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雷把卡车司机打晕扔到路边，然后爬上车朝吕显宝喊道，“上来！”

第三十六章：死后（二十）

吕显宝捋了捋因为不小心从山坡滚下而弄皱的西装，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却没觉得鼻子通气，忽然明白过来，他已经不具有一个人类该有的功能。

但是，就在刚才，他看着释雷，觉得在释雷眼睛里好像看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

于是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又是普通人了，还学人吸鼻子。但是什么都没吸到，又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就只能注定是一台跟在释雷身后的机器。

释雷等得不耐烦极了，最近这个机器人的动作越来越拖沓，时间全都让他浪费了，于是他愤怒地按着喇叭，“妈的！快点！”

吕显宝被刺耳的鸣笛声一下拉回现实来，甩了甩脑袋把那些莫名其妙产生的情绪全给抛到脑后去，脚用力一蹬，身体就往卡车方向飞去，在靠近车门的时候，双手猛地往车顶一攀，双腿则径直滑进车窗内，待下半身碰到座椅，双手一松一收，整个人就已经坐在车内调整坐姿。

释雷看着他笑了笑，发动卡车，心里则想着他刚刚那样子才有个机器人该有的样子。

卡车在国道上飞驰而过，吕显宝忘了系上安全带，因为机器人的身体和人类的身体差别太大，很多知觉都感受不到，也就无法察觉潜意识里的危险，安全带这种东西系和不系压根没有任何区别，加上身边那个应该处处要做表率作用的搭档此时也是大喇喇地倚在座椅上，连安全带的作用估计都忘得一干二净，吕显宝会忘记也不算意外。

吕显宝在座椅上东倒西歪地跟着车子的划出的角度晃着身体，其中一次甚至不小心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把挡风玻璃撞出一条大裂缝。

吕显宝摸着被磕着的前额，其实一点都不疼，他这只是一个自己作为人类来说的动作而已，又摸了摸玻璃上那条裂缝，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释雷，释雷淡淡瞥了眼他道，似乎这才想起来，说道，“乘车需要系上安全带。”说着又是加大油门，车身如同上了满弦的箭一样射出去。

吕显宝稳住身体的同时伸手一抓，把安全带绑在身上，看到释雷身上什么都没绑就主动靠过去要帮他系上。

他才一靠近释雷，后者手肘猛地往胸前一顶，力气大的竟然让吕显宝不自觉往后偏了偏身体，接着就听到释雷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吕显宝浑身都是硬邦邦的，他内部程序计算了一下释雷所用的力度和产生的效果，得出释雷的手肘以这样的力气顶在自己胸前一顶是被咯的生疼，但是吕显宝看着释雷的眼睛，那里面突然产生的陌生和不信任让他觉得，如果自己还能有颗跳动的心的话，一定比他疼。

他的手还尴尬地僵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干举着，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传出来，“系安全带。”

释雷盯着吕显宝的脸看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最后打了下方向盘，慢慢压下他僵在半空中的手轻声道，“不用。”

气氛一下子诡异到极点，按理说应该是紧张刺激的时刻，却因为两人刚刚的举动而变得不对劲起来。

吕显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前方，景物不停被远远扔在后面，车子明显是在超速行驶，释雷沉稳的呼吸在耳边一起一伏，他一点也不在意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更不会在意他刚刚的举动让一台机器觉得难受了。不知道为什么，吕显宝觉得自己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没法指望释雷能主动开口缓和点什么。

想了想，他努力找了个话题开口道，“现在去哪里？”

释雷没有回答他，手伸到怀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掏出一张类似地图一样的硬纸说，“找到我圈出来的红点，我们现在就是去这个地方，实行B计划。”

“B计划？”吕显宝握着地图，有些不解。他们从刚开始来R国时只是事先商量好扮演教授角色来窃取资料，一旦把资料拿到手就迅速撤离，释雷从没告诉他还有什么B计划。

“为了防止计划有变特别制定的。”释雷全神贯注地驾驶着卡车，但却神奇般地知道吕显宝现在的疑惑，这句话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他的不算解释的解释。

他在制定这个所谓B计划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告诉自己，吕显宝想，也许就是背着自己制定的。他又想起刚才释雷防备他的样子。

释雷是个多疑的人，从不轻易相信别人，这点吕显宝从刚开始决定要好好守着他过去下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他没想着释雷能一下能接受自己，确切地说，他几乎都不敢想释雷能接受自己，他要的只不过是释雷能够让他守着他，仅此而已。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幻想着能跟释雷相知相守，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多，吕显宝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想他怎么有人类的意识，在释雷看来也只是一台没有生命的机器。也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显宝心里越知道不可能却又越期盼释雷能看在这么久以来，他都在尽力扮好自己的角色，能不能至少首先不要像提防着别人一样来提防着自己。

