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的脸皱成一团，看样子似乎不大高兴。

穆青山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哥哥喜欢你。”

顾兰舟霎时笑逐颜开，“吧唧”一声亲了他一口，“宝宝也喜欢爹爹。”

穆青山哭笑不得地擦掉脸上的口水，“谁是你爹，叫哥哥！”

顾兰舟笑眯眯地咬死了不改口，“爹爹！”

“哥哥！”

“爹爹！”

……

穆青山在山庄东北角有一间单独的屋子，一路回去时遇到的庄里人对他抱回来一个小娃娃都觉新鲜好奇，纷纷上来寒暄打听。

人人见到顾兰舟的小模样都很有些惊异，妇人们更是与祝海棠一样上来就想抱，却也如庄主夫人一样都被小家伙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让大姐大婶大娘们的心碎了一地。

跟着又有之前在山庄门口迎接古思远的人过来好心提醒不明真相爱心泛滥的群众，别看这小东西长得好，可是脾气既坏，性子也别扭，大小姐和夫人都不喜欢。

于是，原本围观逗弄顾兰舟的人霎时作了鸟兽散。

穆青山很是郁闷，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小家伙很可爱么？

而顾兰舟对“爹爹”的忧郁没有半点察觉，一双手始终紧紧地巴着他的脖子不放。

小小的孩子已经朦胧有了自己的认识，别人不喜欢他没关系，只要爹爹喜欢他对他好，便就足矣。

05.日光浴

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太阳已经落山，穆青山把精神有些萎靡的顾兰舟放到床上，道：“兰舟，哥哥去给你拿点吃的，很快就回来，你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顾兰舟眨了眨眼睛，十分听话地答：“恩，爹爹快回。”

穆青山应了，在他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出了门。

正是晚饭时分，厨房内外都是吃饭的人，很是热闹。

穆青山探头看了一下，虽然菜式有几样，荤素都有，但不是太咸就是太辣，都不大适合幼儿吃，何况这些天小家伙的肠胃比较弱，他便进了厨房打算自己动手煮点清淡易消化的粥给顾兰舟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五六岁成了孤儿，靠着乞讨捡垃圾养活了自己几个月。被古思远救下带到山庄后，虽然生活质量得到大大改善，再也吃穿不愁，但他勤快肯干的本色没有变，虽是庄主徒弟，生活上基本都是自理，不练功的时候也时常帮庄里其他人打杂，因此做饭洗衣缝补什么的活计都不在话下。

厨子赵大胖与穆青山相熟，听他说要借用厨房和一点食材单独做点食物，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现煮粥是来不及了，穆青山舀了一些白米饭到小瓦罐里，加了一碗水放在炉子上煮。然后麻利地到架子上拿了几根小青菜洗净切碎，又从梁上挂的一条猪腿上割了一小块瘦肉剁成肉末。

等米饭煮得差不多烂了，穆青山把菜碎和肉末倒进瓦罐里，然后添了少许盐巴搅和了几下，这粥便算做好了。

煮粥花了点时间，冬天日头短，穆青山快步回到自己的小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里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他唤了两声兰舟，也没得到回应。

他赶紧点亮桌上的油灯，却发现小家伙蜷成一团缩在床角，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小脸煞白，惊惶不安，连忙快步走到床边，道：“兰舟，怎么了？”

顾兰舟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爹爹骗人，爹爹不要宝宝。”

穆青山心里霎时一揪，带着欠意柔声道：“怎么会呢，哥哥永远都不会不要兰舟宝宝的。刚才哥哥是在厨房给兰舟煮粥，所以去得久了些。”

顾兰舟抬头看了他半晌，似乎听懂并相信了他的话，接着手脚并用从床角迅速爬过来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再不见了一样。

穆青山将小家伙抱到腿上坐着，轻拍他后背安抚了片刻，再把青菜肉末粥端到他面前，“喏，哥哥给你煮的粥，尝尝看好不好吃。”

顾兰舟低头看了看粥，又像小狗一样耸了耸鼻子，脸上将信将疑。

穆青山失笑，舀了一勺粥吹凉了一些递过去，顾兰舟伸出红粉粉的小舌头小心舔了一下，眼睛亮了一亮，跟着张嘴将一勺粥一口吃了，然后咂巴了一下嘴道：“还要！”

