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凶了凶脸:“你这个人都是我救的!没有我你就死了、被人卖了!你这个人都是我的。再说,花间祠,每一个人都姓花。”这话说的很有底气,一品听后却开始望天。
“哦,原来是救命恩人啦。那好吧。”少年扁扁嘴讨好道。
那人脸色缓和了几分,缓缓道来:“眼开则花明,眼闭则花寂。心学的说法,花寂。这名字有什么不好呢?”
三爷眼神居然渐渐黯淡的失望。
未起身的少年心一哆嗦,只好服服软:“没有没有,很好听呐。花寂就花寂好了。花寂?花闭?就是有点……不吉利。”
接着就开始抱怨,声如蚊蚋,“讨厌,明明失忆的是人家啦,怎么受欺负的还是人家呢。”不满意的小东西狠狠的扯着被角。
自己都是失忆的人了,那就是一片空白。那群家伙居然还临时想好给他编了个生辰八字……说是什么花朝节生日。
他们的决定一柱香的功夫之后就传达给了少年。
少年知道以后只是觉得可惜的摇摇头——现在都快四月了,这样今年就甭指望捞笔寿礼什么的了。讨好似的问,“能把我的生日改的晚些么……”
三爷凌厉的问道,“为什么?”
花寂眼珠飞快的转转,不好意思说出真正原因,“我想显得年轻点……”
一记手刀悬在半空,最终化为轻柔爱怜的敲打,“你已经很小了。才十九岁。我都是老头子了,你还气我是不是?”
花寂看向三爷的青丝,以及没有一丝皱纹的光洁皮肤,怎么也无法和老头子联系在一起。却还是听话的没有再问。
接下来是一系列熟悉环境的过程。钟灵毓秀的精致少年很快便记住了必须记住和不一定需要也不一定用得着记住的记也记不住的一些人。
比如说所有人都叫“三爷”的那位,自称叫花月;所有人都姓花,而第一次和他进行长篇对话的是九转,名字来历是九转大肠;所有小厮仆役下人们的头叫一品,这个充满气概的名字来自一品锅;还有好多好吃的名字——
比如四圆(四圆扒鸭);六角(六角镟饼);七星(七星螃蟹) ;八宝(八宝百合);十全(十全大补汤);百鸟(百鸟朝凤);千张(千张包子);万字(万字扣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知道了自己深陷于水深火热的青楼之中!
青楼的名字,居然叫——“花间祠”!这么正经的名字,居然能是妓院……果然名字取什么缺什么。
人不可貌相用在三爷身上简直太合适了,因为老鸨就是三爷花月,还是他个男人,很美的男人!这次终于搞不错了……
“不要啊!”的哀嚎声响彻京都上空,哀转久绝……自己还是花蕾一般的青葱少年……
花间词里面的所有人还是都心照不宣的告诉少年他今年十九岁——仅仅因为看着像是未行冠礼。
花寂也是很好奇,既然听说自己被捡回来的时候,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血肉模糊……怎么能看出来行没有行冠礼啊?
时间在平和安详里,过着一天又一天。
不过,如果从他们捡到少年算起,在烟花三月的日子虽然没有呆多么久,显然他过得非常开心:三爷除了老让他吃药以外对他都很好;那群菜对他非常不错,关爱有加,除了九转实在有点那什么以外。
而且,花寂还发现自己除了丢了和自身有关的记忆以外,别的闲篇却没有忘。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勾栏院最吃香的重要行当,何止是熟稔于心?简直是技压群芳……
三爷摸摸光光的下巴,笑得奸诈,“真是太划算了。何止是好看的脸蛋,而且不光长了副好皮囊,更是什么都会……”啧啧有声的称赞。
这时一个更为不祥的念头萦绕在花寂的心头—— 莫非,莫非,莫非……
莫非自己失忆之前是个……然后因为天妒英才,被人……了?
“不要啊……”
第三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惨嚎持续的时间极短,即被湮没于帝都的繁华之中。
吃喝拉撒睡,凡人的日子,原本就是如此。光阴就是这样,从指缝里渗去。
人间四月,芳菲正尽。
不知不觉中,新来的年轻人已经在花间祠呆了将近一个月。
花寂,其实是个很好听名字。
虽然真算是闲的有些无聊,但他还是习惯并渐渐喜欢了这种生活方式,尽管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去院子里拈花惹草(是真的花花草草,不要误会……),而且三爷严禁他踏出此院半步。
“我还真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呐。”状似温婉的小小叹息之后,花寂信手掐断了一茎自己眼中的小草状的物质。
一个时辰之后。
“花……寂……,滚─出─来─!”三爷粉粉白白的脸挂了几层霜,“那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兰花……”,但真的见到那张心虚的小脸儿,额头上似乎沁着细细的冷汗,花月最后还是选择了大度的原谅他。
九转的旁白传来,“三爷,真的要改做善人了?”
