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旭被他抚弄着身体，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软下来，这时候听他一问，完全不经大脑的就说出了口：“他叫江城……”话一出口，崔旭就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只怕这次是他给江城找麻烦了。

果然，陆同远原本攻城略地的手掌停顿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江城？怎么会和那个人一个名字？”他猛地翻转过崔旭的身体，狠狠把他扣在怀里，强迫他与他眼神相交，“你在宏盛呆过，你说，他是不是小粉蝶？”

“……”崔旭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却让陆同远明白了一切，原来久久寻找不到的人进了奉天大帅府，怪不得到处都没有消息。

一把推开崔旭，陆同远连话都不再说就出了房门。崔旭踉跄着退后两步，稳住身体后竟真的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明明知道陆营长喜欢的是小粉蝶，明明知道自己被这样对待只因为那有几分相似的声音，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陆同远知道江城跟了李班长还有几个老土匪一起去边上的老林子里打狐狸了，其实等一等傍晚他们就会回来，但他却完全等不得。进了马厩，牵出大青马上了鞍韂，上马就奔着老林子去了。当土匪那阵子，他也没少打猎，李班长他们走得时间不长，很快就被他寻到了踪迹。冬天的老林子里虽然可以骑马，但毕竟不能快跑，只能慢慢向前去。

江城跟着李班长他们走得并不太远，他们为了不惊动动物，都没有骑马。之前李班长他们已经踩好了点，他们在狐狸经常经过的地方已经下了套子，这次带了江城去，只是为了收获猎物，打算让这个孩子好好高兴一下。不过，老林子里的野兽太多，他们也还是做好了遇到狼或是熊的准备，万万不敢让江少爷受一点点伤的。

江城裹着李班长给他的又厚又重的棉大衣，脚上是垫了乌拉草的雪鞋，跟在李班长身后喘得几乎要断了气。本来以为体力已经被锻炼得很不错了，但现在看来，他与这些老土匪根本没有可比性。身前身后的这几个人穿戴和他差不多，但一个个手里不是长杆步枪就是猎叉，甚至还有人背了干粮、被褥，为了万一要夜宿在外做准备。但他们一个个呼吸平稳，甚至还有精力在过膝深的雪地里打闹……

“江少爷喘得太厉害了，休息一下吧。”提出建议的是一个排长，姓赵，也是跟着陆同远很多年的。原来他是陆同远的贴身保镖，招安后当了警卫排的排长。

李班长在靠着粗大树木的地方给江城整理了一小片雪地，招呼他坐下来，伸手拍拍他的头说：“这才走出多远，小江你体力不行啊。”

第 51 章

边上一个拎着猎叉的汉子从怀里掏出个系着已经变了色的红绳的葫芦，拔开塞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口。李班长闻到酒味，也凑了过去：“老郑，给我也来一口。”脸上的褶子都被笑得深了几分。

老郑倒没理会他，反而把葫芦递给江城：“你也喝一口吧，小脸都冻白了。”见江城没有接的意思，又说：“男子汉哪有不喝酒的？”

江城其实也不是不会喝酒，只是那次被孙庆麟灌醉以后有点排斥，这时候也确实冷得厉害，就接了酒葫芦伸手抹抹葫芦嘴，然后小小的抿了一口。旁边的李班长早不耐烦了，劈手夺过葫芦，直接就往嘴里倒。一边的几个人也都过来抢，片刻功夫，一葫芦烈酒就见了底。

一口烈酒入肚，就好像一把火从肺腑里直烧上来，江城身上顿时就有了暖意。看着几个汉子为了最后几口酒而轮起了拳头，他笑了出来。虽然这里没有奉天帅府环境好，但胜在自由，而且人与人之间也没什么算计利用。

闹了一会儿，他们见江城喘匀了气，也就继续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了地方，他们身上已经背了几只雪兔一只松鸡，其中一只兔子连枪都没用开，被老郑一飞叉就干掉了。

