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琪，皇太子的位子，你想要么？”

“啊……啊？！”北辰元琪脑子有些糊，他是怎么看出自己想惹上那个烫手山芋的啊。

“谁没有私心，我一走，母后为了她自己和外公，必定会推你上去，二弟如今虽然大不如前，却也不能忽视，四弟……他若铁了心要争，你且自量，若胜算不大，早些放手吧，至于别的几个兄弟，虽然威胁不大，却也要留个心眼，尤其是九弟，他的野心虽然还未显露，但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停停！”北辰元琪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我说大哥，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行不行，我……”

“元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不可能随心所欲地过一生，你不小了，也该懂了。”

“可是大哥……”北辰元琪不满地哼唧，“你不做皇帝，四哥也会是个好皇帝，我……他不会对我赶尽杀绝，我还是想……”

“赏人间美景，阅天下美人，敛世间财富，得一世逍遥。”北辰凌叹道，“我知你的愿望，四弟的心性也略有了解，但防人之心，你不可全无戒备，人心难测，若到时你……来冥辰宫吧，如果我还在，必护你一生。”

“什么你还在！”北辰元琪有些愤怒，“大哥，你尽量放宽心，两大医圣都在，别说几年，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呵……傻孩子……”北辰凌伸手想摸北辰元琪的头，手伸到一半，终是放下了，“信我已写好，多年来我甚少回京，也未能尽孝道，父皇母后，今后便交给你了，太子妃……你且好好安置她们。”

“大哥追求自己的幸福，做弟弟的自然衷心祝福，但你不能忘了我们。”

“不会。”

“那我走了，京中的事情不必担心，只是温疏影……可能你还要亲自跟他说。”

“嗯，回去吧，路上小心。”

只剩空壳的凌云庄，要拿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太轻松了，安珞凝有些不过瘾，而对于安启山，他也没打算刁难，让慕枫消了他的记忆，找了个偏僻的村子安置，至于李如芸，他可就没这么手软了，让人废了她的功力，断了手脚，丢到了乱葬岗，至于死活，也不是他想理会的事了。

安家最后剩下的安雨珊，因其已嫁入炎天门，她对自己也没做过什么，便在杀了叶穆汶，毁掉炎天门本家之后就任其自生自灭，若叶飞没死，回来了想要报仇，他等着，如果叶飞死了，那就算是对安雨珊的报复好了，谁让她是李如芸的女儿呢。

料理炎天门和凌云庄虽然不繁琐，却也不简单，待安珞凝处理完所有事情，已过了大半月。而此时，北辰凌那边该处理交代的也差不多结束，吩咐副将带将士们先行回京之后，他便与安珞凝沈薇等人一道赶回了冥辰宫。

先行赶回的轩辕冷霜早已处理完了所有事宜，而对这个安排，天风难离显然很满意，他本来就对沈薇繁忙的事务很不满，虽然这可能只有几年甚至更短的时间来逍遥。

对于安珞凝的继任，宫内反对的声浪很大，只是轩辕冷霜的态度一贯强硬，宫众也不敢太过放肆，得知轩辕冷霜和沈薇并不会因此退隐后，反对的人就更少了，于是短短半个月，冥辰宫易主，沈薇嫁人，以及任逍遥残余势力的清剿和冥辰宫内的肃清等诸多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只是这段时间事务繁多，使得轩辕冷霜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每况愈下，半个月的时间，人已经瘦了一大圈。

与他同时赶回的昕璃看在眼里，心疼却不知该说什么，而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将事情告诉北辰凌几人知晓，心思几番辗转，又是数天过去。

安珞凝先一步回到了冥辰宫，一路上宫众看他的眼神各异，却无一例外都带着愤恨和鄙夷。只是他并不在乎，答应轩辕冷霜也只是表面上的应承，他才不会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对他来说，只要能陪着轩辕冷霜，别的都不重要。

走进阑珊殿的时候，轩辕冷霜正坐在床上看书，看见安珞凝，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回来了。”

“这大半个月你到底在做什么，瘦的都能看见骨头了，真丑。”安珞凝抽掉轩辕冷霜手里的书，严肃道，“病了就好好睡觉，剩下的事情我去处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安珞凝也不得不承认，病着的轩辕冷霜脸上轮廓柔和了不少，带着极淡的笑容，那是一种极致的美，惊心动魄。

“事情都处理好了？”

“剩下的那些我让慕枫看着办了，那家伙财迷心窍，这几天乐得跟疯子似的，估计这会儿还在挖宝。”安启山喜好收集古玩，李如芸又是个有背景的女人，家里藏品自是不少，其中更不缺珍品，而炎天门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家底自然丰厚，慕枫捞到这等好事，在完全搜光之前是不会回来的。

“你还真大方。”

“真正的好东西，哪轮得到他啊。”安珞凝忽然笑得像只得逞的兔子，“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白养我的。”

