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倒是什么都没发生，马队营安全抵达通辽城外。所住的营房倒是和之前的营地很像，还是破旧的泥坯房，还是和崔旭住在陆同远的隔壁，走进营房的时候江城竟觉得之前的行军好像没有发生过。

江城的左手臂着实疼了几天，还好有崔旭每天给他按摩，才能渐渐恢复了过来。到了营地后，陆同远趁着空闲，教他从小事做起，而且每天晚上可以用左手举举重物。他按着这个方法做，虽然成效看来很慢，但确实不会再有受伤的危险。

通辽附近， 本来就是蒙匪经常骚扰的地方，现在正是冬末，天气又冷，又没什么动物可打了，走投无路的蒙匪只能不断的劫掠村庄滋扰乡镇。马队营行动迅捷，就被派了四处巡逻的差事，早晚在四乡八镇外巡视，简直忙到没时间休息。

陆同远本来不想给江城分派任务，但却扭不过他，只能把他带在身边。崔旭本来就是他的副官，自然随时都要跟着他，所以营里这两个最让人担心的人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

马队营本有四百多人，被陆同远分成四队，分时段分片区巡逻，遇到小股的蒙匪就直接歼灭，遇到大队的蒙匪就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这个方式倒是不错，一个多月里虽小仗不断，但却没什么伤亡，反倒是蒙匪有那么一二百个被或杀或俘，虽然不是大伤亡，但实在影响士气。而且存粮越来越少，大小头目倒没什么，下边的小匪徒已经吃不饱肚子了。

对于蒙匪的近况，江城倒是没考虑过，他最近左手练得还不错，已经能够有准头的开枪，只是和右手同时进行，速度就变得跟不上了。陆同远对他的进步给了很大的褒奖，崔旭也说他用功得过分。但江城想的却是远在英吉利的那个人，本来他已经无法和他站在一起了，现在要是不努力，哪里还有重逢的机会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城眼看着原本一片苍白的雪地慢慢露出了肥沃的黑土，黄色的衰草下露出一点点的绿色叶尖。然后在一天夜里，他跟着陆同远从周边的村子巡逻归来，刚刚准备了热水要梳洗睡觉的时候，远远的就传来了枪声，先是稀疏，而后密集。就方向来看，竟然是十几里外另一处军营，那里驻扎的是通辽守军的炮营，为了保护大炮安全，还有两营步军。大营离通辽城很近，蒙匪怎么可能对哪里下手？

江城冲出营房，就看到黑夜中天边的火光格外清晰，间或有一两声爆炸，大地都在微微震动。边上住着的陆同远也冲了出来，一看情况就大声骂道：“竟然趁着步兵换防只有一营人的时候动手，看来炮营里有他娘的奸细！整队，快去救援，要是让他们毁了大炮就遭了！”

他们营里的人也算去得快的，但赶到的时候蒙匪却已经全部撤走了，只留下满营的尸体和被炸毁的大炮。那个刚刚被调来的步兵营竟蒙匪冲锋之初就四散逃跑了，几乎没做任何反抗。而这大队的蒙匪趁着夜色而来，显然只为了毁炮和抢粮食。

江城虽然对军事所知甚少，但却听孙庆麟说过，炮乃战争之神，蒙匪之所以处处被正规军压着，有一多半原因是怕了他们的大炮。如今没了炮，这仗该怎么打？

陆同远站在炮营里跳脚，但他也只不过是个营长，没权利真的做些什么，只能骂两句痛快痛快嘴而已。骂完了，他揉着头想了想，对着跟着他的那些老土匪说：“全营搜索，把能拿走的炮弹，还能用的没完全损坏的炮都拿走，尤其是口径小的，能用马驮走的掷弹筒。”

他手下的那些人干这样的活计都是轻车熟路，只一会儿时间就把整个炮营扫了一遍，把能用上的东西都搜罗了出来捆上了马背。陆同远看看他们找出来的东西，显然没达到他的预想，“整个炮营就是废物，难道炮不能打，枪也不会开吗？见了蒙匪就尿裤子，全是只会吃饭的白痴。”

