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同远就看到，那匹高大的黑马就慢悠悠的从远处晃了过来，马上一个穿着黑色骑马装的少年，脸蛋被疾风吹得红彤彤的。送上门来了，他心里一喜，也不着急拔枪了，冲着那少年打招呼：“小兄弟，马不错啊，哪里买的？”

江城虽然昨日只在昏暗的营房里瞟到一眼陆同远，但是他那张扬的声音确是非常熟悉的，马上就知道了迎面马上的人是谁。“陆营长，你也早起遛马吗？”

少年的声音很熟悉很好听，而且他竟然认识自己，陆同远有点迷糊，难道这个是热河督军府里的人？要真是那样的话，还真不能对这匹马下手了……但是，这么一匹好马，放弃太可惜了。

第 46 章

看着陆同远的表情，又看他紧紧的盯着踏雪，江城猜想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是对踏雪感兴趣。“陆营长很喜欢我的马？”

“这么好的马，很难得一见。”陆同远的眼睛完全长在了踏雪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马上的少年。“小兄弟，介意把马借我骑骑吗？”

这样的陆同远就好像是个看到了糖果的小孩子，江城笑了笑，从踏雪身上翻下来，对他说：“你试试吧，不过踏雪他有点认生，小心不要被他摔到了。”当初他刚刚接触踏雪的时候，可是着实被摔了几次。

陆同远可不是个会客气的人，跳下大青马就窜上踏雪的背，踏雪哪里能忍受，竟然人立起来，拼命的嘶鸣。陆同远稳稳骑在踏雪背上，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完全不在乎踏雪的反抗。折腾了几下，踏雪又改成用力的踢踏，但依旧没用。最终陆同远狠狠一夹马腹，带着踏雪直奔营地，“小兄弟，马借我骑两天吧。”

原本站在江城身边的大青马见主人骑着别的马走了，也不乖乖的站在那里了，随着陆同远去了。江城不由得一阵苦笑，虽说骑着马过来的很快，但要他这么走回去，要走多久啊。

陆同远骑在踏雪背上，真的是爱死这匹马了，不止跑得速度快，在它背上稳稳的比坐车还舒服。看来一定要把这马留下来，不管是买还是骗，一定要留下来。

营地门口，一个人望着大路的方向在转来转去，那是崔旭，估计是老李看他走了，担心才把他叫了起来。冲着崔旭招招手，“崔旭，你看这马棒不棒！”

崔旭也冲陆同远招手，看他兴冲冲跳下马来，牵着踏雪对他说：“今天看到匹好马，真是运气不错，比我的大青还好。”

崔旭看了看他的身后，就见大青马连马鞍都没上，背上空空的，就问：“江少爷呢？怎么你骑着他的马回来了？”

“什么江少爷？”陆同远有点迷惑，哪里冒出来的少爷？

看陆同远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想不起来昨天得事情了，就无奈的提醒道：“昨天齐督军送来的，说是奉天大帅府的寿夫人的弟弟。齐督军说，让他在我们营里住半年，和我们一起去打蒙匪的。”

“原来是他……”陆同远有点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帅府的少爷，怪不得能骑那么好的马。那个五太太寿氏据说很得大帅的喜爱，她给弟弟和孙大帅要一两匹好马，还是能办到的。“我把他丢在大路上了。”

崔旭看看积雪的大路，担心的对陆同远说：“营长，我们去接他回来吧，路上那么厚的雪，走回来可能会冻伤的。”

陆同远心里懊恼，明明到了手的好马，这下飞走了。他放开踏雪的缰绳，在它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还用人去接吗？马去接就行了。”

踏雪倒是不负众望，快步跑走了，只一盏茶的时间就驮了江城回来。江城在雪地里走得倒是不太远，这时候脸色还好，跳下马来对崔旭说：“还是崔副官提醒了陆营长吧，要不然我怎么也要在雪地里走上个把时辰。”

