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摆设透着一种古朴的气息，黑檀木的家具，天青色的布幔，青花瓷的茶具，左侧的墙上开了一扇窗户，边缘刻着一丛栩栩如生的蔷薇花，右侧的书架中间横卧着一支如意状的玉梅，正中间是一张屏风，杭州的绸苏州的绣，正面是冥辰宫中最美的蔷薇，月下美人，而背面……轩辕冷霜甚至不用猜也知道那里绣的是香雪海——冥辰宫那唯一一处遍植梅花的地方。

这张屏风是宁烨所有，屋内的摆设也与他当年如出一辙。若不是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死了，轩辕冷霜险些以为宁烨就在屏风后面，习字作画。

绕过屏风进入里室，眼前的情景却让轩辕冷霜说不出一句话，一屋子，整整一屋子都是宁烨的画像，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若是没有深厚的感情，怎能画出这般神似精致的脸。手指轻轻擦过画中人的脸，微微泛黄的纸页稍有些粗糙，也很脆弱，只是微微一碰，手上便染了偏黄的粉末。

宁烨信中隐晦的提及，如今又是这般情景，想来那个作画之人便是断玉书，所谓的国士无双任灵韵，百花山庄原来只是一个大笑话，任逍遥居然能将这些如此完好地保存下来，看来对宁烨也不安好心。

想到这里，轩辕冷霜忽觉心中气闷，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般的不痛快，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

复制品就是复制品，别说宁烨已死，即便他活着，也不希望这个地方存在。这种近乎变态的爱慕是侮辱。

轩辕冷霜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画卷，这种地方趁早消失的好，多存一刻的必要也没有。

屋内全是易燃物品，又有轩辕冷霜的内力加持，不消半刻，半间屋子已经被大火覆盖。

静静地看了会儿，直到画轴被烧掉大半，轩辕冷霜才转身到了一楼，一楼的摆设与二楼一样，给他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这是曾经的阑珊殿内阁。

同样的，被屏风阻隔的里室也堆满了画，不同的是，画中人是自己，轩辕冷霜只消一眼便知道那是出自宁烨之手，真是讽刺啊，他不想知道摆设之人这么做是何居心，这种恶心的地方他连一刻也不想多呆，将点燃的画抛过去，待火势蔓延开之后才离开阁楼。

这虽是出自宁烨之手，但他并不想带走作为纪念，某些事情上轩辕冷霜比谁都理智，回不来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可以用来睹物思人的东西他有很多，别人碰过的他不屑要，宁烨虽不曾也不会从他生命里退出，但不代表他会一直把着他不放。宁烨留在世上的东西，忆云谷洞中那一幅便已足够，多余的不需要存在。

大火逐渐淹没了阁楼，轩辕冷霜飞身离开。

没走几步，便发觉身后有人追来，而且不少。想想也是，这么大动静若是还没人发现，任逍遥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本想甩掉身后的人，再潜回百花山庄探查，谁知身后之人紧咬不放，无奈轩辕冷霜唯有停下来。老实说他现在并不想杀人，但可惜对方太过执着，那他也就大方地把命收下。

追踪而来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在距离轩辕冷霜十米开外停下，谨慎地打量着。其实也不必费心思量，衣摆上那大片大片的蔷薇花早已昭示来人的身份。

“自己了断吧。”

“好猖狂的口气，你就真的以为你天下无敌？”老者摸着灰白色的胡子，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公子将心爱之物置于阁中，你虽能轻易进去，却不一定可以完整地离开，轩辕宫主，你之脉门处是否有一朵粉色的樱花呢？”

轩辕冷霜抬手一看，的确有朵花开在脉门处，很是艳丽。

“下毒么？”

“宫主可知樱花什么时候最美。”老者别有深意地拖长了语调，“是凋零的时候，粉色的花朵一片接着一片飞落下来，非常漂亮。”

“哦？那人要是中了毒，会怎样呢？”轩辕冷霜不咸不淡的语气，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