跟着来的人见他生气，也不太敢劝，只能悄没声的把事情做好，都怕惹了他招来一顿臭骂。江城此时和崔旭跟着他在炮营里查看，见营地里留下的士兵尸体确实不多，果然是一见蒙匪杀来，就先自己乱了阵脚。

二十七师的主力基本都在通辽城里，这时候孟浩恩也接到了消息，派了人来收拾残局。来的人也看到了马队营做的事情，但是见他们动的都是一些炸坏了的残件，也就全没在意。

回去的路上，江城跟在陆同远身边，小声问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坏了也不能用了。”

陆同远倒是全不瞒他，细细解释道：“我们从前抢劫的时候，也会抢到一些破旧的小炮，修理好了还能用。而且，这些掷弹筒比较轻，能做个架子固定在马队上，如果遇到蒙匪追击，直接就能在马背上发射。虽然准头不行，但是可以压制住身后蒙匪的速度。要知道，和他们比速度，我们全没有优势，危机时刻，这些东西真能救命的。”

江城想了想，说：“大哥是说，我们很快有大仗要打了？”然后没等陆同远回答，就自顾自分析出来：“现在冰雪初融，野草将发未发，他们正是最缺粮的时候，咱们这边放松的话，他们还能抢到点吃的。但现在各个村庄镇店也正是粮食最紧张的时候，咱们又加密了巡逻，把他们之前落单的小队都干掉了，所以他们只能大部队行动。”

他看陆同远点头，就继续说：“马匪速度快，但却怕埋伏好的炮，这次他们对炮营下手，显然是在大动作前毁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东西。没了威胁，才好从容下手。既然分析到这一步了，那么应该是他们打算进攻附近比较大的镇店，狠狠干一比，就能安然挺过这一段了。”

“你说的挺好的，那你猜猜他们想进攻哪里？”陆同远笑着问。

第 56 章

“其实最好的当然是通辽，人多店铺多，钱多粮多。但是二十七师基本都在那里，那可是个加强师，全部一万多人，驻扎在通辽城里的就有五千多，再加离城不超过十里的几个营，总共七千多人，蒙匪要打下来除非用一两万人去填。代价太大，他们不会去选。太小的村子，刚刚分析过了，也不是他们的目标。那么周围的几处有集市的镇子，很可能是他们的目标。不过，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四面城。”

“哦？为什么你认为是那里呢？”陆同远发现，江城不只分析得挺有条理，连想法都和他非常相似。

“周围的几个集市，虽然都是什么货物都有，但是每个都有主营项目。四面城是粮食，双塔镇是皮货，大树沟是人市和农机。但是对蒙匪来说，唯一需要的就是粮食和盐巴，自然首选四面城。”

“而且四面城也是向通辽运粮的必经之地，如果先打四面城，断了通辽的粮道，然后再有几万人把通辽一围……”陆同远接着江城的话说，但是却没有说完。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情，他们这些因为巡逻而被派驻在外的人马根本无能为力。

“孟师长不会把他的军队陷入绝境的。”江城觉得陆同远有些想多了。

陆同远笑了，原来孩子依旧是孩子。“战场上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我也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是我必须想到可能会面对这样的难题。”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江城这是第一次真正要面对战争，想要完全无视恐惧，真的很难。

陆同远想想，然后苦笑道：“我要是说我也不知道，你会相信吗？我也从来没遇到过超过一百人的蒙匪大队伍……即使是做土匪的时候……”

怎么办才能化解危机？沉默下来的江城和陆同远都在想着这个问题，也许身边很多人会死，也许他们本身就会死，如何才能改变？江城不知道陆同远是非有办法，他现在甚至在考虑，祈祷蒙匪就此退去吧。

回到营地，陆同远安排了人随时注意四面城周围是否有蒙匪的踪迹，他们这几天的巡逻重点就都放在了那里。可惜刚刚睡下，就有从通辽来的通信兵到了，传达了孟浩恩的命令，要所有营长都去师部开会。命令到了陆同远这里，还多了一条，让他带着奉天帅府来的江少爷一起去。

