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雷努力回忆这里是哪里，是怎么过来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走进来一个陌生的男孩，手里还提着一盒鱼汤，香气四溢。

释雷警戒地望着他，段大平朝他笑了笑说，“你这么早就醒啦？”说着很自然地把鱼汤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去拉了个板凳坐到他床边。

“你是？”释雷对他完全没印象。

“我叫段大平，你朋友昨天凌晨找到我家去的。”段大平说着就把鱼汤端过来，“喝点汤吧，你睡了很久。”

释雷还是一脸戒备地望着他，那碗悠悠散发着香气，他连看都不看一眼。段大平有些尴尬，放下汤，站起来说，“你要是不信，等你朋友来。”

“我朋友现在在哪里？”

释雷话刚问完，伴随着一声大喊“释雷！”房门砰地被撞开了，接着吕显宝狼狈地跑进来。

要不是这特殊的声音，他看着吕显宝的装扮几乎一度认不出来，他的脸被一个很难看的帽子挡住了，而且上身还穿着一件很幼稚，大约是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男孩子才会穿的外套，下面就更离谱了，一条女式的白色长裙，边上还有几条褶子。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出很多，就好像电视机突然被调到最大音量一样，释雷刚听到声音时就是这感觉。

吕显宝急急冲进来，径直扑到释雷床边，他其实更想直接扑到释雷身上，但是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控制好角度姿势力度，而且释雷还受着伤，于是自觉得没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来。

释雷看着吕显宝的脸，把头扭向段大平的方向，问道，“他是谁？”

吕显宝顺着他的视线瞟了眼段大平，他站在离门口不远处淡淡的笑，吕显宝分明从这笑里看到了十年后的段大平，他咬了咬牙说，“段大平，就是他带我们来这里的。”

释雷点点头，不再看任何人，眯上眼睛躺回去。

吕显宝看他很累的样子，不想打扰他，给他捻了捻被角，走到门口推了一把段大平，把他一起带了出来。

两人坐在走廊上的板凳上，段大平悄悄看着吕显宝，可是他挡的太严实，昨晚那昙花一现的手感这时候根本得不到证实。

吕显宝一直直视着前面的墙壁，很久之后突然说了句，“谢谢。”

吓了段大平一跳，立即收回打量的眼神，低低回了句，“不用客气。”

吕显宝一直没回头看他，说谢谢的时候，心里其实在想，不论多么谢谢，你欠下的还得还。

又坐了一会儿，段大平站起来说，“我出来这么久，得回去了，不然我妈会担心，你好好照顾你朋友。”说着想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更多的还是想再次感受一下昨晚上那不真实的触感。

但吕显宝好像后背长了眼睛，突然躲过他的手，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

几秒钟过后，疯疯癫癫冲进来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大喊大叫着，“救命！救命！快救救我儿子！”

段大平一下站起来，“妈？”

他冲到女人的身边，看到女人怀里的段小安，一下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不过也还算冷静，“妈，小安怎么了？”

吕显宝也冲过来，只看到女人怀里的小孩满脸的血渍，虽然已经经过简单的处理，但是还有不少暗红的色血痂留在他的脸上，看上去触目惊心。可能是因为疼的，段小安小小的手紧紧攥着女人的领子，泪水一直时不时从右眼滚出来。

接着，护士们涌出来，匆匆忙忙带着母子两进了手术室，然后手术室门被关上的时候女人被推了出来。

女人一直耸着肩站在门口哭，段大平上前搂着她，一边安慰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哭得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地述说，不过吕显宝还是听出了头道。

原来他们村里早些天不知道来了个什么大人物，带了个小男孩住在村长家里，那小男孩简直调皮地要上天，早晨段小安在小溪边上抓鱼玩，那小男孩突然窜出来，骑在段小安身上，还拿草地上的小木棍往小安眼睛里捣鼓。

结果两人争执时，不小心用了大力，一大截木棍直接戳进了小安的左眼里。

女人说到这里时，身体都跟着颤抖。吕显宝想起昨晚上女人冷冷的样子，还以为她真的能冷静到根本不在意自己儿子的生死，没想到，真出了事也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母亲。

段大平气愤地不得了，怒气冲冲站起来问，“住在村长家里的小孩？我找他讨个说法去！”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沙哑的老者声音从门口响起，“我给你说法。”

三人一齐回头，就看到一个住着拐杖的干瘦老头正步履蹒跚地往里走来，他人还未之跟前，语气却是十分不容置疑，“小安的事是个误会，五婶，事已至此，还不如想办法治好他，光说法有什么用？难道你要把罪魁祸首的眼睛捣瞎吗？”

“村长，你在这说有什么用，你让凶手站出来，我要问问他为什么对我家小安下这样的毒手。”段大平已经被气得不成样子，根本顾不上应该要尊重村长了。

“人已经走了，托我带给你一些钱，治好小安再说！”说着，村长拿出一个旧黄的信封，交到女人手上，女人没接，信封滑到地上。

“什么？！”段大平一下跳起来，“他就这么逃了？！村长，你怎么能让他这样逃了！你说他去了哪里，我去他找回来！”

