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孙庆麟用一种非常诧异的声音表示了他的怀疑。

“通辽周边的百姓过得很辛苦，相信其他被蒙匪经常滋扰的地方也是如此。我觉得，那些蒙匪也多是贫苦的牧民，冬春之季缺吃少穿的时候才会出去抢劫。如果能够让他们也有饭吃，相信他们也就不会再想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

“这些倒是有点道理，你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江城顿了顿，再次整理了一下心中的想法，才开始说：“我想到的办法是，互市。在边境上设立市场，我们这里提供粮食，去换取牧民手里的牛羊、皮货。我知道，现在边境上也有类似的市场，但是那里粮价太贵，牧民们根本就换不起。我说的市场，最大的特点就是粮价要定得便宜一点，至少让牧民们能够吃得起。”

“你出粮食养壮了他们，剿匪就更难了。”

江城对孙庆麟的说法不认同，“其实人只要能活下去，就不会想去冒险送死。而且，蒙匪也要继续打下去。剿匪和互市同时进行，当劳动能够有饭吃，不用去抢劫也能活下去，而抢劫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蒙匪自然就会消失了。”

“你觉得会有大商家想去那里做生意吗？”

“现在可能真的没有，所以才需要大帅以孙家的名义组织一个商队，以通辽为试点，先把互市办起来。而且，二十七师也不用调回来，让他们就留在通辽保护商队吧。可能最开始会赔钱，但是我相信时间长了，一定会赚钱的。东三省一望无际的肥沃黑土，是全国最大的粮仓，所以为什么不用粮食来换其他的东西呢？换回来的牛羊可以进入市场，换回来的毛皮、药材可以高价卖到南方去。”江城不太想得起草原上还有什么特产，只能说出这些。

孙庆麟见他说完，也不说话，只是端着茶盏小小的抿了一口。不得不承认，这个互市的主意他是第一次听到，但却觉得有其可行的道理。

江城见他不置可否，想了想又说：“大帅知道河道淤积河水泛滥的时候的治理办法吗？其实就是疏堵齐做，双管齐下，才能治标治本。”

也不知是不是这最后一句“治标治本”打动了孙庆麟，只见他猛的一拍桌子，叫了声“好”！也许真的能够按照这方法解决这个滋扰三省多年的匪患。“你这主意现在看是真的不错，你觉得我该派什么人去执行？”

江城哪里知道孙庆麟身边都有什么人，只能实话实说：“我没有人可以推荐。但是请大帅找一位重义不重利而且熟悉粮价的人，才能弄好这个市场。至于军队方面，我要是说推荐陆同远，大帅能同意吗？”

“陆同远吗？”孙庆麟自然知道这个名字，笑着问：“当初他被关在奉天监狱里等着枪毙，你想了办法通过孟浩恩弄了他出来。这次送你去，也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放在他的马队营里。你现在又推荐他，还真是不避嫌疑。”

“我以为大帅会知人善任。”江城的脸上表情淡漠。

孙庆麟笑笑，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回去老五该关门了。”说完站起身往门外走，江城自然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到门口，却听见他说：“我让老五定了三日后宏盛夜场的雅间，你要是身子好了，就陪我们一起去。”话说完，人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城站在鸽子楼门口目送孙庆麟走远，想着他走时的那句话，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里却不住翻腾。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站在宏盛的台上，哪里想到一年间发生这样多的事情，如果三日后真的跟到宏盛去，见到汪师傅，该怎么办？

他在这里纠结三天后的事情，孙庆麟却直奔书房，直接就安排好了江城所提议的互市和剿匪的事情。此后近一年的时间，齐二龙听他的命令率领三十二、三十三师追着这支蒙匪跑遍了大小兴安岭的山区林区，到底彻底灭了这支蒙匪才收兵回了他的热河行省。至于原本的二十七师，孙庆麟竟真的将孟浩恩调回奉天，委任陆同远做了代理师长，负责通辽市场的安全。而这些事情，江城竟是在市场给孙家赚回大笔的金钱后，才知晓的。

