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辞+番外——柳沙
柳沙  发于:2014年0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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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老家伙,是洞石之天的守护者,所居洞石草堂,三位诨名是,一壶秋、半榻荫、清风眠。

从未听过,但颇有趣,任风歌再问时,幽兰开始笑而不答,那笑容有点诡异,总觉得是到后一开门摆口油锅,直接下锅吃了的意思。

幽兰一路就这么诡异笑着,到了蜀中往就近的顺庆府休整一日,更往群山深处驱车而行。走了一天多,就在下到一处山谷的谷口时,忽而一阵暖风化人般拂面而来,似洞天石扉,訇然中开,半里外是枯枝残雪,此地竟而树木葱翠、潮湿温暖,直可以将披风貂裘等御寒之物尽皆除去。

幽兰放缓了马缰,明明是最后一程了,却反而有些心神不定。

幽兰道:“你跟我来这一趟,果真不会后悔么?”

任风歌不明其意,但还是答道:“当然。只要你不把我剁碎吃了,也别阉了。”

幽兰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像蝴蝶轻轻扬翼,一紧缰绳,半个时辰后驶入山谷深处,见三座竹楼建于一处浅潭边,四面溪流环绕,蜿蜒生姿,绿叶如盖之中,便是洞石草堂。

经年累月在这里看护林木,需要很好的耐性,也需要不错的同伴。三位老人家正在里外忙着,听闻是少主人来了,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挤出门来相迎。

说是挤的,其实三人都不胖,就是非要争着第一个出门,把竹楼的门框撞得嘎吱响。三个人三种装扮,老书生一壶秋、老和尚半塌荫、老道士清风眠。

老书生说,少主人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又有差遣。

老和尚说,一年到头就一桩事,你还要抱怨,罪过罪过。

老道士说,百年清风,一阵就吹过,吃了一百年的干饭空饷,做起事来还要互相推脱。

当真是,甚有意思。

孤月是最后出来的,见了幽兰,禀报事已办妥。任风歌正与三位老人家应付间,孤月过来把话头岔过去,随便拨弄两下,三人又夹缠在一起争辩开。孤月转头向任风歌道:“先生请进去看一看,若有不满意的地方,稍后再作更改。”

任风歌看了看幽兰,那人略点头,但不跟着来,只是站在浅潭边,又嘱咐孤月将马车上的东西取下。

任风歌心里疑惑着,踏过几级竹制台阶,走进中间一座三层竹楼。竹楼窗开得大,阳光轻易洒落满地,他看见一片鲜艳的红色,一个金线绣边的大红囍字,梁上喜绸红花结垂至地,左右两边福寿花瓶中插着盛开的赤蔷薇。

是喜堂。

这季节梅花未开,山谷中一路行来只见过绿叶和林木,去哪里找的赤蔷薇呢?走近了才发现,那也是红绸结成的,花蕊是钗环上的水晶垂珠,格外晶莹动人。

厅堂不大,但很整洁,桌椅都是竹制,喜绸覆盖下,边角的每一个结都压得十分平整,桌上甚至还摆好了茶果,正中主位空荡荡的,若只能坐两人,不知道那三位老人家该怎么争破了头去。

任风歌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幽兰终于来到他身后,两人漫长的影子,被阳光投映在大红的囍字上。

“你喜欢么?”幽兰没有看他,盯着自己的影子。

好一会儿,任风歌道:“你进来前问我,会不会后悔,是为这个?”

“嗯。”幽兰道,“我总是想,倘若这辈子一次喜堂都没有进过,那算是个遗憾吧。这里,只有我们。”说不下去,不知是忐忑还是如何,就这样停住了。

任风歌也望着地上他的身影:“……我十七岁娶妻,十九岁时妻子病死,那之后再没有与谁有过媒妁之言。那时候我想,这辈子一个人过也不错,清净自在。”

“我的妻子是个员外家的千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傻头傻脑地觉得只要我喜欢她,我就能娶她。而她竟然也嫁给了我,甘愿陪着我喝稀粥,吃白菜,侍奉年迈的双亲。她唯一的要求,是要我答应她,这辈子不再娶第二个妻子,永远把她放在心里。”

幽兰心中一沉,微微垂下眼睑:“所以,你真的没有再续弦,即使她已经死了这么久?”

