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我知道那是他的故乡，魂归故里总比埋骨他乡好上许多，朱雀……她与玄武早已有心结百年之好，死后同衾也算是遂了他们生前的愿望。”

“一个个即便失去了冥宸宫的庇护，也能独当一面，至于宁烨，是一位明主，宁汐办事果断妥帖，当年的冥宸宫贵为天下第一大派，也确是名不虚传，尤其是宁烨之后所作所为，算是为你当年赎罪吧。”

“没有当年笑得好看。”

玄贤笑容不变，“是是，我不像你，都一百年了，什么都没变，还是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对着佛祖的脸几十年了，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样，说话没个正经。”轩辕冷霜也不生气，无奈道：“当年我坠崖，侥幸未死，进了一处玉穴洞养伤，谁知这一睡就是一百年，现如今，功力已有大成。”

“哦？”玄贤的惊讶没有维持多久，说道，“上天对你的眷顾甚多，莫要再造杀孽。”

微微挑眉，轩辕冷霜又换上了那一副唯我独尊的冷傲：“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管闲事，小秃驴，你觉得你我谈条件的筹码是什么？”

玄贤说道：“现在世上知你懂你的人，除了青龙就只剩下我了，云涵哥哥，收手吧。”

玄贤很清楚轩辕冷霜是怎样的人，他有着怎样骇人的功力，他若执着于一件事，绝对是不计代价后果，如果是他愿意，如今在冥宸宫中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云涵哥哥……

轩辕冷霜神思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眉目清秀的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叫着“云涵哥哥”。

“收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你觉得我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么？别以为他们都不在了你就有什么特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常，你该知道我的作风，这个中间人，可不好当啊……”

“是，你护短，你自私，现在冥宸宫吃了那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没错！”

“放他们走，至于陷害冥宸宫的凶手，我会吩咐空寂去查，有少林出面，不会受到很大的阻挠，但如果……”

“不必，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轩辕冷霜不屑道，“什么叫不会？如果遇到了呢？我会直接杀了那个人，而你嘛，准备和那人讲经论佛感化他么？铁了心和冥宸宫顽抗到底的，你一句‘阿弥陀佛’再加一个双手合十的手势就能让他们乖乖就范？或者你准备和我拖时间？你不怕我一怒之下屠了少林？！”

“轩辕宫主！”

玄贤的笑容有些难看，虽然知道这话不过是一句玩笑，但是心里那一股不祥的预感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轩辕冷霜得意地笑笑，薄唇轻启，缓缓地吐出四个字，玄贤布满皱纹的脸上霎时一片惨白。

“武林至尊。”

“你不是不看重名位的么，怎么……”记忆中的轩辕冷霜对什么都很淡，就算是武林至尊这个称号，也是江湖同仁给他的，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有的时候，执着一件事情太久的话，就会变成本能，虽然当年非我本意，却也因他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是说，面具戴的太久，就摘不下来了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玄贤觉得轩辕冷霜说着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悲哀，是不是，他其实并不想在武林掀起血雨腥风。

“其实这一战过后，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封号，轩辕冷霜早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人再敢来冒犯了。”

“小常，你果然是老了。”

玄贤不明白轩辕冷霜话中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的武林至尊，只不过是让你在天下英雄面前承认我的身份而已，毕竟已经过了一百年，没几个人会真的相信我容颜未老，甚至还有人会说我是妖怪或者是冒牌货，少林号称武林的泰山北斗，只有你亲口承认了，那些传说才能和我这个人对的上号，否则不过是一纸空谈，不过嘛，如果你想让我大开杀戒来证明这个事实，我无所谓。”

“可以。”玄贤叹了口气，面对眼前这人，只能尽力而为，要说阻止，怕是十个自己也未必能够阻止得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谁都没有言语，像是在品味这百年匆匆而过的时光。

青枫推门进来，看到两人无声对坐，不动如山，疑惑道：“宫主，你们……”

“你过来坐下吧，也说说当年的事情，我坠崖之后，你们……”

青枫不愿和玄贤相对而坐，却也没怎么表现在脸上，在轩辕冷霜右边坐下，“其实那时候我们都不信你已经离世，但是千番寻找之下，什么蛛丝马迹都寻不到，所以挑选了一个最适当的时机退了殿主的位子，朱雀他们准备浪迹江湖，而我则上了天山，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自尽，那我就好好活着，没想到竟然能活这么长时间，长到我都快等不及了，但是我现在庆幸上天给了我那么多时间，宫主，青龙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哼，我也庆幸你还活着，否则我岂不是太过孤单？”戏谑的语气，轩辕冷霜侧首，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

