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一下。”周聪关门走人。奶奶不好问孙子干嘛去,她发现自己没有余力去管自身意外的事了。
走了一段路时,周聪特意回身看看那栋老公寓。现在还存在这样的房子已经是一种奇迹了,周围都是新盖的小高层,它像是被扔在大都市里的乡村老妪,那么的格格不入,手足无措。
门铃响的那一瞬间,梁泽文不可遏制地神经紧张。他忐忑地拉开门发现小聪整个落汤鸡似的,两手提着装食材的塑料袋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便忍不住心疼起来。“怎么下雨了也不打伞。”轻微的责怪蕴含无限的柔情。
“我出门的时候下得不大,还不用撑伞。那个晓得在半路上它就开始下大了。”小聪绕过他疾步进了厨房把食材一放就要到浴室去洗澡。
梁泽文在观察着小聪,想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的地方却找不出来。他看着他找了衣服急急向浴室里冲的样子,把心中的不安放下,好像小聪从来没有在电话中向他发脾气,他也没有背着恋人去找女朋友。他呼出一口气,把在凌晨准时接到的那两条让他心惊胆战的短信也给忘了。
那一刻有两个人同时祝他生日快乐。
阿泽的衣服比他的大个几号,穿在身上晃悠晃悠的很舒服。这衣服上有他喜欢的人的气味。周聪熟练地热锅,放油,把生料下锅,再加入各种调味料……
他这段时间一有空就练习做饭,在大排档的厨房,在家。阿泽学习辛苦,压力又大,没有妈妈给他做好吃的,作为阿泽的呃……恋人,他必须要让他的营养跟上。他思绪不着边际地乱飞,脸上也是傻笑着的。清蒸鱼,糖醋排骨,红烧肉,淮山骨头汤,还有炒个青菜,还有……呵呵,周聪眼前仿佛出现了梁泽文吃饭时满脸的幸福表情。
梁泽文看这满桌的佳肴有些不可思议,周聪搓搓手:“好像做得太多了……”
梁泽文向他微笑说:“没关系,我会吃完的。”
夹起一块雪白的鱼肉,入口即化的鲜嫩。“怎么样?”小聪一脸期待。
“很好吃。”梁泽文说,“可以开店了。”
“真的?”周聪高兴至极,两只眼睛弯弯如月牙,“之前想你发脾气,又三天不理你什么的抱歉了啊。”
听他这样说,梁泽文内心的罪恶感顿时波涛汹涌地翻滚起来。
“多吃一点。”周聪勤快地给梁泽文夹菜。面对一桌的美味佳肴,梁泽文一时不知如何下口,嘴里残留的菜也难以下咽。
他们很久没有做了,梁泽文发现他十分想念这具娇瘦的躯体。小聪两条洁白紧实的腿绕上他的腰,他一双手不由自主在他身上摸索游走。小聪还是那样瘦,他记得他已经不挑食了,想把他养得胖胖软软的好像不可能。
两个少年享受完性爱的快感慵懒地蜷在被窝里听外面呼呼的北风呼啸。他们曾经很多次这样子在屋里相拥,外面就是严寒或酷暑。如果这样子能天长地久就乞求这般的永恒吧!