任风歌道:“在她陪伴我的两年里,我几乎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她得了病,是因为在外面受了欺辱,可那时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地疯了,疯到最后连我也不认得了。倘若再有一次机会,也许我不会娶她。”

任风歌说了许多,但说来说去,始终吐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

不拒绝,他不忍心。也不是要答应。

幽兰听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涩然地一笑:“我知道了。”他环视这漂亮的喜堂,“你先出去,帮我叫孤月进来。”

“幽兰……”

“你出去吧。”并不厉声,也没有怨恨,只是轻若吹息。

任风歌默默地转身出去,孤月进来时,幽兰淡声道:“都拆了。”

“拆了?”孤月很难得地问了一句,“公子,您要的首饰和喜服也都准备好了。”

“烧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随后,幽兰去了已经清扫过的内室,梳沐更衣,直到日落再没有走出过房门。

46.戏梦

老书生说,装了又拆,拆了又装,年轻人就是事多。

老和尚说,一年到头就拆装一次,你还要抱怨个西瓜皮。

老道士说,今天装了,明天拆了,说不定后天又要装,少主人看我们没事派任务,做就是了。

老人家的絮絮叨叨中,孤月把晚饭端进任风歌的房间。他们客居时也都住在中间的那座竹楼,那似乎是为姬氏主人建造的,一应用具都相当别致考究。

任风歌道:“幽兰呢?一下午没见他出来。”

孤月埋头把几碟小菜从托盘里端出来:“先生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一看?我们做下人的,进主人房间都要低着头,也看不清什么。”

任风歌感到她话里带刺,也不介意:“那个喜堂……是你连夜赶来准备的么?”

孤月道:“我和三位老人家辛苦些也没什么,只要公子高兴就好了。那些红绸是顺庆府买来的,花里的水晶是买了十几支钗弄下来的,茶具果盘三位老人家藏了二十多年,也是第一次摆上桌面。”

“还有,您和公子的喜服,是我赶着十二个裁缝一个晚上做出来的,您的衣裳鞋袜尺寸全部是公子自己写的,公子说,他知道您穿的尺码,肯定合身。”

任风歌听得心里不是滋味:“那现在……”

孤月抬了抬眼,收起托盘:“已经烧掉了,下面也收拾干净,您要是想下去坐坐,随时都可以。”

说完,眼也不眨一下地就出去了。

任风歌坐下来,提筷,吃了两口,食之无味。还是他喜欢吃的菜色,为了让他吃得舒服些,幽兰特地让孤月买足了洞石之天不产的蔬果,就是十个任风歌在,也足够吃上一阵子。

可就是吃不下去,他想起幽兰给他带的那些夏秋时穿的衣裳,想起那人细心得连自己常用的茶杯都塞进了马车里。

不愿意结缡么?只是从没想过,一时也无法接受。成婚这事对他来说,已经太遥远。他也不想这样当面拒绝,可幽兰沿路一直保密着,根本没有婉转的机会。

勉强架了一筷子菜,任风歌起身出门,往楼下去寻找幽兰。

幽兰已经不在房里,一看桌上,给他准备的饭菜连一口都没动过。任风歌下到厅堂中,果然见原本的喜绸已经拆得干干净净,露出淡绿色的竹制家具颜色,几套白瓷茶盏都收走,摆上了木制的。

三位老人家坐在竹楼前的台阶上,书生看书,和尚打坐,道士睡觉。任风歌小心地绕过三人,就听见那老书生一壶秋道:“年轻人啊,不识抬举,我们老东家这一脉的人,那是最祖辈的皇亲国戚,现在的什么武姓小儿,不过是后生罢了。”

