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生子)上——堂桂花
堂桂花  发于:2014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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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并没有刻意避讳什么,而是一派如常的同陆人杰相处,等待有心人的发难。

南疆的冬日晴好温暖,但也有变天降温的时候。

从初十那日的一场雨开始,气温骤降,寻常的外衣根本抵不住寒凉的天气,就是年轻精壮的汉子,也非得加件薄棉衣不可。

“幸好出门的时候,公子想得周全,让咱们把冬衣都带了来,否则眼下赶着去做,可就抓瞎了。”

白勇一面佩服着庄净榆的先见之明,一面将箱笼里的冬衣取了出来,分给各人添上。只是想起勒满,又将自己的棉衣包上,想给他送去。

“把这件衣裳给他送去吧。”江陵将递给他的灰鼠大裘又退了回来,“我瞧昨儿一变天,他就冻得连唇都白了。从园子里回来后,一直偎着火盆坐着,好半天才缓过来。这件衣裳最暖和,给他穿着。我本就不冷,穿那件夹棉的就行。你们在家走动得少,把火盆多生几个,炭不够就去买些回来,可别冻着了。”

正说着话,见青苔已经提了个生好的火盆送进来,交待白勇,“在屋子里生火也别忘了留道窗户缝,小心睡死过去,中了炭毒。”

江陵呵呵笑了,“到底是青苔哥细心,阿勇,你记住没?”

白勇悻悻的瞥了青苔一眼,却难得的没有反驳,只嘟囔着,“我去给勒满送衣裳。”

等他走了,江陵才冲青苔露出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微笑。正想跟他说件正事,却听白勇在隔壁惊叫起来,“三爷,你快来看呀,不好了!”

江陵脸色一变,迅速冲了过去。

隔壁的房间里,勒满仍在。只是雪白着脸陷入昏迷,探他额头,冷得象冰。

14.诡异的病

勒满这病,来势汹汹。

纵是屋子里已经生了三个火盆,热得人汗流浃背,却也只能让他的体温不再冰冷的那么可怕而已。人却是怎么也醒不来,有如冬眠一般,不知多少根银针扎下去,都没有反应。

“他到底是怎么了?”又一位大夫给他把过脉后,江陵急急追问。

“回将军,请恕小人才疏学浅,实在是看不出来。”整个广丰县城的大夫都给请来了,却没有一人能说得清勒满到底是怎么了。

说他是风寒吧,脉象又不对。说他是别的什么毛病吧,大伙儿也全都看不出来。在一起商议了半天,谁也拿不定主意,不敢乱下药。

末了,还是平常照看他身体的军医大着胆子给了个建议,“这勒满体中带毒,本就异于常人,现在要治,是否去他们族中问问,有没有巫医能请来瞧瞧的?”

这倒是个法子,江陵立即采纳,派人去通知果诺,让他带人来瞧。想了一想,又特意交待要将此事通知勒满的父亲努雄,最好把人一起带来。

等到傍晚时分,果诺带着努雄,还有一位巫医过来了。那巫医是他固伦族中的心腹,而努雄却自称自珞龙族的医师死后,他就是本族的巫医。

江陵知道,在这些南疆部族之中,年老有德之人都懂些治病救人的法子。尤其病的这个是他的亲生儿子,当爹的定会尽心尽力。

没有寻常的把脉,只是掀开勒满的眼皮看看,又撬开他的牙关,看过他的舌苔之后,努雄说他有办法治,“我儿子不是得了风寒,而是他的体内残存了大量的毒性,被这突然变化的天气影响,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现在想要救他,就只有用我们珞龙族最古老的法子,炼制药人。”

药人?一听此言,在场的所有大夫,包括果诺都变了颜色,“努雄,你不要想再玩什么花样。将军,绝不能让他炼制药人!”

