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辞+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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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微微垂下眼睑:“帮我做一件事,我再告诉你,可以么?”

不是什么要杀了头般难的事,几乎没什么技术含量。幽兰说,想吃他那天买的桂花藕。那当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出去买桂花藕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任风歌想,以幽兰现在的状况,不会跑到街上去给人瞧见了扒衣服的。他想得很笃定,但回来的时候,幽兰就是不见了。

床被还是温热的,特地倒好放在床边小几上的茶也没有动。任风歌放下桂花藕出了屋去,在庭院里抓了个小厮,回说刚才在打盹没瞧见有什么人进出。任风歌在静无一丝声响的池水边等待了片刻,几乎确定幽兰是独自离开了。

明明没有强迫什么,就算他不愿意说,任风歌也不打算趁人之危地再去逼问。一股深深的沮丧海潮般袭上心头,任风歌快步走出庭院,走出琴馆的大门,左右看了看。零星一些行人,陌生的背影,无一人相识。

他走不远,可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呢?寒烟和罗衣都受了伤,还有谁接应?难道不知道这样冒险出去,落在商有七的手里会比在任风歌的身边惨上百倍么?

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屋宇和远远的运河还是那个样子,哪里都没有围观晕倒街头之人的阵势,任风歌就这么站在广陵琴馆绘着双鹤图案的门前,发呆着。

“你在找我么?”

突然之间,背后响起波澜不惊的声音。蓦然回首那人仍在,其实比粲然一笑更是一件美好的事。任风歌回过头,见幽兰站在影壁前,身上穿着那件大袖飘飘的棠棣色外袍,长发并未束冠,只是随意结束了一下。

他的唇施过了胭脂,淡红一抹,整个人看去就不会太过苍白。任风歌走到他面前,道:“你这是干什么,又想出去么?”

幽兰没有说话,打量着他。

“怎么了?”

幽兰略笑:“你不怕,我杀你灭口?”

“如果你现在还能动手的话……”任风歌道。

幽兰眉梢微扬,眸光冷冷的,好像真要动手的样子。任风歌也不躲,就这么瞧他,要开口时,忽见幽兰神色一变。

那人是习武的,耳音虽不如他纤维到毫末之音,对周遭的感知却比他敏锐许多。

有人来了。总兵府的三班巡逻官兵轮流巡查,见开门的店铺人家都会进去坐一坐,这种做派任风歌大抵熟悉。

脚步声已在大门十丈之外,门内两人对视了一眼。

“你若怀疑我,可以现在就叫一声,我逃不掉。”幽兰道。

任风歌一时没说话。

五丈。几乎能听到吃饱喝足的官兵懒洋洋打嗝的声音。

幽兰目光渐深,指甲在衣袖中轻轻掐起。那是杀机。

任风歌忽然动了一动,揽住他的肩背,没有再用力气,只是轻轻揽着。他带着他,往里走,穿过前庭,尽量平稳地扶着,避到了一处绿竹掩映的假山石洞中。

军靴踩进广陵琴馆的大门,四处晃眼看着。有人出来招呼。

狭窄的石洞中,任风歌低声道:“你若站不动,可以靠着我。”

幽兰犹豫了一下,没有靠:“你为什么,对他们隐瞒我受伤的事?”

任风歌道:“我不知道。我觉得你落到他们手里不会有好结果。”

“就算,落到他们手里能让你更快地找到太息公子?”幽兰道,“他们有许多刑罚的手段,以我现在的力气,无法逃脱。”

任风歌认真地想了一下:“我是在帮王爷请太息公子,我不愿为了这个‘请’字,伤害到任何人。”

幽兰默然片刻,道:“刚才,你的弟子说想请你去听琴,你不在,他们就找我去。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你可以等我回来,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幽兰转过脸来,眼中含着一点笑:“不重要么?你脸色都变了。你刚才看起来就像跑了老婆。”

任风歌心里竟赧然,但没有辩驳。这患得患失的心情的确就像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一样,无从辩驳。

些许异样,几乎同时掠过两人心头。

“看你一直带着琴,什么时候我能听到你的琴声?”幽兰突然说了一句闲话。

任风歌道:“你若想被抓住脱衣服,可以继续说话。”

幽兰略笑,外面还是有动静,军靴沉重的脚步声正在中庭。幽兰从宽大的袖子下面握住他的手,声音很低,又有一丝暧昧:“能感觉到什么吗?”

