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谢谢老爷爷,老爷爷真是慷慨!」高兴地在车厢内跑来跑去,和包心菜四处踱步的身影交织成奇景,白忽地抓住少女的手臂:
「包心菜姊姊,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吧!」
「一, 一起去?去那里?」从思路中强迫醒来,包心菜反应不能。
「石头城啊!如果能找出牛叔叔一开始是从那里来的,说不定就可以知道真项了,不是吗?」阿白一派天真。
「石……石头城?可是那地方那么远,我身上旅费……」想起经济诘踞,包心菜一脸哭丧着。
「如果不嫌弃……就和商队一起回去如何?」
呆然三秒,包心菜才惊觉那是来自米苍创办人的邀请,难以致信地看了老人一眼,却发现那冰冷的褐色眼眸,此刻竟添了几分笑意。
「这,这样好吗?会……会不会很麻……」
「我也想知道偷牛贼的真项,」淡然截断少女的客套,米苍王者的字典里没有转寰二字:「但是以商队的忙碌,无论露露还是以内亚,恐怕都没时间追查一头小小糜牛失窃的事情,如果你们肯协助调查,我就供给你们吃住,直到抵达石头城境。」他松了松握杖的手,语气稍稍缓和起来:
「且况再半月就是石头城一年一度的斯波沙祭,我想你那位小朋友,应该很乐意看象群飞舞天际的奇景。」
「真,真的可以吗?」双眼放光,包心菜不知有多少次梦想斯波象绕行石巨神象的盛景,只是工作所牵,从来未有机会一圆宿愿。阿白抓紧她衣摆,怂恿似地拉扯着,包心菜一阵感激,又是一阵内疚:
「谢,谢谢你,安息先生!对,对不起……我们这样欺骗你,还让你……」
「库索,你在外面吧?别躲了,还不快给我滚出来!」老迈的掌轻拍打断包心菜的絮语,出口的命令却不容人小觑,果见车厢的门被人怯生生地再次掀开,一张皮肤微蓝,清秀却又满脸狡狭的脸蛋从门吊后小心翼翼地露了出来。
「大老板,有何吩咐啊?」语调油滑,彷佛随时随地都在想着如何捉弄人,包心菜对这似乎带有远亲高地精灵血统的男孩抱以退避目光。
「两位,这男孩是本商队的骆驼萨珊之一,你叫他库索便行,如果旅途中有任何问题,需要任何帮忙,迳自找他便是,库索,你听好,」一白一黑的眼转向仍旧眼神游移的男孩,喀札隆声音一沉:「这两位客人暂时编入你的部里,给我好好照看他们,如果让我发现你欺负新人,我就把你送去陪以内亚读书,听见没有?」
最后的「惩罚」显然具有震撼力,名唤库索的男孩赶忙伸手敬礼,语气仍是油里油气:
「是,老板!小的必定不负所托,把他们养得肥肥胖胖开开心心!」
「……既然这样的话,请你先把车厢门口的那摊油擦拭干净,我不认为摔伤的客人能在往后日子里过得开心。」
望着年轻骆驼萨珊慌忙跃出车厢的情景,包心菜有预感,在商队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了。
目送包心菜和男孩在库索的领路下离开主车厢,喀札隆微微撑起上身,在烛光的映照下停滞身躯。缓缓伸展佝偻的背,泛白的单眼彷佛投入明矾,在斗室中瞬间沉淀:
「托洛托洛。」
他声音不大,对这饶舌的名字似乎早已习惯,呼唤的理所当然。
烛影在墙上齐身一晃,原先空无一物的墙上,一个人影竟渐次浮现。宛如画在墙上的壁画,看见的人必定怀疑那不是真人,直到二元图样化作三度空间的人形,这才看清那是个十分高大的人。奇怪的是,除了那只深邃的左眼,那人的全身竟木乃伊似地被层层绷带所包裹,以至于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只有腰间那把透明微蓝的大刀,成为周身最醒目的亮点。
在喀札隆身前单膝触地,名唤托洛托洛的神秘人从眼神中闪出精光。
「要解决掉吗?」语出惊人,绷带里的语气却平静。
「不……还不要,他们还值得观察一下,」烛光下的老脸泛起笑容,浑不同于邀请包心菜时的温和,这次的笑容如冰霜,比冰霜更冷:「不过我要你小心监视他们,别让他们离开商队,到外头去乱说话,特别注意那个小鬼。等到了石头城,见到那女人,我再来想办法处理。」他抿了抿下唇,未患眼翳的半眸一闪,吐出的话音如毒蛇潜近:
「还有,别让以内亚知道这件事,露露倒是无所谓,石头城主的小儿子……虽然是个人才,但就是太聪明了些。」
「我知道了,安息先生。」站起的双足颠了一颠,托洛托洛竟似站不稳,重心一倾,就跌在喀札隆怀里,老人却也无闪避的意思,将拐杖轻放一旁,用苍老的双臂拥住了鹰萨珊之首:
「还不习惯人类的生活方式,嗯?」
「您别担心,安息先生,很快就会适应的。」包着绷带的脸看不出情绪,托洛托洛的语气却稍稍颤抖起来。
「别忘记了,你故乡的人怎么样对待你,而我又是怎么样对待你,」布满皱折和斑纹的手如攫住猎物的钳子,他在托洛托洛静默的眼神中抬高手臂,解下覆盖在脸上的绷带,白色的绷带自胸前滑落,烛光似也惊诧地一颤,绷带下的黑色双眼比烛火更亮,没有想像中的残疾或缺陷,那张脸过于完美的令人吃惊,如不是眉目间夹带些许英气,瓷娃娃般的脸蛋说是女人也不为过。
「是的,安息先生,您是托洛托洛的恩人,在下的生命和姓名皆由你所赐。」公式而冰冷的回答,彷佛已回答过千千万万次,显然是少年的他握紧崩落的绷带,双目流露出某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哀凄。
「所以你别胡思乱想,只有我能接受你,只有我会对你好。在你奉献自己,让我把你食尽的那日到来前,你只要好好听从我的命令,待在我身边……明白吗?」喀札隆粗糙的手滑下少年的面容,替他拭去滑下脸颊的眼泪。
「遵命,安息先生。」烛光闪动,托洛托洛的脸再次被绷带缠绕,神色也恢复往常冰冷。
「好了,现在扶我回……」
见托洛托洛提刀起身,喀札隆正想打道回寝室,巨大的车厢底却突地遽烈震荡起来。绷带下的身影当机立断,无鞘的刀正握在手,护住米苍大老板的周身左右,却听月光朗照的外头,一声惊叫划破天空,也激起老鹰之首的战斗神经:
「沙……沙盗,有强盗来了!」
碰咚,是蜡烛倾倒熄灭的声音,在夜色中抽出丝线般白雾。
第5章
「啊,大老板也真是的,为什么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要给我添这种麻烦啊?」
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白,包心菜对于附手后脑,大摇大摆走在前头的男孩越来越感愧疚。虽然喀札隆叮咛:「无论那个小子说什么,全当他在自言自语。」,但从主车厢一路叨念到宿厢,内容尽是多两个人要准备多少食水、新人又要分神照顾有多麻烦云云,所以还没正式叨扰,包心菜觉得好像已在米苍住了几十年。
「嗯,包心菜姊姊?」
正想要不要临阵脱逃,和阿白露宿野外算了。牵着自己的小手蓦地一紧,低头看去,却是白那双永远清亮的蓝色眼眸,没有刻意佯装的无辜,男孩的眼神竟异常严肃,更令包心菜惊讶的,是隐藏在那片水蓝色背后的深深忧郁。
「姊姊,你生阿白的气吗?」
「生、生气?生……生什么气?为什么要生气?」看见领路的库索回过头来,包心菜连忙降低音量。
「为了见到喀札隆老爷爷,阿白让姊姊难堪,又诬赖姊姊偷牛,那另外那个商队姊姊对你这么粗暴。阿白做错了那么多事,包心菜姊姊都不生气么?」轻啮下唇,白凝起弯月般眉宇。
「啊……那件事吗?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啊,还能免费到石头城看斯波沙祭,喀札隆先生又是大好人,如果说过意不去,应该是这么好的人我们竟然还想骗他罢!总之误会解开了就好,阿白又不是故意的,姊姊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展开笑靥,包心菜对这孤单无依的男孩油然生起一股怜爱,秀掌轻轻按向白的金色稚发,抚慰似地揉了揉它。
对包心菜的宽容抱以一笑,不知是否她错觉,白的眼神更加担忧,虽然唇角仍是勾起。
「嗯,姊姊人真好。」他垂下头来,包心菜感到双掌交握处一紧:「对不起。」