不过，就在刚刚，吕显宝彻底明白了，他离他想要的两人相处状态还差得很远，他还要继续努力，至少做一件事证明自己永远不会背叛他，让他彻底相信自己。

吕显宝找到那个小红点，就着具体的位置搜索了一下自己内部存储的信息库，把所有关于那个红点的信息全部调了出来。

R国时经济发达的国家，军事力量相对比较薄弱，早年因为充当侵略者，战败后只能保留自己的自卫队，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

但是这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真正的情况是怎样，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心甘情愿当军事上的侏儒，尤其是R国这样一个经济上的巨人，军事的落后更让他们觉得不甘。他们必须要拥有能掌握自己国家命运的武器。

这种武器毫无疑问就是核弹。

就最新数据显示，R国是世界上拥有核电站数量最多的国家，表面上这些核电站都是为人类造福，干的也是合情合法的运作。

R国想要背着联合国偷偷研制核武器，必然需要大量的核原料，要想核原料储存的最不引人注意，就只能是核电站。

那个红点就是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核电站，除了不起眼之外，吕显宝还搜索到一条信息，这座核电站三年前就已经废弃不用了，也就是说，那就是一座废墟。

“这里是废墟。”吕显宝提醒道。

“是不是废墟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释雷耸耸肩不甚在意，好像早就知道这里的情况。

吕显宝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突然耳朵里传来警车的鸣笛声，那声音很细很小，他扭头看了看释雷，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就知道大概只有自己听道了，“我听到警车的声音，我们得快点。”

“能计算距离我们多远吗？”

“两公里。”

释雷沉思了一下，又看了眼地图上的红点，弯了弯嘴角，“来得及。”说着又是油门踩到底。

卡车一路呼啸着在细雨蒙蒙中穿梭而过，大约开了十分钟，国道边上出现一条小土路，释雷猛打方向盘，卡车一下子从国道上蹿进了土路上，颠簸不已。

释雷全然不在意，嘴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他继续踩油门，卡车的质量十分给他们面子，连连与路边的小树擦身而过把树干撞断而车身竟然什么问题都没有。

在这条乡间路上，一辆卡车像个不要命的疯子突然闯进来，车里坐着两个淡定无比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车里的两人太得瑟，老天故意惩罚他们，卡车在小路上没开多久，就陷进了一个水洼里，按照平时，这种水洼对功率这么大的卡车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但偏偏在此时，卡车陷进了水洼里竟然莫名熄了火，然后就再也无法发动起来。

释雷一个拳头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愤愤骂了声娘，就从卡车上跳下来。他站在路中央前后看了看，这条乡路十分安静，除了刚刚卡车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压出来两条痕迹，什么都没有。他眉头紧皱，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只能靠步行继续往前，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村庄，然后再想办法。假如一直找不到住户村庄，光靠两个人的脚程，最后肯定要贻误战机。

吕显宝也从卡车上跳下来，站在释雷身边，他手里还握着那张地图，见释雷愁眉不展，他摊开地图，指着地图上一条黄色的虚线说，“我们现在在这条路上。”又指了指这条路边上距离红点不远处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但他很肯定的说，“这里有一个镇。”

释雷看着那处空白，本想再问什么，但话到嘴边吐出来的却是，“我们就往那里走！”

第三十七章：死后（二一）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开始向地图上那个没有标出来的镇子走去。雨一丁点儿要停的意思都没有，两人的衣服还湿漉漉黏在身上，他们走的又快又急，泥水在他们脚下渐起一朵朵土黄色的花。

吕显宝没有计算到底走了多久，但是他内部程序自动计算了时间，当在一片雨雾中看到一个老式楼房的一角时，刚好是傍晚时分，两人这样紧赶慢赶差不多持续了四个小时。

释雷早已经饥肠辘辘，率先找了家饭馆，让吕显宝给他当翻译，点了两大碗牛肉面吃的干干净净。

饭馆老板知道他们这镇子偏僻得很，这两人又只是徒步走进来的，而且都是一副狼狈样，看样子都没什么钱，想着也觉得他们一定是在外面遭了罪。再看释雷点了两碗面却没分半点给吕显宝，又见吕显宝眼巴巴地看着释雷吃完一碗又一碗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立即起了同情之心，他敲了敲释雷面前的桌子用不是特别熟练的M国语言提醒道，“先生，您是不是应该为您朋友留一碗热汤？”

释雷把最后一根面条吸进嘴巴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修长的手指在滑过嘴角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嘴角配合着绽放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优雅得让饭馆老板愣了两愣。

就算在这种土里土气的地方，吃着最乡里气息的牛肉面，只要释雷想装出一副绅士模样，那么，他就能突破环境的局限，做出一个真正绅士的样子来。

释雷伸出一根食指，把他吃剩下的其中一碗面汤慢慢推到吕显宝面前，眯着眼睛笑得真诚，“喝了吧，老板都这么说了。”

饭馆老板被释雷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在当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吕显宝真的捧着碗要喝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剩汤时，顿时怒了，一下拍翻那碗汤，朝释雷骂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

