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憋着笑回答：“刚刚各个师转了一圈，现在应该在八十六师的赵师长那里。”江城几年来沉稳过了头，直到这个杨雨辰出现才表现出很多从来不流露的情绪。

“你现在就过去，不管怎么样，那枪逼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江城命令道。

九斤听了命令人却不出去，把饭菜往江城眼前推了推才说：“杨军长说了，下午不过来了，让您好好歇歇。”

“啪！”江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既然你听他的，那你现在就去跟着他，别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碍眼！”

这样的江城终于让九斤憋不住笑了出来：“少爷先别急，您和杨军长都光顾着着急，怎么就枕着烙饼挨饿呢？”

第 108 章

请假一周吧，让我养养身体，还有养养这个文。9月回归。

“你什么意思？”江城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得追问。但是话一问出口，他的眼睛就亮了，“怎么就没想到你们？”

九斤难得用一种抱怨的口气说：“随着少爷时间长了，少爷都忘记了我们这群人本来都是军人，不是仆人。”

“是我疏忽了。”江城心下歉疚，半是安抚半是问：“你看该如何行事？”

“我们那些人有好事的昨夜跟着一起去了，说是那个团长选的位置倒是好走，但是就因为太好了，才容易被对方发现。”地图是被江城钉在了墙壁上，他走过去指着位置说：“我们私下里议论，咱们军队里的军官都太没经验，还是欠缺了什么。”

“如果我们今夜再去，你看应该如何？”九斤是跟着陆同远的老人，虽说年轻，但是见识却不少。

“大部队身手不行，自然还是昨夜的路线。我们一百多人提早两小时从一旁的高崖上翻过去，先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大部队路上的明哨暗哨，然后潜进关里去，若是能暗中开了关门，就算大功告成了。”

江城也觉得九斤说得有道理，点头再问他：“你看谁带队最好？”

这事可重要非常，若是带队的人错了，再好的计划也施行不了。九斤想了又想，几次张嘴又几次说不出，最后摇头说：“除了杨军长我真想不到别人了。”那些军官都太过稚嫩，实在是像兵多过像军官。

江城听他这样说，也知道这军队建制起得仓促，军官多半是当初受招安的那帮人，这几年基本的带兵是能做到的，但大仗一场没有，实在有些登不得台面。土匪性子，一向是只打得胜仗，但凡败迹一现就自乱阵脚斗志不旺了。他沉吟良久才试探着问九斤：“若是我带队上去，你看行吗？”

九斤瞪着他半晌无言，江城一向在军中虽无职位但威望极高，这个情况他当然明了。可他也素来不喜参与军事，怎会此时主动要求带兵？

江城看他不回答，再次追问：“你倒是说说，我来带队，到底如何？”

九斤揉揉额头，叹了口气才说：“少爷带队自然是好的，有您在，那些人就算心生退意为了护着您周全也会竭尽全力。可是，您真的要去吗？”

江城一笑，端起饭碗说：“饭菜都凉了。”边说边吃得畅快，“你快去请了杨军长过来，就说我着急请他过来，谈谈夜里军务。”

九斤去得快回来的却慢，整整一个下午，江城在房间里转了又转也等不到他带着杨雨辰回来。直到晚饭时分，两个人才跟着送饭的人一起过来，显然是已经商量过了什么，全然不提晚上带队的事情，谈的全是晚饭。

江城几次想把话题转过去，但都被杨雨辰轻轻带过，只弄得他心里越发焦急难耐。晚饭过后，九斤只管撤了盘子碗，留了两个人在房间里安静说话。

杨雨辰知道江城还想劝他，但也真怕这一别再无相见，如何也舍不得在此时还躲出去避不见面。“再有三个小时我就要出发了，你陪我躺一会儿吧。”他坐在窄窄的行军床上，微笑着看向江城，笑容浅淡而清逸。