「怎……怎么啦?」对于同伴的忽然低调,包心菜不知所措起来,果然她太凶了吗?还是自己虽然没生气,可脸上一副凶神恶煞样,吓坏了小朋友?想到这点包心菜大为惶恐,连忙用手扯着脸蛋舒了舒:「你怎么突然……」
沙沙,蜡烛掉落草地的声音。
「什……什么人?」
领路的骆驼萨珊手上一松,走在商队札营的边缘地带,光线到此已一片漆黑。蜡烛倾倒更雪上加霜,一时包心菜的视觉吞入夜色中;银色的光芒在月下闪烁,等到包心菜适应黑暗时,这才赫然发现,自己再次被锐利的弯刀所包围。只不过这次并非商队的老鹰,而是一群蒙头盖脸、浑身披着沙色斗蓬的人物。
「是……是沙盗!可又还没到波艾亥德沙漠境内……不管了,老鹰,鹰萨珊们哪,快点来救人哪!」要说什么是居无定所的商队最害怕的,那就是同样神出鬼没,专以旅行商人为粮食的沙漠盗贼了,米苍商队树大招风,虽说免去一些小盗小贼的侵扰,却也成了大沙寨幻想中的肥羊,虽说过去曾以身试法的沙盗无不以葬身鹰萨珊刀下为结局,但敢于冒险犯难的仍然络绎不绝。
「阿白!」见男孩仍愣愣地站在一旁,包心菜连忙将他揽进怀来。
包心菜的尖叫似乎启动了疑似沙盗蒙面人的某种勇气,数十把握刀的手同时一紧,草扬风鸣,库索手脚并用地爬到车厢下发颤,连蜡烛台都来不及端走,整片草原上就只剩包心菜一个醒目的箭靶,还有怀中始终沉寂的白。
「我……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抢啊!」见当先一刀迎面而来,包心菜试图以沟通止息暴力,然而沙盗显非可以理性说服之徒,好在半精灵武力不彰,敏捷倒还差强人意,抱着阿白点地一跃,轻轻跳上距离最近的车厢顶。
本来若是抢劫商队,到底地步早该放弃包心菜,往车队的中心作发财梦去。那知这群沙盗却不寻常,彷佛刻意冲着包心菜而来,沙盗不去反退,五六个人同时一跃,尾随包心菜跳到不同车厢顶上。拉车的马因晃动朝天嘶鸣一声,除此之外寂然无声,包心菜为沙盗的安静大感吃惊。
「等……等一下,你们抢错人了,应该是去抢商……不,也不是,总之不要靠近我!」对于武器有莫名的恐惧,包心菜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抬起两颗绿油油的有叶植物,随手朝敌人抛掷了过去。
「咦……?」
终于有沙盗忍不住出声,却非遭受攻击应有的惨叫或闷哼。显然对包心菜的武器错愕,起先见她伸手掏向怀中,以为取出来的该是什么致命暗器,那知迎面而来的竟是娇嫩欲滴的蔬菜。一个离包心菜最近的沙盗以刀戳穿菜心,忍俊不住大笑起来,回头双眼却突地睁大,另一颗包心菜漂亮地将他砸下车厢。
「笨蛋……」她听见沙盗对不幸阵亡于蔬菜下的同伴嗤之以鼻,同样的方法无法奏效,沙盗很快摸清楚少女的抛掷力道与路线,剩下的包心菜不是被从中剖半,就是成为菜沫飞散风中。
「怎,怎么办?阿……阿白,你快点逃,逃去找喀札隆先生,告诉他……」先担心起战友的安危,包心菜手忙脚乱地抽出十七八颗蔬菜,刚要将白抱下车厢,颤抖的手臂却被人蓦地一握,男孩稚弱的掌虽小,却显然比她坚定许多。
「包心菜姊姊,你不要紧张,只管朝他们丢蔬菜。」
「什,什么?可是我的力道,最多只能对付小白兔或小鱼……」
「没关系,你只要负责瞄准就好,用你平常的扔法,一次攻击一个人,快点!」
见一双沙盗卷土重来,挥舞着刀光折向包心菜头顶,白在车厢顶单膝下跪,仰首大声催促。少女一片惊慌,茫然间右手依言掷出包心菜,菜头不偏不倚飞向右首的刀光,沙盗大笑一声,正想将自不量力的蔬菜一刀戳穿,男孩精亮的蓝目突地映入眼帘,天真的唇角扬起笑容:
「包心菜繁殖术(Colony of Cabbage)!」
白色袍衣在风中股涨,正不解那咒语似的低喊是啥用意,沙盗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因为迎面而来的包心菜竟一分为二……不,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等到沙盗的数学能力已不够用,他与他的同伴早已被包心菜海给淹没!