“今天酒喝得不够，等哪天酒劲到了，我飞叉打黄羊给你看。”老郑对着江城竖起来的大拇指说，完全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也不知是李班长的套子下得不好，还是狐狸太聪明没有上当，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套子上连狐狸毛都没有一根。李班长被同伴们嘲笑了一阵，最后恨恨地拆了套子，“老子过两天再找个地方下，就不信不能给小江弄个狐狸围脖！”

“其实咱们这狐狸皮毛一般，要是能到草原上去弄几只狐狸回来，那做出来的围脖才好看呢。”老郑感叹，刚刚的路上江城和他聊天，知道这人原本就是个猎户，被蒙匪扫荡了村子，家里人全没了，一气之下才跟了陆同远做土匪。

“老郑说的不错，前些年我看过一条草原上出来的火狐狸皮，真是红得好看。”一边的赵排长搭腔道：“和草原上出来的皮毛一比，咱们这的都和没吃饱毛长不全一样。”

那边李班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当先往回走：“早些年还有些牧民拿着毛片来换盐巴，现在他们干脆直接来抢了，再看不到那么好的皮毛了。”

江城本来跟在李班长身后，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兴起了个念头：“为什么没人在草原上弄个市场呢？能换到东西就不会抢了吧。”

他话刚说完，头上就被赵排长拍了一记，“少爷就是少爷，谁会开了市场摆着货物等人抢啊！”

江城伸手揉揉被拍疼了地方，心里却越发觉得此事可行，若是在市场边驻兵维持秩序保护商户的安全，应该能有几分成功的几率。不过，这个事情还是等回奉天之后和孙庆麟商量吧，只有他才能做主，相信他也不希望他治下的百姓一直面对蒙匪的抢掠。

回程的路倒是比来的时候好走一些，踩着他们来的时候的脚印，江城竟不觉得过分疲累了。走着走着，前边的李班长竟放慢了速度，他对身后的几个人说：“前边声音不对，好像有狼。”

老郑听到狼这个字就兴奋了，“没狐狸弄几只狼回去也不错，”他甩下背上的东西，握紧了手里的猎叉，“我去看看，你们留两个人照顾江少爷，千万别离开他左右。”

赵排长也知道在老林子里遇到狼群的危险，自然不能让老郑一个人冒然往前冲，指着老李和另外一个汉子发号施令：“你们俩跟着江少爷，不能停在这里，也跟着我们往前去，但速度可以慢一点。其他的人跟我一起往前去。”

江城这时候也紧张了起来，从怀里摸了枪出来，若是真遇到狼群，他的枪只能在距离足够远的时候起作用，一旦被狼群近身，他的枪连根木棒都不如。赵排长他们去得好快，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看不到影子。李班长他们俩倒是尽职，把江城夹在中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追着赵排长他们的方向去。

时间不长，前边的景象已经能够看得清楚，显然是有十几头饿狼围住了一匹马和马上的人，准备饱餐一顿。而马上那人手里一根粗木棒，专门往逼近的饿狼鼻子上打，这才拖延了时间。赵排长和老郑他们几个已经加入了战团，枪什么的果然没有老郑的猎叉好用，一会儿功夫就有两头狼在扑咬中被他挑破了肚皮。

马上那人见赵排长他们过来，哈哈大笑：“还好你们过来得快，要不然老子要喂狼了。”听声音正是陆同远。

“大当家，你怎么过来了？”赵排长一边驱赶着大青马身边的狼，一边大声问。江城听到他问，也很想问，这个自大又粗鲁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狼群本来不想放弃到了嘴边的美餐，但他们也发现了这些人难以对付，最后头狼不得不仰天一啸，留下几具尸体带着他其他的狼向树林深处去了。老郑对逃跑的狼没什么兴趣，只是翻看着几具狼尸说：“今年的雪太小，狼吃不饱，毛皮长得太一般了。”从身后抽出刀子就开始剥皮，“你们也别闲着，快点剥完好回去，血腥味这么大，万一招来个被冻醒的熊就不好了。”

