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的，你也不必一口就否决我的提议。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妥协了很多，现在，我有决定权了，想要捧一些真正有才华的年轻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回去想想吧，三天后给我答复。”

王曦光蹲在街角，不想回公司，看来往的车，和人。机会吗？虚幻的机会。他要答应的，必须答应，这样可能离闵峥近一些。可能。又害怕变化。

第67章

——可以请假吗？王曦光没心思工作。经理大开特权，表示随便请。曦光背着包，晃荡着，晃到了肖萌的餐厅。“怎么不工作！”肖萌透过玻璃窗看到了杵在马路边的曦光。“还没吃饭吧？”肖萌吧曦光拉进了餐厅，大嗓门。“橄榄油蒜末意大利面！”

一份面，坨了，粘耷耷，恶心。“不好吃？”俞燃从厨房走出来，身为厨师的自尊。

——没有，没胃口。王曦光看着餐厅的禁烟标志，和隔壁用餐的小情侣。焦躁。

“我想去抽根烟，你来吗？”俞燃体贴，快要被曦光的焦躁感染了。“有事？”他替曦光点燃了烟。

——我只是想做音乐，因为我做不好别的。

“所以呢？”

——我只是想做这个。我并不热爱音乐，我，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王曦光含着烟，摔烂了笔。现在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你只热爱闵峥。”俞燃冲天吐了个烟圈儿，话真实得残忍。

王曦光热爱闵峥。这句话，说明了太多的事情。三天后，他答应了屈导的要求。

“你确定要拍戏？”视频那头的南宫一没好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王曦光敲着字，最矛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高不高兴不是重点，但我知道你不会开心。”南宫一怔了怔，视频的延时把顿点拉长了，像是反省，反省彼此。“你从来不喜欢镜头这种东西。每次叫你客串模特拍照，我都好内疚。你不愿意，可是你听我的话。我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原因，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

——拍这个电影我可以拿到音乐制作权。王曦光不讳言好处。多么丰厚的好处。

“曦光，你学坏了。”南宫一扬起嘴角，哀与愁的美感，细数光影。“这圈子，堕落起来真容易。”

——别人都说这是机会。

“闵峥也这么说？”

——他认为这是个机会。

“真的？”

——他不知道我要拍电影，以为我只是制作配乐。

“他迟早会知道。你觉得他会高兴？”

——大概吧。王曦光不确定，连自己是什么心情都不确定。

“好吧，机会。”南宫一的语气，意味深长。“曦光，不要为难自己。”

——不为难。你理解我，不是吗？王曦光微笑，至少南宫一是理解他的。

镜头，害怕镜头，害怕被置于人前，害怕被制约被误解被可怜，多么害怕。有人要拆穿他的害怕。王曦光的阴影是翅膀，黑色的翅膀让他飞，也让他堕落。

“你要拍电影？”莫昕北长假归来，戾气更甚。

——莫制作，你要的带子。王曦光不谈论工作以外。

“你一开始就应该拍电影，啊，哑巴怎么拍电影呢？扮演哑巴？”莫昕北的语气平淡，成刺成刃。“你不该来这儿的，不该认识俞燃。”

——没其它事我就出去了。王曦光快窒息了，疯狂跑上天台，痛淤积在喉咙里，无法嘶吼。哪里才是他的位置？闵峥，闵峥啊，要如何才能够到你，一辈子好不好？用一辈子来换你，好不好？

第68章

“你要出差？”闵峥是诧异的，看王曦光收拾行李。

——出去半个月。王曦光突然不知道该收拾什么，他没去过外地，只捡得几件当季的衣服。

闵峥等待下文，没有下文。一个音乐制作，出差？怎么想都不合情理，王曦光不说，他不问。“回来的时候通知我，我去接你。”曦光木讷的点头，踱步到露台，抽烟。“忙过这段时间，我们出去旅行怎么样？”闵峥的建议，像逃避。

——好。王曦光含着烟，答案是肯定的，表情茫然。

闵峥沉默了一响。“曦光，如果你有事，可以跟我商量。”

已经决定好的事，没商量的余地。——闵峥，我在努力，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我想跟你看一样的风景。王曦光把随身本收进口袋，熄灭了烟，继续收拾。

风景？闵峥的心突地一抖。“我帮你弄。”两个人安静的收拾行李，体温都碰触得到，却感觉咫尺天涯。睡觉的时候，曦光搂紧了闵峥，紧到泄露紧张感，闵峥在温暖中睡着，醒来，床的一半空了，纸条躺在枕头上。——我爱你。

“这儿！曦光！”副导招呼曦光。“你没带助理吗？”

——没有助理。王曦光墨镜遮半边脸，长发绕成髻，灰色线衫的袖边起毛了，外套系在腰间，拎个旅行袋。这么个人，让人忽略不了。

“那谁照顾你生活？盒饭都没人帮着抢。”难怪屈导要她呆机场接王曦光，这孩子忒实成了！副导苦恼起不属于她的苦恼。“身份证带了吧？快出发了。”