梁泽文习惯用手在小聪的后颈轻挠,瘦弱的少年像只温顺小动物在清醒与睡梦间徘徊。屋子里的一切温馨能温暖所有人的心。梁泽文看着手机上他妈妈发来的短信,心烦意乱。
“阿泽生日快乐,妈妈忙就不会来了,我在卡上打了两千块,你买你想买的东西。不够的话再发短信告诉我。”
这位用钱来表达亲情的母亲的确是有很多的无奈,梁泽文当时是没考虑过这些。他是需要父母的钱的,即使他们不是梁泽文期望中的父母,他期望的是他们的钱。人有了钱才能活。
现在他几乎所有的感情是由周聪承载的,而以后呢?他以后注定是要离开这的,要带小聪走吗?他不确定。他当然也不远对外公布他喜欢一个男生,会被当做异类狠狠地鄙视。家里甚至会断绝一切对他的资助,而那个时候他可能还没有在这个社会上立足的能力。
低头看了看,小聪那双小手上布满了冻伤的裂痕,是在厨房工作太久造成的吧?梁泽文爱怜地摩挲小聪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
小聪浅浅地进入睡眠,表情很安详。感觉到阿泽在抚摸他就微微真开眼睛,轻轻地笑了笑,轻得都打不破这夜晚的静谧:“晚安。”他小小声地呢喃。
“晚安……”梁泽文同样小小声地回应他,自胸中涌起一股想抱着他失声痛哭的欲望。
小聪,你只能是个秘密。
第十五章
每天重复的单调日子让时间被拖得很长,周聪始终保持“半工半读”的状态,很少能和阿泽联系。他们同在这个小城市,为什么像是在谈异地恋呢?
内疚和罪恶的交织令梁泽文觉得日子一天天地难熬。那句给魏蓁蓁准备好的:“我们还是分手吧。”一直没有说出口,没有所谓的舍不得,怕脆弱的女生受伤。这也许是为了掩藏心底秘密而产生的伪善。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两段感情间的那层随时可能散开的薄雾。有时他也感到自己好笑,他真是个犯人,害怕着不经意的事发东窗。
压抑的气氛似乎预示着什么事情要爆发了,空气分子隐隐的躁动令人呼吸都困难。
周聪已经很久没有笑了,他呆呆傻傻地发一堆问候的短信,满怀期待地收到的只有一条“知道了。”或者是“你也早点睡。”电话打过去又时常没有人接,接了也是满满不耐烦的口气。我怎么了我!周聪恨恨地刷着满是油污的锅碗瓢盆。
才刚做完后厨的活,老板又叫他去给顾客端一碟刚炒好的河粉。他看到了那个食客,一头乱发穿着廉价运动服的朝蓉大喇喇地坐在那。真晦气!周聪嘟起嘴巴。
朝蓉同样嫌恶地看他那双沾有油污的手,然后把盘子周围一圈的炒河粉都用筷子扫到桌上。
“爱吃不吃……”周聪扭头就走。
“喂,你等一下。”朝蓉忽然叫住他。
“什么事?”瓮声瓮气地说,然后站住脚。
“坐。”朝蓉很大方地拍拍身边的板凳。
干什么……周聪看着朝蓉那脸贱笑满腹狐疑。那女生抖着腿,翘起的脚上挂着一只摇摇欲坠的拖鞋,她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说我的?”
“你认为呢?”周聪反问。
朝蓉底下眼睑,嘴角翘起一丝轻蔑的笑,细细观察她算是一个美女,她不紧不慢地吃下一口炒粉,笑着说:“当然不会怎么好听,不过如果我是妓女,那黄路不就是嫖客啦?”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周聪拍案而起却发现自己比坐着的朝蓉高不了多少,她还在笑。
“我怀孕了呢,黄路的‘宝宝’哦!他是这样称呼他的。”朝蓉发现了他的惊诧十分满意,“现在吃得好多,身材都保持不住了,哎……”女孩留下呆住的周聪和一碟没动过多少口的炒粉施施然离去。
过了不久,周聪很愤慨对着电话:“你怎么回事!”他不相信黄路会和那个妓女搞在一起,那个胖子不是只会学习的吗。
“我喜欢她很久了,向她表白的时候她也答应了的。”
“可是她是……”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做了。什么都过去了。”
什么都过去了。周聪很佩服黄路那和他身材一般宽广的包容力。算了,这个死胖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周聪调整心情对他的朋友说:“那她肚子里怀的那个怎么办?你未成年的想当爹?”
