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吕显宝一下子心凉了半截，想张嘴解释什么，譬如说，他其实是有电的，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下子从身体里被抽走了，莫名其妙地消失的，他真的不想给他惹麻烦。可是最后他还是哆嗦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他肯定想不到，这句话，更多的是释雷自责后引出来的怒气。

“咳咳咳……”可能刚才喊得太大声，释雷又开始咳嗽起来。吕显宝看了看周围，又往入口处推了推他，“你走！”

释雷没理他，径自绕到他背后，双手架住他的两只胳膊开始往入口处拖动。但是吕显宝的身体不算轻，在这样空气稀薄，浓烟滚滚的地方，释雷憋着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移动一点点。

吕显宝听着释雷在自己背后发出的沉重呼吸声，心里挣扎地不得了，他既然能这样对自己一定不是一点情分都没有的，想想他当初对待费奇的时候，那时是多么无情冷酷。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情分，吕显宝都觉得自己心里开出来一片花。突然，他感觉到背后的手有点点松动，没等他扭头看发生什么事，忽然之间就感觉到释雷一下子趴在他的肩头，一边咳嗽一边喘着气，整个人也在微微颤抖。

他只喘了一小会，又从吕显宝身上爬起来，再接再厉架住他往管口挪去。

两米！一点五米！一米！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就到了！释雷给自己打气。他这人在紧急时刻更显得冷静，而且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也许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能受重用的优点。

但是吕显宝急了，这样下去，就算释雷能躲进管道里躲过这场大火，如果他在这里花光了力气，最后没有力气逃出去，一样是留在管道里被大火蒸个半熟。

一米！一米！一米！他妈的！这个一米怎么那么长！释雷放下吕显宝歇了一会，忽然看到后者的两只手都牢牢贴在地上，手心死命刮在地上。难怪他怎么觉得更吃力而且一点都挪不动了！

释雷的视线有些模糊，看到吕显宝这时候还在捣乱不由得上火，他正要开骂，却听到吕显宝的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你走，我留下。”

那些已经在嘴边要骂人的话硬生生被他吞下去，换成了少有的急切，“留下等死？！”

吕显宝听了这话就很想笑，释雷这是第几次忘了他实际上是一个机器人，按理说，他是不会死的。他好心地提醒道，“我死不了。”

“呵！咳咳……都忘了你死不了！”

释雷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松手放开吕显宝，转身独自一人跳入入口处。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现在犯傻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得恨不得他现在扑进火里。刚刚吕显宝的提醒让他一下有点难以接受，不知不觉之间，他似乎已经完全把这个一直认为的该死的机器人当成一个人了。

吕显宝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悲从中来。虽然作为机器人实在不应该有这么多的伤春悲秋，而且他也确实希望他能快点离开，但是，他的机器人身体内部怎么算都还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释雷走的这么决绝，会不会伤了灵魂？是不是显得有那么点儿无情？怎么说两个人也相处了快一年了，难道真的就不值得回一次头？

终究还是个人，不像机器那么简单，摆脱不掉莫名其妙产生的矛盾与心酸。

“开始强迫进入睡眠模式！”吕显宝被突如其来的警告声吓了一跳，随即眼皮开始慢慢沉下来，他自己很不想就这样闭上眼睛，他很想多看两眼释雷，他害怕再睁开眼时世界又是另一副样子，最可怕的是如果新世界没了释雷可该怎么办，或者说，他如果没有再睁开眼的机会了又该怎么办。

他闭上眼睛，心里很疼很难过，不管释雷对他有没有感情，他最大的理想也是最卑微的理想不过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守着他而已，可事实上，他也许永远都做不到。

这要是放在以前，想想他吕显宝呼风唤雨的主，竟然会有这样不值一提的、还敢好意思称之为理想的理想。

他胡思乱想着，不禁开始回忆往事，身体的感觉越来越沉重，突然朦胧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像魔咒一样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你真的不会死？”

吕显宝强忍着沉睡过去的冲动抬起眼皮，看着面前陡然变大的脸，那张俊俏的脸上写满了关心，却因为主人强忍着不表露出来那满满管不住的担心而有些变形。

第四十章：死后（二四）

吕显宝盯着这张脸，被火光映的通红，对于他来说，那是致命的诱惑。他很想很想冲上去抱着这张脸的主人，然后大笑宣布：杨毅，别他妈装了！你就一闷骚！以前偷偷摸摸搞不要脸的暗恋，难道现在还想能掏出我的手心？！

不过身体上的限制让他根本不可能做出活跃程度类似于心里活动的动作，哪怕只是想咧一咧嘴角展示他现在的心情是多么的开心都做不到。他能做到的只是，耗尽用最后强迫进入睡眠模式的电力用在重重推了一下释雷，直到看到他摔回通道里。

大火丝毫没有熄灭的意思，尽管房子外面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但这点雨相对这里的大火来说，除了添加一丝悲壮什么作用都不起。