江城刚刚才躺下，听崔旭那么一说，马上就皱起了眉头。当初饭局上二十七师那些军官色迷迷的样子本来就另他反感，现在他身份又十分尴尬，实在不想再见那些人。崔旭看他脸色都变了，知道他心里不愿意，就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说：“你睡吧，我告诉营长你不舒服，想来那些人也不会有胆量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崔旭做完这些，就随着陆同远走了，江城这一天本就劳累了，刚刚又折腾了半宿，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睡着睡着，就听见营里好像乱了起来，有人大喊大叫着什么，好像喊声里还有枪声。

江城被那几下突兀的枪声惊得一下坐起，屋外确实很乱，但好像并没枪声。他习惯了那些汉子的粗鲁，不以为然的笑笑，又想躺下继续睡，却听见有人开始砰砰的捶门：“小江！快起来！通辽被蒙匪围了！大当家被围在里面了！”听声音正是李班长。

江城的睡意全被这几句话给打散了，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就跳下炕拽开门。门外李班长眼睛都急红了，看到他出来，就一把抓住他，“现在该怎么办？我们集合队伍杀过去吗？”

“大叔，大哥不在的时候，谁来代替他指挥？”江城边系扣子边问，现在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自乱阵脚。

“二当家去年剿匪的时候伤了腿，就回了老家，之后大当家就没找人替他。”这些人一着急就会忘记了身份，还以当初的称呼来叫陆同远。

江城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头疼，没人指挥的军队根本没有战斗力。“大叔，叫所有的小头目来这里，我们商量个人选出来暂时指挥吧。”

人来得很快，但从每个人的表情上看，江城悲哀的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很冷静的面对这个突发情况。七嘴八舌的讨论，最后的结局竟是他们一致同意让江城来指挥。

“我反对，我根本不会指挥，也从没参加过战斗，怎么能选我？”江城反对，但却完全没有人听，自从营里的人知道了他就是救了陆同远的小粉蝶，就统统归服了，这时候自然也是信他能够带着他们把他们的大当家救出来。

之前江城关心的只是跟着陆同远学习，现在让他来代替指挥，真的有好多情况不知道。“现在有几件事情需要确认一下，一是我们还有多少弹药，二是我们还剩下多少粮食，三是有多少蒙匪围在通辽外面。”

这些情况很快就反馈给了江城，弹药倒很充足，粮食却只能吃十天。最让他担心的是，通辽城外的蒙匪竟然有两三万之众，他们这三四百人，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尽快去求援，还有趁着蒙匪还没抢占四面城，马上到那里去找足够我们支持一到两个月的粮食，因为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们没办法得到补给了。不止这样，我们这处营地也不能再住了，我们只能躲着蒙匪，避其锋芒，自保的同时找机会尽可能多的歼敌……”江城说了这些之后，看着围着他的这些汉子，见都没有异议，就继续说：“现在需要有一个人快马赶去热河督军府找齐督军报信，希望他能尽快派兵过来，因为他那里是距离这边最近的地方。然后，他要继续赶回奉天去，让孙大帅派兵。”

最后，他们定下了由一个李班长手下的人去报信。江城把踏雪牵给了他：“这匹马齐督军见过，而它本来就是孙大帅的，你骑着就当信物吧，一定要把救兵带回来。不只为了通辽城里的大当家，也为了城里那五六千人。”

第 57 章

他对着人交代完了，又对着踏雪轻轻抚摸。“你一定能够用最快的速度回来，我等着你回来，然后和我一起去救他。”江城认为踏雪一定能听懂他的话，一定知道他是希望和它一起去把崔旭救出来。