村长也怒了，一下拉住段大平，“找回来有用吗！拿着钱给我老实点！人家是你得罪的起的么？！”

“呸！钱能买回我弟一只眼睛吗！我给双倍的钱，毁丫一双眼睛，他干不干！”段大平怒不可遏，就要冲出去。

村长人老了，想拉也拉不住段大平，只好转身来劝他妈，“五婶啊，你知道那人是谁么？是上头派下来的，就算让他负责能负多大的责？有后台就不说了，人家也是小孩子不懂事，别到时候什么理都没讨着，结果还白白丢了这些治小安的钱。”

段大平他妈一直在抹眼泪，也不搭理村长。

“村长！你就给我说，他们是往哪个方向走的？”段大平站门口喊。

然后有几个护士跑来训他，说这是医院要安静，他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喊，“村长，你不说，我也知道，往市里去的对不对！”

村长脸色变了变，然后点了点头。

护士怒了，用了力气把他往外推，段大平气哼哼往外跑。

没跑几步又折回来，村长一喜还要说什么，就见到他走到吕显宝跟前说，“你的速度快，能不能帮我？”

吕显宝看了看释雷的病房，犹豫了一下，他看段小安那样子心里不好受，以前说起来不知道到底谁对不起谁，但是他还是希望能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段小安，而段大平这人，从昨天开始已经算得上帮了不少自己，以后的血债还是要血偿，但是眼下欠他的一个人情，还是尽早还了比较好。

段大平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只知道他担心释雷，立即开口道，“我妈会照顾你朋友。”

吕显宝想了想，点点头，开口道，“我去跟他说一声。”说着就往释雷病房里走去。

释雷一直没睡着，他现在的思绪有些怪，他受伤期间只记得吕显宝在他耳边喊了一句“你不能死，我爱你”，其他什么都是浑浑噩噩不真实，但他又非常不敢确定吕显宝真的有喊过这么一句，因为他实在没办法理解一台机器能知道‘我爱你’是用在哪里的。

释雷甚至猜想，难道M国的科学家们已经给机器人安装了人类情感程序，但随即就否定了猜想，他在手册上没看到这个说明，大卫和汤玛斯也没有说过。

要是他真能理解就好了，这是释雷实在想不出所以然后感慨出来的。

随即房门被打开，吕显宝走了进来，释雷扭头看着他，吕显宝看他醒着有些高兴，扯了扯挡脚的白裙子说，“你没事了。”

“有事的话还能睁眼看你？”释雷扭过头，看着天花板。

吕显宝走到他窗前，俯下身体望着他眼睛。

释雷睁着眼正胡思乱想之际，头顶上突然冒出来一双眼睛，他不自然地扭过头。

吕显宝好像跟他杠上了，非把他头摆正，然后低下身体，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其实更想直接亲嘴上，但是担心会惹怒释雷就没敢这么胆大妄为，亲脸就不一样了，如果释雷真不高兴的话，他还可以解释那只是纯粹的友谊之吻，前提是释雷得愿意把他这么一台机器人当做友人。

他立起身，说，“你等我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释雷被那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吻搞得有点发懵，他并没有真真切切感受到吕显宝嘴吻在脸上的触感，而是只感觉到他用来挡住脸的帽子的粗布材料，可是他就是知道吕显宝俯下身体的时候用的就是嘴巴，他甚至能想象那块布后面，吕显宝撅着嘴的样子。一定很怪异。

不过他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招数的？释雷扭头盯着他，看他要出门的样子，出口的问题立即变成，“你去哪里？”

“去追凶手。”

“什么凶手。”

“戳瞎段小安眼睛的凶手。”

“段小安是谁？”

“段大平的弟弟。”

“为什么要你去追？”

“段大平救了你，我要帮他做事，抵消人情。”

这句话好像一个鱼雷，炸得释雷措手不及，他差点要从床上翻下来，“你……你知道什么是人情？”

吕显宝抬头看着他，也不回答问题，眼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释雷也看着他，直到段大平催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释雷才叹了口气说，“去吧，小心保护自己。”

第五十一章：死后（三五）

大白天，吕显宝背着段大平也不敢正大光明在大路上上狂奔，只能按照段大平带领的一些没有人烟的稀少小路狂奔。

段大平知道那个住在村长家里的大人物，但也仅仅是一面，那个时候他正好在县里读书放假回家，路过村长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他家门口停着好几辆锃亮锃亮的黑色小轿车，还站立着好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段大平在电视里经常看到这样的装扮，知道站在这些人身后都是个牛逼哄哄到天上的人。

然后他就透过村长家那扇没有窗玻璃的窗户看到了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房间里冲到院子里，女人跟着走了出来，脸暴露在他的面前，村长毕恭毕敬地站在她的身后，然后她拉着那个小男孩重新走进屋子里。