任风歌一怔。扑通一声,心跳格外清晰。

那双手是纤细的,肌肤微凉,掌心柔软。

“你的手……”

幽兰看着他,还是微微地笑。

十指交缠,任风歌发现那人的每一根手指,在一些不同的部位都有一小块薄茧。不仅是习武所留,那位置更像是做过什么工匠的活计。

“这是……”

“刚才你若叫了,这双手掐断你的喉咙还是可以的。”幽兰道,“这件事,我一直没告诉王爷,他对我有用,但是他太讨厌了,惦记的事情总是太多。”

任风歌看到他额头上有冷汗,脸很白:“你力虚了,靠着我吧。”

幽兰于是把身体的重量交托在左手上:“我的手,做过许多棺材。太息公子,名声虽然响亮,也终究是手艺人。”

“前任的太息公子,是我的哥哥。他去世之后,我就是太息公子。”

11.箭毒

在任风歌的印象里,幽兰对吃的还是比较执着的。每到一个新的地方落脚,他都在一天之内对大街小巷各种好吃的了若指掌。走的时候还要带上一些,吃完了还会叨叨一阵。他对甜或者咸的喜好都差不多,特别偏爱的是辣,只是吴州一带吃口偏甜,也就乐于入乡随俗地吃甜。

这紧要的时候想桂花藕了,倒像是幽兰会做的事,但这一次却不是为了口腹之欲。总兵府特制的梅花箭,箭头是有毒的,名为吟湘。梅花箭只在需要捉活口时使用,因为这毒并不立刻致命,而是让人浑身无力、精神萎靡,再身手敏捷的犯人,这时候也无法支持多久。

解毒的办法说来也简单,就是这随处可见的桂花藕。但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却拖到死了也无法找到什么灵丹妙药。

“这么简单的方法,自有吟湘毒以来却从没有人看破过。”幽兰搁下筷子,慢悠悠地为自己斟茶,神情自若。

任风歌站在门边望着这设计精致的小院:“我不明白,你若就是太息公子,你与王爷相交了这么久,他为何会不知道?”

幽兰略笑:“要瞒他,容易得很。他与我第一次见面后,就派人彻查了我的底细,但我和家人久不联络,之前的行踪更是一片空白,他自然查不到什么。”

“罗衣姑娘说,你六年没有回去。”

“我在王城候了六年……对王府的密探来说,我就是王城的人。我告诉王爷,我和太息公子有仇,他找不到别的可疑之处,也只好相信了。”幽兰说着,嘴角微动。

任风歌目光略回转:“你跟我来马家堡,然则那两具棺木就是你命人送出的?”

幽兰边喝着茶,瞥他一眼:“马家堡守卫颇多,盘查也算严密,我必须有一个身份才能不费力气地进来。跟着你是挺不错的,我料你,也不能怎么样。”

任风歌道:“所以,你利用着王爷要找你,反而让他为你办事,为你找到你要的讯息?”

幽兰略笑:“你这个人,也不是太笨么。我的哥哥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所以你们扑来扑去都找不到他。王爷也怀疑过我,但他没有证据,他手段不错,却逼迫不了我。现在,他更没有力气了。”

“马氏父子是我成为太息公子以后,第一批收到定魂棺的人,每一具那样的棺木,都要六个月的工序才能做完。不过他们的死,跟我可没有关系。”

“那么,你那天说你见到的太息公子是……”

幽兰抬起眼眸:“太息公子是什么样的人,要让这么多人想见他?所谓神力,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通天彻地。”

“我也只是个凡人,若卷入了阴谋之中,也会死。多年前,我哥哥就是这样死去的。”

幽兰伸手按住自己胸前的伤,那是梅花箭之伤,从背脊穿透了肩胛:“王爷的事,那天我已经回答你了。答案没有变。我不是风水先生,也不是茅山道士,要毁龙脉,要坏国运,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还要请他老人家,安心赴死不要惦记太多。”

任风歌默然不语。

幽兰道:“我今天告诉你我的秘密,是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在一条船上了,我不说,你也会替我保守秘密。那天晚上来找你们之前,我去总兵府做了一回梁上君。看来,商有七已经把王爷与太息公子串通,要坏王陵风水的事急奏皇上了。”

“什么?”任风歌大吃一惊。

幽兰凝眉闭目,左手支在桌上,修长的食指抵住鼻梁:“我是不会为王爷作证,也不会管这些事的,希望你明白。心存妄念,这事商有七并没有冤枉他。”

“……多谢你告诉我,我要回王城一趟。”任风歌道。

幽兰睁眼看他,“嗯”了一声。

幽兰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走,我自寻地方疗伤。二是等我三天,待吟湘毒化解了,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的伤三天是好不了的,况且你不是说,不会管这件事?”

幽兰撇了一下嘴:“那咱们就此别过,你请便。”说着,还露出一副慢走不送的神情。

“……不是。”任风歌道,“你独自留在这里,恐怕也会有危险。至少,总兵府的人还会看我一分面子。”

幽兰轻巧地道:“只有死人来求我的份,我不会死。我回到王城,不是为了帮助王爷,但与他有关。倒是你,像你这样的人,太过牵涉进朝政斗争中,会死无全尸的。”

这已经从忠告上升为警告的语气了。任风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从来不想牵扯其中,也没有钻营过什么。”

“但你接受了王爷的恩惠。”幽兰靠在椅背上,道,“王爷这个人,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对任何人好,都是为了将来加以利用。”

“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任风歌突然提高了一些声调,“……他只是一个很寂寞的人。”

任风歌道:“你若是见过他听琴时的神色,跟他随意聊过一些琐事,就会知道他心里有很多痛苦。”

幽兰毫不留情地道:“每个人心里岂不都会有一段往事,这跟他在朝上用什么手段排除异己、陷害忠良没有关系。他走到今天这种境地,也实在是咎由自取。”