从春明镇到悬湖山庄的十来天里，小家伙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一是旅途之中条件有限，二是身体不适胃口不好，只在饿狠了的时候才跟着穆青山吃一点食之无味的干粮。眼下穆青山仓促间煮的粥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对于饿了多日的顾兰舟而言无异于难得的美味了。

穆青山松了口气，一勺一勺的喂起来。

最后，顾兰舟将一大碗粥吃了个精光，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倒在床上直哼哼，穆青山只得再替他揉揉小肚子帮助消化。

半晌后，顾兰舟舒坦了，开始耷拉着眼皮打哈欠。

穆青山给他脱了小棉袄抱进被子里盖好，道：“兰舟，你先睡，哥哥还有点事，过一会儿再睡。”

顾兰舟从被子里爬起来，强睁着眼睛摇头，“不要，宝宝跟爹爹一起睡。”

穆青山无奈，只得也脱衣上了床，用被子把两人都盖住，“好了，这下可以睡了吧。”

顾兰舟满意了，直起身在穆青山脸上亲了一口，这才窝进他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小猫一样睡得呼呼的。

感受到小家伙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依赖，穆青山心里也油然生出满足感，尽管他还没吃晚饭，肚子挺饿，但也不舍得下床去厨房找吃的。而且，他也不放心，他离开后，若是小家伙突然醒了看不到他，肯定会象刚才那样被吓到。

顾兰舟很怕黑，在路上时就是，半夜时常在睡梦中叫娘，惊醒后就会在黑暗里哭泣不止，非得穆青山将他抱在胸前，不断轻拍他的后背哄半天才能再次入睡。

小家伙的身子软绵绵热乎乎，像个小暖炉一样，睡颜纯真香甜，浓密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小扇子一般轻轻颤动，穆青山忍不住在他额角亲了亲，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恩，有个小家伙作伴也挺好的，至少冬天抱在一起睡觉既舒服又暖和。

毕竟旅途辛苦，没过多久穆青山也就睡着了。

这一晚两人睡得都很踏实安稳，顾兰舟夜里一次也没醒，一觉睡到大天光。

穆青山起得比较早，在顾兰舟睡醒前去厨房弄了些吃的回来，包括一罐小米粥和几块南瓜饼，还专门给小家伙煮了一个鸡蛋。

回屋后顾兰舟刚好醒来，等吃了半碗小米粥、一块南瓜饼和一个鸡蛋后，精神明显比头一天好了许多，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穆青山则把剩下的食物一气扫光。

吃饱喝足后，逗弄着小家伙玩了半个时辰，穆青山开始每日例行的练功，扎马步，打拳，绑着沙袋在院里跑圈之类。

他在庄里很自由，古思远事务繁忙，难以每天亲自督促他练武，往往好几天才把他叫去指点一下。不过穆青山一向刻苦，用不着旁人监督敲打，且资质不凡进步神速，师父布置下来的任务和功课都会自觉完成，从不打半点折扣，所以古思远对他这个徒弟也很放心，一直实行散养式管教。

他练功的时候，顾兰舟不吵也不闹，始终兴致勃勃地在一边观看，还学着他的模样伸伸胳膊踢踢腿，一个站不稳就会一屁股坐到地上。那模样憨态可掬十分可爱，逗得穆青山哈哈大笑。

半天过去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穆青山便去厨房打来热水倒进浴桶里，把院门一关，再把两人都脱个干净，一起进桶洗个日光浴。浴桶比较大，两人身量未足，泡在里面还挺宽敞。

路上时顾兰舟病了一场十分虚弱，穆青山怕他着凉加重病情而没敢给他洗澡，现在过了十来天小家伙身上脏的可以了。趁着今日天气晴好比较暖和，小家伙又活蹦乱跳的，是时候给他洗白白了。

脱光之后，小家伙愈发显得皮光肉滑白白嫩嫩，犹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不象穆青山，常年练武风吹日晒，皮肤是较深的小麦色，虽只十岁年纪，胸膛肩背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而紧实的肌肉。