段大平对那个女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干练。

现在他们追过条条小路，直奔着市里的方向而去，追到省道上的时候，看到那些锃亮的小轿车正全速行驶。

段大平拍了拍吕显宝的肩膀，然后指了指另一条小路，吕显宝一个转弯就上了小路。再跑了一阵，又看到了省道，两人窜上省道中央，然后站在那里等着。

大约一分钟过后，道路前方传来轿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段大平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些轿车即将出现的方向，有些紧张，不自觉就抓紧了吕显宝的袖子，手心里都是汗。

吕显宝偏头看了下他，本想甩开他的手，但最终没有，心里的感觉很奇怪。

那些车呼啸着开过来，段大平连忙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停下来，可是没有哪一辆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每一辆都以更快的速度冲过来，似乎是想直接撞上去。

吕显宝看着打头那辆车顿时有些愤怒，把段大平往身后一拉，他挡在前面，打头那车的司机眼睛连眨都没眨，更像没看见前面的人，直接加大油门。

段大平看着吕显宝的背影，额头上起了薄薄一层汗，车就在前方不到五米处，这种生死时刻，他虽然紧张，但莫名地就十分信任面前这个人，他更加拽紧了他的袖子。

轿车马上就撞上来，只见吕显宝突然双腿微曲，往前伸出手，段大平一下失去了衣袖，整个人都往前倾了倾，下巴磕在吕显宝坚硬的后背上，传来一阵酥麻。

轿车撞上来的一瞬间，段大平吓得闭上眼睛一下抱紧了吕显宝，半秒过后就感觉怀里的人身体震了两震，但是车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径直撞上来，他能听到车子的发动机声就在耳边。

段大平慢慢睁开眼，看到的是吕显宝双臂抵在汽车前面，汽车车头似乎有些往里凹进去，而汽车里面的司机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段大平也很吃惊，他知道吕显宝不是一般人，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一般，一瞬间，吕显宝在他心目中简直变身为超人了。不过他比司机要好很多，他立即松开吕显宝，也想帮他挡车，不过显然丝毫没有作用。

司机简直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对讲机里传来停车的命令，才像个傻瓜一样没意识的停下车。

车子一停下，吕显宝顿时手下一松，看着后面所有的车都慢慢停下来，他再次把段大平护到身后去。

车上穿着黑西装的人一个个走下来，在路的两旁站好，吕显宝一个个打量过去，最后停在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人戴着挡住脸三分之一的墨镜，只露出一个鼻头和一张不怎么能说明个性的脸，但吕显宝光看着就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这时，那个让吕显宝觉得眼熟的人走到当中那辆车边上，优雅地打开车门。

从车里先是伸出一双穿着白色西装裤的腿，吕显宝顺着那条腿就看到了一条踩着高跟鞋的脚，那鞋很高跟很细，一般穿这样高鞋的女人要么很妩媚要么很利索。

女人侧面对着吕显宝，朝开车门的男人点了下头。她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吕显宝。

吕显宝一直盯着那女人看，这女人同那男人一样，感觉很熟悉，却不知道是谁。

女人不知道跟男人说了几句什么，才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吕显宝。

吕显宝猝不及防盯着女人的脸，她同样戴了副酒红色墨镜，看上去潇洒无比。可是这一眼，吕显宝一下子傻了。

那是他妈——吕怡！虽然此时看上去很年轻，可是她的姿态看上去和十年后一模一样，盛气凌人。

吕显宝不可能认错他妈，他又看了眼站在吕怡身边的男人，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眼熟，那也是他认识的——李叔！

吕显宝呆呆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现在遇到的情况，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吕怡有些质疑的声音，“这就是那个拦车的人？”

李叔很恭敬地站在一边点头回答，“是的。”

吕怡慢吞吞走到吕显宝面前站定，吕显宝一直盯着她看，他妈妈年轻的时候多漂亮多有气质啊，光是往那一站，天地都成了背景色，她简直能把天底下的女人都比下去。吕显宝看着吕怡眼里的疑惑还有不屑，突然就想哭，这是他妈妈，他一辈子唯一的亲人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自觉往前跨了一步，周围那些保镖们全都神情紧张地想要挡住吕显宝，被吕怡抬手挡了下来。

她看着吕显宝，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很怪，只敢露一双在外面，而且那眼睛实在没什么神采，像一个病了很久的人，她问，“你为什么要拦我的车？”

吕显宝没来得及开口，段大平从她身后钻出来，怒气冲冲地说，“你儿子毁了我弟的眼睛，现在就这么想逃跑，门儿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不仅吕怡一惊，连吕显宝都转头看着段大平，“她儿子？”

吕怡扭头看着段大平，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儿子做了错事，我当妈的替他跟你道个歉，抱歉！”

她说的硬邦邦丝毫没有一点道歉的诚意，把段大平给气坏了，当下就要冲上来，幸好被吕显宝拦下来，他只能隔着吕显宝的胳膊对吕怡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