「繁殖!繁殖!」
「繁殖!繁殖!」
不知是否过度惊惧造成的幻听,自行分裂的包心菜竟一颗颗张开口来,嘴里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欢呼。而投掷出包心菜之母的少女则目瞪口呆,看着绿油油的上好蔬菜在车厢旁迅速增殖,千百万颗包心菜从天而降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这点即使素爱蔬菜的她也不禁同意。
「哇,哇啊啊啊!叫那些蔬菜走开,又,又变多了,哇……呜姆姆姆!」
或许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蔬菜的恐怖,又一个沙盗在包心菜愉快的繁殖声里惨遭没顶。正当少女松了口气,一片刀光夹带菜叶却又迎面扑来,从包心菜海奋力而起的沙盗纵然满脸菜叶,其杀气之重也足以吓坏小朋友:「不,不要过来!」
一颗包心菜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形,眼看要与主人一起被劈成两半。
「包心菜巨大化(Enlarge of Cabbage)!」
单指高举,白的声音似瀑布般从天而降。风在男孩周身流转,吹得衣袂飘然,沙盗举高半途的手蓦地全身僵直,巨大的阴影从空而降,颇似石头城的斯波象集体殒落,该名沙盗只来得及惨叫半声,碰咚,然后是有车厢两倍宽的菜叶在车顶激起的尘沙。
一只手臂在包心菜球下筋孪,半晌咚地颓然垂下。
「岂有此理!」
作梦也想不到练武多年竟然败在两颗包心菜下,正当包心菜再次松了口气,原先因为轻敌而被少女砸下车厢的沙盗竟再次翻起。连刀也不想用了,双臂挥舞如螳螂,样子看起来就想将包心菜一叶一叶拨开碎尸万段。少女高声尖叫,正想随手再抛出包心菜,车厢下苦于蔬菜人海战术的沙盗却蓦地齐声惊叫,手指颤抖地向上,全递向该名失去理志的沙盗背后。
「怎么啦?」见埋在菜叶里的队友神色不善,沙盗不耐烦地单手叉腰。
「看……看……看你后面!哇啊啊!」
「什么?」只来得及发出这么一声疑问,狂怒的沙盗瞬间被恐惧所取代,一道长条形阴影从适才压倒同伴的巨大包心菜上方垂下,遮挡了月光,沙盗只能看见那双贪婪精亮的绿色大眼,还有逐渐逼近的绿色大口:
「不要啊啊啊――!」
咕噜,一只约有两节车厢长的虫形生物在月光下直起身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这……这是什么?」看着绿色生物扭动身躯,钻回包心菜叶里休憩,少女连声音也颤抖了。四下一片宁静。
「啊,大概是帮包心菜巨大化时,连里面的菜虫虫也一起变大了,没关系啦,菜虫很乖的,他们只吃坏叔叔和青菜。」白的天真笑容在某些时候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可,可是你怎么会……」
正想询问男孩的能力,远方传来的喊声却再次折磨包心菜脆弱的心脏,或许是以同伴的遭遇为饵,竟有几名漏网之渔,此刻已悄悄翻上包心菜叶,竟锲而不舍地朝少女再次掩来。
「真是不死心……」双掌合十,男孩方催促少女再扔包心菜。领头奔来的沙盗却发出惨叫声,让他灭顶的不是增值的蔬菜,而是一道红色的光影。
红纱如火,在夜色下团团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