一品肯定的摇摇头,“那不可能。我宁可相信你会变聪明。”
九转翻翻白眼,突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三爷,三爷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不止一颗天然鹅卵石准确地砸向说话人。
又是一个鸡飞狗跳的夜晚,乐此不疲的重复。
但是小小的总结一下,花寂这段时间呆得总体来说比较舒坦——虽然只是米虫之徒,不过他坚持自己好歹是出淤泥而不染,并不想出卖色相。但是凡事总有个例外……
这个意外,发生在一个春末夏初,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那天到底是谁比较倒霉,现在仍然没有定论。
不过花寂清醒的记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太无聊了,无聊到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居然堕落到和九转一起玩骰子的地步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九转那个傻家伙为什么运气奇好,越是菜鸟越沾光。
于是,两个人玩骰子,一般总有一个人是比较惨啦。
而那个比较惨的人就是花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输的。
于是九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生以来可以称之为狡猾的光芒,对花寂说了一个几乎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寂寂啊,你有输给我呐。所以,你扮女孩子让我看看好不好?”
花寂隐隐觉得手心里捏出一层细细的薄汗,很快心里也开始乒乒乓乓的乱打鼓。
只好屈尊谄媚的抛出可怜相,卖弄美人专属的美人计,“不要嘛,不要嘛。”
内心挣扎着义正词严——自己好歹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事呢?!
似乎掌握了读心术一般,九转却不屑的摇摇头:“没有关系啊,反正你长得比较像女的。大家不会介意啦。”
刚想大吼一句“你说什么”,突然想起游戏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
似乎一滴冷汗氤氲滴下,在花寂的心头泛起片片涟漪,春末的阳光温暖如夏,却驱不走内心的阴霾……
于是在九转的深切期望下,花寂到底是说到做到,即使非常想钻进地缝,但还是极不情愿的换了一身簇新的女装的打扮。
天啊!
镜子里面……
快把镜子拿走!
镜中人的本体真的不愿相信,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投胎,真的搞错了性别……
九转的描述十分正确——镜中人媚眼如丝,红唇微张,腮不点自如桃杏,眉不画也胜墨黛。
比一般男子似乎要长的头发只需简单一梳,再配一根花色简单的的素雅簪子,只有不知道是被谁打出的自带的右耳洞上挂着一个耳坠。
衣服的样式简单大方,大体是是浅色的裙,配着罩了薄薄的细纱。
虽然自己一直都是男儿身没错,如假包换,品质有保证!
但现在的花寂真的不得不承认——现在估计他说——“我不是花间祠的红牌!”都不会有人信的……
按照约定,花寂还得去外面转一遭。
这是什么破玩法?当然坏也就坏在这里了。
不过刚刚迈出屋子,就远远望见了三爷和一个背影长得好像很帅的陌生人在一起唧唧歪歪着什么。
不过这两个人呆在一起,看起来一点都不违和,反而是很般配啦。
有奸情,一定是有奸情!
内心呸呸呸几声,到底是青楼里呆久了耳濡目染,思想都歪了!
出于看好戏的姿态,花寂向他们走去,不过是短短的几步,十几步还是几十步,可是与此同时这也决定了自己的一生的道路。
随着步履渐进,花寂开始听到只言片语——
“我听说前些天有个刺客进去了,我也没空去看你。抱歉。”懒懒的声音,一听就是三爷。
“嗯。”简单的哼声来自另一个人。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不带太多感情的微冷,哪里像是情人幽会。
难道不是?
“你那些侍卫还真是不顶用。”赤裸裸的不屑。
“其实还不错——那个刺客被打成了重伤。估计活不久了。”辩解。
“那刺客肯定很厉害啊。”无关痛痒的感慨。
“真的没事。再说那个刺客是自己放弃的。”不解与自得。
“唉?他傻了?还是说,被您的美色迷惑了?”这话带了淡淡的揶揄调侃。
“怎么会。您可真会开玩笑。哈……”声音很玩味。
“谁?!”
异口同声的大吼,夫唱妇随就是这么来的么?
花寂觉得很是挫败,偷听未遂吧。
两个人明明是背对着自己,怎么会知道有人来了呢。
只好装模作样的行了礼——绝不是小女娘的万福礼,而是正经的礼数,然后悄悄抬起头察言观色。
结果花寂发现两个人表情出奇地一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但还是有所区别——三爷的表情是判断加愤怒一点点上升,那人则是愣住之后外加困惑最后笑的莫名其妙。
很快,三爷便认出了花寂的本来面目。青筋暴起地对他大喝:“花寂!”