吕显宝看着大火打着卷儿地舔着入口周围的铁壁。再这样被烤下去，难保不会导致释雷一碰到那通道的墙壁就被蒸个半熟。

他试图往入口处挪了挪身体，但身体里内部程序明显在抗拒跟随他的思维行动。这在没有释雷命令的情况下很少发生的情况，不过吕显宝一点都不意外，任何人都知道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程序员给这台机器人开发程序的时候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让这台机器人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一定会保证机器人在睡过去之后还能存有一定电力启动。

他很想给自己一条后路，可是这种情况下，极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留了后路，释雷就没了后路。

吕显宝琢磨再三，释雷一定会被大火烧死，但是他也许不会。于是，他对自己的身体说，“我要遵守机器人的第四原则，我要保证释雷不会出事……”

他一遍一遍在脑子里重复着这句话，咬着牙，颤颤巍巍克服着身体里因为过分抗拒程序而带来的焦灼感，爬向入口处，而供他移动的电力，就是日后用来启动的保留电力。

如果一个人的爱情是付出全部的真心，那么一台机器的爱情，是不是就是耗尽全部的电力？

吕显宝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的身体全部堵在入口处时，全身心都是一种满足，这种幸福的满足感让他不甘心就这样消失，他依旧期待能和释雷一起看太阳升起来的明天。

所以他闭上眼睛之前，小声哼哧出一句：大火熄灭后，请回来找我，带我回去。

这话自然是对释雷说的。但是他并不知道释雷有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声音很小，加上周围被大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更能把他的声音遮盖掉。

可是，就这么小的声音，依旧穿过了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穿过钢铁隔开来的墙壁，传到释雷的耳朵里。

没法形容释雷听到他的话时候的震撼。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否则他怎么能接受，一台机器用一个人类的态度来恳求人类回来带他离开。不过那声音实在是太清晰，就好像在耳边响起，真真实实地提醒着他，这句话真的是出自铁银之口。

他看了眼此时已经被堵住了的入口，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脸上一定带着笑，心里想着：不带你回去我能带谁回去？

释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通过这条通道里向外面爬去。这条通道很窄很挤，加上年久失修，铁壁锈迹斑斑，有些铁块突出来，刮破释雷的衣服刮伤他的皮肤，但是他没有一点停顿，心里只是想着，要逃出去，只有逃出去了，才能有机会再回来把铁银带出去。

那通道通向海里。释雷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爬出通道时，海水里一片漆黑，他从海里游出海面时，外面依旧是一片漆黑，他分不清是夜晚还是黎明，筋疲力尽地爬上岸后，找了个溶洞躲在里面休息了一会，依旧没见天亮，猜想自己应该是爬了整整一个白天，现在正是夜晚。

释雷休息了一会，趁着体力渐渐恢复了一点，便悄悄离开了海滩，一路上躲过不少身穿R国制服的护卫队的人马。有时候，看着那群弱不禁风的R国特警，有些身板瘦小的连释雷都替他们寒酸，不过他们办起事情来，一点不比国际刑警组织里面的人员办事效率低，这才多长时间，就知道在这附近寻找嫌疑犯了。

释雷东躲西藏终于找到大路，他跃进路边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地潜伏着。先是一大队警车鸣叫着呼啸而过，后面跟着数十个交通警察。等着其中单独一人落单时采取行动。眼看着他们都从眼前驶过。释雷瞄准最后一辆摩托车，看他快要驶过时，故意动了动身体，弄出声响。

那交通警察果然很灵敏，一下就发现了情况，立即停下车，打起电灯猫着腰靠近草丛里。他一只脚刚踏进草丛里，就突然感觉被人抓住脚踝，重重一拖，整个人就摔进了草丛里。他刚要张嘴呼救，就感觉一个冰冰凉凉的触感抵在喉咙上，吓得他立即闭上嘴巴。

警察紧张地瞄了眼制住他的人，那人身上狼狈不堪，脸上糊满了泥，只看得见他双眼里的眼白，根本看不清是不是他们正在找的人，而此时此刻那人一双眼白正凶狠的盯着警察，让那警察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人似乎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只听有人疑惑大喊道，“木本，怎么回事？”

用的是R国语言，释雷并不熟悉，但有着多年的作战经验，也知道这时候一定问的是他擒住的这人。

只见这警察果然要开口答话，释雷一下握紧匕首，加大力道，锋利的刀口紧贴着警察的颈脖，划出一道血痕。

警察赶紧摆手小声求饶，“别别别。”

他不知道释雷听不懂，不过他这动作释雷能看懂，释雷握着匕首又往深处抵了抵，他并不开口，只是头往刚传来声音的方向一扬，示意警察应该要怎么做。

木本看他这样，立即明白如果自己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可能这条小命立即就交代在这里，他赶紧张口朝那方向回道，“我撒尿呢，没事。”

“嗯，你赶快跟上。”那边人回应道。

释雷趴在地上探头看了看那边的动静，看到摩托车发动离开后暗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身边这警察，心想如果他知道自己听不懂R国本土语言，随便传个什么暗语过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铁银的好来，要是有他在的话，他就肯定不需要在意语言不通这回事。