玄贤苍老的脸颊扯出一丝微笑，但是很快又变成了苦笑。

极端的护短，轩辕冷霜，只有被他纳入保护范围之内的人，才能看见他真实的情绪。

但是，这不能作为妄自尊大的资本。

永远不要触犯他的底线，否则他会让你亲身体会一番地狱轮回的滋味，当年江南十六派血淋淋的教训仿佛仍在眼前。

玄贤曾经目睹了那场浩劫的惨状，所以绝对不想再看它重演一次。

门轻轻被扣了三下，传来沈薇温婉的声音：“轩辕宫主，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了。”轩辕冷霜起身，任由素心素竹半跪着为自己整理衣服头发，声音带了些无所谓的懒散，“那边怎么样了。”

“据属下来报，大多数人是坐等天明，看着是在休息，实际上并不踏实，宫主这招实在高明，断了他们的食水补给，启动桃花障，消耗对手的精力和心力，降低士气，反将一军，对我方实在是大为有利。”玄武兴奋道，但还是有些担忧，“西域剑魔，江南无刀门窦氏夫妇前来助阵，现在已经到了，恐怕……”

恐怕？怕什么！

大袖一摆，迈步走出了清和殿。

“宫主，这件事属下去处理，燕穆是白虎之徒，窦氏夫妇是鸳鸯双刀的传人，当属朱雀二人徒孙，我们当年曾约定过，若是找到能够继承衣钵的传人，定会要他们等你重出江湖，再起风云。”

“再起风云？哈哈哈哈……”轩辕冷霜仰首狂笑，对青龙说道：“昨日之日不可留，王者已矣，青枫，你还是忘了当年的轩辕冷霜吧，现在……你什么都不要做，我要看看朱雀他们的眼光。”

事到如今，何去何从怎么为昨日所累。

赋流光六合沧海红尘飞日月疾笑傲江湖是与非。

第12章

当轩辕冷霜再次出现的时候，给众人的又是一个不小的惊骇。

玄贤规矩的站在他身后，手持念珠，神色平静安然，像是事不关己。

安珞凝已经认出轩辕冷霜身后另一位老者就是天山剑圣，这一下更是惊得不能动弹。

“诸位武林同道，老衲与轩辕宫主相交多年，围剿一事，少林不再参与。”玄贤上前一步，对空寂说道，“江湖上所传的冥宸宫做的那些事，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不可冲动行事，少林弟子随我回少室山，今后不得私下寻衅滋事。”

“这……”空寂很是为难，这次围剿，少林出力不小，伤亡人数亦不在少数，就这么离开是否……

“无妨，若是冥宸宫确实是冤枉的，那么就是我们有错在先，该我们赔礼才是，若是事情属实……”玄贤笑笑，“师侄，今日你有把握赢得了轩辕宫主么？论辈分，他还是我的堂兄，我自是不会出手，况且在他手下，即使是今时今日的我胜算也不大，礼佛者切忌贪嗔痴，何必再纠缠不放自寻烦恼，出家人看破红尘，世间万物都在这轮回之间，今日的因，来日的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何必执着于一时念想。”

“阿弥陀佛，空寂谨遵师叔祖教诲。”空寂眉间的愁苦淡去不少，转身对弟子们吩咐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请诸位武林同道见谅。”

众僧听罢，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玄贤看了看轩辕冷霜，却见对方难得露出了笑容。

“昕璃，派人送高僧们出谷，不得怠慢。”

余下众人见少林退出，心中又惊又怒，立即就有人出来大骂：“少林自诩是武林泰山北斗，今天怎么跟缩头乌龟似的，轩辕冷霜怎么了，用得着怕成这样，夹着尾巴跑了！”

“我呸！说白了就是贪生怕死！”

“这样胆小如鼠的门派怎么配做武林领袖！趁早并入冥宸宫算了，做那一群妖孽的狗腿子！”

……

空寂气度再好，这下也动了怒，一张老脸上皱纹更深。

轩辕冷霜轻笑着，走上前说道：“刚才谁说的，不妨站出来，既然不怕本座，就和本座过两招，男人嘛，用拳头说话，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算不上挑衅的一句话成功地让喧哗的场面安静下来，刚才不止有一个人破口大骂，现下竟无一人敢站出来承认。

轩辕冷霜心情大好，“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天下哪个人不怕死，这种人本座非但不讨厌，而且还很欣赏，他们有勇气承认自己怕死，不过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就可恨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灰衣中年男人瞪大着眼睛，直直地倒下去，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好像刚从血里面捞出来一样。

“出言不逊，杀！”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另一个人亦是浑身浴血，倒地身亡。

“性口雌黄，杀！”

“颠倒是非，杀！”

“狂妄自大，杀！”

……

几乎是说一句话，就有一声惨叫随之而来，须臾之间，广场上已经有近十具尸体，死状甚为可怖，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由得倒退了好几步。