“不能打掉的,那也是一条命。”黄路急于辩解。
周聪正色:“黄路,你是我朋友……”这话是从各个媒体上学来的。
“小聪仔,你也是这样跟梁泽文说过的吗?”
“我说他什么,他出什么事了吗?”
“他和他们班的一个女生在交往,你怎么不去拆散他们”
我们平时总在强调流言不可信,但是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真的。“阿泽交女朋友了吗?”
“交了啊,虽然挺秘密的,不过他们总是一起吃饭。有时周末还一起去看电影,被撞见过很多次了。不过梁泽文是个好人,大家都不拆穿,免得他们老班抓到人就得分了。”
周聪听得很认真,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重复这灾难的报告。另一头的朋友当然看不到他满脸的泪,黄路说:“你别总是这样看朝蓉,人是会变的,她有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好。”
人是会变的,所以阿泽你变得再也不需要我啦?周聪一直想他到底错在哪,最后他知道了,他是个男的。他总以为真正的爱情是可以不顾性别的,他以为得到的是一份永恒,现在这是焰火殆尽的最后一点余温。
他又长了冻疮,应该是洗碗接触冷水的缘故。天气转暖时那成片僵硬的红肿就开始瘙痒,从双手蔓延到全身。忍不住去抓,破了皮感染了就流出黄色的脓水。周聪一边哭一边抓,又痒又疼,使劲地折磨自己却有奇怪的快意。
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他翘掉学校可有可无的课在A高的门口等了一个上午。学生出来时就藏在一棵树后,在拥挤的人群中搜索那个人。
他出来了,在人海中他认出了牵着一个女生的他。他一直向他看,眼中只有他,泪眼穿过人群看向他,他却不知道。
校门口有许多快餐店,男生女生和一小股人流涌进其中一家。周聪能做什么呢?当着这众多的学生向变心的人破口大骂“你这个负心汉”?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梁泽文的秘密,这个优等生是个GAY,哈哈!他在心中默默的描绘梁泽文受难之后的狼狈,嘴角漾起复仇者如愿之后快意的笑。
可是他不会这么做,即使在心中把梁泽文千刀万剐,火烧油炸,周聪也不会真正动他一根寒毛。周聪读过的书很少,不过他还是知道阿Q这个人的,他不禁感到自己与这个可悲的,内心强大到可以粉饰一切的人物发生了重合。
就这样默然离去,留给他一个看不见的背影。操!耸透了。周聪尽量挑选人少的地方逃跑,路人诧异地目送这个满脸泪痕的男孩。
哭泣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我们在哭说明了心还是活的。我们能哭总比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好。眼泪能把黑暗的天空洗成黎明。
第十六章
聪的心里发生了一次雪崩,他生在南方连雪片都没亲眼见过,更不必说雪崩。不过他认为只有雪崩那万顷而下的绝望才可以很好地形容当初的崩溃。
那之后的不久,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得像个机器,生活得冰冰冷冷。对于梁泽文装模作样的短信和电话,他的回复和从前没啥两样。他自恋地以为除了身高外,自己哪一点都比电视上那些僵硬的演员强。
无论他伤心与否,大家的生活依旧照常。太阳还没有永远地沉下西海,春夏秋冬的轮回在这个气候异常的世界里同样是不太正常的。
那天的事就像A片马赛克下的画面,有人认为精彩,有人觉得恶心。它仅仅是一个小片段,以为那之后梁泽文还是时不时用手机这个东西远程“骚扰”一下周聪。
“我想你了。”还是那般玩笑撒娇的口气。
“我也想你。”
周聪快疯掉了,面对这种傻到极致自欺欺人的对白。哭过也就没事了,他的一双手除了因为干活比以前粗糙一些外倒也没什么变化,那些流脓的口子已经愈合,谁知道他冬天长了冻疮呢?