第 61 章

这次是孙庆麟第一次带江城出门，寿萱竟比江城还在意几分，两三天里几次到鸽子楼来给他选衣服。那些崭新的西装洋服，他脱了穿穿了又脱，最后累得手软脚软。寿萱原本还站在镜子前帮他评价衣服，后来时间长了，也累得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喝茶。最后，长叹一声：“小江你还是穿那件灰白色的长衫最好看……”

江城站在镜前，倒是很喜欢身上这套西装，规矩正统又不失别致新巧，与前世穿的西装竟有八九分相似。穿着这身西装，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去了那个和平安稳的年代。“其实身上这套也很不错。”他竟隐隐觉得再长衫装扮，就还是当初的小粉蝶，而不是现下的江城了。

寿萱示意江城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子，最后撇撇嘴，表示了否定：“这身衣服是最难看的了，颜色灰暗，也不知裁缝是怎么选的布料。我当初明明是吩咐了他们，选淡色的料子给你做衣服的。”说完了，又上下细细看了看，语气变得惊异而欣喜：“几个月不见，你长高了。刚刚穿长衫我没注意到，现在穿西装，明显裤腿要遮不住皮鞋了。看来要重新量量尺寸，让裁缝改一改大小。”

一边的璧儿刚想去拿皮尺，却见一个老妈子在门口探头缩脑，见被璧儿看到竟不去躲，而是直冲她挤眼睛。璧儿甚是机灵，知道她定然有事，就说道：“张妈妈，有事情进来说吧。”

张妈进屋冲寿萱施礼，然后回道：“夫人，大帅回来有一阵子了，在您房间里一直转圈。”

寿萱听了马上站起来就往外走：“大帅让你来叫我的吗？”却听那个张妈回答：“大帅说不许人去烦他，倒是没吩咐我们来找夫人。不过，大帅连茶也不让送进去，我们怕有什么事情，只好来请夫人。”

听张妈形容，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让孙庆麟烦心的事情，才会让他如此烦躁。她回头对江城说：“小江你收拾一下，晚上还是穿长衫出去吧。我想可能所有的西服裤脚都要放一放，就别急着穿了。”然后又向在鸽子楼里服侍的几个婆子嘱托：“帮舅少爷把衣服收拾好，然后晚饭早点端上来。”说完就急急的去了。

看着楼里的几个女人把几乎铺天盖地的衣服一点点的收拢起来，江城忽然想起了什么，就问道：“我从通辽带回来的衣服都收在哪里了？拿出来给我拣拣。”

鸽子楼里领头的女人姓秦，这时候听江城问起衣服，就回话说：“夫人说少爷的那些衣服都烂了，让我们拿出去丢掉。”她刚说完这些，就看面前的少年眼神瞬间一暗，但马上又恢复成了一片淡然。秦妈妈看出这变化，连忙补充：“这两天都忙着整理夫人给少爷订做的新衣服，那个包袱还放在衣帽间的墙角，您要看，我帮您拿来。”

“麻烦秦妈妈了。”江城一听衣服还在，精神头就上来了。秦妈妈回来得很快，抱着个包袱往茶几上一摊，“少爷看看，大半都又破又旧，实在是穿不出去了。”

江城倒是没说话，只在包袱里翻动，最后捡出一件粗布的棉披风出来，样子很是土气，针角也粗糙。他指指其他的衣服，“拿出去丢了吧，我不要了。这件麻烦秦妈妈给浆洗缝补一下，弄好了给我收到衣帽间去，千万别丢了，也别让虫子蛀了。”这件衣服可是崔旭留下的唯一东西了，要真的不见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边还没整理好，那边寿萱却又快步进来，“你们别乱忙了，赶紧给江少爷准备衣服，大帅要带少爷去北平。北平温度比这里高，你们斟酌好，把薄厚的衣服都带上。”说完对江城说：“大帅特意吩咐，你把两支枪都带上。子弹也带足。”