崔旭指着江城对陆同远说：“这是江少爷，营长昨天没见到。”又对江城介绍陆同远：“我们马队营的陆同远营长。”

江城冲陆同远笑笑，打招呼道：“昨天太累了，没和营长问好，实在抱歉。”陆同远的脸色却不好，语气也很差：“奉天来的少爷崽子，当来军营是度假吗？我看三天都呆不了，就得闹着回去。”

江城听他这样说，也不回嘴，淡淡的笑了笑，对崔旭说：“跑了一早上，有点饿了，是不是马上有早饭吃？”

崔旭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的陆同远哈哈大笑：“果然是奉天来的吃货，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这样刻薄的话竟然从那么粗鲁的汉子嘴里说出来，江城也不由得回头细看了他几眼。两人的眼光一对上，陆同远就鄙视的一撇嘴：“细皮嫩肉，比女人还好看，娘娘腔的男人就送到戏班子里去嘛，军队里可是真刀真枪要宰人的。还骑那么好的马，浪费东西。”

江城挑挑眉毛，原来是为了踏雪啊。要不是踏雪是孙庆麟给的，送给他其实也无所谓。不过，被人这样看不起，还真是受伤。

江城的表情被陆同远看在眼里，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被硬塞到军营里的少爷，再加上实在心疼那么好的马浪费在一个没用的少爷身上，简直就当江城是仇敌一般。现在江城竟然会用眼睛瞟他，立刻就炸了，指着就骂：“我营里可不养闲人，拿不了枪骑不了马，到时候会拖累全营的人。”

“我可不是废物。”江城也被他激起了性子，这个臭土匪说话太难听，早知道他嘴那么臭，当初就不费心救他了。

“不是废物？哈！”陆同远被江城气笑了，“小鸡子一样，你能干什么？有本事和我比比，要能赢了我，这个营长让给你做。你要输了，把马送给我。”他的目的还是踏雪。

江城听他这样说，转身就走：“完全不公平的比赛，我没兴趣。”

“哪里不公平？”陆同远伸手扳住了江城的肩膀，强硬的把他拉了回来。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而且你多大岁数了！摆明了要强抢我的马，欺负小孩子。”江城被他握得肩膀疼，挣脱了他的手皱着眉毛说。这时候四周已经开始有营里的士兵围上来，都听到了江城的抗议，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大家对他的话很认同。

陆同远被江城一说，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欺负这孩子，就问：“你说怎么比？”

“找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来比。”其实，江城还是对自己有信心的，枪法他也练了小半年，骑马虽然时间还短，但孙庆麟要求极高，若不是从小长在马背上的，相信要赢他很难。“要是我赢了，你要道歉。要是我输了，踏雪在我回奉天前就借给你骑。它是孙大帅的，我可不能随便把它送你。”

陆同远听江城的提议倒也合理，但还是补充道：“不能用你那匹马，选两匹差不多的。你敢吗？”然后，他就看见面前的少年一挺胸，信心十足的回答：“敢！”

其实，陆同远这营里和江城年纪差不多的只有崔旭，江城提议年纪差不多的时候他就想到了。但是，陆同远对崔旭还是有信心的，虽然崔旭跟着他时间还短，但毕竟这几个月一直在马背上追着蒙匪跑，他枪法虽然不是很好，但应该也比这个看起来比女孩子还细致的小少爷强吧。

“老李，去选两匹马来，不许动手脚。”陆同远吩咐李班长，然后对着崔旭说：“崔副官，就你年纪和他差不多，你来和他比。我可先说好，不许留手，输了我要军法处置你。”

崔旭看看江城，又看看陆同远，只能对陆同远一个立正，答道：“是！”他真的觉得很为难，江城原本也是个戏子，就算进了帅府半年，马术枪法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练习吧。看来，这次江城输定了。

第 47 章

李班长对全营的马匹非常熟悉，不多时就签了六匹马回来，对陆同远说：“营长，这几匹都差不多，让他们自己选？”

