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被小家伙绕得头晕，连自己都跟着说错了。

顾兰舟这下笑逐颜开，重重点头，“好，宝宝要快快长大！”

穆青山抹了把额上的汗，暗道，是要快点长大，早些懂事知理，他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07.野孩子

顾兰舟直到七岁才不情不愿地改口，不叫穆青山爹爹了，因为会被人笑话。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不愿意穆青山总被人取笑，那比他自己被人骂还要无法忍受。

他自幼早慧冰雪聪明，其实四五岁时就已经明白穆青山不可能是他爹，穆青山年纪太小了，最多只能当他哥。但是，他也知道不是亲哥，因为穆青山姓穆，而他姓顾。

而且，小野人的意思他也已经懂了，那就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庄里同龄的孩子想抢穆青山给他的玩具或零食却被他打跑时，就会这样骂他。

为此，顾兰舟也曾经伤心过，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直一直流泪，只是不愿吵醒白天练功十分辛苦的穆青山，而紧闭牙关不敢出声。

许久之后，他落入身后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一双臂膀紧紧的抱住他，头顶传来温柔疼惜的声音：“宝宝，不要难过，你没有爹娘，哥哥也没有，哥哥会永远陪着宝宝的。”

穆青山很少亲热甜蜜地叫他宝宝，一向都只正经严肃地叫他兰舟。

顾兰舟终于哭出声来，翻身埋进穆青山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穆青山的眼睛也热热的，抱着小家伙不断轻拍他的后背。

又过了半晌，顾兰舟终于止了哭声，哽咽着小声问：“那我爹爹和娘亲呢？”

穆青山答：“他们被恶人害死了，不过恶人也被庄主和我杀了，为你爹娘报了仇。”

小家伙既然明确问了，他便如实答了，事实真相总要告诉他的，不可能瞒一辈子。

顾兰舟听了又掉了些眼泪，只是由于对亲生爹娘早已没了印象，又听说恶人已死，大仇已报，所以心里倒稍稍安定了一些。

“那我家原来在什么地方？”

“在春明镇，一个山青水秀非常美丽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好。”

然后，在穆青山温热大掌的轻拍下，在对春明镇的向往中，顾兰舟慢慢沉入了梦乡。

那晚以后，顾兰舟再也不会纠结爹娘和身世的问题，再也不会因为被人骂各种难听的称呼而伤心哭泣了。

七岁的顾兰舟是悬湖山庄最漂亮的孩子，虽然年纪尚小，穿的又是穆青山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改小了的旧衣，但明丽秀逸的五官已经初见端倪，无论喜不喜欢，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顾兰舟对谁却都不屑一顾。他不需要同龄的玩伴，也不需要别人的赞美和亲近。他的世界、他的天地和他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

穆青山十四岁了，少年清俊，武艺初成，是庄主古思远的得意弟子。

穆青山练功时，顾兰舟从来在一旁静静观看不吵不闹，自己也会跟着比比划划，一招一式有模有样。穆青山得空时也会教他一下，还带着他读书认字。

小家伙精力旺盛，对什么都有兴趣，穆青山教什么就学什么，而且无论文武皆是一点即通过目不忘，资质与天赋与穆青山相比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让穆青山感到由衷的欣喜和骄傲。

不过穆青山心疼小家伙，怕他累着或者一不小心伤到自己，所以从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只要他健康开心就好。

说起来顾兰舟在山庄是个特殊存在，他是穆青山捡回来的，既非庄主的亲戚又非庄中下人的子女，所以不是主子也不算下人，虽然享受不了主子们的优越待遇，却也不必干下人们的活计，算起来是悬湖山庄最自由自在的人。

这日下午，穆青山把自己今日的功课做完了，耐不住顾兰舟撒娇要求，便把一套自己当年学过的一套粗浅拳法教给他。

一大一小正认真比划着，一阵轻风拂过，院里忽然多了一个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

穆青山连忙上前行礼，“师父。”