“会越来越漂亮，毕生功力化为精气散发出来，功力散尽之后便如凋零的樱花一般，零落成泥，瞬间苍老。”老者突然大笑起来，天下第一人将死在自己手上，怎么能不欢喜。

“真是漂亮的死法，介意告诉我它的名字么？”

老者止住笑，回道：“这么美丽的毒自然是有配得起它的名字，叫做‘刹那芳华’。”

“嗯，不错，红颜白骨，刹那芳华，不错……”轩辕冷霜笑着看向老者，“但是这个和你死不死有什么关系么？”

“宫主此言差矣，公子既然能制出这种毒，当然会有解药，只要你肯屈尊，我想公子不会多加为难。”

“那也是任逍遥的事情，快想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轩辕冷霜往前走一步，老者的笑容就减一分，一点点后退，终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压力，颤抖道，“我可以帮你求情，公子很器重我，说不定他就放过你了。”

“求情么？这个不用你来。”轩辕冷霜勾起唇角，冷嘲道，“我活得够久了，你以为我会在乎这条命？我身边可有着医毒高手，区区小毒我会放在眼里？”

“杀了我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老者本想着抓住轩辕冷霜，怎么说也能在任逍遥面前立下一大功，但事实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心知逃跑无望，唯有借着大吼来发泄心中的恐惧。

“后悔么？我一直都在后悔，却从未后悔过。”轩辕冷霜的手掌印上老者胸前的时候，老者瞬间瞪大了眼睛，只感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的一阵剧痛，痛到眼前发黑。

然后一切归于静止。

轩辕冷霜收起手掌，慢慢地向百花山庄的方向走过去。谁也不会料到他会杀个回马枪，现在正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这叫“刹那芳华”的毒也真厉害，轩辕冷霜明显感觉到膻中穴附近越来越热，浑身真气游走也明显较之前迅速，这分明是散功的征兆，只不过没有散功药物所带来的刺痛罢了。

即使身体情况明显变糟，但轩辕冷霜却不担心，不是说刹那芳华对他无用，也不是他能将毒压制住，而是冥翼宝鉴。

冥翼宝鉴是一种霸道的武功，所谓散功，便等于是侵犯了它的领域，它又岂会乖乖就范。对轩辕冷霜来说，散功药对他是最无效的。

然而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事都是平等的，有借必有还，冥翼宝鉴可保轩辕冷霜功力无损，但吞噬毒素的过程却会给身体带来极大的痛苦。

第132章

换做是谁都一样，此时该找个安全的地方静坐调息，待内腑平静之后再行探查，即便到那时守备会森严许多，但对轩辕冷霜来讲，这其实无关痛痒，只是不知怎的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不立刻回去，有些东西将永远都不会知道。

想到此，轩辕冷霜根本无心停下来调息。

本不远的一段路，竟花费了比刚才一倍还多的时间，轩辕冷霜贴着墙根，忍着身体的剧痛将翻腾的内息压下来，这才开始打量所处的方位。

此处应是百花山庄的北角，看房屋的样式以及植被，应该是客房之类，起火的是南边，大门朝东，那么剩下的西边应该是仆役居所厨房之类的地方，正中是客厅，那么最有可能放置机密物件的该在哪里呢？

正当轩辕冷霜苦思不解之际，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跑回来，脚步声很重，看来是不会武功的。

看他匆忙的样子，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轩辕冷霜跟上去，紧随着穿过大半个院子，才看见对方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那房间外表看着与别的一模一样，只是处在角落，采光不好，虽然现在是下午，但在轩辕冷霜看来那就像是一个黑洞。

如今当务之急该是救火，而他却跑来这里。轩辕冷霜可不认为他是累了想回房睡一觉。

快速掠到门边，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埋首床上翻着什么。

轩辕冷霜一步步靠近，直到距离对方只有一步之遥，对方依然故我地找着东西，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虽说两人功力差距是天壤之别，但这样似乎也太过分了，轩辕冷霜此刻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楚，隐藏气息本就不如全盛时期，但即使如此对方还是没有发现，这会不会太蹊跷了一点。