王曦光亮出身份证，副导把机票发给他。经济舱，6E，伸不开手脚。同行的大多是幕后和二三线演员。大牌跟屈导都安排在商务舱。同事间很快熟了，王曦光不说话，傻笑，博尽好感。“呐，听说是屈导钦定的你！”女三号跟灯光换了座，跟曦光套近乎。

——都一样吧。王曦光不太想写字，晕机，耳朵里“嗡嗡”的，酸水从胃里反上来。

“对了！章铖彬的专辑是你制作的吧！很好听呀！我也想唱歌，不知道自己行不行，这戏完了你帮我试试音怎么样——”

——对不起，我要去卫生间。王曦光浑身虚汗，脸色苍白，往机舱后面走，胃一阵一阵的抽搐，几乎站不住。“先生！先生！您没事吧？”空姐赶紧把曦光架进厕所，曦光呕得，到最后什么都呕不出了。他没想过离开那个城市。火车，飞机，离他好远，他以为他始终都在那个城市。“您现在好点儿了吗？”——谢谢。曦光摇晃着站起来，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王曦光啊，你到底在干什么。

“刚才吓死我了，你的脸色都灰了！”女三号还在喋喋不休。“行了！我坐这儿！”副导皱着眉请空姐送来一瓶水和一床毛毯，帮王曦光放低了座位。“把这药吃了睡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我坐你旁边。”

曦光听话。吃药，喝水，盖毛毯，睡觉，做梦。人民理发室还在，红白蓝灯转啊转的，奶奶对他招手：“你又去哪儿淘了？瞧这小脸儿花的！我给你买了豆沙冰棍！搁冰箱里了，自个儿去拿！”曦光不想吃冰棍，只想腻在奶奶怀里。

第69章

“曦光，到了哦。”副导推醒了王曦光。曦光迷迷瞪瞪的跟着大部队下了飞机，坐上大巴。“还有一阵，你还是困的话，就接着睡吧。”曦光就睡到了天黑。

对于“进组”这种事，王曦光根本没有实质体会，错过了开机仪式，直接上妆开拍。王曦光穿着浆白的布衬衫宽肥的蓝色工装裤，头发被梳了毛躁，耳后到脖子被贴了一道疤。之前，屈导不给他看剧本，以为到开机就好了，寥寥的几页纸，三个场景。“你是一个杂货店的老板，那种活一天算一天的人，没什么追求。这里是你的杂货店，现在是90年代末，你站在柜边发呆。”屈导连纸都不看，口述。

——发呆？曦光把字写在剧本纸的空白处。——可以抽烟吗？

“把道具烟拿过来！”屈导指挥着现场。

王曦光压根儿就是闲散的人，呆在柜边。道具烟是那种没有过滤嘴的白烟，闻起来很冲，点燃了呛肺。曦光咬着烟，撑着下巴，看杂货店外小心翼翼扶门边的工作人员，一个小姑娘被自己的头发搔了鼻子，喷嚏眼看就打了，硬是捏鼻子忍下来，脸憋得通红。曦光没忍住，扬起嘴角。“cut！非常好！”全场鼓掌，第一场戏0NG。

王曦光整个一云里雾里。——这样就算好了？

“好了！你怎么就想起笑了！那个表情很到位！”屈导喜欢王曦光孩子气的笑容，和着烟色，矛盾的美感。

——看那个女孩儿想打喷嚏不敢打，挺搞笑的。王曦光挠了挠脑袋，简单理由。

这下一剧组的人都乐了。“同期收音，我怕被屈导扒皮。”小姑娘委屈得，转眼就成笑料了。

“做得很好。”屈导表扬。

整理过后，第二场戏，王曦光和女主角。女主角穿着碎花裙子，学生打扮，对着助理手里的镜子整理了又整理。

“女主角来买酱油，你没有酱油，就给了她一袋盐。女主角说要酱油，你就把盐收回柜台，她再说，你又把盐拿出来。”屈导说戏，女主角认真聆听。王曦光不知道要如何反应，整个一神经病喜剧。酱油？盐。

这场戏并不顺利，女主角不是台词没到位就是表情过了，曦光的情绪也表现不到点上，来回折腾了二十回。“休息一下，先吃饭。”屈导按着额头，克制火气。王曦光排队领盒饭，没椅子，就跟道具部的一块儿蹲台阶上吃饭，刚糊弄个半饱就被屈导叫住了。“曦光，你情绪太浅了。”

——太浅？王曦光咬着笔，听不懂。

“一般人问杂货店要酱油，如果杂货店没有老板就会说没有，但你不一样，你不说话，而且你觉得酱油和盐都是一样的。你那样认为，也强迫别人跟你一样。女主角是中学生，很容易被成人误导。你在误导她。这个时候，你既要表现你的压迫感也要显示出不耐烦的一面。”