顾兰舟没怎么见过古思远，手上仍然摆着刚才出拳的架势愣愣地瞧着。

古思远神情淡淡，“青山，除了你，为师似乎没有收过别的徒子徒孙。”

穆青山闻言怔忪，随即心中一凛，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师父，是徒儿糊涂坏了师门规矩，与兰舟无关，请师父重重责罚徒儿！”

稍顷，头顶传来古思远的回复：“罢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你起来吧。”

“多谢师父开恩！”穆青山磕了个头，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不过片刻功夫，他竟紧张得汗透里衣。

他不怕古思远如何处罚自己，只怕小家伙会遭遇不测。即便师父不会对一个七岁孩童出手，单是把他赶出悬湖山庄，也不是小家伙能够承受的。

等穆青山抬头起身时，眼前已经没了古思远的身影。

顾兰舟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大概知道穆青山似乎犯了什么错，不过被庄主原谅了，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然后拉拉穆青山的袖子道：“再来再来！”

穆青山苦笑，“不来了，时候不早了，哥哥给你做好吃的去，你先在院子里休息一会儿。”

一听有好吃的，顾兰舟也顾不上练拳了，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然后搬了个小凳子在院门口等着喂食。

转天，到了日常的练功时间，穆青山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躲出去避开顾兰舟，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他随口道：“门没栓，进来吧。”

“吱哑”一声，门开了，轻轻盈盈走进一个人来，头梳双环髻，身着粉罗裙，肤色白腻，眉目如画，虽然看上去还未到十岁，却是百里挑一的小美女胚子。

穆青山一时愣住了，片刻后问道：“灵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古灵灵。

无怪穆青山这般意外，实在是这几年鲜少见到这位大小姐的缘故，上次还是三个月前在师父的书房外无意中遇到的。三个月过去，小姑娘又长大了一些，比七岁的顾兰舟高了大半个头。

古灵灵从六岁起，在她爹的刻意约束和管教下，除了要学自家功夫，还要跟着她娘学女红刺绣磨练心性，不能再象儿时那样由着性子到处撒着欢儿地玩，从早到晚根本连门都难得迈出一步，也就没空再来找大木头和小野人的麻烦了。

而这位大小姐上门来居然会规规矩矩地敲门，不是在院外就高声叫唤，或者直接一脚把门踹开，也颇有些出乎穆青山的意料。

“怎么，我来不得么？”古灵灵微微侧头，抿唇一笑，颊边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酷肖其母——十年前公认的武林第一美女祝海棠。

08.男子汉

“来不得，这里不欢迎你！”

穆青山还未答话，顾兰舟已经从屋里冲出来抢先开了口，同时快步绕到穆青山身前与古灵灵冷眼对峙。

他没见到古灵灵的时间更久，久得几乎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只是幼年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实在是太恶劣，乍一见面便勾起了往日不快的回忆，立时如凶恶的小狼一般朝古灵灵呲牙炸毛。

穆青山是他一个人的，怎么能被坏女人抢走呢？！

穆青山却知道古灵灵在她父母双亲的督促下不得不刻苦练功，与从未正经学过武只是三招两式练着玩的顾兰舟不可同日而语。加上古灵灵年纪比顾兰舟大，个子也比他高，两人若是一言不合打起来，吃亏的一定是顾兰舟，因此又赶紧站到小家伙身边护住他。

古灵灵脸色变了一变，柳眉倒竖，却没象数年前那样立即发作骂人，只下颌微扬，目光不屑，朝顾兰舟傲然冷笑道：“你让开，本大小姐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大木头的。何况，不止这个院子，连整个悬湖山庄都是我古家的，你有什么资格赶本大小姐走？”