轩辕冷霜也不关心安珞凝留了哪些，说道：“这几日你跟着昕璃熟悉一下宫内事务，拿不定主意的就来找我。”

“嗯，对了，我想在冥辰宫移植一片樱花。”

轩辕冷霜一怔，问道：“怎么突然想种花了，况且，我记得你喜欢的不是樱花。”

安珞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道：“春天快到了，樱花飘起来很美。”

“你想便做吧，若想种些别的，也无妨。”

“嗯。”

这一年春，当朝太子北辰凌卸去尊贵的太子之位，借养病之名入住冥辰宫，安珞凝正式接任冥辰宫宫主的位子，十日后前任宫主沈薇大婚，同时轩辕冷霜宣布退隐。

这一消息一传出，便引起了多方猜测，只是各路人马都没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最后只能放弃。而从不缺乏传说与流言的江湖，对这些事的揣测更是五花八门，使得世人对传奇一样的轩辕冷霜又多了一丝好奇。

安珞凝偶尔忙得分不开身的时候，北辰凌会帮上一把，但绝对不许轩辕冷霜操心，只因天风难离和慕枫都说“武功盖世，回天乏术”。

这样的结果，轩辕冷霜并不意外，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讲，他都不会有好下场，也不该有好下场。他的手里有很多人的血，也有很多人因他而死，还有更多的人恨不得他死。所以听到天风难离的话，他不觉得有多伤心，只是觉得遗憾而已。这辈子，他遇上了三个人，却都不能相守到老，虽说他本人并没有多执着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不过是一种莫名的向往，值得那么多人用华丽的辞藻来堆砌，想来也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忽然想起韩靖临死前提到的那个莽夫，对方的样子轩辕冷霜不怎么记得，但有一句话他印象很深，“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这就是所谓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么，玄贤最后说世间有渡不完的庸人，其实说的可能是他自己，明知自己不可渡，却依然妄想改变自己，这才是庸人自扰吧。

这一年的雪来得很晚，直到芜园的花都开了，才下了第一场雪。

发生了太多的事，安珞凝和北辰凌都变得极其畏寒，却在这个雪夜，在芜园的落英亭备了一壶酒，一把琴，一支箫，一把剑。

轩辕冷霜看着满园的花，摇头道：“怪不得开春的时候只有寥寥几株开了花，凝儿，你竟种了这么多红梅。”

安珞凝撇撇嘴，反驳道：“樱花花期短，我便掺了不少梅树，早樱晚樱都种了些，这般才开得长久，红白交相辉映，不是很漂亮么。”

北辰凌凉凉道：“我看你呢，再种些海棠花，荷花，杜鹃花，这样春夏秋冬全齐了，干脆弄得百花园得了。”

“我终于知道那几天昕璃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臭。”轩辕冷霜拿起凄凉箫，对二人说道，“有琴有箫有酒，那谁来抚琴谁来舞剑。”

北辰凌笑笑，拿过轩辕冷霜手里的凄凉箫，“安珞凝的琴技好，我虽不擅吹箫，却也堪堪能入耳，青丝剑寒气太重，除了你谁能受得住。”

轩辕冷霜转头看向安珞凝，见对方已经在刹月华前坐下，轻轻撩拨了下琴弦，“月华琴的音色果然不错，云涵曾说要将这琴赠与我，还算数吧。”

轩辕冷霜笑笑，抽出青丝剑返身跃入雪中，同时，琴箫声起，伴着片片飘落的雪花，奏出世间最美好的音律。

一生凄凉一声箫，一泓胭脂一曲遥。

名震江湖的妖琴魔箫，此时却是合奏着一曲长相思，委婉缠绵。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一身红衣的轩辕冷霜在雪与花之间来回游走，紫宸剑法此刻不再是杀人毙命的武功，而是赏心悦目的剑舞。

正应了那句，刀有梦，剑有花。

刀剑如梦的江湖路，是一种瘾，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迟来的初雪，将逝的冬天，剑气夹带着飞雪，扫落无数的梅花和樱花，红白交错，将落的刹那却又被风带起，在空中飘摇不定。

琴箫玉雪风含笑，万树梅花月满天。

红衣白发，在纷乱的花雨雪海中舞出天地一色的绝艳。

轩辕冷霜还未沾酒，却恍然觉得自己已经醉了，恍恍惚惚地看见落英亭中站着三个人，神色安然的北辰凌，面色柔和的安珞凝，还有……摇着酒壶，从容淡定的宁烨。

凝眸浅笑，依然是当初生动的好颜色。

原来，回忆从未失约。

第147章

这一年多来，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轩辕冷霜的变化，那张美到极致的脸，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是慕枫和天风难离的表情却一日比一日凝重，每次看到轩辕冷霜精神奕奕总会莫名的觉得难过，一代枭雄，最后却也落得这么个凄凉的下场。