“你们俩自己选。”陆同远发话了，这时候人已经越来越多，大家都议论着李班长带来的这几匹马，显然都希望崔旭会赢，给他们马队营长脸。

江城此时倒是很坦然，他按照孙庆麟给他讲过的如何选马细细查看这几匹马，发现李班长确实没使手段，这几匹马确实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有两匹性子稍微野些。江城想了想，孙庆麟对他说过，马这种动物若是性子野了，虽说会跑得快些但若是没培养感情会很难驾驭，现在这种直接拿来就骑的情况，还是选老实一点的好，虽然速度不是最快，但好在稳当，不会半途闹脾气想把他甩下去。这样想着，江城就选了一匹看起来性子老实的。陆同远一看他选马，就瞥了嘴，那匹马明显是六匹里跑得最慢的，少爷就是少爷，完全不识货。

崔旭也想上去选马，没想到陆同远却比他快了一步，上去就牵了性子最野也是跑得最快的那匹，“你是替我参赛的，马当然是我来选。”

崔旭倒也没什么异议，牵了马站在江城身边。一边早有几个士兵搬来了几个靶子，远远的摆好，显然是让这两个人在马上射击。

“你有枪吗？”陆同远问江城。

江城点点头，从腋下的枪套里拔出勃朗宁。陆同远当然识货，“大帅还真是舍得，这么好的枪也给了你。”毕竟勃朗宁枪体小，又是半自动的能够连发，后坐力又不大，刚好适合江城来用。

崔旭平时照顾陆同远起居，身上一般不带枪，陆同远从身上摸出枪来，递给他说：“咱可没有那么好的东西，我的盒子炮给你用。”说完把自己的配枪塞到了崔旭的怀里。

崔旭也不是没用过枪，这时候检查了一下，这枪自然没什么问题，于是他翻身上马，将手枪的保险打开，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一边的江城手脚也不慢，上了马紧紧夹住马腹，准备着向前冲。

“也好，你们用的枪不一样，打在靶子上倒是好分辨。规矩很简单，看谁又准又快。你没意见吧？”这最后一句自然是问江城的。

“没意见，开始吧。”江城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崔旭那匹马性子比较野，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虽然有些对不起崔旭，但是没办法了。

极远处的小兵摇了摇手中的红色小旗示意终点已经准备好了，陆同远一声号令，两匹马几乎同时出发冲向了终点。

江城这马倒真是很听话，在他的操控下紧紧贴着崔旭的马跑。他看准了远处的靶子，出枪角度很刁钻地连开三枪，竟让子弹全部擦过崔旭的马的耳朵。那匹马本来就不熟悉崔旭，跑得不情不愿，这时候震耳的枪声响起，热辣辣的子弹擦过耳廓，它再不肯好好地驮着崔旭，几个蹶子就将崔旭掀下了马背，转身奔着空旷之处逃了。

崔旭正想着如何开枪，哪里料到江城枪一响他的马就惊了把他甩了下去，周围都是雪地他摔得倒不重，但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躺在雪地上楞柯柯半天没爬起来。

江城稳稳骑到终点，圈了马回来，到崔旭身边下马扶他：“你没事吧？”他觉得这次赢的不算很光彩，对崔旭很是抱歉。

崔旭被他拉起来，笑容有些羞愧，伸手拍拍身上粘着的雪，说道：“还好，要是夏天，可就要见血了。”他们现在倒是离起点不远，崔旭由着江城扶他，慢慢往回走。

刚刚发生的一幕陆同远看得分明，虽说江城使了诈，但人家赢了就是赢了，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把一腔怒火通通发泄到了崔旭身上。见江城扶了崔旭回来，话都没说一句，就是一个耳光轮了过去。“没用的东西！”打完了竟还不解恨，对身后的几个卫兵吩咐：“去，抽他十鞭子，连马都骑不好，太给我们马队营丢脸了。”

崔旭被他打得倒退几步，自然脱出了江城的搀扶，江城也被吓了一跳。他听陆同远说还要再打崔旭，心中对他的怒火再也压不住，走上前质问他道：“你凭什么打他？你没权利打人！”

