力,便懒洋洋地靠在穆青山身上,由着他的大掌一下一下轻抚自己的后背,虽然舒服得几乎要喵喵叫两声,却依然板着小脸没好气道:“骗人!我都饿了两顿了,你可是在外面和别人花天酒地了大半天,直到现在才回来,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酒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