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之都翡水?」兰蕾蒂夫人见闻广博。
「正是,灰石大陆七神器中,就有那么一具神器诞生在美丽的南方水都,由父神赐与生命,该神器是氐人的护持,翡水的骄傲,那便是……」
「翡水代云……」包心菜喃喃接道,她想起歌词里缺少什么了。
「没错,小菜头很清楚嘛,翡水代云是传说中氐人之宝,人鱼们相信他就在九天之上,代代守护水都的疆土。翡水的水央城建有供奉代云的神庙,这次的大新闻,就出在这圣殿上,」卡加一摸胡渣,语气添入气音加强神秘:
「关于代云的传说,大家都耳闻过罢?」
「代云和大多数的神器一样,是会认主的罢?」开口的是碧夫人,即使插口,她的声音仍是那样轻柔:
「一但认定了主人,神器大都会跟随一生。然而代云这神器却特别可爱,不像蓝水之剑是持有者即自动成为主人。即使你将翡水代云抓在手中,只消他闹别扭不认同你,神器便等于是废物;相反的,一但他决定服侍你,这辈子再也休想赶他走了。」
「这就是代云神庙壁上的记载。代云在七神器之中,是相当特殊的存在,只有它是由自然生成之物受恩而成为神器;『因父神与代云约定,生生世世,为神之仆,守护翡水,不离不弃。苟有持神谕而相令者,代云应以身相从。』,这个神谕可不是随便说说,父神与代云以神的语言签下契约,以羊皮纸卷为记,在氐人祭司见证下收入神庙中,代代被人鱼们奉为至宝。」显然准备充份,卡加脸不红气不喘。
「所以呢?」对灰石大陆历史殊无兴趣,包心菜打了个大大的喝欠。
「这就是重点啦……你们可知道,代云神庙的神谕羊皮卷,在近日被人盗了!」卡加想挤出点忧心的模样,但无论谁看起来都是兴高采烈:
「氐人们严格封锁秘密,不让外人知道羊皮纸卷已从神庙消失的消息。代云素来是人鱼镇族之宝,且记有神谕的羊皮卷一旦失踪,外人便可能持之操控,到时代云落入歹人手里不说,赖雨生存的翡水恐怕也跟着完蛋。听说氐人贵族委托了不少猎人,务要不声不响地追回神谕来。」
酒馆里一片惊诧之声,大酒桶的情报是米坦尼亚首屈一指,不少同行的冒险者长期蛰伏,此刻不少人已悄悄提起手边武器,既是翡水镇城之宝,交易的待遇无论如何不会单薄;就算氐人翻脸不认帐,也有现物保帐,运气好些的话,倘若传说是真,七大神器之一将如探囊取物。
包心菜吞了口涎沫,这任务太大也太困难,她反倒一时怔忡。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经过了我的明察暗访,传说中这珍贵的羊皮纸卷,已经被人悄悄运了出来,就藏在……」
犹豫间,酒店阴暗一角却传来话声,苍老、颓废,却带有些许常人难以觉察的压迫力,斗然打断了卡加的情报:
「既是严格保守秘密,卡加,你怎么……嗝,嗝,会晓得?」
听到这充满酒气的呼息,大概没人猜不出说话的人是大酒桶的万年酒客之一。一身破烂斗蓬,满身宿醉的臭味,即使已因杯中物而眼神涣散,说话也咬字不清,坐在最边桌的中年男人仍是持续将白兰地斟满眼前的酒杯,再仰头一饮而尽。
「哎呀,亚萨讷大叔,别这么说嘛,我可是有名的情报贩子啊,没有这一点点的手腕,怎么能够得到全米坦尼亚的信赖?」搓搓手指,卡加略显尴尬地笑道。
「嗝,别跟我打哈哈,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这老……这老斗士,该不会是有人,叫你……」正要顺势拿起酒瓶啜饮残酒,大叔手上却蓦然一空。口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抬头质问阻挡他乐趣的混蛋,但回头才发觉是酒店的女侍小仓倩。