路边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人,一个鞋盒摆在地上,旁边竖了块牌:回收旧手机。鞋盒中是各式各样的二、三手手机。
“一百。”小聪以为给的算便宜了。
大叔叼根烟歪着头看他:“七十。”
七十?听梁泽文说他买这台手机时花了一千三,周聪万万没想到这手机现在连它的十分之一都不值了。“再多加点,七十太低了。”
“就七十,这手机太老了。”收手机的大叔一脸的不耐烦,夏天中午天气太闷热,蝉叫出一种垂死的感觉,城市半空中摇摆不定的热浪让整座城看上去相当的虚幻,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蒸发掉。
“那就七十吧……”周聪多少年都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热度,接过一张五十和一张二十就把手机抛过去了。
回收手机的大叔得意地笑了笑,这种偷手机换钱的小孩急于出手,少给个几十块也不会多跟你唠叨。他拆开手机后盖,把里面的SIM卡抽出来扔进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
七十真的少了,周聪原本还可以再得二十块,不过他不知道就不计较。七十就七十,他得到这台手机的时候没花一分钱,现在反倒得了七十块钱,不错。
蕴含了他的青春,他的爱,恨和叹的七十块换成了一袋肯德基。他坐在飘着轻微气味的鱼塘边享受这袋食物。
安详和宁静是挡不住城市改造的进程的,鱼塘边周围的那群红砖房基本都人去楼空,他们那栋破旧的职工公寓也免不了明年被拆迁的的命运,周聪觉得这已经是对那栋老建筑的最大恩典了。
有三个小孩扒在跨过鱼塘的那座石桥上在捞些什么,也许是小鱼苗,也许是蝌蚪。
他们以前也在那,好像就是那三个小孩趴着的地方捞过蝌蚪,挺大一条,有食指那样大,尾巴还想鲶鱼那样有透明的鳍,滑滑黏黏的像条小鱼。他们?周聪和梁泽文,那时他们还是孩子,在一起玩。
水面上飘了大片的水葫芦,如果这些成灾的植物能长得高的话,这水塘一定是一片亭亭的美景。水葫芦像缺氧的绿色金鱼,浮在水面拼命地透气。
怎么办?周聪咬一口手中的鸡腿觉得它是发苦的,他就这样和梁泽文拖着?秘密已经被捅破,却没有人站出来揭发它。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什么也不是的关系。
从前他们一起坐过的秋千只剩下一个固定在地上的铁框架,若非他知情,他一定认不出来这是秋千的遗骸,它生锈了,被镀上一层脆弱的红锈。
周聪就坐在旁边的双杠上,对眼前的景物是越看眼睛越干涩。
那水面上漂浮的绿色植物翘起的叶子上蹲着一只小青蛙。它很小声地对周聪“呱”了一下。“呱!”周聪模仿那只小动物。
一阵凉风从很远的地方刮来,穿过红砖的楼房,老树,带来泥土草木的芳香,又从水面上掠过。“呱!”小青蛙竟扎进水中了,眼睛才莫名地开始酸痛。
手机卖去的当天居然被梁泽文发现了,太久不见周聪想把他叫出来见个面。三十多个电话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假装请病假翘了晚修去找人,找到发疯才在那所破高中找到坐在操场边摸黑“看”男生打篮球的小聪。梁泽文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学校的。
天黑漆漆的,毛毛雨一样的灯光洒在瘦小的身躯上,让梁泽文能很好地认出他来。黑暗中篮球“砰砰”地掷地有声。
“小聪。”他忍不住叫出来,黑暗中他看不到打篮球的男生们惊异的表情。他没注意到自己喊出这名字用了怎样的一番感情。
周聪还坐在那,冷冷看那个人跑过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
“接电话干嘛?”他又反问他,声音在很奇怪的颤抖。
梁泽文忍住破口大骂再抽他两耳光的冲动。干嘛?老子想见你,不接电话还以为你消失了呢!他抓过他的手腕,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我们找别的地方说。”
“说什么呀!”周聪一把将那爪子甩掉,“还要到别的地方去说,见不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