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榛……”沈薇喃喃道,自从明白昕榛就是北辰凌,当朝太子,她便将这个名字深埋心底,人前背后再不愿提及,不小心碰面也是默然离开,今日再聚首,却是这般情节,似曾相识。
北辰凌一怔,随即笑道:“昨日之日不可留,往者已矣,一袭青衫,一抔黄土,冥辰宫的武公子名为昕榛,北辰冽这个名字于他来说,犹如幻影。”
“昕榛……真正存在过?”
“嗯,他是我大哥,北辰冽。”
“那你……”
“我曾希望,我只是昕榛……”
沈薇垂下头,复而笑道:“我知道了。”
“别耽搁了,开始吧。”慕枫将药浴配好,看了看安珞凝,再看看沈薇,这两人似乎没什么要说,便催促道,“随我进来吧。”
天风难离脸色微变,扯过沈薇的手,不悦道:“等会儿进去。”
“嗯?”
“咳咳,死人脸你急什么。”慕枫解释道,“男女有别,待他们入了药浴,你再进去。”
“呃?”沈薇双颊一红,尴尬地撇过脸。
相较于北辰凌这边的安静,轩辕冷霜那边却是热闹的很了。
官兵一早开始进攻,而在这之前,焰雪教高手已从西面悄悄潜入,冥辰宫的人手则是选在了东面。两方人马很有默契地都是从山腰偏上之处开始展露行迹,进行大肆屠杀。而在此时,官兵也开始发动了攻击。
而轩辕冷霜早已到了山顶,稳稳地坐在大堂中央最高的椅子上,门口边上围了很多人,个个提着兵器凶神恶煞,却没有一个敢上去,面面相觑,都在等着出头鸟。
然能站在这里的又岂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认出了来人是谁,又有谁是真的不怕死地敢往枪口上撞呢?
轩辕冷霜冷嗤:“你们都不动,那就由我开始吧。”
武夷山顶有一处名胜,那是一个翡翠色的湖,常年烟雾缭绕,湖水冰寒刺骨,湖边有一块碑,碑上并不曾刻着什么铭文诗词,只有一个“卿”字,笔力遒劲,铁画银钩。
韩靖负手站在湖边,听闻背后的脚步声,踩着细雪,缓步而来,“你可知,我为何会与你为敌。”
“……”
“你可知,我为何要助任逍遥,却又阳奉阴违。”
“……”
“轩辕冷霜,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是这样,才更招人恨!”
“前事如何,后事又如何,我纵然知晓,又如何。”
韩靖转过身,神色从容,衣带轻解,“若我死了,有些事就必须要告诉你,算起来,你才是第一顺位。”
轩辕冷霜嘲讽道:“第一顺位?真是好笑,你难不成是前朝余孽,还想复国?”
韩靖褪下上半身的衣服,微微转身,露出左肩,上面刺着两个鲜红的篆体字——轩辕。
“这两个字,是不是很眼熟,他代表着身份,地位,责任,和荣耀,而你!”韩靖愤怒地指着轩辕冷霜,“你竟然将他们掩盖,作为轩辕卿墨的儿子,你背弃了你的血脉,你的家族,和你的子民!”
原来武夷山的山贼竟是为了复国埋下的人马么,难怪比一般的山贼难对付,韩靖把地点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块碑啊。
“说完了么?”轩辕冷霜凉凉道,“看在你和我同姓的份上,我允你把话说完。”
“这块碑是北辰文清立下的,都说烈帝一手好字,当真如此。”韩靖手一动,抚上身旁的石碑,忽然发力,一声巨响之后,石碑生生被断成了两截,半个“卿”字几下翻滚,落入寒潭,“多年来一直留着这块碑,就是想带你来,让你看看陛下的耻辱,一国之君,竟沦为禁脔,都是北辰文清那个畜生!”
轩辕冷霜面无表情的听着,却见韩靖狡黠一笑,“不过你收了北辰凌,也算是报应吧。”
“父亲?!”轩辕冷霜冷笑道,“不好意思,他的事情我没兴趣。”
父亲是什么,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唯一清晰只有一直陪着他的老婆婆,关心他照顾他,最后病痛交加,死在了破庙,如果没有她,没有宁华容,他早就死了,所以他这一生,报恩也好,还情也好,都无关前朝,那个家族,只给了他一副血肉之躯,别的什么都没有,就连名字,也没有。
“作为轩辕家的嫡系,你就不想坐拥江山,主宰天下么?”
“不想。”他的确不想,就连武霸天下,也是宁烨间接促成,并非他的本意,“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我何必闲的去起兵燹,涂炭生灵,况且这世间没什么天从人愿,只有造化弄人,任凭你金戈铁马君临天下,到头来,也只是穷途末路,做了渔樵话。”
“好!好!”韩靖怒极,“好一个世事通透的轩辕冷霜!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像一个笑话。”
“说完了,也该上路了。”轩辕冷霜淡淡说道,“需要我送你一程么?”