他无法忘却,珞龙族的药人能够带来多大的杀伤力。

努雄眼皮子都没朝他抬一下,自顾自的跟江陵解释,“将军请放心,世人只知我们珞龙族的药人有毒,却不知药人也是能解毒的。我儿子现在这种情况,绝不能直接服药。必须有人替他将药服下,化进血中,再放出血来喂他服下,这样才能救他性命。”

这……江陵颇有些踌躇,军医悄声告诉他,“确实在古医书上有这个方子,不过若是炼制这样的药人,却对服药之人身体损伤极大。”

“没关系,老汉愿意以身试药。”努雄面无惧色,坦然道,“我的年事已高,活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这儿子虽然罪孽深重,但毕竟是老汉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子,若是能救回他性命,便是让老汉即刻去死,又有何妨?”

“不行!”果诺忽地出言制止,不信任的瞧向花白头发的努雄,“老人家虽然心疼亲子,情有可原,但您偌大年纪,怎可由您来犯险?便是要做药人,也该由晚辈来担当才是。”

他这一言,才让大家想起,勒满可还有个亲生女儿——格雅。

“不!”努雄苍老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失控,他努力克制着不去看果诺,吸了口气,才找回理智,“格雅是女孩子,纵是血脉相符,可她若是做了药人,却天生阴气太重,救不了她爹。老汉年纪虽然大了,但自信身体还受得住,请将军成全!”

果诺咄咄逼人,丝毫不让,“那即便是同意你去做了药人,却还救不回你儿子,弄个父子双亡,这又要让将军上哪里追究?”

努雄实在忍不住,苍凉冷笑,“郡王怎么忘了?我家格雅和族人还在你的手上。老汉我就是不为自己想,不为儿子想,怎么也得为他们想一想,岂敢自寻短见?珞龙族最瞧不起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小人,却更瞧不起自轻自贱,一死了之的懦夫!那样的人,便是死了,在地府里也是得不到安宁的。如若郡王和将军不信,我愿意对天起誓,若是我有故意寻死或害死吾儿之念,就让我们珞龙一族遭受神的惩罚,人人死于毒蛇口中!”

见他立此重誓,一时倒逼得果诺无话可说了。

陆人杰性虽粗直,但宅心仁厚,听见此言,很是不忍,上前劝道,“既然这位老丈都这么说了,便让他试一试吧。横竖现在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了,果郡王若是不信,我愿意替他作个保。”

果诺一哽,只得作罢。

江陵点头之后,努雄便开始救人。果诺当然不放心,让自己带来的巫医跟着去瞧。但努雄根本不打算瞒人,他径直到了将军府的药材库,就当着军医和那巫医的面,随手取了些药材出来,也不用秤,只凭手感抓些出来,然后扔进药杵里,加清水捣出汁来,就这么服下。看得人都觉得苦不堪言,可努雄却是甘之如饴。

原先那巫医还要纸笔来记着他所服之药和大概分量,但那军医却嗤之以鼻,“这勒满的身体与常人不同,咱们又不知道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纵是记下解毒的方子又有何用?何况老人家的身体也有其自身的状况,你就是如法炮制一份,在别人的体内又怎能产生如他这般的效用?”

一语道破天机。巫医也无法了,纵是后来回禀给果诺,他也实在觉得没什么意义。只能等到回去之后,想法拷问努雄了。

努雄接连吃了三天的药,期间一粒谷也没吃过。

这三天里,众人就见他的脸色渐渐异常红润起来,直等到耳根子都烧得通红,摸得滚烫,他这才在黎明时分,以银针刺出指间心血,滴了一小杯,给儿子饮用。如是者三。

三杯血后,勒满的体温终于上升了一些,但努雄的脸色却迅速的灰败下去。接下来的八天里,他每天仍是只以药材维生,水米不进。却都在黎明时分给儿子挤出三杯血来,供他服用。

江陵虽不懂多少医术,但每天早上看着努雄的脸色从红光满面迅速灰败衰老,却也知晓他真是拿命在救自己的儿子。

九天之后,勒满终于清醒过来。那双红眸依旧懵懂,但脸色却不再象从前那样苍白,双颊之中带上一抹淡淡的嫣红。

江陵分明瞧见,努雄瞧向儿子的眼神之中充满着欣慰之意,想来定是大好了。

他不禁也松了口气,却给陆人杰颇有些吃醋的取笑,“小江你怎么弄得如此紧张兮兮,跟自己媳妇有事似的?没日没夜的陪在这里,一点也不知爱惜自己身子。要知道此人就算现下可怜,却也是我们大洪王朝的大仇人呢!”

