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勃然大怒,差点怄出一口血来,磨着牙道:“你爹算什么东西,给老子提鞋也不配!小兔崽子不识抬举,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巴结讨好老子,你居然敢嫌弃老子又老又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未落,便伸手掐住了他纤细的脖颈。
顾兰舟又惊又怒,喘不上气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断断续续道:“不,不许骂我爹爹!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你要杀我,就是,就是猪狗不如!”
男人立时被气笑了,手上不由松了力道。
他刚才盛怒之下本来动了杀机,然而听到小家伙死到临头还敢威胁自己,倒是有些佩服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要知道江湖上许多高手对他都是闻风丧胆,不用他动手,单是被他那双灰暗阴戾的眸子睨一眼,便会吓得魂不附体。
顾兰舟后退了一大步,摸着被掐痛的脖子大口喘息。
他对这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老混蛋不是不怕的,只是再如何惧怕也不能容忍老混蛋贬低侮辱穆青山,气极之下才口不择言说了那番话。此际回想方才老混蛋一脸暴戾杀气腾腾的模样,他不禁有些腿脚发软,心有余悸。
幸好接下来男人不再为难顾兰舟,反倒一本正经地指导他修炼那套内功心法。
顾兰舟本来有几个地方死也想不透,经男人一说立时茅塞顿开。
三言两语说完后,男人便挥手下了驱逐令。
顾兰舟有了头一天的经验,二话不说便走了人。早点回去也好,省得穆青山提前练完功回家了看不到他的人再到处找他,那就不好交待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兰舟便如此每日都去后山听男人寥寥数语几句指点,再赶回山庄自己继续钻研琢磨。那套心法学了半个月后,男人又教了一套掌法,顾兰舟也不知道到底厉不厉害,只是有得学比没得学强,于是每天勤学苦练着,连做梦有时候都在拳打脚踢。
穆青山对小家伙的秘密行动一无所察,就算夜里被踹了也只当小孩子在长身体拔个子。而且这段时间小家伙也特别听话懂事,再不会象以前那样缠着他要求陪玩,让他感到十分欣慰,有种类似于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
日子便这么一晃就过去了。
某天,当顾兰舟再去后山却无论如何也没找到人时,他才惊觉距离帮男人点穴那天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那老混蛋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其实仔细想想,男人的离开也并非毫无兆头,顾兰舟前一天来的时候还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哪天他要是想通了,不妨去什么落魂谷找他。
落魂谷是什么地方?顾兰舟对跟那老混蛋吃香喝辣没半点兴趣,只是单纯对这个地名有点好奇,于是当天回去后就忍不住问了穆青山。
穆青山一听脸色霎时为之一变,“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称的?”
顾兰舟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不安道:“怎么了,落魂谷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么?”
穆青山肃然道:“据说,落魂谷里聚集着一帮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们的首领更是一个暴戾噬血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为整个江湖所深恶痛绝。”
顾兰舟一下子愣住了。
14.心慌慌
见小家伙发呆,穆青山再次问道:“兰舟,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顾兰舟回过神来,信口道:“我下午到园子里玩,无意中听到几名护院闲聊时提到的。”
穆青山松了口气,刚才是他反应过激了,小家伙才只有几岁大,整天又呆在山庄里,自然不可能接触到那等邪恶可怖的组织,只可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
成功蒙混过关,顾兰舟也放下心来。
说起来,跟那神秘男人学了一个月的功夫,他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男人从未介绍过,他更不会主动去问,与之说话时都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背地里只骂他老混蛋。而相应的,老混蛋也没问过他的名字,总是一口一个“小家伙”。
好的很,老混蛋既没和他定师徒名分,现在又悄没声息地走了,就象从未在此地出现过一样,从今以后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次日早上,两人刚吃罢早餐,杜管事又匆匆来了,“青山,庄主现在要召集全庄人问话,你赶紧到园子前边的场地上去。”
穆青山一听便是一喜,这么说来,师父已经如期出关了,想必伤也养好了。
他刚要抬脚出院,又迟疑着道:“杜叔,兰舟要去么?”
杜管事也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庄主说了是要全庄所有人参加,先让他跟着一起去吧,如果不需要,再让他回来好了。”
穆青山应了,回身牵住顾兰舟的手,与他一起出了院子。
到达山庄花园前边开阔的场地上时,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两百多人,就算几个月大还不会走路的小奶娃也被人抱来了。
“大木头,这边,这边!”