「倩倩,是你啊,快把酒还我……」回手欲夺,少女一手端着尚未递送的托盘,另一手却将酒瓶举得更高,大力地摇了摇头。
「肯先生,你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六瓶了,就算你付得起钱,这样喝下去也伤身体。来,我给你弄杯清水来,好醒醒酒……」向吧台默思使个眼色,小仓倩本想将酒瓶直接藏起,那知男人却大吼一声,把满酒馆都吓了一跳,随即回身夺过白兰地,动作俐落已极:
「你这小女娃凭什么管我?凭什么管我『狂风铁拳』亚萨讷·肯?你什么也不懂,你还在娘胎里时,老子我已经打遍斗技场无敌手,受到无数少女崇拜;你吃奶时,老子早抱着漂亮老婆儿女满堂,你凭什么阻止我!通通给我滚!」
最后那声「滚」字近似虎人怒吼,连邻桌都不住跳动。小仓倩着实吓了一跳,以往她也曾阻过肯喝酒数次,虽然每次都成效不彰,但总也没见他发这样大脾气;少女愣了半晌,忽地呜咽一声,也不管还有酒菜没送,锵啷一声,酒杯碟子在地上跌个粉碎,混杂着小仓倩模糊的哭声,少女的背影向屋后蹒跚而去。
一直在酒吧后擦拭酒杯的女酿酒师赛吉儿赶忙追了过去,碧夫人拥着哭出声的女儿安慰,包心菜平时和肯也说说话,此时不禁手足无措。倒是兰蕾蒂夫人扯起嗓子吼了起来,全身赘肉随之颤动:
「肯!你发什么脾气,而且还是对倩倩!我没和你计较酒钱,你到在我的地方撒起野来,还不快去道歉!」男人却无动于衷,早把瓶里最后一滴酒饮尽,亚萨讷双颊通红,发丝乱七八糟地缠在额前,眼角似有湿润的痕迹,对外界的声音已无接收能力:
「斗技场……胜利……我要胜利……苏雅……不,复仇……我要复仇……嗝,复仇……」
实在看不下去,兰蕾蒂打算使用蛮力,拖也要让他在倩倩面前下跪。酒客们正旁观好戏,大酒桶厚实的上截木门忽地被撞了开来,力道之大,足以把门口的人撞飞,一个身影随门闯了进来,几乎是用滚的。」
「怎么搞得,又有人干架干进酒吧来?」酒吧是大陆上干架波及度首选,每次都让兰蕾蒂头痛至极,正想为维修费喝令来者出去,伏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身影却让她吃惊:
「巫?」
黑发披散肩头,闯进酒吧的显然是个男孩,约莫只有十岁上下,一脸惊慌失措。那是「糜牛」斗技场的招牌临时随从,平时随斗技师出场,在旁待命,或拿武器,或为其疗伤,是斗技场里情报最流通的一员。
然而男孩此刻却无丝毫平时精灵古怪样,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爬将起来,包心菜注意到他身上多触擦伤,似是被什么锐角所挫,蓝眼睛在桌边搜寻一阵,蓦然定在肯的身上:
「不好了!老板娘,亚萨讷大叔,大家……糜牛斗技场的牛……所有用作斗技的牛,不晓得被谁给放了出来,而且像发了狂似的,一下子全窜入城里,挡也挡不住……」
男孩巫的一席话说得四座色变,兰蕾蒂夫人手指握不住吧台,面上肌肉颤抖起来:
「该……该不会……」
「没错,而且这些糜牛,它们现在……它们现在全都往这里来了!」搓揉臂上显然被牛角撞伤的瘀青,少年皱起清秀的眉头,汗珠淌下面颊。酒馆里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大地隆隆震动,被打开的木门外烟尘一片,显然巫所言不假。几个酒客发出尖叫声,随即争先恐后地往后门逃窜。
「怎……怎么办?」包心菜抓紧碧夫人的手,却忘记她是盲人,危机逼近的恐惧恐怕比她更深。正呆滞间,一个身影却蓦然从旁边掠过,迅捷如猛豹,锐利如苍鹰,包心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竟是一分钟前还颓废酗酒着的亚萨讷·肯!