任风歌没有接话,沿着浅潭向前走去,过了一座独木桥,又往前走些,就看见幽兰的背影在几棵高大挺拔的楠树下面。

那人轻抚着树干,仿佛在检验树材的成色。月白色的衫子,如缎的长发上斜挑着一支古雅的犀角发簪。

任风歌慢慢走过去,脚下杂草发出不小的动静,但幽兰一直没有回头。

任风歌走到了他身边,道:“你还没有吃饭吧,天色晚了,一起回去?”

幽兰背着身道:“我还不饿,你先去吧。这里的树材差不多了,过了年得差人运回去。”

“过了年,你要回家了么?”

幽兰点点头:“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如果不回去,寒烟和罗衣,还有另外一些家人都会牵连受罚。”

任风歌在楠树下踱了两步:“那你,什么时候要走?”

幽兰走到另一棵树边,月白衫子飘转出一幅衣角:“还没有过年,先不要说这个么。说得我难受。”

“嗯。”任风歌答应了,“今天的事,对不住你。”

“没关系。”幽兰笑了笑,“一直没跟你说,是我鲁莽了。我没有娶过妻,也不知道规矩。”

“跟规矩无关。”

幽兰跨过一丛杂草,靠在树干上:“不管跟什么有关,这事我让你为难了,以后,不会再发生。况且,就算我们拜了堂,除了自己也没有人会承认,跟不拜也是一样的。”

任风歌道:“等过几年,我会去离你近一点的地方开设分馆,把王城的事都交给牧泉。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常常相见,不用再奔波这么远。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最亲近的人。不管我们成不成亲,我都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隔着一棵粗壮的楠树,幽兰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旋身出来,向他微笑,伸出手:“走吧,这里晚上有野兽。”

任风歌握住他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

深夜的时候,山林里果然有野兽嚎叫的声音,但只是远远嚎着,不靠近洞石草堂百尺之内。山谷深处虽然温暖又清静,镇日无聊,三位老人家三缺一久矣,从阁楼上灰尘里掏出一一副红玛瑙的麻将来,擦擦拍在桌上。

孤月是不会打麻将的,任风歌走过路过提着月灯要去浅潭边看看水光,就被拉过来按下了。

打麻将这种绝技,身为山栖堂的一堂之主,任风歌久已荒疏,输了的人都要喝一杯二锅头,没两圈下来就有点看不清牌了。

任风歌说,不行,这样没法打了。

一壶秋说,那换一个,输了的人吃鸡蛋,老和尚煮鸡蛋去。

孤月听了站起来,自觉地煮鸡蛋去了。

鸡蛋吃了两枚,实在吃不下去,任风歌笑着摇手,酒劲也上来了,再吃就要匍匐。

半塌荫说,那再换一个,输了的人出去裸奔三圈,再跳到水潭里游一游,勉强可以算了,阿弥陀佛。

任风歌一径摇手,他可不像那三人清修百年,随便喝个几坛都不上头,再下水游一圈,明天就不用起来了。一壶秋又说,那不喝了也不吃了,谁赢得最多谁去跟少主人拜堂,上洞房里待一个晚上。

孤月在旁睁大了眼睛,另外两人都拍手说好,硬按着任风歌不让走,那举重若轻的手掌搭在肩头,如有千斤重担在负,怎么也站不起身。

任风歌想,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有心整他,那也是该受的。

任风歌全神贯注地打麻将,发挥得比前面好一点,但还是输,一壶秋说:“再输洞房就换人啦。”

任风歌一袖子碰倒了两张牌,说:“你想得美。”

半塌荫说:“你不要的,他为什么不能要?”