只是与初见时相比，小家伙实在是瘦了不少，原本藕节一样胖嘟嘟的小胳膊小腿都细了一大圈，看得穆青山都有些心疼了。

怕顾兰舟会跌到水里呛到，穆青山便把他放在腿间夹着，然后缠了一块柔软的布巾在手上给他轻轻擦洗身体，以免手劲大了一个不慎会刮伤他娇嫩的皮肤。

穆青山一边洗着，小家伙则一边嘻嘻哈哈泼水玩，浇得两人满头满脸全是水，好似两只落汤鸡。穆青山又气又笑，毕竟也是孩童心性，索性扔了布巾和他一起嬉水玩闹。

一大一小两个孩童的笑声洒满小院，回荡在初冬灿烂的阳光下。

从此以后，顾兰舟最喜欢的便是和穆青山一同沐浴洗澡，直到多年以后，一只浴桶再也无法容纳两人的身躯，而那个穆青山一手养大、在他眼中仍是孩子的少年望向他之际，眼中有莫明春水盈动时……

06.小光棍

悬湖山庄依山而建，面积广大，因山顶有一方湖水，站在崖边望去湖泊好似悬在半空中一样，山庄因而得名。

山庄位置得天独厚，风景极佳，穆青山每天练完功都会带着顾兰舟在庄里四处闲逛游玩，一来让他熟悉环境，二来也可以锻炼一下小家伙的身体，一日三餐也会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给他做有营养易消化的东西，因此很快顾兰舟的脸色便大有改观，重新变得粉白有致，嫩得能掐出水来，小身子也长势喜人，日渐圆润。

此外，小家伙也彻底淡忘了亲生爹娘的记忆与那日被恶人劫持的可怕经历，不论半天夜里都不会再哭着醒来叫娘，只死心踏地认了穆青山做爹，性情也恢复了原本的活泼好动，让穆青山大感欣慰。

一来二去的，庄里人对一个大小孩照顾小小孩、带着他四处玩耍、小小孩还不停甜甜叫着“爹爹、爹爹”的怪异景象就见怪不怪了。

除了练武，穆青山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了顾兰舟身上，别说没空去找古灵灵玩，就连古灵灵过了一阵子实在闲得无聊而不计前嫌亲自上门去找他，也抽不出功夫来陪伴，把古大小姐恨得咬牙又跺脚，“死木头烂木头”的骂个不停。

顾兰舟与古灵灵似乎天生犯冲，一见她出现，马上就从屋里跑出来挡在穆青山身前，虎视眈眈地瞪着古灵灵，那架势活像老母鸡护崽一样。

古灵灵怒目圆睁，立即调转火力骂道：“丑八怪，不许你住在我们家，你马上走！”

顾兰舟扁了扁嘴，泫然欲泣，喃喃道：“宝宝不走，宝宝不是丑八怪。”

一边说一边依偎到穆青山身边，小小的身子轻轻发抖。

穆青山伸手揽住他，俯身在他耳边小声安慰：“乖，兰舟不丑，哥哥也不会让兰舟走的。”

古灵灵耳尖听到了，当下气得大骂不止。

穆青山起先还让着古灵灵忍着没发作，后来听她越骂越难听，什么“小野人”“小妖精”都出来了，而顾兰舟傻傻地听着不明所以，于是忍无可忍，上前抓着古灵灵的胳膊沉着脸道，“灵儿，不许再骂兰舟，否则——”

“否则怎么样？你敢打我？”古灵灵颤声质问，气得连眼圈都红了。

穆青山沉默以对。他自然是不会真的打一个小姑娘的，可也无法忍受她再口不择言地骂顾兰舟。

常自在在一边看不下去，上前哄道：“灵儿，别理他们了，我带你去后山玩。”

古灵灵把他的手甩掉，再用力推开穆青山，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扬着下巴道：“死木头，你等着瞧，从现在开始，我不仅要叫他小野人，还要让山庄所有人都叫他小野人！”说罢含泪转身跑开。