“不劳你大驾!”韩靖一掌打在心口,震断了心脉,最后看着轩辕冷霜的眼睛里,没有憎恨,没有抱怨,甚至连不甘心也没有,只有怜悯和嘲讽,他说:“记得你离开少林那天,和安珞凝在酒楼遇上的莽夫么,他其实不是白白送死。”
轩辕冷霜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或者好奇的情绪,只是简单的应了声。
“他下了一味药,是什么呢……”韩靖笑了,得意地看着轩辕冷霜,“我在地府等着你,看你如何面对先祖!”
如何面对么?
轩辕冷霜看着断壁,记忆中那道模糊的明黄色身影渐渐清晰,那个有着与自己相似面容的男子。
“轩辕卿墨……哼……”
那个曾经显赫的家族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轩辕冷霜,宁华容给了他一个名字,宁烨给了他一段难忘的曾经,他给冥辰宫一个天下第一,给宁烨一份真心,很公平。
韩靖半身跪倒在寒潭里,脸上依然是临死前的表情,似笑非笑。
多少鸿图大业,多少豪语成空,壮志雄心不过一瞬,一朝身死,所有理想抱负皆是昨日黄花,云烟过眼。
宏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
“只可惜,能够笑傲江湖的人,偏偏不屑,而某些人,却为此奋斗一生,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吧。”
算是对轩辕这个家族最后的施舍,轩辕冷霜一掌将韩靖的尸身推到岸上,掌风扬起漫天飞雪,筑起一个坟堆。
树倒猢狲散,一些主要人物一死,剩下的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轩辕冷霜回到住处的时候,取蛊已经结束,沈薇脸色有些苍白,这样不间断地输功于她来说确实勉强了些,正好看到轩辕冷霜进来,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轩辕宫主,一切顺利。”
“嗯。”轩辕冷霜瞥见熟睡的安珞凝,对沈薇说道,“回去运功两周天,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动用内力。”
“嗯,我先下去了。”沈薇并未道谢,他们之间说这些,便生疏了,况且轩辕冷霜也不需要。
慕枫正要说话,却听轩辕冷霜说道:“他们交给你和天风难离,凝儿根本已亏,你好好调养吧。”
“现在该调养的不是他是你!”慕枫有些怒了,这人既然能看出安珞凝根本已亏,怎么还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我看你就是疯子,这种状况还跑上山去,你那些手下不是很能干的么,若是再找不到玲珑冰魄,你还这么不安分,死得更快!”
生死他并不在乎,只是为了他们,他不能死得太早而已,“玲珑冰魄已经被韩靖毁了,放心吧,回到冥辰宫,我便退隐江湖。”
“毁了?你……”若没有玲珑冰魄,他真的是……时日无多。
“慕枫,我死后,好好护着凝儿,毕竟你与冥辰宫……不说恩怨,凝儿总是你的朋友。”
“交代遗言啊。”慕枫没好气地说道,“他的脾气我吃不消,你还是留着自己消化吧。”
“元卿的心病,你和天风难离好好商量一下,他还年轻。”
轩辕冷霜这样的语气和态度,让慕枫莫名地觉得不自在。
“我先走一步回冥辰宫,凝儿醒来你告诉他,不要多想,安心休养便好,不必急着来找我。”
说罢,轩辕冷霜进了北辰凌的房间,对天风难离嘱咐了几句,便连夜回了冥辰宫,安珞凝的接任,还有任逍遥各地的余孽,这些事情他必须回去处理,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第146章
北辰凌醒来多时,只看到屋内伺候的仆从,天风难离和慕枫偶尔会进来诊脉,却始终不见轩辕冷霜的影子,不禁问道:“云涵还未回来么?”
天风难离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你的心脉越发孱弱,应戒骄戒躁,保持心平静气,忌大喜大悲,过度劳累。”
“云涵呢?”北辰凌再次问道。
“他昨日带人解决了武夷山的山匪,后续事宜你手下的将领应能处理。”天风难离顿了顿,补充道,“他的身体已不堪重负,这一番动静下来,伤上加伤,昨日便先走一步,回冥辰宫疗伤去了。”
北辰凌有些不信,狐疑道:“他怎么会……”就这么离开……
“被景浩几人架回去的,我与慕枫不日也将赶回去了。”
“天风先生,你给我一句实话,云涵的伤势,究竟如何?”虽说时日无多,但究竟还剩多少日子,当今两大医圣,竟都束手无策么?
天风难离嘲讽一笑,“你和安珞凝那个混账少给他惹事,他自当长命百岁。”
“你是说……”
“他与你如出一辙,今后安心静气,注意调养,多活几年不是问题,怕就怕他自己不安生。”
“我明白了。”北辰凌唤来暗卫,吩咐道,“派人去找元琪,让他来见我。”
“是,主子,玄贤大师今早圆寂了。”
“什么?!”北辰凌惊道,他记得玄贤虽然年事已高,前阵子又内功尽失,但身体还算硬朗,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死了,“说清楚,怎么回事?”
