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昊看了一眼手边那个满眼哀求的士兵,最终还是放了手。
士兵的动脉几乎被撕碎了。
这样大的出血点要缝合几乎不可能。
边上的士兵早已脸色煞白,他们慌张的用手捂住那个不断往外喷血的伤口。
过度和过急的血液流失让伤者近乎痉挛般的颤抖,冷不防的,鲜血喷了李苍昊一脸。
“止血钳呢?”
顾不上擦去脸上的血,李苍昊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血管。
“那种东西早就没了!告诉我们怎么做!他快死了!”
李苍昊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他的视线快速的扫过这间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教堂,在神像前的炭火正燃烧着。
他拿起了放在火炉上的铁钳,看也不看的按在了伤者的脖子上。
受伤的士兵发狂似的大叫起来,口中咬着的东西也被咔嚓折成了两段,哧哧冒着白烟。
那一切都像是噩梦。
挣扎着的士兵慢慢不动了。
男人微微喘息,他迅速的翻开士兵的眼皮,然后吁了一口气。
“他没事。”男人像周围的士兵解释着,或许只是安慰自己,“他只是晕过去了。”
李苍昊茫然的盯着失去意识的伤员,任由男人拿起脏兮兮的手帕,胡乱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
“你还好吧?大夫。”
“我没事……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菲尔,你可以叫我菲尔。”
“你是个护士?”
“不,我在药店干过活。”
“……”李苍昊忽觉有些疲惫,他抬起头看着菲尔,“准备更多的热水。”
菲尔点点头,他胡乱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转身匆匆的走了。
李苍昊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兵,低低的道,“让他好好休息。”
这场战争似乎注定是失败的。
死守纽约已经三个月,连续五天的不眠不休之后,李苍昊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没有时间进食,光是士兵的惨叫就让他身心俱疲,更不要说那些不断从前线抬下来的伤病了。
“他们疯了!我们守不住的!”面色苍白的阿诺德从病床上坐起来。
“你应该注意你的言辞,你的士兵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李苍昊扯开绷带的时候,阿诺德抓住了他的手。
“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很低,“英国人的武器太强大,这样下去,我们的士兵会失去信念……而这,已经是我们唯一剩下的东西。”
食物根本熬不过这个冬天,等到木头用完的时候,他们都会被冻死。
李苍昊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我们得走,我要把我的士兵带走,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少年依旧是沉默的。
阿诺德惨笑,“你觉得我是个懦夫,是吧?”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李苍昊一面将新的绷带换上,一面淡淡的道,“如果你要走,带上我的士兵一起……我留在这里。”
“我不能……”
“我是这里唯一的医生,如果我走了,这些人都会死。”
“英国人占领这里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会死。”
李苍昊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平和的笑笑,伸手轻轻的拍了拍阿诺德的肩膀,“走吧,我的朋友,你说得对,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我会照顾好我自己,我保证。”
“大夫,我是说……”
“和华盛顿先生谈谈,我相信他会知道你是正确的。”
“……”
李苍昊似乎已经做好了每一个决定,开始感染的士兵被抬到外面埋起,成堆的尸体扔进战壕,被大雪覆盖。
他忽然想起,感恩节快到了。
纽约一战,大陆军大败,死伤无数。
士气低落的大陆军被迫返回波士顿,这一切都像是已经无力挽回。
英军一路逼近,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似乎即将要落下帷幕。
第一百三十章:西部生活(二十五)
那是圣诞节的之前,夜风中,仿佛可以听到从英军那里传来的颂歌声音。
但是,今夜似乎欢乐的气氛并不会蔓延。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坐在树下,火焰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熄灭了。没有食物,圣诞节晚上连木柴都变成了奢侈。
“吃吧。”一晚算不上热的汤被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抬起头,一个穿着单薄外套的少年正站在那里,满脸不耐烦的。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
“你的士兵抓光了这一带所有的老鼠、松鼠、野兔都被抓光了,我去几百英里外的地方打了一头鹿。”
“鹿?”中年人皱起眉,“你到底怎么……”
“我是随军医生,这是我给阿诺德上尉准备的,但是那个蠢货说,有一点食物应该先给将军,所以,华盛顿先生,快点吃完它,在我把碗扣在你头上之前。”
“我不饿,我相信伤员中有很多饥饿的士兵。”
“你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什么了,将军,如果我是你,我会把他们一股脑儿的吞下去。”
“……”
“吃了它,或者我会把它倒掉。”
将军淡淡的笑了笑,然后接过了碗。
“你是中国人?”