几个人被他一招呼，都各自去对付狼尸了，没事情做的只剩下陆同远和江城。江城撇撇嘴，把枪收了回去，跟着这群强悍的男人，他连开枪都省掉了。

陆同远翻身下马，直奔江城身边，竟一把将穿得像个球一样的他箍在了怀里：“为什么来了那天不直接报名，说什么舅少爷，让我以为你姓寿。”

江城也不挣扎，也不动，声音很小但冷冷的：“我非常后悔当初救你。”

听他这样说，陆同远也不好意思再抱着他，放了手脸上有了一丝歉意：“如果我知道是你，不会那么说话做事的。我是个粗人，说话难听你别生气。”

“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看不惯你虐待崔旭。”江城面对他倒是不用藏起心中真实的想法，想的是什么说的就是什么。

“他一个戏子，我对他已经算是很好了。”陆同远并不觉得他对崔旭做的事情有什么过分，对于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来说，现在的生活已经算很不错了。

江城想了想那天崔旭被抽得鲜血淋漓的背，心里越发愤恨，“难道你忘记了，我也只是个戏子，而且还被当做玩物送了人。崔旭他比我强，他至少还是自由的。”难道戏子在这个世界里不是人吗？难道他们就应该被侮辱和损害？

在这半年多，江城以为他已经完全能够压制住内心中狂躁的情绪，他以为他已经完全不在乎被如何对待，但是当面对崔旭的鲜血的时候，透过崔旭他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如果已经没有人能够帮助现在的他，那么至少让他来帮帮这个被他连累的崔旭，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陆同远似乎并没意识到江城的身份，被他这样的提醒，才明白了江城此刻的心情。他有些嗫喏的说：“我只当你是能够与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就像他们一样……”他所指的是不远处几个忙碌的汉子。

“难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崔旭没有与你并肩作战吗？”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是这样一个人带领着军队打跑了蒙匪吗？“其实你是单纯的瞧不起我们，如此而已。”

第 52 章

面对江城的指控，陆同远无言以对。也许他真的打仗是把好手，但是在与人相处方面却并不太擅长，至少不擅长于江城和崔旭这样细致的人相处。

李班长和老郑他们手脚很快，几张狼皮已经被卷好捆扎起来。看看天色，最后大家决定把大青马给江少爷骑，而陆营长走路。没有了江城拖累，一行人走得极快，天黑前赶回了营地。所有的狼皮都被老郑拿走了，他说要好好处理弄几个褥子出来，大家也没人反对，毕竟他做这些还是很专业的，交给别人也许会浪费东西。

陆同远显然想拉了江城去秉烛夜谈，但却被江城挣脱了，“我很累，我要崔副官帮我打水洗脸。”说完，就给陆同远一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崔旭烧热了炕，又打理了江城里外的衣服，最后给他端了水要服侍他洗手洗脸。江城原本坐在炕沿上看他，本来以为他会问问下午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他却一直沉默。这时候水放在了炕沿上，江城伸手去摸崔旭微微有些褶皱的衣领说：“脸和手你能帮我洗，那么脚呢？”

崔旭将木盆里泡着的手巾捞出来拧拧干，然后放在江城手里说：“我也能帮你洗。”神情平淡而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如果算上前世，江城实际的年龄其实要比崔旭大很多，但这样的崔旭却令他有种被兄长照顾着的感觉。他知道崔旭对他是抱有某种感情的，虽然在身体上无法回应，思想上却已经亲近了这个人。他对崔旭笑笑，拿着手巾大略抹了抹手脸，然后开玩笑似地向崔旭伸出了还穿着雪鞋的双脚。

崔旭倒没多想，蹲下身子就去搬他的脚。江城本来是开玩笑，见崔旭认了真，哪里真肯让他那么做，跳下炕来自己脱了雪鞋说：“和你开玩笑的，哪能让你做这些。”