正当轩辕冷霜准备出手点住对方穴道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他正在找的东西，几个青花瓷瓶和几本书，而最上面那本正是冰心诀。

“冰心诀？哼……”

“谁！”未尽的话语被生生截断，轩辕冷霜对上一双错愕，却媚眼如丝的眼睛，扫了眼对方的喉咙，嗤笑道，“原来是个女人。”

“轩辕冷霜？”

“好像很多人都能一眼认出我啊，任逍遥的宣传工作很到位。”

“你……放的火？”女人不敢相信地看着轩辕冷霜，任逍遥分明说过若是轩辕冷霜来了，最不可能毁掉的就是那座阁楼，而如今……一切都已付之一炬。

“是。”轩辕冷霜拿起床上的冰心诀，随手翻了几页，不禁笑道，“难怪任逍遥要来求我，这种东西他哪来的，那个人一定跟他有仇。”

要是按着这上面写的练下去，估计练成之后就不是冰心诀，而是焚心诀了，冥翼宝鉴这般极端的寒性武功若是以这个做基底，到最后八成是内外冷热交替，暴血而亡。

轩辕冷霜拿起另一本，封面上并没有写什么，而里面的内容……轩辕冷霜却是熟悉的，那是多久之前了，无聊之下写了用来引起江南六大派自相残杀，削弱势力的。

速成之法……似乎是某两派的掌门顶着洋洋得意的笑容爆体而亡的时候，自己曾为这本娱乐之作稍微得意过那么一瞬间。

女人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床上，悄悄打量着轩辕冷霜，不经意间瞥见他手腕上一朵开得异常艳丽的樱花，脸上闪过一丝得色，她知道“刹那芳华”的厉害，轩辕冷霜既然中了这种毒，花已经完全盛开，那这时候他的功力必定在减弱，不过多久就能擒住他了。

轩辕冷霜自顾自地翻着那几本蓝皮书，无一例外都是出自自己的亲笔，这些东西就当时来说只有宁烨才有，如果说这些都是他给的，那他安的心思恐怕……

“不愧是跟着我多年的人，够狠！”任逍遥如今不上不下的结果可以说完全是宁烨一手造成的，冰心诀成了焚心诀，加上冥翼宝鉴的速成之法以及面目全非空有招式的天凌十二手，任逍遥居然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至于他发觉不对劲之后没有继续练下去，这一点确实比当年那些蠢蛋聪明，只可惜悬崖勒马的后果只是暂缓身体破败的速度罢了，除非有正统的冥翼宝鉴内力输进去替他将散乱的内息扶正，待伤势恢复后废掉功力才有可能保得一命。普天之下可能救他的只有自己，沈薇的功力完全不够。

轩辕冷霜瞥了眼呆在床上的女人，问道：“玲珑冰魄在哪里？”

“啊？”女人茫然地看着轩辕冷霜。

“不知道么？”人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看来这个人知道的不多，复又问道，“这些瓶瓶罐罐装的什么。”

女人心下一思量，猜想他是想找“刹那芳华”的解药，说道：“唐门给的毒，公子只说要好生保管，没说是什么毒。”

“唐门？”君怜说韩靖和凌云庄有关，任逍遥又牵扯上唐门，加之唐怀璧频频向自己示好，这是不是预示着唐门入主武林的同时，亦想做点别的什么。

“公子是这么说的。”

“说话半句真，半句假，很聪明的做法，但是任逍遥有没有教过你，骗人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不要闪烁，还有，声东击西……一但出事立刻前来查看东西少了没有是很蠢的，比如你现在这样。”轩辕冷霜拿起那些瓷瓶看了看，他肯定女人在说谎，但具体哪些是真的却不敢肯定。

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办法，顺手把瓶子扔给她，“都说武林之中唐门的毒为天下第一，不如今日我们来验证一下？”