——压迫感？不耐烦？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你不说话。”屈导笑了。

——因为我？

“这个角色原来的设定是个哑巴，不过，后来我觉得你这样更好，不说话，不是因为不能说，而是有其它原因。原因是谜。这个谜很有魅力。”

王曦光是别人的谜，魅力与否，各自认定。下午再拍这场戏，女主角请曦光跟他演练了几遍，熟到一个程度，手脚也放开了。精益求精的再拍了几条，算是通过了。

第70章

一下午都是女主角的戏，王曦光的景儿得等夕阳。“要回宾馆吗？”副导给曦光一瓶水。

——走回去再走过来挺累的，我等着好了，看拍戏也挺有意思的。曦光把笔夹到耳后，摸到了粘上去的疤。长而曲折的疤，像条路，荆棘是装饰。

太阳像个散开的鸭蛋黄，曦光坐在杂货店的门栏前等剧务架板子。这场戏很简单，邻里老头儿招呼曦光。曦光满不在乎的笑了一下，看夕阳。

“action！”

一个穿大褂儿的老头摇着蒲扇过来。“阿光，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曦光怔了怔，指了指太阳。“傻娃儿，太阳有什么好看的！”曦光偏头想了一下，还是看太阳，嘴角抿着，没笑，金黄的光落到他身上。日暮。

“cut！”

王曦光没动，太阳真沉下去了，融不进周围的忙碌，心情比天色暗。

“走了。”副导过来推了曦光一把。“去卸妆，待会儿我送你回宾馆。”

王曦光慢吞吞起来。——我自己回宾馆就可以了。

“屈导让我照顾你的生活，就这两礼拜，我是你私人助理。”

——要给你工资吗？王曦光认真问，因为他没带多少钱。

副导笑得，前仰后合的。“剧组给！好歹我还挂个副导的衔儿呢！傻瓜！”

曦光附和的傻笑，卸妆，揭去了疤，把一头黄蓬蓬的泥洗掉。副导坐车里对他把喇叭。——谢谢。王曦光坐进副驾，想了一刻。——这角色的名字不是叫阿城吗？

“屈导临时改的，说是这样你更有代入感。果然，刚才你演那一出，我还真以为你是‘阿光’呢。”

——我是被吓到了，老爷子突然这么叫我。还以为真叫我。王曦光凭本能，跟“表演”无关。

“这就对了！屈导就喜欢你这样的生涩感，所以啊，这角色非你莫属。”副导把车挺宾馆前。“这是你的盒饭。这是我给你买的水果。以后拍戏记得带个助理，否则吃苦受累的是自己。”

——我以后不拍戏——王曦光没写完，就被副导两大袋子打发了。

“明天两场戏，一场上午，一场下午的，剧本在水果袋子里。自己回去琢磨一下。我回现场了，有事短信啊！要有些个骚男骚女的敲你门，甭客气，110的招呼！”

王曦光就拎两袋子，看车扑烟儿的跑了。剧本，就两页纸，到底在拍什么？曦光倒床上，开手机。短信，电话，都是闵峥的。“到了吗？”，“到了给我短信。”，“你关机了，我有些担心。”，“你在哪儿？”，“王曦光！开机！”。来电，闵峥。曦光看着屏幕上的字，无措。又是短信，“接我的电话！”。然后，再是来电，闵峥。曦光按下了接听键。

“你什么都不用说。如果我说对了，你按两下‘1’号键；如果错了，你按一下。你现在在安徽？”

两下，1号键。

“在拍电影？”

两下，1号键。

“用拍戏交换音乐制作权？”

两下，1号键。

“如果我不问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犹豫。两下，1号键。

“王曦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曦光到底想干什么，想好好地爱一个人。做所有的事，爱一个人。

“我来找你——”

曦光挂断了电话。如果他能流利的说话，解释这种事会变得非常容易。他是结巴。短信编了又删，删了再编。——你不要来，现在剧组才开机，很乱，我只呆两星期，回去后再说。发送。

第71章

“你没睡吗？”副导看着曦光的黑眼圈儿，关心。

王曦光睡了，全是梦魇，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化妆师盖掉了曦光的憔悴。

跟昨天一样，王曦光坐在杂货店前，这次拍得是从女主角的视角出发，不用他做什么，呆着就成。初夏，女主角要拍的机位太多，免不了多次补妆。曦光就靠着栅栏门睡着了，这次真睡着了，风吹树叶的声音，青草味的空气。

“喂，起来了。”副导揉曦光的脸，揉一手的粉。

王曦光捂住脸，片刻清醒。——现在开拍吗？

“拍完了。”

——拍完了？曦光记得他睡着前才拍了几个零星镜头。

“就拍了你睡着那段儿。屈导喜欢得不得了。瞧吧，你是天生的演员，为什么不拍戏呢？即便讨厌潜规则，但只要上了屈导的戏，按部就班的来，再找个好经纪公司打理一下——”