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苍昊有些失笑，“你看上去倒是很紧张。”

年轻人低下头，似乎自嘲的笑了笑，“我们也许会死在这里。”

“也许。”李苍昊抿了抿嘴唇，从医疗兵的尸体上找到最后的一点止疼药。

“不过，这是值得的，对吧？”那个年轻人看着他，嘴唇发白。

“……当然。”李苍昊脸上的嘲弄之色似乎更浓了。

年轻的中士点了点头，“对啊，我做的是对的，对的……”

“你需要我来让你确信自己是对的吗？中士……呃……”

“安佐，”年轻人抿了抿嘴唇，笑了，眼睛明亮而温柔，“我叫安佐。”

李苍昊下意识的愣了愣，“什么？”

安佐疑惑的看着他，像是还笑了笑，“我们见过吗？因为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也许见过一次，在几年之前，但是，那时候的事情李苍昊早已想不起来了。

李苍昊冷漠的转过头，声音冷淡，“我相信我们没有。”

战斗是惨烈的。

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李苍昊在次日天黑的时候又返回了战场，他以为安佐的尸体早已人拖走，然而，大部分的尸体都被扔在了地上，几名黑奴——或许不应该这么称呼他们了，正在搜刮着南军士兵身上的东西。

死尸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是李苍昊还是分辨出了活人的气息。

“你真的这么不想死？”

安佐的眼睛睁开了，他的眼底除了诧异，更多的是害怕。

也许是中弹的时间太长了。

年轻的中士声音发颤，“你是……天使？”

“我希望是，”李苍昊莞尔的轻哼一声，“这样我可以把上帝的脑袋拧下来。”

“你是希耶罗医生。”安佐意识到了问题，他虚脱的轻声道，“你没死？”

“死了很久了。”

环顾四周，李苍昊还是弯下腰去，似乎是想要把安佐抱起来。

“不……”安佐脸微微发红，他用力的摇摇头，小声道，“我……我很重的。”

李苍昊看了他一眼，沉默的将年轻人架在肩膀上，一瞬间消失在了远处。

北军已经控制了周围的几个村庄，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剩下的都被烧成了灰烬，李苍昊不敢冒险，只得找了一个洞穴，生起了火。

雨还在下，安佐躺在石头边上，难受的挪了挪位置。

开水呼噜噜的煮着，李苍昊捡起地上半截树枝，淡淡的道，“我得把子弹挖出来，咬着这个。”

安佐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一时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将之咬住，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瞬间叫了起来。

李苍昊轻松的将他压在了身下，那年轻人惨叫呜咽的声音就像是一只被人砍了尾巴的小狗，很快的便没了动静。

大概是昏过去了。

拍了拍那个人的脸，依旧是没有反应。

李苍昊走到洞外，接了些雨水洒在他的脸上，安佐闷哼一声，睁开了泪雾迷蒙的眼睛。

“这么一点疼都受不了，还想着为国捐躯？”李苍昊轻哼一声，从鞋底摸出一根针，掰弯了开始缝合伤口。

“很疼……”年轻人想像是快要哭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小子。”李苍昊随口问了一句。

“安佐，我告诉你了……我叫安佐赛尔维斯。”

李苍昊一时间呆住了，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年轻人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赛尔维斯？

这还真是一个微妙的巧合。

保罗赛尔维斯和蒂莫西赛尔维斯都死在了战场上，李苍昊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活着。

即使是李苍昊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些过去的恩恩怨怨会一直纠缠到现在。

不过，大概也到此为止了。

安佐很快出现了感染的症状——发烧，说胡话，伤口甚至开始流出了大片的脓水。

“我会死，对吗？“因为高烧，年轻人的牙齿不断的打颤，他紧紧的抓着李苍昊的手。

那滚烫的温度让李苍昊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味，“看上去会。”

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安佐的额头——体温还是没有任何要下降的趋势。

安佐却轻轻的笑了，他蜷缩着靠近了李苍昊，“你的手……好冷。”