其实以前他也会去往各种国家执行任务，有些国家也会遇到语言不通的问题，但是那时候他很少有现在这种无力感，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他只是单纯的在想，如果任务失败，国家会再派别人来行动，自己失败或者成功其实并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么重要。

但是这次不一样，不说他必须要成功，至少他不能失败，因为他还要回去把铁银从那房间里带出来。

见那队人马确实走远，释雷手起刀落，劈晕了警察，跨上他的摩托车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他骑得很快，在天大亮前到达了一个小镇，找了家农户求助，农户家有个正在读书的女儿，稍微懂点M国语言，释雷就用M国语言谎称自己是来旅游的游客，结果不小心掉队迷了路，等找到他的伙伴们一定重金酬谢。

多亏了释雷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加上有金钱驱使，农户也没多想就相信了他，还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

在农户家住了几天，白天释雷自己装着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旅游团，实际上悄悄到外面和汤玛斯派给他的联系人联系。到了晚上，就和农户女儿聊着世界各地发生的趣事，能给逗得那单纯的女孩子笑得花枝乱颤。

那女孩子见他如此博学多闻，崇拜得不得了，也把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最新的新闻说给释雷听。

于是释雷就知道了，R国那废弃的核电站被恐怖分子袭击了，无人员伤亡，不过因为是废弃的，所以没有什么损失，恐怖分子目前还未抓获。女孩着重强调，这条新闻是R国的首相亲自站出来宣布的。

释雷其实更想知道铁银的消息，不过等了半天也没见女孩子提到这点，他旁敲侧击道，“难道真的一个人都没抓到吗？”

女孩慎重地解释道，“没有，”然后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说这恐怖分子是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袭击没用的核电站？连我都知道那地方根本就没用了啊。”

释雷笑了笑回道，“恐怖分子哪有你聪明，他们一定是找错了地方。”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女孩还是羞红了脸，娇滴滴道，“别取笑我！”说着她不好意思看释雷的脸，只好借电视机转移视线，电视机上还在对这起袭击事件做跟踪报道，女孩子看了会儿突然疑惑道，“咦？”

释雷被吸引视线，扭头一看，电视里R国新闻发言人正哇啦哇啦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是电视屏幕下方有两个字他还是能看的懂，那就是——“兵器”。

释雷忽然有些紧张，他缓了缓心跳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他们获取了恐怖分子的高科技武器。”

第四十一章：死后（二五）

释雷听了这话，明显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暗暗压下自己的不安，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接着问，“是吗？是什么样子的高科技武器？”

“他们没说，只说这武器现在已经被送到科技研究所去了。”

释雷继续装傻道，“呵呵，恐怖分子还有高科技武器啊？”

“是啊，哇！”

女孩一声惊呼，释雷又觉得自己快了好几拍，连忙问道，“怎么了？”

女孩看他这样子有些吃惊，平日里一直温文尔雅的绅士对这条新闻好像很感兴趣，这几天相处下来，这位绅士好像就对这个有这么大的兴趣。

她想也许男人骨子里都有暴力倾向，总是对武器这种东西格外向往，连这么温和的绅士竟然也免不了，她想着想着就咯咯咯笑起来，说道，“你们男人对武器都好像很感兴趣啊。”

释雷一愣，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头，他理了理衣物，重新变回绅士，笑了笑，“太了解男人可不好哦，女孩子还是傻一点更讨人喜欢。”

女孩娇嗲嗲道，“可是这是事实啊，你看你刚才那样子，就是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释雷看了眼电视赶紧把话题引回来，“是啊，我的公主殿下，您说对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武器，能不能请既聪明又漂亮的公主殿下帮忙翻译一下？”

“油嘴滑舌！”女孩娇嗔，随即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道，“那武器好像是台机器人，而且很厉害，他们说按照世界上目前公布出来的科技水平，再过十年都不一定造的出来。”

听到这里，释雷心下了然，这武器应该就是铁银，之前他潜进过那废电站，找到了那房间，原本伪装废弃的核电站，经过那场大火，已经完全找不到不是废电站的理由了。现场一片狼藉，他凭借当时位置的印象找到那处供他逃生的入口，根本没看到铁银。

释雷必须得承认，那地方烧得黑糊糊一片，他没看到铁银的身影时，有那么一瞬间是惊慌的，他甚至潜意识里认为铁银被烧得尸骨无存了，所以他才找不到。在那一瞬间，一种久违的伤心的感觉席卷而来，这种感觉让他差点一个没忍住要落下泪来。

不过，在看到旁边一个铅板上残留的黑色痕迹时，他忽然反应过来，铁银不是普通人，普通人还会留一点残渣骨头，就算他真的被烧死，最起码要留一些零件下来，而不是烧得这么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想到这里，释雷轻松了不少，他一定是被带走了，弄不好他现在活得比自己还要好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