「巫!」又是那宛若雷鸣的虎吼,肯一把提起仍旧跪坐在地的男孩:「以往跟随我时怎么做,你他妈的还记得罢?」
蓝眸的男孩尚不能反应,意识到旧主的复活,巫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是,大叔!但是……」包心菜只来得及听见这句话,肯的身影已在木门之外,直直迎向糜牛群扬起的烟尘。
致命的蹄声越来越近,月蕾吓得连哭也哭不出声,碧夫人的衣襟都快给抓破了,包心菜旁徨地看了眼兰蕾蒂夫人,却见她虽处沸汤之中,却是处惊不变,只是用微颤的手做了个祈神手势。夫人的过去始终是谜,她从不对任何人提起,但直觉告诉包心菜,她是那种曾失去太多,以至于除了钱以外,再不相信任何事物的女人。
看着碧夫人,看着兰蕾蒂,看着酒管里少数未卷款逃走的员工,包心菜心底卷起一股异样的风涛,这是她自逃家开始,从满怀希望的少女到为五斗米折腰的冒险历程里从不曾有过的。至今就算问她一百次,她也不会明白当初为何要那样做,总知等她觉察时,少女的身影已尾随在肯的身后。
「小包心菜!」
那是老板娘的叫唤,然后添入碧夫人惊觉后的呼声,风在她耳边虎虎而过,尘沙逼得她眯起眼睛,肯跑得太快,她只隐约看见两枚黑点。顿时间天地间彷佛只剩她一个人,一颗孤零零、完全无助的包心菜。
她看见领头糜牛的角了。
第2章
「救命!」
「呀啊啊啊!」
糜牛沿路的战积丰硕,所过之处,米坦尼亚的居民呈鸟兽散,斗技场到大酒桶间已是一片狼籍,房屋倒得倒,马车毁得毁,连猫狗也难以幸免于难。
「巫,你准备好了没有?」
肯在逆烟尘中大吼,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曾是斗技场王者的他,因家散人亡将馀生奉献给酒精,然而昔日之王果然不凡,双眼一瞪,领头的几只糜牛彷佛吓到一般,不知道是否错觉,身躯庞大的生物有紧急煞车的迹象。
「准、准备啥?等……等一下,亚萨讷大叔,你,你该不会是真想要用『以前那种作战法』……」巫一时反应不过来,待觉察肯所指何事,男孩整个脸绿掉。
「什么不会,不是在酒馆就跟你讲好,现在也只有这方法了,是男子汉就去啊啊啊--!」
双臂运力,肯的三头肌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形,可怜尚被他提在手上的男孩就这么凌空飞了出去。以前巫还不是临时随从,而是长期跟随肯的时候,肯的战法就是「先扰乱敌人的心志,再夺取敌人的首级。」,无论牛还是人统统比照办理,因此苦命的巫就常被当作转移敌人目标的工具,童年总在抛掷飞翔中度过。
感觉到平生种种如走马灯般倒数计时,巫看见无数的糜牛在目下如万涛奔腾,喔天哪,一个人一生中有次在几百只牛头上飞的经验,死也该瞑目了。
「喔,芙奈女神啊,虽然我不是个好孩子,请让我来世当个有钱人,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正当巫向母神祷告,以祈死后灵魂能够安详时,「碰」地一声,感受到剧痛从跨下传来,虽然命根子可能尚未茁壮便胎死腹中,肯二十年经验的抛掷功夫果然不凡,他竟不偏不倚地骑在前排一条糜牛背上--只是方位有点怪,巫稚嫩脸蛋贴在牛因奔跑而燥热的屁股上。
「巫,趁现在,控制住那头糜牛!」
这是对一个十岁孩子该说的话吗?巫深深为自己的命运而哀叹,但斗技场里最受欢迎的临时随从可不是浪得虚名,素以机智与八面玲珑的口舌闻名,男孩一面祈祷跨下的糜牛是他昨天喂水刷毛的那只,一面用牙齿往牛屁股咬了下去。
感受到臀部有异物入侵(??),该头倒霉的糜牛随即发挥本能挣扎起来,巫这辈子还没坐过船,但起伏不定的牛背让他充份体会「晕牛」的痛苦。男孩什么美德没有,斗技场的氛围倒让他培养出不少毅力,不论麋牛如何晃动,巫的齿根深深埋入牛臀,痛得坐骑放蹄乱窜,牵动同排的牛群一阵混乱;糜牛毛厚而身躯庞大,长途奔跑本来困难,一只牛出了纰漏,周匝的同伴便如骨排般,狂奔的牛群登时倒掉一半。