虽是抱怨的话,却听得江陵心神一震。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颇有些失态的尴尬。

他也有些说不上来,为何会对勒满特别用心。或许是怜惜,或许是同情,或许是他每天静静坐在那里的安详与忧郁,总是那么不经意的就牵动人心,当江陵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自觉的在关心他了。

从潜意识里,他始终无法相信。这样美好的男子,怎么会是个疯子,又怎么能做出那样罪大恶极之事呢?

既然勒满已醒,努雄当然就不能再留下。

只是走前,江陵心疼这位老伯为儿子所做的一切,拿了些人参鹿茸给他带回去补养。但努雄一概回绝,“我们是罪人,哪里配吃这样的好东西?况且为父救子,理属应当。将军若是垂怜,就赏老汉些小玩意,让我能带回去给格雅玩玩,也好让小丫头高兴高兴。”

江陵明白了他的意思,带这些贵重药材回去,就算果诺不放在眼里,十有八九也会被其他人来敲诈,老人家既懂医术,说不定自己就能找些药材补养。还不如只要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哄哄孙女,更加实际。

于是便搜罗了几个格雅来时,曾特别留意过的小玩意送给努雄,又让人去买了身老人家和小姑娘穿的布衣布鞋并几朵廉价头绳头花一并送他。

这份礼物努雄倒没有推辞,高高兴兴的接了,向江陵道了谢就随果诺的人回去了。

“郡王,我们老这么被动可不行啊!”南安郡王府里,果诺的幕僚正在向他献计献策,“朝廷虽然封了我们的官,但到底是不信任我们的。尤其是这位新来的尉迟将军,更是成天挖空心思的寻我们的错处。属下听人说,他在过年期间,跟许多部族都放下话来,只要他们肯提,就会在南疆恢复长老公投制。”

果诺沉吟一时才道,“这话我也听说过,是在酒后说的,作不得数。再说,那些人难道真的就敢去提此事?谅他们也未必有这个胆量!”

“话虽如此,但酒后吐真言,万一将军府那位较了真,而又有些脑子不开窍的真个去提了,咱们却不得不防。现在勒满那疯子还在他手上,也不知哪天就生出事来。要是能寻到将军府那位的错处,拿捏住他的把柄,那咱们的日子才能真正过得踏实。”

果诺微微颔首,心中已有计较,却皱眉问,“只是此事该怎么办呢?”

“属下可听说,那位新来的陆千总好象跟他很有些不清不楚呢!”

果诺正中心事,微微一笑,“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务必要干净俐落,别落人口实。”

“属下知道!”

幕僚退下,果诺从怀中取出一把三寸来长,小小巧巧的匕首,无比爱惜的轻声呢喃,“你呀,为什么总是这么倔?否则,现下这荣华富贵,岂不就是你我同享的?我对你的心意,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将军府。