“你不了解他!”任风歌摇头道。若是在平常人,这算不得很严厉的口气,可在任风歌身上已经是开始愤怒的讯号。这种愤怒可以遮掩住疑虑和疑虑,把自己埋起来,装成一只鸵鸟。

幽兰微微冷笑,没有再反驳,也没再说话,低头玩起自己的一绺头发。

这谈话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幽兰歇息后,任风歌又去拜访了一次商有七,没见到本人,见到了底下的一名副将。对方果然透露出以重金收买一句证言的意思。据说,只要任风歌出面指认瑞王爷跟太息公子之间的勾结,山栖堂可以获得大量物资与金钱的支持,那三百名弟子以后的出路也完全不必担心。

任风歌不动声色地略笑着,表明了将要赶回王城的意思,对方出于对金钱荣名的无比信任,表示出心领神会,于是皆大欢喜。

商有七倒戈,让太息公子的下落突然间成了攸关王爷生死的关键。但任风歌不得不承认,听到幽兰亲口拒绝,他的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

他欠王爷的,自然愿意还,但不是这样还。这个念头渐渐清晰,萦绕在脑海里。

回来时,自己屋中止水琴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是潦草但不失清丽风流的字迹:出门一趟,亥时回。

基本上,现在能给他特地留张字条的也只有幽兰。留这字条不是叫他宽心,亥时人定,馆舍必定锁门,那人负伤不能再动功力,这是在叫他给自己留个门,少不了还得在门里等着。

任风歌把字条烧了,看看天色,还早。

连日风声甚紧,任风歌与幽兰安分在广陵琴馆,准备悄悄启程。

走前一天夜里,有人不请自来。是寒烟。她把罗衣送回了息无常阁,又快马加鞭折回吴州,见城里情形不对,当即选择了飞檐走壁悄悄地去找自己的主人。

寒烟随身带了药囊和一些滋补的药材,甚至还带了两卷幽兰常看的佛经。同为习武之人,她明白那一箭的分量有多重,何况这种伤势根本见不得天日。但对她的到来,幽兰似乎十分不满。

“我告诉过你们,在我传书之前,不要再离开家里。”

寒烟不以为然,她完全无视了任风歌的存在,道:“您也知道那是家里,主人不在,做奴婢的留在那里干什么呢?”

幽兰淡声道:“你可以去服侍大夫人,况且,你原本的主人也不是我,去守着他的灵位也不错。”

寒烟顿时恼火起来:“大公子既死,您就是我的主人,既然知道您在哪里,我就必须尽我的职责。”这样咄咄逼人的脾性,倒也叫人无可奈何。

幽兰气得想摔杯子,但最终只是把茶盏略微打抖地放在了桌上。任风歌在屋中早听得不自在,已经转身出去了。这主仆两个人,说话都是板着脸,淡着声,冷言冷语你来我往,虽然看起来关系不怎么样,听着倒是如出一辙的。

12.对局

寒烟炖的猪血汤味道很是一般,她身手好,轻功无人能及,但是下厨的本事只有罗衣的一半。虽然如此猪血汤总是滋补的,身为主人的也只好勉为其难喝了下去。

寒烟一家世代是息无常阁的家奴,不论男女都传授精湛武艺,用来保护太息公子血脉传承。故而她在府中地位比寻常仆役高出不少,心气也是一样。寒烟原本服侍幽兰的哥哥鹤雪,而那人因为运用太息公子所拥有的,预知未来、往来幽冥的神遗之力,僭越了可以使用的范围,早早地意外身故了。

幽兰记得,鹤雪总是坐在自己卧房门前的青灰色台阶上,闭着眼安静地冥想。一预感到何处即将发生死亡,他就会去那个地方警告人们避开命运。有的人果然避开了,有的人不信,则死去。没有多久,一个寒僻之地的乡民认为鹤雪给这里带来了诅咒,他们热情地招待他,然后把他毒死了。

鹤雪死的时候,全身的皮肤变得像雪花般晶莹透明,他在冰窟中被冻了一个冬天,已经和冰雪彻底结在了一起。息无常阁的人找到他,就地封了冰窟,作为鹤雪的坟冢。他们没有复仇,甚至没有为鹤雪讨个公道。

之后平静地过了几年,继任为太息公子的幽兰离开息无常阁,很长一段时间里消失了踪迹。六年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王城,也不知道他隐身于俗尘之中最为媚俗的地方,过了一段阅尽世人的生活。

零零碎碎的,寒烟告诉了任风歌一些事情。可能因为两人都跟幽兰闹得有些不愉快,反而能聊在一起。但寒烟虽然说着一些息无常阁的往事,却对幽兰目下的行动不露丝毫的口风。只说,不到该行动的时候,她也不会知道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传闻中最神秘的死亡使者,和王城中最风流的美男子,这两人是同一个人。但出乎意料的,任风歌并没有觉得太难接受。他印象中的幽兰始终是一个样子,不论高贵或卑贱的身份,那个人冷笑或者微微流露出的温柔还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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