刹那芳华，极致的盛开之后，就是凋零。

第二天，轩辕冷霜带着北辰凌和安珞凝到了忆云谷，重回他沉睡百年的玉穴洞。

看着墙上挂着的两幅画，轩辕冷霜的表情很温柔，说道：“他画的我，我画的他，一切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说着，将手中的两幅画依次挂上，依然是两幅长身像，一笔一划，将画中人的表情刻画得极为生动，不难看出画者用心之深。

安珞凝看了北辰凌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独自出了玉穴洞，走到了重湖边。

当日他与轩辕冷霜在这里相遇，岁月无声，阳光静好，一晃眼已过了一年多，那日放下衣物的石头上盖满了雪，已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安珞凝没有将雪拨开，只稍一驻足便离开了忆云谷。

至于北辰凌，在安珞凝走后，背过身说了句“我不擅丹青。”

轩辕冷霜岂会不知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但他也只能笑着点点头，他想，安珞凝也是这么想的吧。

初春的正午阳光正好，晒得人懒洋洋的很是舒服，而正是在这晴好的天气，轩辕冷霜却和北辰凌在屋里滚床单，连饭都没吃，像是应了那句“君王从此不早朝”。也是这不止一次的荒唐举动，气走了一早寻来的安珞凝。

“没想到，元胤竟会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元琪。”腰酸腿软的北辰凌倚在轩辕冷霜怀里，轻笑道，“每个人都有他该走的路，从此，我只是昕榛。”

“你不是。”轩辕冷霜淡淡说道，“你是北辰凌，独一无二的元卿。”

“呵……什么时候学会甜言蜜语的。”北辰凌摇摇头，多了些人味的轩辕冷霜反倒让他不适应，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以前那个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轩辕冷霜，虽然冷得像块木头。

“你身体受不得寒，别着凉了。”轩辕冷霜扯过被子掩住北辰凌的肩，“元卿，有些事我不说，你也知道。”

“嗯。”

“其实……离开并不代表失去。”

“嗯。”

“或许我再到那玉床上睡一觉，兴许一切都无碍了。”

“嗯。”

“元卿……”轩辕冷霜转过北辰凌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我会等你，我轩辕冷霜的人，怎可沉溺此等小事。”

北辰凌怒道：“这不是小事，怎么能是小事！”

“你知道我的愿望，是独霸天下，让冥辰宫傲视武林，前者我已经做到，但是后者，我要你帮我做到。”

轩辕冷霜的语气不容拒绝，不待北辰凌说话，紧接着说道：“若做不到，便是你无能，你不配站在我身边。”

“你别想扔下我一个人去死！”

“你若完成我的愿望，我就等你。”

“……”

“我会一直看着你。”

“……”

“元卿，你真傻……”

“我傻！我就是傻子我才答应你！”

“宁烨苦等我五十年，我想先一步去找他，一心一意地陪陪他。”

北辰凌怒极反笑，“轩辕冷霜，你说谎都不打个草稿，说出这么儿女情长的话根本不是你，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你会答应的。”轩辕冷霜笑笑，死对他来说不是解脱更不是归宿，但他接受的比任何人都从容，“你和凝儿还有大好的年华，不该为我浪费，记得去看三山五岳的风景，终年积雪的长白山，荒凉的大漠黄沙，浅滩戈壁，还有波澜壮阔的海。”

北辰凌恨恨地看着轩辕冷霜，眼里有液体流出，却紧咬着嘴唇，固执地不肯发出脆弱的音节。

“我的时间将走到尽头，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罪孽，是没有下辈子的人，不用担心在地府找不到我。”

沉默良久，北辰凌才说道：“收起你的安慰，我不需要！”

“从此以后，你就是轩辕冷霜！”

是夜，夜风很冷，冷得刺骨，轩辕冷霜看着熟睡的安珞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一生凄凉一声箫，所以我将月华琴留给你，你不该一生凄凉，我既离开，凄凉箫便不该留下，凝儿，祝你……有一个好梦。”轩辕冷霜拂过安珞凝的眼，拿起凄凉箫，转身出了阑珊殿。

他刚走，安珞凝就睁开了眼睛，被无休止地掠夺了一夜，早已筋疲力尽，只是……那个人要走了……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安珞凝呆呆地看着床顶，良久才披衣下床，足尖一点，人已在百米开外。对此他并不觉得有多惊讶，那人的武功早已臻化境，世间罕有。

昨晚那人一边索取，一边将自己毕生的功力传给了他，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为了冥辰宫的兴盛不衰，更为了……腥风血雨的江湖路，让他足够保护自己。

昨晚，那人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明白，但是他却不懂，有些事情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却绝对不可以原谅的，他也不懂，有些事情明知不可原谅，却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夜晚依然冷得刺骨，安珞凝再也没动用轻功，只是慢慢地走着，行至中庭的时候，碰到了北辰凌，浑身被雪白的狐裘罩着，但脸颊依然被冻得通红。

安珞凝问道：“一起去找他么？”

“我知道当年宁烨一直守在洞外，那种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眼睁睁地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一遍遍地体味绝望的感觉，太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