眼见勒满日好,白勇有桩事在搁在心头已有数日,却不知该怎么跟江陵开口。

15.别扭大叔

接连多日的阴霾过后,天光终于放晴,久违了的阳光再一次倾泻而下,绚烂了南疆这片一年四季都有着绿树红花,生机勃勃的土地。

这里的春天来得早,窗台上不知名的小白花在明媚的阳光又开出新的一茬,香气清幽,深深吸上一口,芳菲满颊。

勒满斜倚在窗边,红眸低垂,看着窗台上的花,目光里却有些怅然若失的迷茫。这样的青涩表情,在他已过而立之年的脸上,却不显得矫揉造作,反而有一份别样的脆弱,让人生怜。

“你是说,他突然发病,有可能是自己服用了某些不知名的药物?”在院子的那一头,江陵轻声问着白勇,清淡的眉头微皱,目光一直落在窗边那明显又瘦了一圈的人身上。

白勇面上很有几分告密的为难和生怕误识人心的惴惴,但职责所在,又由不得他不说清楚,“这个我也是猜测,那日他生病之后,我忙完这里的事,便抽空去后园看种下的菜。又想起他照看的那些花草,生怕给风雨打坏了,回头他瞧着伤心,还想搭个棚子给遮一遮,却未料……”

未料竟瞧见那些花草统统被人给毁坏了,象是拿着锄头乱挖一气,有些连根都给拔了。白勇觉得有些不对劲,直觉的就拿了锄头,索性将那块地挖开看看。

让他更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在那块植被的底下,竟然困着一窝已然死去的蛇蝎毒物,在它们的身上,而残存着某些植物根系缠绕的痕迹。很明显,它们统统做了那些花草的肥料,滋养了它们的茁壮。

那样诡异的情形,令白勇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毫不怀疑就是勒满做的,但当时他已经昏迷不醒,救他性命才是第一要紧之事。故此将事情瞒下,直等到他大好了,这才跟江陵说起。

白勇想到的,江陵当然也想到了。

那些花草一直是勒满看护的,在见识过努雄以血做药后,大家理所当然就会想到,他是否在用同样的方法种植那些植物?

然后服用它们的枝叶花朵,造成昏迷的假象,又引来努雄的救治。这一切,如果计划得好,并不是没有机会的。象上回的大年夜,岂非就是他们父子最好的密谋时机?

只是,有一点疑问也是显而易见的。勒满做这样的事情,于他有什么好处?

除了自己大病一场,还连累他爹元气大伤,这样自损一千,也伤不到半个敌人的事情,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少爷,我觉得勒满也实在不象是有什么害人之心,他会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虽然是白勇告发的,但他却又实心实意的替勒满一家说起了好话,“就连他爹和他女儿,也不象是什么有心机的坏人。”

江陵托着下巴,遥望着窗前的男子,如同在看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沉吟良久,“那你这段时间跟着他,还有没有发现他的什么异样?”

白勇用力摇了摇头,“他成天不是那么站着发呆,就是坐着发呆,一句话也不说,实在是瞧不出什么。”

江陵的眉头纠结得更深了些,他一直不信勒满是真的疯了,或者哑了。他不愿意说话,最大的可能是还不够信任他。

但从努雄的态度来看,珞龙一族还是寄希望于镇南将军府的,否则那日他也不会主动讨要给格雅的礼物。这件事情虽小,但却明显有借孙女之名,与他修好的意思。可如果连努雄都同意了,这位大叔究竟又是在别扭什么?

他现在住的将军府里,是非常安全的。而江陵又有意无意,在他面前透露过朝廷想整治南疆,追查当年真相的意思。

如果勒满真的是身负奇冤,这么长的时间也足以让他对江陵有一点最基本的信任,起码得跟他试探着接触了,可他却仍是闷声不响的装疯卖傻,那他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吱吱!江陵的沉思蓦地被两只小家伙打断了。

是那一对青苔从森林里带回来的小!,异常活泼,也很适应将军府的生活,把它们扔在院子里,就在地下打洞做了个窝,很安逸的生活了下来。

前些天刚生了窝小崽子,白勇没事时去偷瞧过,一共有三只可爱的小家伙,正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当了爹妈的小!自然要比平日更加辛苦,清晨时出去捕了回猎,现在日头刚偏西,又要出门干活了。

眼瞅着它俩迅疾如电的奔向后园,江陵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它们好象从没有在我们院子里捕食过蛇吧?”

白勇微哽,忽地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对小!原本是青苔抓来,防范流窜到院子里来的毒蛇的,可这两只小家伙却从来没有在院子里发挥过威力,全是跑出去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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