同时，在奉天城一处极不起眼的酒馆雅间中，邓长陵与一个西装礼帽的年轻男人对坐。那个年轻人显得很不耐烦，重重将手里的酒杯往桌面上一顿，说道：“银行的事情还没和你算账，这次竟然还没有成功。你当初保证过用蒙匪牵制孙家大半兵力，结果如何？现在只去了齐傻子的三十二、三十三师，充其量不过两万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我们给蒙匪无偿提供了那么多枪和子弹，这个帐怎么算？”

邓长陵神色俨然，全不在乎，对面前的年轻人一笑：“平先生稍安勿躁，你们不过是希望三省战乱，这次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怎么讲？”平智一显然很感兴趣，急着追问。

邓长陵倒没卖关子，凑到平智一身边，小声说：“孙庆麟马上就要去北平，给直皖两系做中间调停人。如果你们从中插手，直接在北平解决了他……”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未成年的女儿。他那些心腹或是刚猛有余谋划不足，或是只能出谋划策不能带兵打仗，没一个能成大事的。姓孙的一死，东三省群龙无首，想不乱都难。”

平智一听他这些话，连连点头，“邓先生这个主意不错，那您看我们从谁哪里下手比较容易得手？”

“平先生要考我啊。你们和皖系的徐鼎林将军密会数次，又为他提供过军事援助，自然是买通他下手。他极想对直系动手，当然不希望孙庆麟调停成功，你们再给他点甜头，北平是他的地盘，姓孙的插上翅膀也飞不回东北。”

“好！”平智一冲邓长陵竖起了大拇指。“邓先生不愧有智囊之称。能够和先生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邓长陵端起酒杯，“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邓先生请放心，我们真的控制了东三省，必然需要一个代言人。和别人合作，当然不如与先生合作来得痛快、简单。”平智一也端起酒杯，嘴里说得诚恳无比，心里却暗笑，真的要选代言人，自然选一个容易控制的，像邓长陵这样的，如果任由他做大做强了，难保不是另外一个孙庆麟。

他心里的想法却和邓长陵如出一辙，邓长陵这时候满脸笑容，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如何把权力真实掌握到手里，而不受人辖制。俩人各怀鬼胎的一碰酒杯，都笑得很畅快。

第 62 章

火车喷着白烟停在北平车站，车站上鼓乐齐鸣，皖系的徐鼎林和直系的吴硕勋一左一右站在专车门口，迎接孙庆麟的到来。先下车的是是非和他带领的十几位贴身护卫，然后下车的才是孙庆麟，一身大元帅军服，威风无比。徐、吴两人注意到，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半低着头看不清眉眼，想来是个随身的仆从。

徐、吴两人迎上前去，对着孙庆麟行了个标准无比的军礼，“孙大帅百忙之中抽身前来调停，我们万分感谢。”两人指引着孙庆麟走上长长的红地毯，两边的卫兵全部举枪致敬。

火车站外，十数辆黑色小车，还有几辆崭新的军车是给护卫队准备的。孙庆麟上了其中一辆车，吴硕勋注意到与他一同上车的还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青年。在他上车的时候，吴硕勋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很俊逸秀气的面孔，只是气色不算很好，面孔和嘴唇都过分苍白，眼眶却发黑，显然精神不济。孙大帅怎么身边会带着这样一个病弱的青年？

原本为孙庆麟安排下榻在帝国饭店，但孙却执意要住进奉天会馆。最后车队只能转道奉天会馆，跟着车队的徐鼎林心里暗骂，要知道他已经把杀手早早安排进了帝国饭店，现在姓孙的不住帝国而进了奉天会馆，他要临时安排人进去，只怕不容易。

是非跟在江城身后，偷偷问他：“帝国可是北平最好的宾馆华丽异常，而且还是英国人的地盘，保安也是最全面的。大帅为什么会选奉天会馆？那里房子又旧又小，住得不会太舒服。”