「巫!」
不妙,亚萨讷总算想到这条妙计最大的漏洞在何处,那就是他没有给巫留退路!从几年前他们第一次合作开始,这种状况便层出不穷,例如让巫带着刀子被狮子吞进去再从里攻破,却忘记最后要把他从胃里挖出来;或者叫他装死引诱敌人,却忘记那是假死而从男孩身上踩过,诸如此类的健忘让巫从小挂彩到大,为着性命不得已只好忍痛和大叔拆伙。
随着翻倒的牛群,巫娇小的身子隐没在牛浪毛潮中。亚萨讷虎吼一声,站稳马步,斗技场的「狂风铁拳」再现江湖,包心菜来得时机恰到好处,她发誓从没见过人这样对付一头麋牛--竟然直直地、毫无花巧也毫无保留地,朝糜牛毛绒绒的鼻头揍了下去。
「哞呜--!」
原来糜牛也有飞到天上变成星星的能力啊?包心菜一直以为只有人才办得到,呆然看着至少两吨重的牛身倒飞入牛群,少女开始以看陌生人的眼光望着认识多年的肯。
「小包心菜?!你来这里干什么?妈的,快给我滚回大酒桶里去!」惊觉到少女怯生生地站在一旁,亚萨讷头也不回地放声大吼。
「我……我来帮忙……」又一只糜牛升天作星宿,包心菜知道这句话的说服力极低。
「帮忙个屁!从登记成为冒险者到现在只接过初级任务的蔬菜能干什么?让糜牛吃掉你吗?小心!」一只糜牛从包心菜右侧偷袭,百忙中不及细想,亚萨讷直接以肉臂侧撞过去,糜牛横飞过两条街拆了一排路灯,肯的脸颊也被牛角划过而鲜血直流:
「奇怪,糜牛一般应该是很温驯才对啊,怎么会……」
双手两拳齐出,抓稳两条糜牛往中间一撞,肯一边纳闷事情不寻常,一边在路中央堆满了七荤八素的阵亡糜牛。那知这样却造成了反效果,糜牛一见路障阻途,直脑袋的生物竟自动分成两股,继续催毁隔壁街的任务,肯大吃一惊,再度忘记搭救随从巫的初衷,打算在灾情扩大前控制住牛的行经路线。然而顾得了左却顾不了右,没注意另一边牛群从后方掩来,待肯觉查时,牛蹄已在脑袋上方。
「砰」地一声,不是预料中的脑浆四溅,糜牛竟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侧脸,纵使力道不足失去意识,转移注意的效力倒十足。糜牛疑惑地哞了一声,回过庞大身躯寻找罪魁祸首。
咕咚,一颗包心菜被牛蹄踩个稀烂。
「小包心菜?」死里逃生,肯以惊诧的表情叩谢救命恩人。两手各拎着一颗新鲜欲滴的绿叶包心菜,与之同名的少女愣愣地站在路中央,对于适才拿蔬菜扔牛的反射动作自己也惊讶不已:
「肯……肯大叔,你……你没事罢?」想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包心菜大失败。
「……你那些包心菜从那里冒出来的?」
「我、我随身都会带很多颗……哇,哇,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的包心菜攻势显然引起糜牛众怒,数十只牛迈开四蹄,围攻路中心的可怜蔬菜;包心菜吓得脸色发绿,闭着眼睛瞄也不瞄,数十颗包心菜源源不绝地盲目出手,以肯的眼力都看不出来那些蔬菜出自身体何处。无数的包心菜在牛背上弹跳四射,还有一颗竟插在牛角上头,彷佛预告着包心菜主人的未来。
「笨蛋,快逃!」双手抓起试图亵渎包心菜的牛角,肯虎吼一声,竟与糜牛角力起来。半精灵少女却似想到什么,牛蹄在空中飞过,响彻街尾的牛鸣,还有四散如雪的包心叶……她在一片混乱中却不折返,而是往牛群中心奔去。
「你干什么?快回来,那里很危险!」
「我……我得去救巫弟弟!」不知是天真还是傻瓜,少女的一席话倒真让肯「啊」地一声,想起了再次被他背弃的可怜搭档。
「对了,还有巫啊!可是你……你还有包心菜吗?别去送死!」死也不相信这样纤细的少女身上藏得住上百颗包心菜,肯认定她已无攻击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