“我是。”少年的回答冷淡。
“很少看到像你这样的人在我的军队里。”
“你想要说什么?将军。”
“没什么,”华盛顿喝了一口汤,声音真诚,“我感激你在这里做的一切。”
“……”
这场战争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李苍昊记得法布里奇奥说过的话。
迟早,大陆军会输掉。
他们需要的不止是信念来赢得这场战争,他们需要奇迹。
维克多和其他的几名血族正坐在树下,按照李苍昊的命令,所有士兵的觅食都必须离开这里一百英里以外。
“将军吃了你给他准备的东西?”
“我们离开这里。”李苍昊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吧。”维克多站起身。
“你不问问为什么?”
“我只是假设……你觉得他们输定了,所以,我们在麻烦烧到自己的屁股之前离开这里。”
“不,我们今夜去袭营,让阿诺德和他的人准备好。”
“什么?”维克多睁大了眼睛。
“圣诞节快到了,我猜英国人也不想整天等着自己饥饿的敌人来袭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这样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维克多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我们速度够快,我们声音够轻,但我们不是刀枪不入的铁皮人……我们能做的,只有潜入军营,然后放一把火。”
“你知道,那里有几千名名英国士兵吧?即使我们每个人都上,我们也只有五十个人,呃,意思就是,我们每个人必须要对付两百名士兵,拿着枪,这还不包括他们的大炮……而且,他们完全可以用火烧死我们。”
“我们得在天黑之前回来。”维克多抓住了李苍昊的胳膊,正色道,“你要知道,一旦我们动手,他们就会知道我们是什么……我是说,也许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但是他们会知道我们不是人类。”
“他们不会看到。”李苍昊低头将手上的手上的绷带拆下,里面竟然藏了一个极小的瓶子,“把这瓶药给出发的士兵,每个人只需要在眼睛里滴一滴就行了,这样我们没有光的情况下,眼睛不会变成什么发亮的小点。”
“那么会……”
“不会影响夜视能力,只是会有点疼。”
维克多接过了药水,嘀咕:“你为什么要把这个藏的这么好?”
“试试看你就知道了。”
他拧开药瓶,朝着眼睛里滴了一滴。
“啊!”白色的烟从他的眼睛里冒了出来,维克多惨叫着扭过头,扶住了大树,“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我说了会有点疼。”李苍昊面无表情。
“天哪,我觉得我要瞎了!”
“别像个小婴儿一样。”少年平静的拍开了他的手,“让我看看。”
血从维克多的眼睛里淌出来,他发抖似的半跪在地上,死死的攥住李苍昊的手。
“嗯……看上去没事……”李苍昊翻了翻他的眼皮,“你会没事的。”
“你拿我做实验!?这很疼!”