面对这样的笑容，江城默默踱到他身边，靠着他坐了下来，将头歪在他肩上，享受这片刻的温馨。握住杨雨辰揽住他腰的手掌，江城终于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雨辰，让我带着军队上去吧。”

听了他的话，杨雨辰身上一僵，可很快又放松了，只是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让我去吧。有我在，包他们半步不会后退。”

杨雨辰摸摸江城柔亮的发顶，声音温和：“你怕我有危险，难道我就不怕？你也不要再说了，这偷袭的事情重要，这边更是紧要。有你在这里坐镇，我才能放心的去。”

江城见他打定了主意，知道怎么样也劝不过来，也就不再说，只是靠着身边的人，只盼望这时间就此停住。可惜愿望总归只是愿望，该来的当然不会不来。

煞风景的九斤按时来敲房门：“杨军长，该出发了。”

这一声叫醒了江城，猛的伸手抱住了身边的人：“平安回来……”

杨雨辰心中也是纷乱，此次分别看似短暂，但是却真像是生离死别。将怀中的江城紧了紧，最后叮嘱道：“表我已经与你对过了，记得四点。我这边尽量搅乱关里，然后趁乱给你打开关门。大炮什么的暂时不要用，若是有确切的信我们偷袭不成，你再下令开炮。”说完话，他狠狠心推开江城，推门出去。

江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思虽乱，只是捏着怀表看着表盘上的表针，它走得不紧不慢，不会为了他的交集改变半分。

九斤那些伙伴比杨雨辰提早出发，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半山腰。杨雨辰检查了跟他偷袭的士兵，见连随军的马匹都用棉花厚布仔细包了蹄子，即使踏在山地石头上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他看一切都很妥当，对身边领队的师长说：“你的卫队就是监军队，若是一会偷袭的时候有人猥琐不前，当场射杀。出发！”

这一行近五千人在山林中疾行，虽然能够听到士兵们因为急行军而发出的粗重呼吸声，但却没一个人敢说话。

那些九斤的伙伴果然无声无息的进到了鬼门关内，等杨雨辰带着队伍到了位置，真的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接了这些人从矮崖翻上去。杨雨辰上了崖才发现，本来该有人防守的断崖边连一个明哨或是暗哨的尸体都没有。高崖上没人防守也就罢了，这里上下并不难，关里的人昨夜会派人防守，今夜怎么会不派？

心里的疑问一进了关就得到了答案，昨夜的胜利让带兵的军官得意忘了行，竟然给满关里的士兵发了酒肉，就连哨卡都有份。一路过来解决的哨卡，各个都是醉醺醺的完全没有防备。看看怀表，离凌晨四点不远，布置着士兵各就各位，而那些不在他统领的士兵已经奔了关门，只想悄无声息的打开关门。

那些士兵是受了特别训练的，匕首刀子等冷兵器用得很熟练，居然有人摸进了军营，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把熟睡了的直军抹了脖子。

吴硕勋其实也知道鬼门关和石门寨重要，放在这里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可惜的就是太轻敌。杨雨辰没什么名气，吴硕勋又知道江城原来的身份，昨夜偷袭的人中了埋伏，高兴之余当然不会想到他们敢同样的偷袭再做一次，今夜想才会被杨雨辰钻了空子。

关门附近的守兵虽然一样的懈怠，可毕竟都还醒着，时间未到，杨雨辰还不敢惊动他们，只能暗暗忍耐，等待约定时间的到来。

江城在关外的阵地上也受着时间的煎熬。自杨雨辰出发，他就一直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门口紧盯着鬼门关的关门，一遍遍想着杨雨辰说的四点时强开关门的事情。

今夜天空都在帮他，无月少星暗淡无光，仰望两山间墨色的关墙，只觉得那墙上的点点火把光都要被黑暗湮没了。江城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回头对九斤说：“我们带的军需里有没有黑衣或是黑布？”