顾兰舟一时语滞，不自觉握紧双拳，小脸涨得通红。

长到这么大，他头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寄人篱下被人轻忽的耻辱与难堪。

感觉到旁边小身体的紧绷，穆青山怕小家伙发起脾气惹出什么乱子来难以收拾，忙道：“灵儿，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古灵灵缓和了脸色，道：“也没什么事，今天爹爹有一位老友来拜访他，顺便给我带了几件小礼物，里面有一样小点心还不错，我想着你没吃过，就拿了一些来给你尝尝。”

说着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到前面来，将一个精致的小食盒递了过去。

穆青山见只是这种小事，心中不由略定，随手将食盒接了，道：“灵儿，谢谢你。”

“谢什么，你要觉得好吃，下回我让那位叔叔多带一些来。”古灵灵俏皮一笑，忽地把脚一顿，“哎呀，我该回去了，不然娘又要说我了。大木头，下回有空我再找你玩儿！”

说罢朝穆青山挥挥帕子，一个轻盈旋身出了院子。

穆青山有些感慨，还真是三日不见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位小时候娇蛮任性让人头痛的大小姐也有乖巧懂事的一面，刚才那番言行举止俨然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风范了。

顾兰舟小脸却白了一白，一言不发地掉头冲进屋里扑到床上。

穆青山连忙追了进去，拍拍他的小屁股道：“兰舟，怎么了？还没吃午饭就想睡觉了？”

顾兰舟面朝下趴在床上，闷不作声。

穆青山明白小家伙肯定是被古灵灵那番话刺激到了，可是那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而且与三年前相比，古灵灵今天的表现大有改善，几乎可以称得上淑女了。

他有心想要化解顾兰舟的心结缓和一下两个孩子之间的关系，便打开食盒，故意惊叹一声：“哇，一对小白兔！是什么东西做的，象真的一样。”

接着夸张地嗅了嗅，“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顾兰舟很贪吃，嘴也馋，平时若是犯了什么小脾气，只要穆青山说去给他做好吃的，立马回心转意乖得不得了，流着口水在院子里等他回来。

可是今天这一招不灵了，顾兰舟腾地一下坐起身来，一把抢过穆青山手里的食盒，看也不看便用力掷到地上，“我才不稀罕！”

黑漆雕花的精致食盒“啪”的一声裂开了，里面的两只小白兔骨碌碌滚了出来，沾了地上的泥变成两只小灰兔。

穆青山默了片刻，起身捡起摔坏的食盒和两只小灰兔，把食盒放到桌上，再一点一点细心去揭小灰兔外面的泥，“兰舟，浪费食物是不对的。你知道么，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吃不饱肚子，只能嚼草根树皮充饥。”

就连你自己，若不是师父允我收留，也会在两岁时活活饿死。

顾兰舟扁了扁嘴，眼中泪花闪烁，却倔强地不吭一声。

穆青山轻叹一声，放下两只小兔子，将无限委屈的小家伙抱到腿上坐着，柔声道：“宝宝乖，别生气了。好男不与女斗，她是小姑娘，你是男子汉，就不要与她计较了吧？”

一声“宝宝”听得顾兰舟心里的气霎时消了一大半，却依然绷着小脸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这副老气横秋故作大人样的腔调逗得穆青山忍俊不禁，古灵灵是女子，你一个七岁孩子不也是“小人”么，这是连自己也一并骂了。

当然，这句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否则小家伙一定会恼羞成怒，到时候就更难哄了。

顾兰舟心里好过了一些，伸手抱住穆青山的脖子，带着希冀道：“爹爹，我不喜欢悬湖山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如今的他虽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再叫穆青山爹爹，但两人私下独处时还是喜欢这么叫，尤其是有什么要求想要得到满足，向穆青山撒娇之时。

对这样的小家伙穆青山从来无法拒绝，只是这一回小家伙提出的要求难度比较大，他短时间内难以做到，便不无欠疚道：“兰舟，我们俩都无亲无故，你现在还小，我也武艺未成，离开这里，我们能去哪里呢？”