那熟悉的笑容让李苍昊被烫到似的抽回了手，他马上转过头去，冷冷的道，“你需要休息。”

“我也许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了。”安佐已经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那你就这样一直不睡？”

“我不想死，”安佐惨笑道，“是不是很可笑。”

李苍昊没有笑，内心隐约的痛苦像是被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点点的捞起剥开，被放在阳光下烧的支离破碎。

“没有人像要死。”

“但是，我还是会死吧，大夫，我最终还是会死的。”

“你真的这么不想死？”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糟糕的了，”安佐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活下去……”

李苍昊做这个决定做的并不慢。

但是，当他看到安佐眼睛里的惊慌时，还是有些后悔。

他用小刀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鲜血喂到了安佐的口中。

“你做什么？”满嘴鲜红的青年惊慌失措的看着他，他苍白的脸上因为被呛到而泛起一阵红晕，无力的双手根本推不开眼前的吸血鬼。

确定血液已经流入他的喉咙之后，李苍昊抽回了手。

“没什么，你休息吧。”

安佐被吓坏了，这是显然的。

但等待着他的却可能是更多的噩梦。

李苍昊走出洞穴，滂泊的大雨中，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吸血鬼疑惑的掠起，追随着气味追了上去。

大树下，淅淅沥沥的雨水透过树叶洒落，站在那里的人却并没有介意。

“没想到我刚来就看到你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维克多淡淡的道。

“这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决定，我给了他选择。”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苍昊。”维克多轻轻叹息，“别忘了，温斯顿……”

“他不是温斯顿。”李苍昊很快的打断了他，“也许，我早点转化温斯顿，事情也会有所不同。”

“苍昊……”

“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来跟你说声再见。”维克多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要去南方一阵子。”

“南方？”

“墨西哥，有些事情要办，也许，有一阵子不会回来了。”

李苍昊看着他，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也要走了……”

每个人都离他而去，就像他刚刚来到欧洲时那样，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别这样，要知道……”维克多像是欲言又止，他抿了抿嘴唇，声音里多了几丝温柔，“这一切也许都是注定要发生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苍昊喃喃着，“我觉得我只是在原地一次有一次的兜着圈子，最后，好像得到了很多，但是，我曾经希望拥有的，却一样都没有得到。”

维克多心中微微一动，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朋友。

李苍昊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垂下头，任由雨水从他漂亮的发梢洒落。

“那么，你后悔吗？”维克多犹豫的开了口，“对于所有的一切。”

后悔？

也许有点。

如果有第二次机会，他会知道抓住在自己身边那转瞬即逝的可能性，但是，他不会变成现在的他。

“……我会没事的。”李苍昊扶着他的肩膀站起身，脸上仿佛掠过一丝淡淡的微笑。

维克多也笑了笑，他微微颔首，“下次再见了，我的朋友……”

林间的空地上，两个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了倦怠的风中，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

李苍昊赶回去的时候，安佐依旧昏昏沉沉的睡着，而雨却也不知什么时候听了。

来自南方温暖的风轻轻拂过他的脸，温柔而和煦。

李苍昊走回洞穴，而让他惊讶的是，安佐的高烧却正在褪去。

他还活着。

莫名的焦躁在李苍昊的大脑内慢慢生气，他的手指缓慢的摩挲着年轻人的侧脸——安佐还是昏迷着。

身为医生，他已经很清楚——安佐会活下来，会想一个人类那样。

只有在体内有吸血鬼血液的情况下死去才会变成吸血鬼，如果安佐醒来，那一点血液会在几天内失去用处。

李苍昊的手有些发抖，他慢慢的放在了安佐的眼睛上。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不会感觉到任何东西，只会以为是高烧要了他的命，而自己，也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有什么不好的呢？

如果只是逃避死亡而付出的代价，对这个不顾一切都想要活下去的年轻人来说，应该不算太高。

“抱歉，”李苍昊轻轻呢喃着，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血红的色泽，“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说完，他在一瞬间咬上了安佐的脖子。

第三卷·纵情美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