他这样熬着，九斤当然也不可能休息。他听江城问起，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有一些准备着阴雨时用来盖弹药大炮的油毡是黑色的。”

“你快去让军需官取出来，切成适合一个人披盖的大小，然后找军里身子灵活手脚轻巧的，让他们批着黑毡子去靠近关门，只等时间一到，配合进去的人一起夺门破关。”江城说出了心里的算计，九斤听得一脸喜色，转身刚要走，就听他追在身后补了几句：“石门寨那里既然埋了地雷，只怕我们这里也有，让他们靠近的时候千万小心，光线那么暗，宁可慢一点也不要踩上了雷。还好这里是山石地，石头上没土埋不得雷。”

等着盼着怕着，这个四点终于还是到了。杨雨辰手中的枪瞄准了关门处一个低阶军官，一枪就掀了他的天灵盖。这一枪既是进攻也是信号，他带进关来的五千人同时行动，这鬼门关里终于是乱了。

这一战虽说不易但结束的却快，凌晨五点的时候，连零星的枪声都听不到了，只有步兵马队穿关而过的声音。他们这两万人赶着直奔石门寨，陆同远那边一听这边枪响，也知道打得激烈了，马上就对石门寨开了炮。

石门寨本来就没有天险可以依凭，现在又被杨雨辰和陆同远两面夹攻，两方面都是下了血本的往寨子里扔炸弹，最后拿下石门寨时，整个寨子几乎被夷为平地。

之后的进军居然全无滞碍，入了关的奉军势如破竹，几天内就将吴硕勋近十万军队击得溃败逃亡。吴硕勋见大势已去，直接逃进了英吉利大使馆请求庇护，而那个已经被架空了的贿选总统曹启祥居然在报纸上电告全国，自请辞去了大总统职位。北平的军政大权终于尽数落到了孙庆麟手中。

江城跟着军队打进了北平，本想继续一路跟着杨雨辰南下，但却被孙庆麟一个电话按在了奉天会馆。孙庆麟让他连夜清点国库账目，他自然无法再随军南下，只能不情不愿的和杨雨辰陆同远暂别。

这一场大仗开始得仓促，结束得也迅速。半个多月，长江以北尽数成了孙庆麟的地盘。邓长陵居然一直在孙庆麟身边进言，想力荐他借着胜势打到江南去，最后统一全国。

孙庆麟到底不是糊涂人，东三省财力的情况，军需粮食可能的不足，新得的地盘并不稳固……这一件件压在他心上，终于没有被邓长陵蛊惑。

第 109 章

杨雨辰的车走在街道上，他看着战乱后再次展现出的繁华，居然分辨不清胸中时刻涌动的到底是什么。在这个离乱的世界，真有如你方唱罢我登场，轮轮回回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浮华与奢靡，还有的就是对贫苦大众的无视与暴虐。

与江城分别月余，分手之时他的话言犹在耳。“如果此战胜利，你是不是能够和我一同退出纷争？我们去美利坚，买个农场，种种地养养牛马……”

江城的愿望很是简单，可这个愿望自己真的能够帮他实现吗？从前只见一城一地，虽然不如意却也能忍耐。

但是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这片美丽的土地被一群饿狼撕扯瓜分，不甘心同胞们在狼爪下忍辱偷生，不甘心连偏处一隅的东瀛都能对他们这个泱泱大国颐指气使……

跟江城相处得愈久，就愈来愈能感受到简单的相伴相处就能带给他的单纯的快乐。那个人要的只是最简单的一种感情，除此之外的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说是个完美的情人爱人，但是却不适合这个动乱的时代，不适合这个急需拯救的国家。

原以为孙庆麟是个明白人，真得了这个天下能够一改之前的面貌。可现在看来，奉军入关后虽然没到烧杀抢掠的地步，但所作所为实在难看，除了江城和陆同远他们带出来的那些兵还算是有规矩的，其他都是满街横行，又拿着奉票在在店铺里低买高卖，直闹得关内各省满是怨言。