骂人的坏女人被赶走了，顾兰舟也不管古灵灵最后说了什么，只是熟练而灵活地跳起来挂在穆青山身上，笑得开心而得意，眯着眼睛翘着嘴角活象一只小狐狸。

“穆青山，你脑子坏掉了么，居然帮一个捡来的野小子欺负灵儿。”常自在只觉不可思议，接着转身去追古灵灵，“灵儿，等等我！”

穆青山觉得自己的脑子再正常也没有了，只是仍然有些犯愁，这回古大小姐恐怕是真的气狠了，回去后一定又会向师父师娘告状。师父师娘如何责罚他都没关系，只是千万不要发落到小家伙头上才好。

顾兰舟则继续无忧无虑，只要没人来抢他的爹爹，把他从爹爹身边赶走，那就天下太平了。

那天之后，虽然穆青山的担忧没有成真，但“小野人”的绰号却在悬湖山庄传开了。

穆青山虽然恼火，对此却也无力阻止。而顾兰舟年纪幼小，并不理解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也没人解释给他是什么意思，所以听就听了，并不如何在乎。

一大一小整日如影随形，然而再黏乎，穆青山也无法真的把顾兰舟拴在裤腰带上寸步不离，总有不得不走开的时候，比如去厨房弄吃的，比如应召去见师父。为免小家伙独自呆着无聊，会到处乱跑出什么意外，穆青山便用小刀陆续削了一堆小刀小剑小狗小马什么的小玩意儿给他玩。

尽管刀功简单玩具粗陋，顾兰舟却全当成了宝一样一样地收着，谁也不给。穆青山不在的时候便自己拿了一堆玩具排兵布阵，玩得不亦乐乎。

趁穆青山不在时，路过的人们往往会逗弄蹲在地上独自玩耍的顾兰舟，“小野人，你爹呢？”

顾兰舟头也不抬，一字一字答得清晰脆嫩，“爹爹去给宝宝做好吃的。”

“没有，你爹走了，不要你了。”

“你骗人，你是大坏蛋！”小家伙蓦地抬起头来，朝对面毫无防备的大人刷的一刀刺过去，竟然正中那人胸口。

当然，他人小力微，这小刀又是木头做的，对人毫无杀伤力。

尽管如此，那人还是被吓了一跳，骂道：“无怪乎大小姐不喜欢，真是个歹毒的小狼崽子。”然后起身悻悻然走了。

又有人不信邪地凑上来，问，“小野人，你娘呢？”

顾兰舟答：“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是穆青山不忍将实情相告，婉言告诉他的一个温和说法。

“你爹现在是个小光棍，所以对你好，要是他哪天续弦，给你娶一个又凶又恶的后娘不管你了怎么办？”

顾兰舟答不上来了，一脑袋问号。他还不到三岁，听不懂这种复杂的问题。

那人笑嘻嘻道：“听不懂没关系，等下问你爹就知道了。”

于是等穆青山回来了，顾兰舟就一本正经地问了这个问题。他记性极好，那人只说了一遍，他就能复述得一字不差。

穆青山听得黑线，有意想转移话题，或含糊其辞带过，不料小家伙求知欲旺盛，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被缠得没办法，只能将光棍、娶亲和续弦等几个关键词汇的意思大概解释了一番，最后表示自己绝对不会续弦娶什么又凶又恶的后娘。

开玩笑，他连元配都还没娶上，会续个鬼的弦。

小家伙歪着脑袋听着，似懂非懂，半晌后一锤定音：“恩，爹爹不娶后娘，爹爹以后娶宝宝。”

穆青山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

顾兰舟却没笑，小脸上仍是一副严肃认真的神气，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

穆青山只得也认真道：“兰舟，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我是不能娶你的。”

顾兰舟急了，“为什么不能？爹爹不喜欢宝宝？”

穆青山耐着性子答道：“喜欢啊，可是男人只能和女人成亲，不能和男人成亲。”

顾兰舟仍然一头雾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为什么不能和男人成亲？”

穆青山也不过才十岁，哪里应付得来这种连环夺命问，为免没完没了地扯下去，便妥协改了口，敷衍道：“可以可以，等你长大了，爹爹就娶你，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