“我勇敢的朋友,坚强点。”李苍昊微笑的扶着他的脸,轻轻的拍了拍,“现在去告诉其他的士兵,我们半个小时后出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告诉他们,我们出去吃大餐。”
……
英军驻扎在普林斯顿附近的一个小镇,正如李苍昊所说的那样,圣诞节即将来临前,庆祝他们胜利的英国人正在篝火边跳舞庆祝。
他们要回家了。
这场战争在没有开始之前即将结束,他们的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而袭击的来临也是很突然的。
没有人注意到会发生什么事,直到第一声惨叫从黑暗的天际传来。
这场战争并没有像它本身的价值那样记入史册,直到天明,四散而逃的英军被一小股大陆军追杀。
直到天明,大陆军撤离,一切才恢复平静。
维克多在树林中四处寻找着李苍昊的身影。
血腥的气息在树林中到处都是。
他轻盈的穿过树梢,避开从树影下隐隐约约洒落的阳光,找到了站在灌木边的少年。
李苍昊正抓着一名士兵的头发,贪婪的吸食着血液。
“已经两天过去了。”
“我只是在打扫战场。”李苍昊微喘着丢下了尸体,擦了擦嘴唇,笑了,“也没有必要浪费,是吧?”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屠杀和战争的区别。”
“说实话,维克多,我看不出这其中的区别。”
“你知道吗?”维克多冷笑,“你这一辈子都不喜欢血皇对你做的那些事,但是你现在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他。”
少年也笑了笑,“你不知道米凯尔对我做的那些事。”
“是吗?我只是觉得你和残暴无情的吸血鬼帝王没有什么区别,你杀人,把他们当作牲口一样处理。”
“他们只是食物。”
“不!你如果要跟他们一起生存下去,他们就不应该只是你的食物!”少年微微一笑,“我会留几只下来做宠物。”
“……”
“我的朋友,现在我们也许应该好好庆祝才对,我们打赢了这一场,士兵们看到了希望……”
维克多轻轻哼笑了一声,“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了什么吗?那些在城市中肆虐的杀人狂,他像野兽一样撕裂猎物的咽喉,折磨他们,让他们痛苦……你折磨法布里奇奥就像血皇折磨你一样!你觉得你自己到底是……”
李苍昊冷笑着捏住了维克多的下巴,“别试着惹火我,别忘了,你还不是法布里奇奥。”
维克多拍开了他的手,淡淡的道,“的确,所以我不在乎你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或者你本来是什么东西。”
“……”李苍昊站在那里,沉默的。
“大军已经到达泽西,如果你想要跟上去的话,我……”维克多轻轻嗤笑,“现在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想要你跟上来。”
说完,他转过身,消失在了树林的深处。
李苍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很清楚,他一点都不想变成像那个男人一样的人。
冬天的雨很冷。
他站在门口,没有敲门。
门打开了。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兰德罗伊或者是阿维安。
“真是惊讶,回来过圣诞节?”米凯尔穿着围裙,身上带着点泥土的气味。
少年一时语塞,他嘀咕着道,“你在种花?”
“我喜欢园艺,这是一种真正的艺术,进来,宝贝。”
很少见的,屋内没有漂亮的男孩尸体,只有像是刚运来的玫瑰花枝。
米凯尔一走进门,阿维安就已经站在他的身边,颔首,“陛下。”
“哈,阿维安,帮我弄点好的咖啡来,我不想要你上次找来的垃圾货色。”
“当然了,先生。”
“我想喝点酒。”
米凯尔转过头,脸上带着点微笑。
李苍昊被他看的有些头皮发麻,“我……我有点冷。”
男人从架子上取了一瓶,打开,倒入酒杯。
“有人告诉我,你跟着军队移动?”
李苍昊没有吱声,只是接过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
“你总是在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来找我。”米凯尔也倒了一杯,放在嘴唇边上抿了抿,“你总是首先愤怒,然后决定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当你做的事情出现问题的时候,你会开始怀疑你自己,当你怀疑你自己的时候,你相信的人不是兰德罗伊,也不是可爱的费奇诺。”
“……你总是假定我一定会回来吗?”
男人微微一笑,“因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始终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无论你怎么去适应它,都不行,时间久了,你就会想要改变它。”
少年淡淡的道,“你想说能改变这个世界?”
米凯尔悠然,“吸血鬼要度过几千几百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世界自然而然的会发生改变,相信我,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这种改变的。而你……你却并不是这种问题。”
“……”
“你觉得你比其他的吸血鬼高一等,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没错,你是我的儿子,你比那些四处晃荡的吸血鬼的确要等级高一些,毕竟,血统纯正在我们的种族中还是很重要的……不过,有些问题,每个吸血鬼都会碰到……你以为你喜欢那个小吸血鬼猎人,实际上你只是很羡慕他,你以为你喜欢费奇诺,实际上,你只是喜欢被他围着团团转的感觉罢了。”
男人低下头,轻轻的啄了啄他的嘴唇,“你和我一样,我的宝贝,所不同的是,我知道我是什么……你觉得你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西部生活(二十六)
“我知道我是什么。”少年声音冷漠。
“你喜欢科学,喜欢所有西泽尔那个废物喜欢的那一套玩意……你学习医术、数学,顺便说一句,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我可以弄到血液。”
“哦,得了吧。”男人嗤笑,“我们想要弄到血液根本不必装成什么医生去救人,更何况,整天被血液包围着,还不能喝,简直就像是吸血鬼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