如果让这样的奉军统一全国，他真的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一种情况。

与江城分别已近两月，思念与日俱增，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猜测，他见到这样的乱世，会是怎样一种心情。他难道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如此百姓如此。

江城站在奉天会馆院外，翘首期盼，分别了那么久终于又要见面了，一颗心急急地几乎跳出胸口。远远的见两辆车子过来，虽然看不清车子中的人，但算着时间就该是他等的人，只觉得那车来得太慢。

车子果然在会馆前停下，杨雨辰钻出车子，居然不是看惯了的军装。宝蓝色的缎子长衫，千层底的布鞋，帽子上翡翠帽正在日光下如一汪碧泉，江城看在眼里，只觉得多日不见，这个最亲近的人越发地端正英俊了。

握着江城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冷，杨雨辰小声叹道：“这么凉的秋风里你站了多久？”

江城也不回答，到底在外人面前不好过多亲近，只是抽了手说：“里面准备了午饭，再不进去就该凉了。这样的天气吃了冷饭是要生病的。”他这时候脸上装得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但心里着实高兴，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喜悦。

随着江城进了会馆，饭桌子上就没了拘束。能上桌的也就只有九斤等几个亲厚的人，江城的喜悦就满满地流露出来了。九斤跟着江城在会馆里住了这么久，只看到他每顿饭都填了两口就往公署里跑，夜夜都守着公事熬到撑不住才睡下，现在这样的精神，真是好久没见到了。

待到晚间两人睡在江城房里，说起分别这段时间的事情，江城叹道：“这国库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被前前后后的人都刮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现在大帅又想再刮，我可真为难。”他是真的倦了，蜷在杨雨辰怀里闭着眼睛说话，声音都带着几分模糊。

“你这里忙得厉害，我在外面却没什么事。吴硕勋的军队都被打散了，而原来各省的守兵都没战心，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让我们占了长江以北。”说起这些事情，杨雨辰都觉得不可思议，论兵力地盘，吴硕勋都比孙大帅要强上不少，手上的军官也都是有谋略的，怎么就那么受不住失败，败绩一现就再无斗志，才会让孙庆麟赢得如此容易。

江城困得糊涂了，顺着杨雨辰的话嘟囔了两句：“现在算什么？再过段日子成了海陆空大元帅，才真是运气。不过运气这东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不会在一人手里。三两年后时过运去，让东瀛人做了手脚……”话说出口，他猛然惊醒，他这话几乎像是预言了，身边这人会不会听出什么？

杨雨辰只道他看出了东瀛人的异动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看不惯东瀛人，那就多放些心思，总要富国强兵赶了他们出去，才不屈了你的才华。”

依着杨雨辰，江城已经没了睡意，听出了他话里意思，明白他心中辗转的意思，胸中柔情涌动，身子缠上了身边的人。“于国于民，当然该如你说。”

“你的意思呢？”杨雨辰问他，细看他脸上表情，想从中读出点端倪。

“我的意思……”江城并不睁眼，咀嚼着该如何回答，最后不答反问：“我若是非要你陪我去美利坚，你会怎么办？”

身边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在他肩上，可回答却一直没有。江城睁开眼，笑了，一翻身伏在他胸前，“我的心思你知道，我当然也知道你的心思。这个国家你心心念念的牵挂，你既然看重，那么我就陪着你。”他于这个世界只是个过客，留在这里时间越长越觉得自身的微小，除了身边这个人，真无半分留恋。

杨雨辰不说话，搂住江城的手臂却紧了。江城这一句话，解了他多日的烦恼，他知道江城舍弃了什么，他这一改口，就注定了要纠缠进这纷繁的世事，再没他最想得到的自由。

江城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只觉得那声音急促而有力。这心跳的声音是如此的好听，真是听一辈子都听不够。“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最想停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