“舒服在其次，主要是安全。”江城小声在是非耳边说：“大帅早就注意到帝国只有一个出口，要是被人堵在里面，想出去就难了。奉天会馆旧是旧了点，但是前后门齐全，周围小巷四通八达，想围住它很难。而且占地面积很小，我们带来的人完全可以控制得住，就保安来说，虽然表面上没有帝国酒店人多，但会更加可靠。”

“真的是大帅的意思吗？”是非脸上是不变的笑容，这孩子离开几个月，更成熟了。

江城也是一笑，“大叔，我要是说是我提议的，你也不会信吧？”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不再说话。

车子进了会馆，是非自然忙着安排会馆清理闲杂人等和士兵站岗值班事宜。孙庆麟和徐、吴两人客气一番，最后自己坐在主位，徐、吴两人在客位相陪，三个人就几方势力互相吹捧，说得全是奉承对方的言语。江城站在孙庆麟身后，听着他们的话，只觉得徐、吴两人明明见到对方就想拼命，却坐在这里好像对方知己一般聊天，真的很可笑。

吴硕勋虽然在聊天，其实一直在留意孙大帅身后站着的年轻人，现在看来，说是个弱质少年更贴切些。这人跟着孙大帅形影不离，又不像是个保镖，现在距离很近，能看出这人衣服质料上乘剪裁讲究，也不像是个仆人。情报上似乎孙庆麟身边没有这么个人。好奇心一起，他就问道：“大帅身后这位，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你说他呀……”孙庆麟笑着回头对江城说：“这是内子的弟弟，这次让我带他来见见世面。小江，你还没和两位将军见礼吧？”

江城很听话，脸上带着纯净的笑容对徐、吴两人点头问好。吴硕勋被这笑容闪得心中一颤，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单纯得像一朵刚刚出岫的白云。一旁的徐鼎林却心里发寒，他们皖系的幕后老板是德意志人，天津卫的德意志银行发生的事情怎么能够不知道，江城刚出现时就猜到这个少年是银行里枪毙两个经理的人，现在看他那笑容，怎么能心里不冷。

孙庆麟倒是很喜欢江城这个笑容，这个孩子总能用笑容来掩盖真实的他，让人无法看穿。

吴硕勋刚想再奉承江城几句来讨好孙庆麟，却见是非走过来，向孙庆麟汇报说：“大帅，整个会馆都已经检查过了，房间也收拾好了，请问您是不是要先上去换件衣服？”

孙庆麟已经厌烦了应付两人，毫不避讳的抻了个懒腰，“坐了那么久的火车，骨头都硬了。”

徐、吴两人也不是傻子，这时候也就站起身来告辞。孙庆麟点头说：“小江，你替我去送送两位将军。”

两个人嘴里说着：“哪里用得着麻烦舅少爷。”但还是根着江城往外面走。江城直把两人送出会馆大门，看着两人各自登车去了，才回到会馆大厅里。只见孙庆麟和是非两人对坐，都已解了扣子甩了帽子，一副慵懒的样子。是非见江城进门，笑道：“小江不用穿军装就是好，不会被束缚得那么难受。”

江城竟然调皮的对是非眨眼睛，“是大叔都穿了十几年军装了，难道还不习惯吗？”相处时间长了，他已经体会到孙庆麟更喜欢他表现得自然，所以也就不再过于拘束。

是非坐在椅子里全没了平时的形象，全身放松，摇着架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双脚，说：“还是咱们的短衣散裤舒服，不会箍在身上紧绷绷的。尤其是领子上的风纪扣，我可是从来都不想系。”

这样的是非，孙庆麟见得多了，笑着说：“四哥人后怎么随便都好，人前可是得顾着点咱们哥们的脸面。”说完看看江城，又说：“小江这身衣服看着倒还算舒服，也很正式。不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