“前些时日任逍遥势力作乱,与冥辰宫大有冲突,又牵连了很多武林门派惨遭屠戮,武夷山的几位掌门知晓轩辕宫主正好在此,便准备召集各路豪杰,准备讨伐。”暗卫斟酌了一下语句,继续道,“玄贤大师一直试图劝解各派,却似乎没什么作用,因着山贼还未解决,才暂时压下,但昨日武夷山匪徒被尽数歼灭,讨伐一事立刻被提了起来,今日一早就传出了玄贤大师圆寂的消息。”
“云涵知道了么?”
“这消息冥辰宫的密探应该立刻传过去了。”
“我知道了,你派人暗中盯着各派掌门,务必保证大师入土为安。”
“是。”
暗卫倏然消失,天风难离这才补充道,“玄贤的死并无蹊跷,本来他因为轩辕冷霜的事情早已心力交瘁,又功力尽失,慕枫说,玄贤大师死前,当着满堂武林人士的面,说了最后一句话,‘一生有拂不尽的尘埃,世间有渡不完的庸人’。”
北辰凌叹道:“不知他是在说那些人,还是说云涵,渡不完的庸人,哼……”
天风难离眉毛一挑,转身出了房间。
安百川被杀,李如芸的母家又被北辰元琪整了个半死,这对凌云庄是巨大的打击。而炎天门损失惨重,由于叶飞和秋青羽至今音信全无,叶穆汶在与冥辰宫的几次交手中亦受伤不轻,以至于全派上下人心不稳,有越发混乱的趋势。
安珞凝最近很胸闷,一方面因为轩辕冷霜的不告而别,另一方面因为北辰凌忙得不可开交,全府上下,貌似就他是最空的,而重要的是慕枫告诉他,轩辕冷霜回去是疗伤,任何人不得打扰。于是他只能打消追过去的念头,苦逼地呆在原地无所事事。
也是安启山等人倒霉,本来安珞凝也没打算把前事一笔勾销,而最近又很无聊,致使他们连喘息之机都没有。
北辰凌得知安珞凝的打算,只吩咐手下人配合他,并不打算多加干涉,而一旁默默听着的北辰元琪却乐了,“我说大哥,你真的……好贤惠……贤内助啊哈哈哈哈……哈哈……”
在北辰凌“深情友好”的注视下,北辰元琪的笑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得讪笑着挥了挥手,“好嘛,我不笑了,不过你和那个安珞凝怎么着也算是平起平坐吧,虽然是他先进门,但是……啊不对,轩辕宫主还没成亲,大哥你可要替我争气啊,把正妻的位子拿下!”
什么叫……替你争气?
北辰凌郁卒地扶额,这个小弟的思维不是一般人能理解,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元琪,这次叫你过来……”
“我懂的。”北辰元琪上前拍拍北辰凌的肩膀,“大哥的嫁妆我和四哥会帮着打点的,断不会让人小看,怎么着也是太子出嫁,虽然我很想做轩辕宫主的叔叔,但是小舅子貌似也……啊当然!头衔什么的都是浮云,哈哈……哈哈……”
北辰凌一个怒瞪,成功地让北辰元琪住了嘴,琢磨着他北辰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奇葩,明明小时候聪明乖顺还勤奋,怎么病了一场之后就这样了。
“坐下!闭嘴!”
北辰元琪闭紧嘴巴,乖乖地坐下。
北辰凌揉揉太阳穴,“这次找你过来,是想让你把这封信交给父皇,这一次,我不打算回宫了。”
“私奔?!”北辰元琪一惊,蹦出俩字,看到北辰凌阴沉的脸色,立马住了嘴,缩在椅子上。
“父皇母后一直瞒着这件事,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我天生心脉弱,小时候险些丧命,所以当年父皇狠心将我送到焰雪教,这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旧疾复发,恐怕时日无多。”
“心脏病?”北辰元琪说道,“据我所知,这种病只要好好调养,长命百岁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次又中毒又受伤,身体已大不如前,如今朝堂风云变幻,父皇虽治国有方,但一直放任外戚势力膨胀,如今已能动摇国本,我现在的身体,怕是有心无力,若是卷入这些争斗之中,不出几年就该油尽灯枯了。”
“确实。”北辰元琪摸着下巴,问道,“那然后呢,你想请求父皇废除你太子之位,但是如今形势,这么大的动作,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这便是我找你来的主要目的,我会放出我重伤难治,与医圣共同前往冥辰宫疗伤的消息,这期间各个势力必然会有动作,你回朝之后注意些,我让疏影助你,过段时间我会亲自回京,到时再卸去太子之位便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响。”
“唔……”北辰元琪思考着,虽然他只想做个逍遥王爷,但是北辰凌一走,朝廷各大势力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必定闹得不可开交,他也不能再置身事外,这事真的……好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