人群最前面一排传来一声娇脆的呼唤,顾兰舟当即不快地冷了脸。
穆青山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抚,然后拉着不情不愿的小家伙来到古灵灵身边。说起来,又有一个月没见过这位大小姐了。
古灵灵显然难得出门放一回风见到这么多人,脸上神情显得比较兴奋,连珠炮般说道:“大木头,你知道我爹叫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吗?真是的,爹爹这回出门一个月,也不带我一起去,昨晚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清楚。”
穆青山一听心下了然,师父受伤闭关时对外只称出门访友,连古灵灵也被蒙在鼓里,对内中情由一无所知。
他便含糊应道:“我也不知道,杜叔刚才只说师父要召集全庄人问话。”
古灵灵还待再说,站在她另一边的常自在有些酸溜溜道:“灵儿,别说了,你爹和娘来了。”
果不其然,场地前边的高台一侧慢慢踱出古思远与祝海棠,前者扶着后者的手臂,俨然一对情深伉俪。
两人一现身,啧杂的人群立时鸦雀无声,连不晓事的奶娃娃也跟着大家一起好奇地往台上张望。
与一个月前相比,古思远并无什么变化,只是脸颊略为消瘦清矍,一向淡定的神情显出些许肃然凛冽。
在台中站定后,古思远缓缓开了口:“各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想查证一件事。昨天夜里,山庄后山西门的守门人贺大山遇害,头骨碎裂而亡,凶手手段极其残忍,对此,不知大家有何见解?”
场中寂静片刻后,忽如一块大石投入平静的湖水,人人变色,一片哗然。
悬湖山庄因为庄主古思远的缘故,数十年来一向是个太平详和之地,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如今居然有庄人遇害惨死,怎不叫山庄人惊骇惶恐。
一片议论喧哗声中,古思远再次开了口,音量虽不高,却清晰无误地传达到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令群情激愤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根据凶案现场情况推断,凶手应该先前就藏身于后山,出山时被贺大山撞见,于是狠下毒手杀人灭口。现在,最近一个月里,有谁去过后山的,麻烦站到场外来,我想问几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立时白了脸,恐慌不已,一时间却无一人站出来。
古灵灵“啊”的惊呼一声,用手捂住了嘴。
顾兰舟同样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不自觉抓紧了穆青山的手。
穆青山连忙低头问:“兰舟,怎么了?”
顾兰舟心中又慌又乱,一时间答不上来。
他虽然年纪还小,也知道丁大山被害之事十分严重而恶劣,若古思远知道他不但见过凶手,还曾经帮过他,甚至跟着凶手学过一个月的功夫,古思远会不会一掌拍死他?
天杀的老混蛋,这回真要害死他了!
穆青山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大概就是一个月前,小家伙曾经独自到后山玩结果迷路了,害他找了好久天都黑了才找到。
不过,他是不会把那次意外与杀害丁大山的凶手联系起来的,一是顾兰舟没跟他说过在后山遇到什么陌生人,二是凶手那般凶暴残忍,若是见过小家伙肯定会把他杀了,就象贺大山一样,怎会好端端地放过他。
于是他低声安慰道:“兰舟,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顾兰舟刚要开口,又听台上的古思远道:“大家不要怕,就算这段时间去过后山也不代表什么,我只是想请大家协助我调查凶手,问几个问题罢了,断然不会为难大家。”
此话一出,众人一齐放下心来,有去过后山的也纷纷走出人群来到场外,大概有一二十个人。
顾兰舟不安地动了动脚,要往穆青山身后躲。
两人身后正好站着花匠丁伯,不妨被顾兰舟踩到了脚,虽然不痛,倒是让他想起什么来,当下道:“咦,小家伙,好象前阵子你也去过后山的嘛。”
顾兰舟脸色刷的一下惨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丁伯声音虽然不大,却逃不过台上古思远的耳朵,当下眼睛便循声望了过来,冷目如电,令人无所遁形。
顾兰舟惊骇异常,只觉古思远比老混蛋还要可怕,惶急之下索性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对穆青山万分委屈道:“爹爹,我,我那次只是一个人无聊才去后山玩的,以后再也不去了!”
他这一哭可没半点虚假,小脸上泪流成河,模样看着十分凄惨。
自顾兰舟来到山庄后就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丁伯立时觉得过意不去,忙道:“哎,你这小家伙,怎么一下子就哭了,我只说你去过后山,也没说别的嘛。”
穆青山心疼不已,赶紧俯身擦着他的眼泪哄道:“宝宝乖,不哭了,没事的。”
顾兰舟哭得痛快,哪里停得下来。
穆青山只得抬头朗声道:“师父,一个月前兰舟的确去后山玩过一次,结果迷路了,徒儿后来打着火把找了一个时辰才把他找到。那回兰舟被吓坏了,以后就再没去过后山了。”
台上,祝海棠在古思远身边以仅为二人所闻的声音耳语道:“那孩子还太小,没那个点穴的本事,应该不会是他。而且,如果他真见过那魔头,就算不被打死,只怕也早就吓死了。”
古思远不置可否,居高临下定定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顾兰舟,片刻后才淡淡道:“罢了,青山,你先带他回去吧。”
刚刚一场大哭实在耗费心神和精力,一听这话顾兰舟心里霎时一松,跟着觉得浑身发软,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15.小少年
穆青山连忙扶着顾兰舟将他背起来,向台上道:“多谢师父。”说罢背着顾兰舟快步离了场。
古灵灵抬脚也想跟上,“大木头,等等我,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穆青山偏头看看伏在自己肩上面色苍白泪流不止的顾兰舟,心里有些急,便道:“灵儿,改天吧,我得先回去了。”
古灵灵心里一堵,正要接话,台上的祝海棠蹙眉喝道:“灵儿,回你自己的屋去!”