女人一听立刻死命地摇头，“解药都在公子手里，轩辕宫主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不挤两滴眼泪出来应个景？”这些东西如此重要，任逍遥既然交给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那此人必定有非凡之处。

“小女子只不过是个奴才，主子说什么奴才便做什么，真的不关奴才的事情啊。”

眼泪终于下来了，看来这个人不是不会演戏，而是哭得比较慢。

轩辕冷霜暗自感慨着，换了个大点的瓶子摇了摇，估计里面应该是丸子，遂取出一粒不等女子有所反应便塞进了她嘴里，捂着嘴不让她吐出来。

药刚入口，便见女子咳出来一大口黑血，倒在床上浑身痉挛，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全都扭曲了，淡青色的血管凸起，整张脸越发恐怖，逐渐成了红褐色。

“运气不错，居然是青岚。”轩辕冷霜将那瓶子收进怀中，又取出另一个瓶子，其中是药粉，往她嘴里灌了点。

女人一直在颤抖，嘴巴大张着，因为被封了哑穴而发不出任何声音，轩辕冷霜等了许久不见有什么特别的症状，往其腕脉一探，竟然与寒碧草十分相似。

本来安珞凝中毒与任逍遥有关，在百花山庄发现了寒碧草也属正常，只是这女人方才分明说这些药是唐门给的，难不成寒碧草一样出自唐门？

轩辕冷霜一掌拍在女子胸口，以内力将毒性压下，低声道：“这些东西确实出自唐门？”

“公子是这么说的。”女人感觉体内痛楚瞬间减轻了大半，心想轩辕冷霜定能救自己，“奴婢知道轩辕宫主中了刹那芳华，公子说这毒并无解药，但世上怎么会有无解之毒，小女子愿替宫主找回解药。”

轩辕冷霜并未在意女人的求饶，心里却在想君怜给他的信息，她推测韩靖便是安百川的假设虽然不可能，但铁焰令的出现无疑摆明凌云庄与任逍遥合谋是一定的，安珞凝从未提过此事，任逍遥背着安珞凝的同时搭上了安百川，安珞凝的中毒说是李如芸指使下的偶然其实是安百川顺水推舟下的必然，如此想来，他中毒不但不是意外更不是巧合，只不过为何用的是寒碧草，若是要逼他亲自动手救人从而削弱他的功力，应该用热毒才是，那样更快捷有效。

另外，这些毒若真是出自唐门，那唐怀璧的上门便是刻意安排的了。

轩辕冷霜打定主意，正要一掌结果眼下喋喋不休的女人，心口忽然升腾起一阵剧痛，身体一软便倒在了床边。

女子见势立刻跑向房门，轩辕冷霜随手抓起一个瓶子，只闻一声短促的碰撞声，女人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心口疼痛越发剧烈，轩辕冷霜甚至提不起力气去压抑。刹那芳华果真厉害，竟能逼得冥翼宝鉴这般大动。

汗湿重衣，疼痛难忍，明知此地不宜久留，轩辕冷霜却是没有力气动作。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已经快到门口了。轩辕冷霜不敢大意，勉强提起一丝力气朝窗户挥出一掌，就势滚入床底。

门被猛然推开，映入眼前的是一双绣着桃花的绣鞋，精巧细致，落地无声。一阵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轩辕冷霜呼吸一窒，猛地闭气，饶是如此，已然吸入了一点，身体本就极痛，光是不让对方察觉几近耗尽了力气，如今这股似是能惑人心智的香味，无疑是雪上加霜。

对方稍一停留，便跳出窗户紧追而去，但很快又折回来，再次确认屋内的确无人，这才急忙离开。

此时再不走，便再也走不了了，轩辕冷霜强压下痛楚跳窗离开。

安珞凝醒醒睡睡，心头似乎压着什么似的，总觉得不安稳，刚想打开窗透透气，却正好被疾掠而来的轩辕冷霜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