“云涵哥哥！”玄贤挡在轩辕冷霜面前，苍老的面容上泛着冷肃的怒气，瞪视着他，周身笼罩在强大的气场内，双掌气劲翻涌，蓄势待发。

虽然那些人说的话确实难听，但也不至死。

“大胆！”青枫上前一步，“常少爷，宫主怎么说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还不退下！”

只有在想做又不敢做的时候，他才会叫自己云涵哥哥。

轩辕冷霜侧了侧身子，笑道：“我杀够了，其实要我收手，你大可不必这样，直接用你最擅长的大力金刚掌往我背心拍过来就是，这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还能赢得一个惩奸除恶的好名声。”

“小常不敢。”玄贤别过头，额头青筋凸显，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开玩笑，别说他不敢打出大力金刚掌，即便能打出来，依轩辕冷霜的能耐要躲过绝非难事，就是打中了也杀不了他，退一万步讲，剑圣就在旁边，会给自己出手的机会么？

“呵呵……”反应还是和当年一样可爱，就是这张脸没了少年时期的稚嫩感。

轩辕冷霜正想说话，又一个不怕死的声音插进来：“天山剑圣，什么时候也做了冥宸宫的爪牙，真是丢尽我们武林正派的脸！”

这一回轩辕冷霜没有动手，在见识了刚才那么血腥的一幕之后，居然还敢说这种话，显然是个不怕死的，何必费这力气去杀他，这种人就该留着他的命让他好好品尝失败的滋味，只不过嘛……斜斜的看了一眼那说话的人，而对方竟然也不害怕，直直地和自己对视。

轩辕冷霜心情又好上了一点点，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物，唇角上挑，“你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炎天门唐晓！”

“炎天门？”疑惑地看向昕璃。

“这是近五十年迅速崛起的门派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其下产业很多，黑白都有，门主叶穆玟功力在武林中也能挤进前十。”

“哦？他今天在么？”

“没见到他，可能没来。”

听了昕璃的话，轩辕冷霜对秋青羽的动机又多了几分疑虑，随即对一边的青枫使了个眼色。

青枫会意，上前几步，解开了上衣，拿出一面青铜令牌，高声道：“我本就是冥宸宫第二代青龙殿殿主，入宫之时便发誓效忠冥宸宫一生一世，轩辕宫主，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主子。”

看着干枯皮肤上栩栩如生的青龙神兽，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唐晓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安珞凝面如死灰，不由得倒退两步，低声对一边的秋青羽说道：“我们输定了。”

秋青羽何尝不知道，但是除了摇头叹息，什么都做不了。

“等剑魔前辈他们到了，杀出一条血路，或许可行，玄贤大师慈悲为怀，虽然说了不插手，但是真的动起手来，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们要想全身而退并非没有希望。”

杀出血路？那可是剑圣啊……一手气剑出神入化，如何能够赢得了他……

安珞凝点点头，想说点什么，竟是连自我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心中隐隐不安逐渐扩大，一点一点吞噬着残存的意念。

“无刀门窦易陶菲参见轩辕宫主！”一对中年夫妇手持双刀，恭敬地跪在轩辕冷霜面前。

窦易说道：“师傅临终前吩咐晚辈，凡出他们门下，一辈子若要效忠一人，只能是轩辕宫主。”

陶菲说：“师傅还说，若是有一日见到了宫主，要告诉宫主一句话，朱雀玄武一生只认轩辕宫主一个主子，请您原谅。”

轩辕冷霜看了他们一眼，转而对青龙说道：“你们终究还是没有按我说的做。”

青龙也不反驳，叹息道：“在您任命我们四人接任殿主的位子时，我们曾发过誓，只有你，我们心甘情愿臣服，是我们唯一的主子。”

“唉……”对窦氏夫妇摆摆手，“先起来，你们该是徒孙了吧，我听说他们四十五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是，虽然我们未见过师祖，但是也从师傅口中听闻一二。”窦易回答道，依命起身，和陶菲无声地站到轩辕冷霜背后。

“既然是轩辕宫主在此，怎么能少得了我！”

粗犷的中年男声，一个体格健壮，浑身黝黑的男人夹带着猎猎风声，在轩辕冷霜面前停下，四处乱窜的剑气扰地众人几乎站不稳。

来人带着狂傲不羁的笑容，说道：“冥宸宫第二代白虎殿主关门弟子燕穆，见过轩辕宫主。”

男人单膝跪地，双手递上一支玄铁小箭，语气恭谨，和方才的狂放判若两人。

低垂着头，没人看得到他嘴角的笑意。

师傅说轩辕冷霜的武功冠绝天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一番试探，在场的即使是剑圣，都微微皱起了眉头，只有他不动如山，仍是一副轻松的架势，现在靠的那么近，从他的呼吸吐纳之中竟然完全感觉不出内力的深浅，明显是功夫已臻化境，收放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