小姑娘立时苦了一张脸,却又不敢出言反驳,一张小嘴撅得老高。
常自在见状忙讨好道:“灵儿,我陪你一起回去。”
作为山庄大管事之子,他是可以随意出入庄主一家三口居住的主宅的。
望着穆青山背着顾兰舟大步离去的身影,古灵灵既失落又惆怅,难道,她还是不如一个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小屁孩儿可爱么?这两年来,不论谁见到她,哪个不夸,谁个不赞?
“灵儿,我们走吧。”
“灵儿?”
瞥了一眼身旁摇头摆尾一脸谄媚的常自在,古灵灵心里总算好过了点,还是小常子有眼光一些,她堂堂悬湖山庄古大小姐,哪里需要与一个捡来的野孩子比较!这种自轻身分自我鄙薄的蠢事,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干了!
回去的路上,即便没了外人,顾兰舟也仍然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泪水很快打湿了穆青山的肩头。
穆青山不明白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家伙为何会这般伤心,只能一再温言劝道:“兰舟乖,不要怕,没事了,都过去了。那个杀人凶手也已经跑了,以后定然再不敢来山庄了。”
顾兰舟咬唇不语,默默流泪。
他不敢将内心深处前所未有的惊恐宣之于口,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古思远看穿了自己内心潜藏的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下一刻便会飞身下台一掌将他拍死。
虽然灾祸并未发生,古思远似乎并未对他起疑,但他仍然深觉不安。如果说,古思远原来看他的目光里还包含着三分怜悯,刚才则是没有半点温度,冰冷刺骨。
还有周围人事不关己的漠然眼神,令他不寒而栗。
“兰舟,你究竟在怕什么呢,不能告诉我么?”
得不到回应,穆青山担忧地询问。
顾兰舟吸了吸鼻子,紧紧抱住身前人的脖颈,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抽噎着道:“爹爹,不要丢下宝宝。”
穆青山脚下顿了顿,心中顿生酸涩之情,直到如今,小家伙依然没有安全感,害怕自己会被他遗弃么?
仿佛立誓承诺一般,他无比郑重地低声道:“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丢下兰舟宝宝的。”
顾兰舟终于慢慢止了哭,把脸贴到穆青山背上,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清爽体息,随着他踏实稳定的步伐频率,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无论怎样,至少还有爹爹会疼爱他、保护他。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刻能够变成永久,爹爹可以背着他一直走下去,永远不离不弃……
……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弹指一挥,不觉经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
悬湖山庄的初夏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杂花生树,灿烂似锦;绿柳垂绦,婆婆如烟。
一天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山庄来了客人,怒海帮帮主徐万泽,也是庄主夫人祝海棠的表哥,山庄上下自然倾力招待。
徐万泽年界不惑,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乃怒海帮的立派创始人。
与江湖上一些源远流长的名门大派相比,怒海帮只算得上是后学晚辈,但一来徐家乃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百年名门,二来徐万泽自帮会创立十年来又一直行侠仗义嫉恶如仇,颇为武林正道人士所称道,因此最近几年来怒海帮在江湖上也逐渐争得了一席之地。
此番前来,徐万泽还带了几名本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意在与悬湖山庄年纪相当的年轻子弟切磋比试,古氏夫妇自然不会拒绝。
这次比试不是江湖上争名夺位非要分个高低上下的武林大会,双方乃是亲缘非浅的自家人,比武主要是为了让两家年轻人增进联系彼此熟悉,对悬湖山庄与怒海帮日后的壮大发展都有裨益。
穆青山作为庄主古思远唯一的亲传弟子,首当其冲要参加比武。
他原本正要与顾兰舟吃饭,杜管事突然来了,言称有贵客来访,庄主命他速去拜见,他只得放了碗筷,嘱咐顾兰舟自己好好吃,随即与杜管事匆匆离去。
穆青山不在,顾兰舟哪里吃得出滋味来,随便吃了几口便也扔了筷子。
古氏夫妇备了一桌美酒佳肴为徐万泽接风洗尘,穆青山坐在下首陪酒。
徐万泽生性好酒,且酒量惊人,席间兴致高昂频频举杯,而穆青山平日严于自律,甚少沾酒,因此几个回合下来便醉了七八分。
好在古思远担心自己的得意弟子宿醉一场后会影响明天的比试,早早便将他挥退了。
等穆青山踉踉跄跄回到小院时已是月上中天,虽然醉得不轻,却也知道自己一身污浊酒气会让顾兰舟不喜,于是直接在院里打了井水冲洗了一下。
顾兰舟早已洗漱完在床上等候多时,虽然穆青山冲了澡,仍然可以闻到些许酒气,当下便蹙眉不悦道:“什么了不得的人来了,还要你去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