“做这些有什么？”崔旭边问边把木盆从炕沿端下来，放在脚地上。他推着江城在炕边上坐好，除了他脚上已经被汗水和雪水浸得湿乎乎的布袜，把他的双脚按进了木盆里。“你走了一下午，用热水泡泡脚，晚上会睡得很好。”他的手从盆里掬起水来，慢慢淋在江城的脚背上。

看着崔旭低在他膝盖边的头，江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头上细细柔软的头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崔旭认为，有些话已经不用再说了。

江城的手指渐渐插入他头发之中，一点点的撩拨。“你不可能猜不到，其实是我害了你。签约那天，惹恼汪师傅的是即将进帅府的我。招惹陆营长的，也是我……”

崔旭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又继续下去，“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陆营长会认得你的声音，我会很高兴。”

江城想了想，缓缓从那个被震东洋注意到的很多年前的冬天讲起，讲了那救命的二百大洋，讲了之后的那场饥荒，然后讲到在宏盛门口看到的那张要枪毙震东洋的报纸，讲到奉天监狱黑乎乎的走廊，讲到那次令他无比厌恶的饭局。过去的事情，其实一环扣一环，缺了任何一环，现在他也不会在这里，当然崔旭也不会在这里。

泡脚的水已经凉了，崔旭用手巾给他擦干双脚，然后站起身捶了捶腰。他那双温和的眼睛看着江城，半晌，叹了口气坐到他的身边。“我不知道你经历了那么多。我以为你……”他的话没有说完，其实他知道，作为一个戏子，根本不会很顺利的什么都没经历过。

“看着他那么对你，我甚至想过，当初不救他多好。”江城把头靠在蜷起的膝盖上，侧着脸去看崔旭。

崔旭也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能对他见死不救吗？其实你做不到，对不对？就像你虽然刚刚认识我，还不是对我很好。”

江城看着崔旭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了解我呢？”

“你说呢？”崔旭伸手摸摸江城的脸颊，忽然就转换了话题：“其实，你要是长大了，长壮实一点，应该会更好看。”说完，对着江城笑了笑，起身端着木盆出了门。

不能否认，平时看起来很普通的崔旭笑起来很好看，江城竟开始将他的眼神和记忆里杨雨辰的眼神相比。那个人的眼神更明亮些吧，像天上的星星？有些俗气的形容……崔旭呢？更加温和？更加谅解？如果那天午后的事情被崔旭看到，他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也会那么恼怒的摔门而去吗？

江城最后放弃了比较，其实人和人还是不要比较，因为完全不能相比。崔旭和杨雨辰，两个不同性格不同经历的人，自然做不出一样的事情来。

崔旭倒了水回来，就看见江城还是刚才那样抱着膝盖坐在炕沿上，白皙的脚趾一伸一缩，似乎过于无聊在做着微小的运动。“就算屋子里不冷，你也不该这样晾着啊。”他推了江城一把，让他赶紧到被子里去。

江城却不肯睡，拉着他问：“你的马是哪一匹？为什么李班长说，陆营长该给你找匹好马了？”

“我的马呀……”崔旭想了想，说：“其实我来的时候，营里的马匹还不很全，当然好马要先给能打仗的人骑。我那匹是营长在一次赶走蒙匪之后在死光了人的村子里发现的拉车的笨马，做脚力还是可以的，冲锋就不行了。”其实因为那匹马不行，他被陆同远狠狠教训过几次，但是这些都没有必要告诉江城吧。

“踏雪给你骑，好不好？”虽然他无法一直保护崔旭，但至少他在这里的时候，他想尽量给他一些温暖。

崔旭看看他，没说话，而是转身检查了一下门窗和炕火，才转身上了炕。江城看他上来，就爬到自己的铺位上盘腿坐好，伸手到头顶去揉半长的头发，他其实在离开奉天的时候应该让璧儿给他剪个头的。“你觉得不觉得在营里到处跑，其实我剃个光头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