他自己倒是不怕吃苦，也已经有十四岁了，算是半个大人，不管做什么怎么样也饿不死，却不忍顾兰舟小小年纪就跟着他颠沛流离辛苦受累。

顾兰舟答不上来，又有些闷闷不乐。

其实，只要和穆青山在一起，去哪里他都不怕。然而他知道穆青山抱负远大，想要跟着庄主练就一身高深武艺，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大侠，他又怎么能要求他半路就离开悬湖山庄。

穆青山摸摸他白嫩嫩的小脸蛋，温言道：“兰舟，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一些，我也把功夫练好了，谁都不敢欺负咱们了，我再带你出去闯荡天下，好不好？”

顾兰舟脸上总算雨过天青，“好！你答应我了，到时候可不许赖帐。”

穆青山笑，“当然，哥哥什么时候跟你赖过账。”

顾兰舟笑逐颜开，嘟着小嘴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宝宝最喜欢爹爹了！”

穆青山抱着他的小身子，忍不住也将亲吻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09.痨病鬼

上午由于古灵灵的出现，穆青山没有练功，下午就不得不加时补起来了。

顾兰舟对他的练功规律了如指掌，穆青山自己还在犹豫，他倒先跑到院子里摆开架势了。

穆青山中午吃饭时就在考虑要找个什么由头以后练功换个地方避开顾兰舟，但左右都想不出什么好借口，而且以小家伙的聪明头脑，若是撒谎肯定很快就会被他看出来，到时候小家伙肯定会很生气……

“爹爹，快来嘛！”

见穆青山还在屋里磨蹭，顾兰舟忍不住催促。

穆青山回过神来，决定如实相告，于是来到院中，朝做好起手势的小家伙正色道：“兰舟，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再教你功夫了。”

顾兰舟收了势，一脸不解，“为什么？”

穆青山小心措辞道：“因为，你不是庄主的徒弟，而按照江湖规矩，每种功夫都是自成一派的，非本门子弟，不得修习本门功夫。”

顾兰舟怔了怔，眸中神采随即暗淡下来，“是因为庄主不喜欢我，不想收我为徒，不想让我学他的功夫，对不对？”

虽是疑问，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穆青山惊异于小家伙的敏锐直觉，见他咬着嘴唇神情沮丧，有心想要安慰他，便转移了话题道：“兰舟，你为什么想学武？”

顾兰舟抬头望着他，“学了可以保护你啊。”

穆青山一愣，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继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摸着他的头道：“小傻瓜，哥哥是大人，不用你保护，应该是哥哥保护你才对。而且，学武很累的，练功久了也会觉得枯燥，不象你想象的那样好玩儿，而比学武有意思的事情有很多，你都可以去尝试。”

一番温言细语抚慰了顾兰舟低落怨愤的情绪，但是，一想到古灵灵，想到庄里其他少女看着穆青山时明亮而又热切的眼神，他还是莫名地觉得不舒服。

然而，年幼的他还分辨不清这种异样的情绪究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只能憋在心里。

他闷闷道：“那什么好玩呢？”

穆青山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他手中，“喏，这个给你。”

顾兰舟一看，是一样用铜丝制成的小器具，一根杆上套着许多个小圆环，摇起来哗哗响，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

穆青山笑道：“这叫九连环，一种奇巧玩意儿，昨天厨房的赵叔下山采买，我特意让他帮我带的。这东西可分可合，变化多端，颇有些难度，哥哥太笨，昨晚弄了半天也没解开，不如兰舟帮哥哥把它解了？”

小家伙昨晚睡着后时辰尚早，他便解九连环玩，一开始的确被难住了，但他脑子并不笨，不到半个时辰也就解开了。而顾兰舟年纪还小，要解开肯定要多花不少功夫，这几天就让他用这个打发时间好了，等他玩腻了再换另一样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