陆同远怒极反笑，恶狠狠的说：“他是我的兵，我就打得！看不顺眼，我一枪蹦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小少爷看不惯？你去奉天告状啊！大不了老子还当胡子去！”说完冷笑一声再次发话：“还愣着干什么，剥了衣服，抽他二十鞭子！谁敢求情，我连他一起打！”

江城完全没想到陆同远会如此对待崔旭，虽然想制止，但又怕再为崔旭招来无妄之灾，只能双眼冒火的瞪着陆同远不再说话。身后鞭子着肉声响起，还有崔旭忍疼的闷哼声，江城就觉得那鞭子是抽在他心上一般，若不是他太过逞强，崔旭也不会挨打。

他实在忍不得了，指着踏雪对陆同远叫道：“你不就是想要匹马吗？给你骑就是了，不许你打他！”

陆同远看着眼前的少年双眼像是燃起的火焰，也被震得一退，但听他说要用踏雪来换崔旭的话，仿佛被狠狠抽了个耳光，怒火再烧，不由得再次发令：“给我狠狠打！”

江城见他如此无情，也再顾不得什么，回身扑到一边崔旭的身上，执意为他去档鞭子。他本来就无心去害崔旭，何况崔旭与他还有些渊源，这时候去护他确实从心而发，竟连自身都不再考虑。

江城的身份虽然在营里未被公开，但他是被齐督军送来的这事情却是众所周知，提着鞭子的士兵一见他扑过来，忙收了鞭子，实在是怕伤了这个少年以后不好交代。陆同远虽然气江城扫了他的面子，但毕竟不敢真对他动手，这时候也只能罢手，气哼哼转身去了。

崔旭在营里身份尴尬，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这时候又惹怒了营长，哪里有人肯看顾他，周围的士兵见营长走了也纷纷散去，只剩了江城在他身边。江城看崔旭还撑着身子跪着，心里万分歉意，轻轻去扶他手臂，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打你。”

崔旭虽然疼得满头冷汗，但还是挤出个笑容来对他说：“没什么，回屋去你给我抹药好不好？”他看到江城红红的眼圈，原本心里那一点点的委屈也一扫而光。伸手握住江城的手，他用力捏了一捏，用那笑容表示他并不很痛。

第 48 章

江城捡起那些被人扯掉扔在一边的崔旭的外衣，然后脱了自己的外衣包住了崔旭。当衣服接触到崔旭鲜血淋漓的后背时，江城分明的看见他嘴角在抽搐，但他却一丝呻吟都没有发出来。

崔旭撑着身子站起来，也不要江城扶，反而牵着江城的手，几乎没事人一样带着他往房间方向走。江城被他牵着，心里酸酸的，眼泪几乎要掉了下来。他过来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昨夜暖融融的房间此时暖意已经开始散去，江城安顿崔旭坐好，翻着包袱去找寿萱给他带的药品。临走的时候，寿萱不顾孙庆麟的反对，执意弄了好多难得的西药给江城塞在包袱里，其中就包括有消毒用的碘酊。

翻出了药，江城的情绪也渐渐冷静，先是准备了一些干净的水，帮崔旭把背上的伤口擦洗了一下，才慢慢用干净的手绢沾了碘酊擦在他伤口上。“稍微痛一下，但是就不会发炎了。”

崔旭摇摇头，“其实有你给我上药就已经很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江城已经看清了他背上的情况，新的伤痕下面是数不清的旧伤，几乎是层层叠叠的遍布他整个背部。“他不是第一次打你？”江城的手握紧了装着碘酊的玻璃瓶，真没想到陆同远是这样一个暴虐的人。

“大多是当初在戏班子里留下的。”崔旭的声音很轻松，似乎对这样的虐待没有任何异议。“学不好戏，师傅心情不好，我们都会挨打。到了营里，有时候耽误了行军，陆营长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