汤汤水水顺着桌子流到吕显宝的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盯着释雷目不转睛。

饭馆老板觉得吕显宝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现在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他这样想着，就更加同情吕显宝，觉得他都病了，还被人这样对待，立即找来一条干净的毛巾替他擦着那些水渍，一边擦一边拍着他的背安慰似的说，“小兄弟，我去给你重新下一碗面条，你等着啊。”

吕显宝僵硬地转过脑袋盯着老板的脸不说话，老板见他这样子大方的笑道，“知道你没钱，算我请你的。一碗面而已，不像某些人。”说着狠狠剜了释雷一眼。

释雷却当没看到，径自扭过头，看着门外早就已经漆黑一片的夜景，什么都看不到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饭馆老板摇着头叹着气，正要转身去厨房，突然觉得胳膊被人拉住，他转身一看，吕显宝正抬着一张秀气的脸，呆呆地看着他。

他这样子看上去，不像精神方面有问题，倒像脑子有点问题。

“怎么了，小兄弟？”

吕显宝张了张嘴，又顿了顿，好久才吐出来一句，“我要馄饨，荠菜馅的。”

老板大惊，“什么？馄饨是什么？”

伴随着老板的不解，释雷也吃惊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吕显宝，他实在没办法想象一台机器人主动问人要食物，要的还是R国根本没有的Z国本土食物，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还知道荠菜馅！

“小兄弟，你说的馄饨是种什么东西？我们店没有这种东西卖。”

听了老板的回答，吕显宝慢慢放下手，垂着头暗自点了点，那样子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老板又不忍心了，摸了摸吕显宝的脑袋安慰他，“先吃碗面垫着，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来我这里，我就给你做馄饨。”

“好。”

老板又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进了厨房，心里还想着多么乖巧的孩子，怎么就脑子出问题了。

释雷等了两分钟，见老板真的是去为吕显宝准备面条，一时半会儿没有再出来的意思，立即站起身，把袖子往上掳的老高，笑着朝吕显宝招了招手。

吕显宝立即走到他身边，他胳膊缠到吕显宝的脖子上夹住他，在他耳边小声道，“一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别丢了。”说着用力勾了勾他的脖子，然后突然放开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里。

没一会儿，雨幕里突然传来摩托车的声音，随着一道刺眼的灯光穿过雨帘，发动机轰轰地响了起来。

吕显宝盯着摩托车上的人看了一会，只见那人朝他招了下手，他立马跳进雨里，跟上他的车。

饭馆老板听到声音，举着饭勺从厨房里追出来，先是用蹩脚的M国语言问，“你们干什么？快点从我的车子上下来！”嚷了几句之后，看到雨里那两人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而且坐在车上的那个正在发力踩着油门。他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他俩听不听得懂，改用自己的语言大骂，“该死的小偷！快点从我的车上下来！”

释雷在摩托车座位上，朝老板笑得张狂，他把车骑得飞快，在开离老板面前时竟然还朝他扔了个飞吻。

老板被气得目瞪口呆，看了看还站在院子里的吕显宝，心想幸亏还有一个留在这里，只要有一个另外一个也跑不掉。他琢磨着现在一定要把这人哄进屋里，于是双手叉腰鼓足力气喊道，“小兄弟，你快过来，我煮了馄饨。”

吕显宝正要提脚去追释雷的车，听到老板的喊声脚下一顿，生生止住脚步，扭头看着老板。

老板急得汗水和着雨水沿着脸庞滑下来，“真的，你快进来，别在外面淋雨。”说着就准备冲进雨里拉住吕显宝。

正在这时，远远传来释雷的声音，“快点跟上！”

老板听了，心想看来有病的不只这一个，否则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让人徒步去追摩托车。

吕显宝看到老板朝自己跑过来，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眼他，在他即将要抓住自己的时候，迅速往前挪了一步，灵巧地躲过老板的手，然后猛地往前大跨一步，扭头朝处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的老板挥了挥手，脚下一发力，立即去追老远的释雷，速度比风还快上几分。

老板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后拍了拍脑袋，确定他刚看到的是真实的，确实有个人能在雨夜里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跑的跟在空中飘一样，他大叫一声，“鬼呀！”迅速钻进饭馆里久久不敢出来再看一眼。

吕显宝紧紧跟着前面摩托车的影子，他用的是最大电力，唯恐把释雷追丢了。他一心一意要跟上前面那个影子，完全没想过别的事情，就像现在他完全思考不了为什么时而下脚僵硬时而又流畅地跟正常人一样，甚至好几次僵硬地差点摔倒。

吕显宝追上释雷的时候，他已经把车扔在一边，人站在一条小河的河岸边，眼睛看着河岸对面那一片细雨中朦朦胧胧的灯光。吕显宝减慢速度，最后停在释雷身边，他刚一停下，耳边就响起一个熟悉的电子声音，提醒道：剩余30%电力，为了保证正常功能的使用，请速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