求救的人出发了，而那些老土匪手脚倒是很快，已经把个人物品都收拾齐全了，通知江城可以走了。李班长给江城牵来一匹很健壮的马，虽然不如踏雪，但是耐力和速度都还不错。他们整营人直奔四面城而去，还好蒙匪全都围在通辽外面，还没想到四面城，他们才能赶在蒙匪占领这里前搜罗到了足够的粮食。还好江城带了不少钱，当他付钱给那些准备逃跑的商人时，他们那种惊奇的神情，令他非常无奈。当正常的社会秩序被打乱的时候，正常的行为却会变成无法理解……

他们这些人就这样开始在通辽周围游荡，很快就有消息传来，那些没在通辽围城里的失去指挥者的部队，一一被大股的蒙匪围歼了，四面城成了蒙匪的另外一个据点。江城他们也去骚扰过通辽外围的蒙匪，但是他们人数太少，虽然有那些改造过的掷弹筒，但还是无法重创敌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城带着马队营的偷袭蒙匪，整营人越来越狼狈。不过，他们还是经常会到通辽的外围的，尤其是在早晚做饭的时间去观察城里飘出的炊烟的情况。就如他当初猜测的那样，城里的粮食渐渐不够了，他开始担心城里的人，他的心变得很烦躁，非常非常想带着马队营的人去冲击围城蒙匪的后方。

但是，他却抑制着这种想法，因为他坚信奉天那边接到二十七师被困的消息，一定会派人来救他们。而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要带着马队营里所有人去迎接陆同远出城。

这么一队人在通辽外游荡并袭击小股的蒙匪，怎么可能不被注意，终于有一夜在他们休整的时候，被偷偷摸上来的蒙匪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好马队营里全是有经验的老匪徒，临危不乱，边打边撤，成功在蒙匪合围之前冲了出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江城很颓丧。这次遇袭，马队营损失了三十几人，而且连尸体都没抢出来。营里的人倒是没有怪他，而是反过来安慰他，说即使是他们也没办法做得更好。

之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粮食越来越少，弹药也不够了，蒙匪却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消灭他们这伙人，每天都追在他们后面。几乎每天都有人受伤或死亡，江城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里的绝望越发浓重，迟迟没有到来的救兵难道是根本不会来的？难道所有的人都会死在这里？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办？

当两个力量相差过于悬殊的时候，真的是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扭转吗？

也许可以退去？退到热河境内，至少能够保全现在的人，但是临阵退缩，营里的人会怎么想？

在不停的逃跑中，江城也试着和营里的人沟通过，果然他们都不同意远离通辽。于是，他们只能继续坚持。等不到的援兵，躲不开的蒙匪，江城觉得他的神经越绷越紧。

就在他们再次几乎被蒙匪包围的时候，他发现蒙匪被反包围了，看旗号正是热河齐二龙的三十三师。先冲上来的当然是骑兵，竟然多数没有端枪，大声呼号举着大砍刀就向蒙匪队里冲锋。那些蒙匪倒也彪悍，看到对面骑兵举刀冲来，竟也抽出随身的弯刀来迎敌。江城他们本来已经被围住了，这时候竟好像被忘记了。他如何能放弃这个机会，传令给身边的人，各自以马匹为掩护，向蒙匪背后射击。

“小江，这样不太道义吧？”李班长一直跟在他身边，这时候提醒他道。

江城急得冲身边的人大叫：“你们要道义还是要救陆大哥？一天不打垮蒙匪，不解了通辽围城，陆大哥就一天出不来。城里的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难道你们想让陆大哥饿死？”

一说起陆同远，马队营的人再不考虑什么所谓的道义，纷纷举枪射击。这些老土匪枪法都非常好，几乎每声枪响，就有一个蒙匪落马，还没等三十三师的骑兵和蒙匪绞在一起，就有近百名蒙匪被江城他们射下了马背。

转瞬间两边的人就如两股洪流一般的缠斗到了一起。齐二龙粗鲁而暴躁，他带出来的兵竟也带了几分他的气质，举着大刀猛砍猛劈，而那些蒙匪本来就彪悍，这时候生死一线，也都拼了命，战场上一时间血肉横飞，人头断肢，直看得江城伏在马背上吐了个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