任风歌扶了扶额头:“我没有不要。”

清风眠说:“你没有不要,为什么不和他拜堂?你不中意他。”

半塌荫说:“你不和他拜堂,我们就能和他拜堂,你不和他拜,也不让我们拜,你太贪心了,罪过啊。”

老书生一壶秋抓着一把筹码:“老头子活了一百多岁,娶过二十多个妾,没啥不敢做的,今个再赢我就去找少主人拜堂去,谁拦我打谁。”

孤月见任风歌给他三人缠得不行,忙道:“喜服都烧了,红绸也烧了,你们还拜什么,赶紧换个玩法吧。”

任风歌想说,正是正是,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换。”

任风歌回头,幽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房出来的,这时换了件宽松的对襟袍子,饶有兴味地站在自己身后。

幽兰道:“你们三个平时住在这里,也没个玩伴,牌都打到这个份上,怎么能改规矩呢?继续打吧。”

三个老头乐得拍桌,那就继续。任风歌揉了揉眉心,幽兰看着他的牌,看着看着,发现他居然出了千,还出得不错,没叫人发现。

幽兰唤来孤月,低声吩咐了几句,孤月出去了。

任风歌赢了一圈,洗牌的时候孤月端进来热好的百年红莲,那是昨天等着他们到来时就熬好的,镇在深井水里,热一热就能吃。

百年红莲的莲子极为难得,入口即化,三个老头顾着吃好吃的,吃完了又去厨房添,孤月趁机把麻将收好,回来时就没人记得这回事了。

任风歌当真酒劲上来,一碗红莲摆在面前,够了一下居然没够到。

幽兰搀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说:“扶你回去吧。”

任风歌点点头,走到过道里时,搂住他的肩颈,说出一句醉话来:“不准你……跟别人拜堂。”

这走道前后连通,幽凉的穿堂风吹拂着两人的衣摆,幽兰的半边脸颊在月光中宛若浮雕:“你不肯跟我拜堂,就叫我一辈子拜不了堂么?”

任风歌把头抵住他的颈窝:“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幽兰轻声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腰回了自己的卧房。

几天后,一壶秋和半塌荫到谷地中查看桦树林的生长情形,发现有一小片桦树枯死了。这片土地是从神息山一处山峰下运来的无界土铺成,与那里地气相呼应,能让树材被砍伐下之后,还带有幽冥的灵气。

除非有极为厉害的天灾,无界土栽种的树木是不会无缘无故枯败的。孤月将这事禀报了幽兰,幽兰脸色一变,当天就跟着去了谷地。

47.异相

这些桦树非但枯败,且是死绝之相,无界土变色发黑,如墨一般,其余杂草植物也全部枯黄萎靡。

这表示神息山地气剧变,发生了什么诡谲之事,但眼下那里结阵未除,就连幽兰也没有办法进去。

为了这事,幽兰带着孤月和一壶秋、半塌荫花了两天的时间查看了洞石之天其余的所有树木情况,结果与前并无二致。

神息山出了事。

回来后,幽兰半日没有言语,坐在浅潭边的竹躺椅上,抵着眉心默默凝思。这浅潭与地下水源相通,竹楼附近这一片清澈可见其底,再往里就深不可测,除了打水没有人会轻易下去。

任风歌找到幽兰,在背后抚了抚他的头发。自从幽兰身边带了侍女,梳头的事就不用他做了,但还是很喜欢这头发顺滑丰盈的触感,顺手摸到,总忍不住再摸一下。

任风歌知道幽兰出去两天,回来神色就不对了,问了问,幽兰说:“我可能……要提前回神息山。”

“发生什么事了么?”

幽兰点头:“虽然我不确定现在能不能进山,但事情必然已经发生。这里往神息山一路上的雪还没有积厚,得趁着北方道路还能通行,赶紧回去。”

任风歌道:“我陪你。”

幽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叹气:“你要是愿意,就在这里留到化雪再走,我让三位老人家照顾你。在这里过冬天,天气也暖些,没有人打扰。”

任风歌道:“你若有事,我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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