花寂很委屈的应了一声,旁边的那个人也终于缓过神来,笑得翩翩君子、甚有风度,外加深意。居然回了个拱手:“在下……”
只是话未说完,三爷便发话了:“寂寂,你去换衣服。”
“嗯?”当事人很疑惑,“这件衣服不像女人穿的吗?我看起来还不像女的么?”
花月似乎一个手刀即将扫来。
于是花寂又补充说道:“可是我玩骰子输给九转了……这个……”
花月的白生生的脸此时青绿如嫩枣。他用冷冷的眼睛将花寂打量一遍,扯着旁边贵气英武的男人,生拉硬拽的转进了旁边的一间耳房,最后还附赠狮吼一句,“花寂,你给我滚去换衣服。”衬着那男人的笑声,更是让花寂很生气。
什么什么嘛,难道自己有那么丑么?当时在镜子里照出来的模样明明也可以啊,好像还是挺美丽的。
哼!
花寂陷入一种极度不满的情绪,气鼓鼓地回房,到底还是要去换回以往的打扮,也就是正常的样子。
“真是受不了。哪有这种人!丑了嫌难看,美了嫌漂亮。挑三拣四的!”九转体贴的替花寂抒发了满腹牢骚。
第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用“嗯”表示着对九转的赞同,憋着一口恶气换好衣服,花寂恨恨地摔门而出。
九转在后面大声抱怨,“姑奶奶,小少爷!衣服不可以乱扔啊!”
院子里站着脸色仍然不太好,或者说是脸色更差了的花月和仍然一副温柔礼貌的公子哥。
花寂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副样子,其实就像是从来不怎么改变面具一样。
于是花寂为了应景只好换成一副垂头丧气而又赔着笑脸的表情,带着应有的矜持与害羞走上前去,总体上落落大方。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看那位公子哥模样的人,说实话长的还真是不错。英气勃发,应该算是少年有成的人,举手投足间怎么也掩藏不了的过人的光芒,至少也是显贵之人。
与之相匹配的神情却带了淡淡轻佻,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外加让人琢磨不透的城府。
同时这也是花寂与他的第一次对视。虽然它只持续的一下而已。
然后花寂便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听见他不确定似的唤着一个名字——“花寂。”同时带着仔仔细细打量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轻轻打了个战栗的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会奇怪的有点发抖,回以蚊子一样的声音:“嗯?”
他的嘴角轻轻挑起,又是玩味的很,语气偏冷,“你叫花寂?这名字……”
不明所以的应了,“是。名字是花月取的。”
那人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声“哦。”
花月的表情还处于冷冰冰的可怕状态,硬硬的插着话:“这个孩子是我捡回来的,生了场重病。失忆了。”“失忆了”这三个字咬得极重。随即又加了一句,“若是不懂规矩,您就担待着点。”
花寂觉得自己真是很委屈,撅撅嘴向上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很想说——我哪里有不懂规矩?我明明很乖很乖啊——早睡早起,多吃蔬菜,不打架斗殴,不聚众赌博……
和九转玩哪里叫赌博了……
似乎怕鼻子里哼出不服气的音节差点被人听到。花寂愣了愣,倒是没有走,但是也不想留。有点尴尬的继续呆在原处,想要抬腿却也不好意思离开,就像空气一样呆在原地,同时被两人无视。
花月似乎没再多计较什么,掸了掸衣袖,语气像是结了冰的对那位公子说了一句:“他,是个男的。”
“我知道。”那人倒也并不生气。甚至语气略显嚣张,“我当然知道,早就知道。”目光又投向花寂,带一点色迷迷的又不失冷冽的要将人看穿。
花月的表情没有变,“真的想好了?该不会……”
“这……当然。真……没有别的意思”回答有力明快。
“我不管。我也管不着。但是,我还是希望,不要害了他。”花月的口吻变得无奈起来。
“怎么会?您不相信?”那人剑眉一竖。
“不行。这样会害了他的。我舍不得。”花月的语气居然软了几分。
“您舍不得,难道我,就舍得了么?”那人敛了轻浮的模样,语气有些冲动。“只要您肯割爱,我会好好待她。”
花月叹了口气,“他是个男的。所以不可以,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就算你玩得起,他也输不起。他一无所有,总有色衰而爱弛的时候。”
那人虽然面色不变,但确实有些怒气,“叔叔,您,到底是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